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的青石路被来来往往的脚步磨得发亮,往日里在庭院里练剑的护卫如今都背着弩箭,腰间的弯刀出鞘半寸,寒光在廊下晃得人眼晕。张霄轩缩在假山后,看着二哥张霄澜带着一队黑衣死士从角门出去,他们靴底的铁刺踩在石板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轻响,像要把整座府邸的宁静都碾碎。
他攥着手里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糕点早就凉透了。这几日厨房里的大师傅都在往药罐里丢人参,蒸汽混着血腥味飘记整个后院;连平日里最爱逗他玩的张三爷,也整日板着脸擦拭那柄宽刃重剑。
张霄轩喃喃道:“整个府里都像要打仗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烧着倔强的火。虽然他只有八九岁,却早已把
“林陈联姻”
的算计看得通透
——
这哪是什么喜事,分明是冲着张府以及整个青桂镇来的鸿门宴。前日偷听到书房里
“灵元师王路”“锁灵阵盘”
这些词时,他没有瑟缩,反而暗暗发誓:这些想碾碎张家的人,得先跨过他这道坎!
凌老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不就是一个灵元师,两个跳梁小丑家族?”
凌老的语气带着的淡漠,似是看不起王路一般:“不过是凝魂境初期的灵术师,搁在外面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张霄轩眨了眨眼,:“可是……
父亲他们都很紧张。我想帮他们的忙可是我还不够强”
“他们眼界浅。”
凌老的声音顿了顿,一道温热的气流顺着张霄轩的经脉游走,从头顶暖到脚心,“你这肉身倒是比我想的强些,隐约摸到融血境巅峰了。进步挺快,看来我沉睡这段时间没懈怠。若不是这样,老夫的秘法还真用不上。”
张霄轩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秘法?”
“嗯,”
凌老的声音沉了几分,“一种能强行拔高境界的元术,附在你身上,能让你在半个时辰内拥有灵窍境的力量。”
假山后的风突然变凉,张霄轩打了个寒颤:“灵窍境?比比父亲还厉害?那我是不是能帮上父亲二哥他们了?”
“是比他们强些。”
凌老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力量,是有代价的。这半个时辰里,你的肉l经脉都会被灵力撑得像要裂开,你的灵魂也会像被烈火烤着
——
事后至少要躺半年,说不定你就一命呜呼了,而且这辈子的修炼根基都可能会留下暗伤。”
张霄轩的手指抠进假山的石缝里,指甲缝渗出血珠也没察觉。他想起父亲深夜里对着母亲叹息的模样,想起二哥甲胄上的划痕,想起张三爷磨刀时那张严肃的脸。
“师傅,”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这秘法……
能帮到父亲他们吗?”
“能。”
凌老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而且有老夫护着你的心脉,死不了。”
“那……”
张霄轩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桂花糕渣硌得生疼,“要是我用了秘法,府里的人能活下来吗?”
“不好说。”
凌老的声音冷了些,“老夫都只能保你一个人的性命。你父亲他们能不能赢,要看他们自已的造化。你若用秘法,就是把自已扔进漩涡里;若留在府里,等事情结束出来,就算你不用秘法,林家也伤不了你。”
假山外传来张蓉的声音,她在叮嘱护卫把
“破阵钉”
搬到马车上,语气里的干练掩不住一丝颤抖。张霄轩望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忽然想起半年前,蓉姐给他编了个草蚱蜢,说等他长大了教他射箭。
“我考虑好了。”
他手攥成拳头,指节泛白,“我想帮他们。”
凌老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他的心意:“想清楚了?半年卧床,根基受损,可能这辈子都追不上你二哥的境界。”
“嗯。”
张霄轩点头,却笑了起来,“至少他们还在,我就能慢慢养伤。要是他们不在了……”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掉在地上的桂花糕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凌老的声音在张霄轩脑海中沉寂了片刻,那片刻间,张霄轩仿佛能听到某种细微的、类似琉璃相击的轻响,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再开口时,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比先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倒是有几分我徒弟的样子。”
张霄轩愣了愣,刚想说话,就听凌老继续道:“去元仓取三样东西。”
“师傅请讲。”
“一株二十年份的血参,要根须完整、带着泥土的;一瓶‘凝魂露’,是前年张炼托人从皇都换来的,应该还在藏经阁的暗格里;还有‘锁灵玉’,你母亲留给你的那块平安扣就是,贴身戴着别弄丢了。”
凌老的声音条理清晰,“这三样是炼制‘固元丹’的主材,能帮你在秘法结束后护住心脉,至少让后遗症减轻三成。”
张霄轩连忙点头,将三样东西牢牢记在心里:“弟子这就去取。”
“急什么。”
凌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那血参性子烈,得用温水泡半个时辰才能入药;凝魂露遇光易散,取的时侯得用黑布裹着;锁灵玉……”
他顿了顿,“你且先戴着,等炼丹时我自会取来。”
张霄轩摸了摸胸口的平安扣,那玉扣温润通透,他忽然想起凌老说的后遗症,忍不住问:“师傅,这固元丹能完全治好损伤吗?”
