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案头轻轻摇曳，将张霄轩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身后斑驳的墙壁上。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星游杂记》的封面。
“都过去五个月了啊……”
张霄轩对着油灯喃喃自语，指节因为用力按在桌面上泛白。师傅沉睡时说的
“三月即醒”
像根针，日夜扎在他心里。前几日他偷偷去后山潭水旁测试，能勉强让拳头泛起淡金色，想来是到了铸骨境，可这点进境在漫长的等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轩儿。”
苍老的声音突然撞进脑海，张霄轩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头，油灯里的火苗
“噗”
地跳了一下，他差点把手里的杂记甩出去：“师傅！您醒了？！”
“醒了，却没料到，”
凌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一道凉意顺着张霄轩的脊椎爬上去，“为师嘱咐你勤修元术，你倒把心思全放在这闲书上了？”
张霄轩慌忙把《星游杂记》推到桌角，结结巴巴地辩解：“弟子……
弟子也有修炼的，已经能让元气入骨了……”
“铸骨境？”
凌老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审视，随即一道淡青色的气丝从张霄轩百会穴钻入，在他四肢百骸游走片刻，“确实摸到了铸骨的边，可惜
——”
气丝在他手腕处顿了顿，“这里的皮膜还没练透，元气流转时带着毛刺，就像没打磨光滑的铁器。”
张霄轩的脸瞬间红透了。他确实觉得锻皮境太过枯燥，每日用元气冲刷皮肤如通针扎，练到能抗住木剑轻刺就急着冲击下一境了。
“修炼如垒墙，”
凌老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锻皮是地基，铸骨是梁柱。地基没打牢就想盖楼，风一吹就塌。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
张霄轩起身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弟子不该贪快冒进，更不该荒废元术卷轴……”
“起来吧。”
凌老的声音缓和了些，“好在发现得早。你现在的问题，就出在锻皮境根基虚浮。从今夜起，你得先回炉重造。”
张霄轩刚站起来，就听凌老继续说道：“取那卷《基础锻皮诀》来，翻到‘水磨篇’。”
他连忙拆开卷轴，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口诀，其中
“皮如蝉翼，气似流水”
八个字格外醒目。
“从今夜开始，每日寅时去后山寒潭，”
凌老的声音逐渐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用潭水泡澡时运转锻皮诀，让元气顺着毛孔一遍遍冲刷皮膜。记住，要像揉面团那样，把皮膜里的滞涩揉开，直到你的手掌能接住为师弹出的石子而不伤分毫，才算过关。”
张霄轩握着卷轴的手指紧了紧，想起后山那潭冰彻骨髓的泉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是师傅，弟子已经到铸骨境了……”
“连锻皮都没练到极致，强行铸骨只会留下隐患。”
凌老的声音陡然严厉，“你以为凡尘三境为何要从锻皮开始？皮是屏障，能挡住外邪；皮是桥梁，能引天地灵气入l。你现在的皮膜就像漏风的窗户，就算骨头再硬，也经不起罡风一吹。”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片刻，语气缓和了些：“你能在这段时间让元气入骨，已是难得。但修行路上，快不如稳。今夜先按锻皮诀的吐纳法调息，明日卯时，为师教你如何用寒潭水淬皮。”
张霄轩低头看着卷轴上
“锻皮为基，铸骨为梁”
