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上下被红灯笼裹得密不透风，林陈两家的喜幡在风里猎猎作响，却掩不住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肃杀气。鼓乐声刚落，新娘子的红盖头就被喜娘挽着，一步步踏上祭台。
林晨瑜站在台中央，玄色喜服上的金线在日头下泛着冷光。他望着那抹红色走近，鼻尖萦绕的却不是陈颖惯用的海棠香，而是一股陌生的脂粉气——那是陈家庶女惯用的劣质香料。
“一拜天地。”司仪的高喝刺破喧闹，林晨瑜弯腰时，眼角的余光扫过新娘子微微颤抖的指尖，那指节处有层薄茧，绝不是陈颖的手。
“二拜高堂。”他与“新娘子”并肩跪下，膝盖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凑近的瞬间，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知道陈颖没来。告诉你家小姐，别回头，永远别再踏回青桂镇。”
红盖头下的身影猛地一僵，拜下去的动作顿了半拍。林晨瑜却像没事人似的直起身，甚至在转身时，故意用袖口扫落了“新娘子”鬓边的珠花——那珠花滚落在地，露出底下藏着的青色胎记，与陈颖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他垂眸看着那珠花，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苦笑。
“夫妻对拜。”
林晨瑜低头，与红盖头里的人对视一瞬。透过那层红纱，他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惧，忽然觉得这场闹剧荒唐得可笑。拜完起身时，他悄悄将那枚凤栖梧桐簪塞进“新娘子”手里——终究是没能亲手给她戴上。
婚礼仪式在诡异的和谐里结束，林啸走上祭台，记面红光地举起酒杯：“多谢各位赏脸，来参加犬子的婚礼。”他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话锋一转，“今日除了办喜事，老夫还有一事相商。”
他将酒杯重重顿在案上，声音陡然拔高：“青桂镇太小了！资源贫瘠，元气稀薄，在座各位就算苦修十年，能突破通灵境的又有几人？”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小势力的首领脸上露出动容之色。
“但青云城不通！”林啸的声音带着蛊惑，“那里有元脉滋养，有灵元师驻留，甚至有机会得到大宗门的青睐！老夫打算联合各位，成立‘青桂联盟’，抱团去青云城闯一番天地——到时侯，灵元石管够，功法任挑，何愁不能进阶？”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忍不住喊道：“林族长说得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林啸侧身让出位置，露出身后的王路，“这位是灵元宗弟子王路先生，灵窍境的灵元师！有他引荐，咱们到了青云城，灵元宗定会出手帮扶——灵元宗啊，那可是大康王朝排得上号的大宗门！”
王路微微颔首，指尖溢出一缕淡紫色魂雾，在半空凝成朵莲花，引得台下一片惊呼。
“陈家愿加入联盟！”陈默第一个站出来，拱手笑道，“林族长高瞻远瞩，陈某佩服。”
紧接着，几个依附林陈两家的小势力首领也纷纷附和：“我们也愿加入！”“跟着林族长有肉吃！”
喧闹声渐渐平息，祭台上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暗藏的弩箭。林啸的目光像鹰隼般锁定在人群前方的张炼身上，笑容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张族长，方才众人都表了态，不知张家可愿加入联盟？”
张炼抱着手臂，身后的张霄澜和张蓉脸色凝重。他缓缓摇头，声音平静却坚定：“我张家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只想守好这一亩三分地，教书育人，采矿炼石，不想去青云城打打杀杀。”
“张族长这是不给老夫面子？”林啸的脸色沉了下来。
“并非不给面子。”张炼身旁的佟生突然嗤笑一声，铁球在掌心转得哗哗响，“这联盟听着好听，怕不是想把咱们都当成垫脚石？到时侯被人卖了怕是还要帮你林大族长数钱吧，老子可不去当别人的马前卒！”
这话像块冰投进滚油里，祭台上下瞬间鸦雀无声。原本蠢蠢欲动的小势力首领们纷纷低下头，谁都看得出，林啸的“联盟”不过是吞并青桂镇的幌子。
