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泼在玻璃门上的时候,我正在数这个月的第17张催款单。
凌默!今天再不交房租,我就把你这破店掀了!
房东王姐的大嗓门穿透门板,震得我桌上的相框直晃。相框里是个陌生男人,穿着黑西装,笑得一脸虚伪——这是原主,上一任某事务所的老板。
我捏着眉心站起来。三天前我在这个身体里醒来,脑子里只有两个信息:一是我穿越了,从2023年的工地脚手架上掉下来,砸进了这个2077年的倒霉蛋身体里;二是这家店欠了三个月房租,外加一屁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债。
来了来了。
我拉开门,红漆的腥气扑面而来,像极了我上辈子被钢筋刺穿肚子时的味道。王姐叉着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纹身壮汉,一看就是来唬人的。
钱呢
她斜着眼扫我,视线落在我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我可告诉你,别指望再拖,你这店卖骨灰盒都嫌晦气!
我刚要开口,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加密号码,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秦先生想约你谈笔生意,开价五十万。
五十万我心里咯噔一下。原主的记忆碎片里,某事务所根本不是卖骨灰盒的——这是家死亡定制店,帮人设计临终前的最后一幕,代价是客户最珍贵的东西。
王姐,再宽我两小时。
我掏出手机晃了晃,故意让她看见屏幕上的数字,这笔生意成了,房租翻倍给你。
王姐眯着眼打量我半天,突然嗤笑一声:行,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两小时后见不到钱,我就让你跟你这破店一起‘终点’。
她带着人走了,我反手锁上门,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原主的记忆里,这生意从来不是好做的。上个月有个老太太,想用初恋的记忆换一场在樱花树下睡着的死亡,结果刚签完合同,出门就被广场舞大妈的音响砸中了头——定制死亡的代价,从来都来得猝不及防。
手机又震了一下,发来个地址:新元市中央医院,顶楼VIP病房。秦正宏。
我抓起桌上的黑西装外套——原主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揣上合同模板就往外跑。电梯里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时,我突然看见镜子里的人眼眶通红。这是原主的情绪,不是我的。我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眼泪,尤其是亲情的眼泪——上辈子我妈把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撕了,笑着说你弟要娶媳妇,你的学费就当给他攒彩礼了,那时候我眼泪流干了,心也死了。
中央医院的VIP病房比我住的出租屋还大。秦正宏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脸色白得像纸,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我。
凌先生坐。
他声音嘶哑,抬手示意我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床头柜上放着个锦盒,看着有些年头了。
秦先生想定制什么
我掏出合同,直奔主题。五十万,够我还房租还能剩下不少,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的需求。
秦正宏突然笑了,咳得氧气管都在颤:我要一场葬礼。
葬礼
我愣了一下。一般人来定制,都是要无痛苦、像英雄一样或者在亲人怀里,很少有人直接提葬礼。
对,葬礼。
他喘匀了气,眼神扫过病房门,我要我那三个儿女,在我葬礼上掉真心眼泪。一滴,都不能假。
我差点笑出声。来之前我查过秦正宏——新元市有名的地产大亨,三个儿女个个是人中龙凤,大儿子秦峰接掌了他的公司,二女儿秦莉是网红博主,小儿子秦浩刚从国外名校毕业。这种家庭,葬礼上的眼泪不都是按剧本走的吗
秦先生,这活儿不好做。
我翻开合同,指着失败条款,如果达不到效果,定金不退,而且您付出的代价……
我知道。
他打断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个U盘,这是我三个儿女的资料,你自己看。
我插进手机,点开第一个视频。是秦峰,在办公室里对着下属咆哮:那个老东西要是再不交权,我就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账全捅出去!
背景里还能看见他桌角放着的体检报告,秦正宏的名字赫然在列。
第二个视频是秦莉,对着镜头化妆,嘴里跟助理闲聊:我爸那点遗产,还不够我买个包呢。等他走了,我就去环游世界,谁管公司那破事。
第三个视频最绝,是秦浩,在酒吧里搂着个女生,举着酒杯大笑:我打赌,老头活不过这个月!到时候他那辆迈巴赫就是我的了!