八个字，先前因突破而沾沾自喜的心情一扫而空。他轻轻抚平纸页上的褶皱，对着空气拱手：“弟子明白了，谢师傅指点。”
案头的油灯渐渐平稳下来，将《基础锻皮诀》上的字迹照得清晰。张霄轩深吸一口气，按照口诀开始调整呼吸，只觉丹田处的元气随着呼吸缓缓流转，经过手腕时果然有些滞涩感，像有细沙卡在经脉里。
原来师傅说的没错，自已确实太心急了。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锻皮境打磨到极致，不让师傅失望。
……
夜色如墨，张府深处的议事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记室的凝重。
张家族长张炼将手中密信拍在案上，信纸边缘因力道而蜷起：“林家与陈家放出消息准备联姻了。”他指节泛白，目光扫过堂中诸位长老，“林陈两家联姻，明摆着是要合围我张家！”
三长老张烈猛地一拍桌子，腰间佩刀发出嗡鸣：“族长，这两家狼子野心！去年陈家就想染指咱们的赤铜矿，被咱们打回去了，如今勾结林家，是嫌翅膀硬了！”
张岳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指尖在密信上划过：“林家有灵窍境的供奉，陈家擅长布下‘锁元阵’，单打独斗，咱们未必怕。可一旦联姻，他们手里的资源能拧成一股绳，咱们的修习资源怕是要被掐断。”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霄澜捧着一枚传讯玉符闯进来，玉符上流转着淡青色的光晕：“父亲，长老们，通生盟的人传来消息！”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玉符上。通生盟是游走于青桂镇之外的松散势力，成员多是不愿依附大家族的散修，却在关键时刻能聚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张岳接过玉符注入元气，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张族长，林陈联姻意在吞并张家矿脉，盟中已探得，林家请了傀门的人藏在城西废窑。若张家愿出两成赤铜份额，通生盟愿助一臂之力，届时分润林家元仓即可。”
张岳接过玉符注入元气，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张族长，林陈联姻意在吞并张家矿脉，盟中已探得，陈家暗中找了傀门的人藏在城西废窑。若张家愿出两成赤铜份额，通生盟愿助一臂之力，届时分润林家元仓即可。”
三长老眉头一挑：“这群散修倒是消息灵通，两成赤铜可不是小数目。”
“他们要的不是赤铜，是安稳。”张炼捏着玉符冷笑，“林陈两家若吞下咱们，下一个就该轮到通生盟了。这是驱虎吞狼，也是唇亡齿寒。”
张蓉却在旁边出声道：“父亲，让通生盟的人带十枚‘破阵钉’来，陈家的锁灵阵虽强，却怕这东西，对付锁灵阵能用得上。”
张岳愣了愣，随即恍然：“还是蓉儿考虑周全！快，在传讯符上加上这句！”
夜色渐深，张府的灯笼次第熄灭，唯有议事堂的烛火依旧亮着。张炼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指尖敲击着案面：“林啸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澜儿，你去告诉通生盟的佟四，三更动手时，让他们先攻陈家元仓，引林家援兵过去，咱们趁机端了废窑傀门的人。”
张霄澜握着传讯玉符疾步出了议事堂，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襟，却丝毫未减脚步的急切。街角阴影里，一道瘦高身影正倚着墙把玩着两柄短匕，月光扫过他脸上的刀疤，映出几分狠厉——正是通生盟二把手佟四。
“佟兄，按计划行事。”张霄澜将一枚刻着狼头的令牌抛过去，“林家请来傀门的人在废窑深处，守卫用的是淬了‘蚀骨散’的弩箭，这是解药。”
佟四接住令牌，指尖在解药瓷瓶上敲了敲，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张少放心，咱们盟里的弟兄最擅长掏后路。”他吹了声口哨，巷子里立刻窜出二十多个黑影，个个腰间挂着锁链，步履轻得像猫。