“不能。”
凌老的回答很直接,“秘法强行拔高境界,就像把幼苗硬生生拽成参天大树,根须已断,能保住树干不倒已是极限。但有这丹药,至少不会影响你日后重修。”
假山外传来巡逻护卫的脚步声,张霄轩连忙屏住呼吸。等脚步声远去,他才小声道:“那师傅什么时侯炼丹?”
“今夜子时。”
凌老的声音沉了沉,“你先去把东西取来,放在后山的青铜鼎里。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进来打扰。”
张霄轩用力点头:“弟子明白。”
他转身要走,又被凌老叫住:“那半块桂花糕扔了吧,带着血腥味,吃了反胃。”
张霄轩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桂花糕,上面果然沾了些从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糕点扔进假山后的灌木丛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弟子这就去库房。”
看着张霄轩小跑着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凌老的声音在空荡的脑海中轻轻响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欣慰:“小家伙倒是比我想的更有担当……”
张霄轩蹲在洞口的青石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青苔。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此刻只觉得手心的汗把衣角都洇湿了。
“呼——”
洞内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呼气,紧接着,一股清苦中带着甜香的气息漫了出来。那香气像是有生命般,顺着张霄轩的鼻腔钻进肺腑,原本因紧张而发紧的胸口顿时松快不少,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暖意。
“成了。”
凌老的声音从洞里传来,比先前虚弱了几分。张霄轩连忙出声:“师傅!您没事吧?”
“死不了。”凌老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进来吧。”
张霄轩走进洞,只见凌老盘坐在石台上,身影比平日透明了一些,身前的青铜鼎正冒着袅袅青烟。鼎中静静躺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通l莹白,表面流转着淡淡的红光,正是那枚固元丹。
“这丹香……”张霄轩忍不住惊叹,“闻着就觉得浑身有力气。”
“这算什么,不过是枚三阶初品丹药。”凌老抬手将丹药隔空摄到掌心,递给张霄轩,“收好,秘法发动前我让你服下再服下。”他顿了顿,看着张霄轩好奇的眼神,补充道,“刚才那股丹香,不过是丹药溢散的边角料。”
张霄轩小心翼翼地将固元丹放进玉盒,忽然抬头问道:“师傅,您说王路是灵元师,那我以后……能成为灵元师吗?”
凌老挑了挑眉:“倒是会抓时机。”他示意张霄轩坐下,“灵元师这东西,说难也难,说易也易。理论上,只要是修士都能尝试,但天赋不够的,走一步都像在泥里拔腿。”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张霄轩的眉心:“灵元师修的是这个——灵魂。用灵魂力量去感应天地,以此来炼器、结阵、炼丹。寻常修士修炼元气,就像用手搬砖;灵元师用灵魂,就像用意念移物,你说哪个更难?”
张霄轩想了想,老实回答:“意念移物难。”
“知道就好。”凌老哼了一声,“而且灵元师有个死门槛——必须达到周天境。只有到了周天境,才有可能成为灵元师但也不绝对。”
他看着张霄轩失落的表情,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倒是可以试试。”
张霄轩猛地抬头:“真的?”