林啸脸上却没有怒色，反倒露出一抹痛心疾首的神情，他摊开双手对着台下众人，声音陡然拔高：“佟盟主这话就诛心了！我林某不过是想带着青桂镇的乡亲们谋条出路，难道有错？”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犹豫的小势力首领，语气愈发沉重：“在座各位谁不想突破瓶颈？谁不想让儿孙辈有更好的修炼资源？张族长，佟盟主，你们不愿加入也就罢了，怎能拦着别人求上进？这可不是损害我林啸的利益，是耽误了整个青桂镇的修行前程啊！”
这番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几个原本动摇的小势力首领顿时抬头，看向张炼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记——林啸的话虽糙，却戳中了他们渴望突破境界的心思。
张炼却冷笑一声，往前踏出半步，周身元气微微波动，压下了那些细碎的议论声：“林族长不必惺惺作态。这联盟若真是为了青桂镇，何必藏着掖着？黄平带着傀儡守在林府四周，这林府底下埋着锁灵阵盘，这些难道也是为了给大家谋出路？”
他抬手指向王路，目光锐利如刀：“这位王路先生，口口声声说是灵元宗弟子，可灵元宗的门规里，何曾允许弟子私自带外门人士入宗？更何况——”张炼顿了顿。
“就算他真是灵元宗弟子，他真的让一个大宗门不留余地来帮我们？”
王路的脸色猛地一变。台下众人闻言哗然，谁都知道灵元宗行事霸道，到时侯跟着他去青云城，说不定骨头都没有了。
“一派胡言！”林啸厉声喝道，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张炼，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林族长心里清楚。”张炼缓缓抬手，身后的张霄澜立刻递上一枚玉简，“这是我托人从青云城换来的卷宗，上面记载着灵元宗近十年的灭族记录，王路先生不妨当众说说，这上面有几分实情？”
王路下意识脸色变幻，眼神闪烁。林啸见状，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露更多破绽，他猛地一拍祭台，案上的酒杯瞬间碎裂：“好个张炼，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们不愿通路，那就别怪我——”
话音未落，张炼突然朗声道：“各位乡亲看清了！林啸所谓的联盟，不过是想借灵元宗的名头吞并青桂镇！他勾结傀门修士，私炼活人傀儡，如今又想拉着大家给他当垫脚石，这样的野心家，你们真要跟着他走？”
场下顿时炸开了锅。那些依附林陈两家的小势力首领脸色煞白，不少人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谁也不想跟一个私炼活人傀儡的疯子绑在一起。
“多说无益！”林啸见人心动摇，索性不再伪装，猛地挥手，“拿下他们！”
黄平的傀儡应声而动，铁链拖地的声响刺破寂静。张炼早有准备，抬手甩出四枚破阵钉，精准钉在四角的阵眼上，原本蓄势待发的锁灵阵顿时失效。
“杀！”张霄澜拔枪而出，玄铁枪身映出漫天枪花。张蓉则将早就备好的乱魂符撒向空中，符纸炸开的白光瞬间扰乱了王路的魂术。
佟生的铁球带着破空声砸向最近的傀儡，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早就说过这老狐狸不安好心，弟兄们，抄家伙！”
王路见锁灵阵被破，枯瘦的手指猛地捏出法诀，四周的地砖突然升起淡紫色的魂雾如蛛网般蔓延，瞬间笼罩整个林府。
“凝元禁阵！”张炼脸色剧变，他能清晰感觉到l内的元气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住，运转滞涩了大半。身旁的佟生更是闷哼一声，铁球“哐当”掉在地上——他刚晋入周天境后期，根基不稳，此刻竟只能使出周天境中期巅峰的实力。
“哈哈哈！周天境以下，皆受我阵法压制！张炼，你纵有周天境巅峰实力，今日也得成也要受我阵法压制！”王路手掐着法诀，大笑道。
场中顿时一片大乱。通生盟的弟兄们大多是凡尘三境，此刻元气被封，额头上开始冒出微微的汗水；那些未附庸的小家族更是慌作一团，有人试图冲出去，却被林家的通灵境修士拦了回来。
“吼——”大长老突然暴喝一声，手中拐杖迸发出丈许红光：“能调动元气的，跟我先破阵眼！杀了王路这妖人！”
他话音未落，张炼已化作一道残影扑向王路，掌风带着周天境巅峰的威压一掌拍下。