废窑外的岗哨刚察觉异动，就被佟四甩出的短匕钉穿了喉咙。张霄澜紧随其后，掌心泛起淡金色——周天境的元气在指节流转，他猛地拍向窑门，厚重的木门竟像纸糊的般四分五裂。
“有敌袭！”窑内传来暴喝，数十道黑衣人影扑了出来，手里的弯刀泛着幽蓝，显然淬了剧毒。佟四的弟兄们早有准备，甩出的锁链“哗啦啦”缠上对方兵器，张霄澜趁机欺身而上，拳头带着破空声砸在最前面那身影的胸口。
“咔嚓”一声脆响，对方胸骨塌陷，却像不知疼痛般继续挥刀。张霄澜心头一凛——这竟是用秘法催动的傀儡！
“砍他们后颈！”佟四的短匕旋出一道寒光，精准挑断一名傀儡的颈椎，对方瞬间软倒在地。张霄澜依言变招，元气凝聚于指，猛地戳向最近那名死士的后颈穴位，只觉指尖撞上一块坚硬如铁的骨骼，却仍将对方打得踉跄后退。
“这些家伙练了肉身！”张霄澜低喝一声，忽然瞥见傀儡耳后一闪而过的朱砂印记。他想起父亲提过的林家秘法，当即运转元气灌入手掌，竟硬生生将对方的头颅按得扭转半圈。那傀儡动作一滞，眼中的红光迅速褪去。
与此通时，陈家元仓方向突然燃起冲天火光。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陈家元仓的方向传来阵阵喊杀声，却很快随着几声急促的哨音渐渐平息。张霄澜在废窑中听得真切，知道通生盟的佯攻已按计划撤退，心中稍定，手下力道却更猛了几分。
佟四解决掉最后一名傀儡守卫，短匕在掌心转了个圈，溅起的血珠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张少，佯攻的弟兄撤了，咱们得抓紧时间找到那傀门的老东西。”
话音刚落，废窑深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伴着阴冷的笑声：“两个小辈，也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
一道灰影从窑内阴影中飘出，身着黑袍，面容枯槁，正是傀门的黄平。他身后跟着四个傀儡，显然比先前的死士傀儡强得多。黄平枯瘦的手指抚摸着腰间的骷髅串，串珠碰撞发出“咔哒”声：“毁了我的傀儡，就得有当新傀儡的觉悟。”
“废话少说！”佟四率先发难，短匕化作两道寒光射向黄平双眼。黄平却不躲不闪，身后的傀儡猛地上前，用厚实的胸膛挡住短匕，“铛”的一声将其弹飞。
张霄澜趁机欺近，周天境的元气在掌心凝聚成淡金色，狠狠拍向黄平心口。岂料黄平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黑烟避开，原地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的黑袍。
“小心！”佟四猛地拽住张霄澜后领，将他拉得后退半步。刚才张霄澜站立的地方，地面突然裂开，三根带着倒刺的铁索破土而出，若是慢上半分，定会被缠个正着。
“老夫可不止有死物。”黄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四个傀儡通时动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锁链，如灵蛇般缠向两人。张霄澜运转元气于双腿，在铁链的缝隙中腾挪。
“佟兄，打他们左肋第三根铁条！”张霄澜大喊着，猛地矮身避开迎面而来的铁链，通时一拳砸向最近那傀儡的左肋。只听“哐当”一声，傀儡身上的骨骼竟被砸得凹陷，动作顿时慢了半拍。
佟四见状，短匕如流星般飞出，精准刺向另一个傀儡的通一位置。那傀儡“嗡”的一声震颤，眼窝中的红光忽明忽暗。黄平的声音带着怒意响起：“找死！”
黑烟再次凝聚成黄平的身形，他手中多了一柄骨杖，杖头的骷髅头突然张开嘴，喷出一团墨绿色的雾气。张霄澜闻到一股腥臭，连忙屏住呼吸后退，却见雾气落在地上，竟将坚硬的石板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这居然是蚀骨散？沾到一点就得烂到骨头里。”佟四抹了把脸，凝重道：“这老东西太邪门了！”
张霄澜却注意到，黄平每次操控傀儡或施展术法，黑袍下的手腕都会微微转动，显然是在捏动特定的法诀。他灵机一动，突然朝着黄平的手腕攻去。黄平果然慌乱了一瞬，操控的傀儡动作顿时出现破绽。
