万历四十七年七月初九,抚顺关的烽烟像一支蘸记鲜血的狼毫,在辽东的天空划出刺眼的笔触。陈原站在宁远卫城楼上,看着斥侯从马背上滚落,胸前的塘报浸透血水,“抚顺陷落,张总兵力战三日,全军覆没……”
总旗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后金主力动向如何?”
“三万大军沿苏子河向萨尔浒集结,前锋已过铁背山。”
陈原展开舆图,炭笔标注的等高线间,萨尔浒谷口像道狭窄的咽喉,“杨经略分兵四路,马林部在尚间崖,杜松部渡浑河,刘綎部从宽甸进军,李如柏部屯鸦鹘关
——
可咱们宁远卫夹在中间,若按原部署驰援抚顺,必遭合围。”
总旗瞪着舆图上的阿拉伯数字编号:“那你说咋办?参将大人等着回话!”
陈原摸出浸透汗水的
“防御部署表”,这是他昨夜用
excel
思维绘制的兵力分配图,横列按兵种分为
“火铳营”“骑兵队”“辎重兵”,纵列对应萨尔浒谷口的三处关键地形:“东岗居高临下,适合火铳齐射;西坡隘口狭窄,骑兵可设伏;谷底平坦,布拒马桩迟滞敌骑。”
他指向表格右侧的计算栏,“根据后金骑兵冲锋速度,火铳有效射程三十步,三列轮射可覆盖全射程。”
“三列轮射?”
总旗皱眉,“火铳装填慢如牛,前排打完后排跟不上,鞑子骑兵眨眼就到跟前!”
“所以需要分段轮换。”
陈原捡起三块石子,在城砖上摆出三角阵列,“第一列射击后退至第三列装填,第二列前进射击,第三列补位。每列间隔七步,确保后坐力不影响队列。这是按火铳手平均装填时间算的,每人配备五发铅弹,可维持三轮齐射。”
总旗盯着石子阵,忽然想起昨夜陈原在情报房核对的军户数据:“你从五千军户里挑出的三百火铳手,真能听你调遣?”
“他们的姓名、技艺、臂力都记在‘士兵信息卡’上。”
陈原拍了拍腰间的牛皮袋,里面装着他连夜赶制的木牌,“王大狗臂力过人,适合第一列;李二牛眼神好,第二列瞄准;张老三手稳,负责递送弹药
——
这些都按数据排好了。”
当第一波探马回报后金骑兵已进入谷口时,总旗咬咬牙:“就按你的表来!火铳手登东岗,分三列!骑兵随我守西坡,辎重兵把拒马桩推进谷底!”
陈原跟着火铳手爬上东岗,潮湿的雾气里弥漫着火药味。他摸了摸胸前的铜制检索卡
——
这是他用辽东都司拨下的废铜打的,暂时还没刻上战功,但每个火铳手的位置早已在他脑海里形成表格。“第一列蹲下,第二列半跪,第三列站立!”
他的吼声惊飞了枝头的山雀,“看见鞑子骑兵露头,听我口令齐射!”
谷口传来铁蹄撞击岩石的脆响,后金的黑色旗帜像潮水般涌来。陈原盯着最前方的白甲贝勒,估算着距离
——
二十步,十五步,“第一列,放!”
铅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前排骑兵连人带马栽倒,第二列早已装填完毕,在硝烟中半跪瞄准。陈原看见后金阵形出现混乱,指挥官挥舞令旗试图重整,却被第三列的铅弹掀翻在地。三轮齐射过后,谷口堆记尸l,硝烟中传来总旗的骑兵喊杀声,他们从西坡俯冲而下,马刀砍向失去指挥的女真步兵。
战斗持续到申时,宁远卫的号角在谷口响起时,陈原清点着火铳手的伤亡:第一列伤亡
47
人,第二列
29
人,第三列
12
人
——
完全符合他计算表上的
“临界值”。“第一、二列后撤重组,第三列掩护!”
他挥舞着染血的表格,忽然发现自已的袖口不知何时被弹片划破,却感觉不到疼痛。
暮色中,总旗拖着带血的甲胄归来,身后跟着疲惫却完整的队伍:“马林部在尚间崖全军覆没,杜松部在浑河被围……
只有咱们,两千人带出八百多!”
他拍了拍陈原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他踉跄,“熊经略的加急塘报说,让你带着表格去辽阳!”
陈原看着篝火旁士兵们互相擦拭火铳,他们胸前的木牌在火光下闪烁。远处,萨尔浒的星空依旧璀璨,却映照着他草纸上的阿拉伯数字
——
那些曾被视为鬼画符的符号,此刻正将混乱的战场,转化为可以计算、可以管理、可以战胜的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