王路脸色不变，一道爪痕挡住了张炼的攻势，正是林啸。林家的通灵境修士也纷纷上前，将张炼等人团团围住。
“不能动元气的，快撤！”佟生一脚踹开身边的傀儡，对着弟兄们嘶吼，“出了林府往风雷谷方向跑，那里有咱们的人接应！”
混乱中，无数身影朝着府外冲去，林家的人马立刻追杀出去，原本拥挤的林府瞬间空旷了大半。留在场内的，皆是周天境以上的强者——张府五人，通生盟三人，以及小家族族长两人。
林陈两家连通依附势力共十二人，泾渭分明地对峙着。
“杀！”林啸一声令下，林晨瑜率先拔剑而出，剑光如碧潭秋水，直刺张霄澜心口。
张霄澜横枪格挡，玄铁枪身与长剑碰撞，迸出漫天火星。他原本是周天境初期，半年前才突破中期，而林晨瑜早已在中期打磨多时，剑招狠辣刁钻，转眼就逼得张霄澜连连后退。
“铛铛铛！”枪影如梨花纷飞，剑光似寒梅吐蕊。张霄澜的枪法大开大合，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林晨瑜的剑法却也不落下风，剑尖总在毫厘之间避开枪尖，直取破绽。两人你来我往斗了百十余招，枪尖与剑尖碰撞的脆响几乎连成一片，竟一时难分高下。
“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张霄澜猛地旋身，枪杆横扫逼退林晨瑜，l内元气骤然沸腾，“青玄狮印！”
他双手结印，玄铁枪化作一道青光，在半空凝聚成头栩栩如生的青狮，狮口大张，带着震耳欲聋的咆哮扑向林晨瑜。
林晨瑜眼神一凛：“来的好！”长剑归鞘，双手成爪骤然覆上层碧色鳞甲，指甲暴涨三寸，泛着幽蓝的元气：“碧鳞爪！”
他纵身跃起，双爪交叉划出两道弧线，竟硬生生撕裂青狮的虚影。“咔嚓”一声脆响，青玄狮印崩碎，张霄澜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廊柱上。
“霄澜！”张炼急喝，却被林啸缠住，根本无法分身。
林晨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还是纵身追上，碧鳞爪带着破风之声，直取张霄澜心口——他知道父亲要的是张家覆灭，此刻绝不能手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身影突然从廊柱后冲出，硬生生挡在张霄澜身前。
“陈颖？！”林晨瑜瞳孔骤缩，这一击他凝聚了八成元气，本是抱着重创张霄澜的心思，此刻根本收不住力！
“噗嗤——”碧鳞爪结结实实印在陈颖背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白衣，就像一朵玫瑰绽放着花瓣。她踉跄着回头，看了张霄澜一眼，嘴角溢出的血沫里竟带着丝笑意，随即软软倒下。
“陈颖！”张霄澜扑过去接住她，入手一片滚烫的湿濡。
林晨瑜呆立在原地，碧鳞爪上的血珠滴落在地，发出“哒、哒”的轻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他明明看着陈颖的侍女代嫁，以为她早已离开青桂镇，她怎么会在这里？
“颖儿！”正在与张三爷激战的陈默瞥见这一幕，怒吼一声，双拳齐出逼退张三爷，疯了般朝这边冲来。
张三爷趁机回剑护在张霄澜身侧，却见躺在张霄澜怀里的陈颖突然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林晨瑜，声音轻得像羽毛：“林晨瑜……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张霄澜，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我喜欢的……一直是霄澜……”
话音未落，她便彻底晕了过去。
“颖儿！”陈默赶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从张霄澜怀里接过，指尖触到她后背的爪痕时，浑身都在颤抖。他抬头看向林晨瑜，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林啸教出来的好儿子！”
林晨瑜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陈默抱着陈颖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张霄澜，突然觉得手里的剑重逾千斤——这场由联姻开始的阴谋，终究以最荒唐的方式，刺向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