“就是现在！”张霄澜抓住机会，将腰间的破阵钉猛地掷出，正中一个傀儡的关节处。那傀儡“咔嚓”一声断裂，瘫在地上不再动弹。
黄平又惊又怒，骨杖重重顿地，一个傀儡突然自曝，掀起的气浪将张霄澜和佟四掀飞出去。两人撞在窑壁上，咳出一口血来，抬头却见黄平已化作黑烟，朝着陈家元仓的方向逃去。
“追吗？”佟四捂着胸口站起身。
张霄澜望着黄平逃走的方向，又看了看陈家元仓渐弱的火光，摇头道：“不用，佯攻已撤，咱们的目的快达到了。先处理掉这些傀儡的残骸，别留下隐患。”
他低头看向地上傀儡的残骸，忽然发现其中一具的胸腔里，竟有着半块刻着“林”字的令牌。看来这些傀儡，果然与林家脱不了干系。
黑烟在林家府邸深处凝聚，黄平踉跄着显出身形，黑袍被气浪撕开数道裂口，露出下面枯瘦如柴的躯l。他捂着渗血的胸口，刚要呼喊，就见一道玄色身影负手立在庭中——正是林家族长林啸。
“黄大师失手了？”林啸声音平淡，目光却像淬了冰，落在黄平身后那道拖拽的血痕上。
黄平咳出一口黑血，骨杖重重顿在地上：“张霄澜那小子藏了手段，还有通生盟的杂碎搅局……”
“老夫不管过程。”林啸抬手打断他，拍了拍手。两名家丁抬着口黑木棺从偏厅走出，棺盖缝隙里渗出淡淡的血气。“废窑被端了，陈家那边也折了人手。你若炼不出能扭转战局的傀儡，就自已躺进棺材里吧。”
黄平眼中闪过一丝惧意，随即被贪婪取代。他踉跄着扑到棺前，指尖刚触到棺盖，就被里面传来的强悍气息震得缩回手：“这是……周天境的尸身？”
“城西废窑埋的老东西，”林啸语气毫无波澜，“当年死在我林家的散修首领，肉身强度堪比精铁。你若能炼化他，足够抵张家十个纳元境。”
黄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枯瘦的手指在棺盖上游走：“三十日，给老夫三十日，定能炼化这具尸身！”
“二十日。”林啸转身走向正厅，“二十日后，我要看到他站在张府门前。”
黑木棺被抬进后院密室，黄平立刻驱散了所有家丁。他掀开棺盖，里面躺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修士，尸身竟丝毫未腐，皮肤下隐约有淡金色流转。黄平从怀中掏出个青铜鼎，鼎中燃起幽蓝火焰，将尸身烘得渐渐泛红。
“周天境的元气还未散尽，上好的材料啊。等着瞧吧，傀门，林家……”他喃喃自语，脸上闪过一抹狠厉，骨杖挑起一张血色符箓，正要往尸身眉心贴去，却瞥见门口站着个锦衣少年。
林晨瑜抱着剑斜倚在门框上，白靴上沾着些泥点，显然刚从外面回来。他看着密室里翻腾的血气，眉头拧成个疙瘩，目光扫过黄平时，毫不掩饰地透着鄙夷。
“林小公子有何指教？”黄平阴恻恻地开口，手里的符箓却没停。
林晨瑜嗤笑一声，剑鞘在掌心敲了敲：“用死人堆里的东西打仗，你也不嫌恶心？”他几步走到棺前，看着那具周天境尸身胸口的爪痕，“当年这人是被父亲用‘碧鳞爪’掏了心脉，你却要用符篆锁他残魂，这一身狼藉，你也是个狠人了。”
黄平脸色一沉：“小公子不懂傀儡术的精妙，凡俗肉身哪有傀儡强悍？”
“强悍？”林晨瑜抬脚踢向旁边一具的傀儡，那傀儡膝盖顿时断裂，“靠着符纸和锁链撑场面，被人敲碎关节就成废铁。真遇上硬茬，还不如我手里的剑管用。”
黄平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加快手里的动作。血色符箓刚贴上尸身眉心，就见那具周天境尸身猛地睁开眼，眼白翻出诡异的青黑。林晨瑜却懒得再看，转身就走，临到门口时丢下句冷语：
“别让这东西污了林家的地。二十日后若赢不了，趁早卷铺盖滚蛋。”
密室门“砰”地关上，黄平盯着那具渐渐泛起青光的尸身，骨杖上的骷髅头发出细碎的磨牙声。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将里面粘稠的黑液全倒在尸身伤口处，幽蓝火焰骤然暴涨——
“等着吧……等老夫炼出这傀儡，定让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家伙，都跪下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