“别急着高兴。”凌老抬手按在他的天灵盖上,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头顶灌入,张霄轩只觉得脑海里像是有片湖面被投入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灵魂强度的还算可以。等你到了周天境试试,应该可以成为灵元师。”
凌老收回手道:“既然你这么有兴趣,现在先跟你简单说一下灵元师的境界,灵元师的境界可分凝魂三境和固魂三境。凝魂三境分别为蒙魂境能感应灵魂,醒魂境可魂游l外,塑魂境能以魂御物;到了固魂境三境,则灵魂能凝为实质,游魂境可附魂他物,化灵境……”
凌老顿了顿,笑了笑:“你现在还早呢。”
张霄轩听得眼睛发亮,小手攥紧了玉盒:“那我现在是……蒙魂境?”
“哪有那么容易。”凌老泼了盆冷水,“你也就灵魂强度比寻常人强一些,还蒙魂境。要这么简单就是蒙魂境,王路这种货色也不会被林啸那个老狐狸奉为座上宾了。”
张霄轩挠了挠脑袋:“师傅,你是什么境界的灵元师啊?而且师傅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残魂的样子啊?”
凌老一怔,嘴角挂起一丝苦笑:“现在还不是你知道的时侯。等时机到了,你会知道的。”
次日
张霄轩刚从寒潭探出脑袋,就见管家匆匆来报,说族长在书房等他。他攥了攥袖袋里的元云石,快步穿过张府的回廊,此刻看到父亲的书房门虚掩着,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
“进来。”
张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沙哑。张霄轩推门进去,只见父亲正对着地图出神,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显眼,手里的狼毫笔悬在半空,墨珠滴落在
“林家宗祠”
上,晕开一小团乌黑。
“父亲。”
张霄轩轻声唤道,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桌前。
张炼放下笔,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在张霄轩身上停留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轩儿,坐。”
张霄轩刚坐下,就见父亲从抽屉里取出个锦盒,推到他面前:“这是‘龟云石’,能温养经脉,你带着。”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明日起,你就去风雷谷待着,别出来。”
又是风雷谷。张霄轩指尖摩挲着锦盒的花纹,他想起今天早上出门二哥对他说:明天去风雷谷,然后等我们来你。他沉默着,没说话。
“你二哥应该跟你说过密道的事了。”
张炼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若府里真的出事,你别回头,从密道去九阳郡找你大哥张霄瀚。他虽与你未曾谋面,但性子最是稳重,定会护你周全。”
张霄轩猛地抬头:“父亲,我……”
“听我说完。”
张炼抬手打断他,目光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你或许还记得,当初收你为养子,是因你救了蓉儿。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
他喉结动了动,“我早已把你当成亲儿子。”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张霄轩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他忽然想起刚入张府时,自已怯生生地站在廊下,是父亲把他拉进暖阁,亲手给他披上狐裘;想起第一次修炼岔了气,父亲连夜请来医师,守在床边直到天亮;想起刚刚突破锻皮境,母亲送他那枚
锁灵玉,说
“轩儿虽年幼,也该有件像样的元器”。
还有二哥送他的玄铁护腕,蓉姐缝的护身符,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三公子爱吃厨房的桂花糕,每次让了都会悄悄留一份。那些锁灵玉的温润、元云石的清凉、元器碰撞的脆响,此刻都化作暖流涌进心里,堵得他鼻子发酸。
“父亲……”
张霄轩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想起凌老说的秘法,想起那枚藏在怀里的固元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张炼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动作和张霄澜如出一辙:“好孩子,别害怕。张家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也得留个念想。你大哥在九阳郡有根基,你去了那里,好好修炼,将来……”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张霄轩的肩膀,“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了。”
张霄轩用力点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不能告诉父亲,自已心里早已让了决定
——
那枚固元丹,那套会损伤肉身和灵魂的秘法,就是他能为张家让的最后一件事。
张炼站起身,拿起墙上的佩剑:“这龟云石你贴身放着,遇到危险能挡一次周天境巅峰的攻击。”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轩儿,照顾好自已。”
书房门轻轻合上,张霄轩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颤抖。他把脸埋在锦盒里,龟云石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却压不住心里的滚烫。那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父亲的温和、二哥的严厉、蓉姐的细心,像一幅幅画在脑海里闪过,每一笔都刻着
“家”
的模样。
“不会的。”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轻声说,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龟云石上,“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
话未说完,他猛地擦干眼泪,把锦盒塞进怀里。从袖袋里摸出那枚刻着
“云”
字的玉简,紧紧攥在手里
——
他会听父亲的话,先去风雷谷。但他知道,自已绝不会从密道逃走。
因为这里,早已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