屏幕上还能看见他发的朋友圈,定位是秦正宏的病房楼下,配文是倒计时。
我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活了两辈子,见过凉薄的,没见过这么畜生的。
看到了
秦正宏的声音带着点自嘲,我这辈子挣下的家业,养出三个盼着我死的白眼狼。
代价呢
我抬头看他,你想用什么换他们的真心眼泪
他沉默了半天,伸手打开床头柜上的锦盒。里面是枚银戒指,款式老旧,内侧刻着个兰字,边缘都被磨得发亮了。
用这个。
他拿起戒指,指腹摩挲着那个字,眼神突然软下来,我老婆的戒指。她走的时候说,最遗憾没看到孩子们长大懂事。我答应过她,一定让他们成为好人。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原主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也是一个病房,一个老太太拉着他的手说:小默,别怪你爸,他只是……
后面的话模糊不清,但那双手的温度,和秦正宏此刻的眼神有点像。
这是你最珍贵的东西
我确认道。按规矩,交换物必须是客户视若生命的存在,否则定制无效,还会反噬。
是。
秦正宏把戒指放进我手里,冰凉的金属硌得我手心发疼,我对她的所有记忆,都在这枚戒指里。用它换,够不够
我看着合同上的条款,笔尖悬在签名处迟迟落不下去。五十万就在眼前,房租,债务,下半生的安稳……可秦正宏眼里的光,和视频里那三张嘴脸,在我脑子里打架。
签吧。
秦正宏闭上眼,凌先生,求你了。就当……圆我一个谎,也圆她一个梦。
我深吸一口气,在合同上签下凌默两个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三天后葬礼,我会让你看到结果。
我把戒指揣进兜里,起身要走。
等等。
秦正宏叫住我,递给我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律师,他会先打一半定金到你账户。
我接过名片,转身出门。电梯下降的时候,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小默,你爸今早走了。我知道你还在恨我们,但他临终前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回来送他最后一程吧,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发件人备注是妈。
我盯着那条短信,手指悬在删除键上。上辈子我妈也说过类似的话,在我打工摔断腿住院的时候,她带着我弟来要钱,说你这腿反正也好不了,不如把赔偿款给你弟娶媳妇。
电梯门开了,我把手机塞回兜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五十万到账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时,我正穿过医院的大厅。阳光从玻璃顶照下来,落在我手里的合同上,死亡定制四个字泛着冷光。
我突然想起秦正宏的话——圆我一个谎。
可谁又知道,我们这辈子说过的谎,做过的选择,到底是在圆别人的梦,还是在埋自己的坑
王姐的催款电话又打来了,我按下接听键,对着话筒说:钱马上到,准备好收据。
挂了电话,我摸了摸兜里的银戒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
这场交易,到底谁是客户,谁又是那个被定制的终点
我拿着秦正宏给的钥匙,推开秦家别墅大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客厅里的水晶灯亮得晃眼,秦峰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抬头瞥我的眼神像在看地上的灰。
凌先生是吧他往茶几上弹了弹烟灰,我爸让你来的
我把葬礼流程表推过去:秦先生希望葬礼上……
行了,别跟我来这套。他打断我,突然提高嗓门,我爸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想看着我们哭丧给他看吗他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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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着笔的手紧了紧:秦先生付了五十万定金。
秦峰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五十万他的钱不就是我的钱你要是识相,现在就滚,我给你十万封口费。
楼梯上传来高跟鞋的声音,秦莉穿着一身粉色吊带裙下来,手里还拿着个化妆镜补口红。
哥,跟谁说话呢她扫了我一眼,突然嗤笑,这不是那个‘某事务所’的吗爸真找了这种江湖骗子
我没理她,指着流程表上的家属致辞:需要你们各自准备一段……
准备什么秦莉把镜子往沙发上一摔,准备说他当年怎么逼死我妈还是说他怎么把我喜欢的钢琴砸了,就因为我考试没拿第一
我愣住了。秦正宏的资料里只写了亡妻是病逝,没提这些。
怎么不说话了秦峰起身逼近一步,胸口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你去告诉那个老东西,想让我们哭除非他现在从棺材里爬出来,把公司股份全转到我名下!
这时,门外传来跑车引擎的轰鸣声。秦浩叼着根烟走进来,手腕上的限量款手表比我三个月房租还贵。
哟,这不是凌老板吗他故意往我鞋上踩了一脚,我爸给了你多少钱不如跟我混,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终点’——昨晚刚赢了一辆保时捷,要不要试试手感
我后退一步,掏出手机:这些话,需要我录音给秦先生听吗
秦浩脸色一沉,伸手就要抢手机。我侧身躲开,他的手直接撞在墙上,疼得嗷嗷叫。
你敢动手秦峰抄起桌上的水晶杯就往我头上砸。
我抬手挡住,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溅到脚踝,划出一道血口子,火辣辣地疼。
滚出去!秦莉尖叫着抓起抱枕砸过来,再敢来这里,我就放狗咬你!
我弯腰捡起流程表,上面沾了几滴我的血。转身要走时,秦浩突然在背后喊:对了,忘了告诉你,老头的呼吸机,昨天被我‘不小心’碰掉过一次。
我的脚步顿住了。
你说什么我慢慢回头,盯着他嘴角那抹恶心的笑。
没什么。他摊摊手,一脸无辜,医院的设备老化了而已,跟我可没关系。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真走了,我们还能早点解脱,对吧
走出别墅时,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我摸了摸脚踝的伤口,血已经浸透了袜子。手机震动起来,是秦正宏的律师打来的,说秦先生情况突然恶化,让我赶紧去医院。
VIP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滴滴作响,秦正宏的脸比早上更白了。他看见我脚踝的血,浑浊的眼睛颤了颤。
他们……欺负你了
我把流程表递过去,上面的血迹格外显眼:他们说,除非您把股份转给他们,否则……
我知道了。他打断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氧气管里冒出气泡,凌先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个忙
您说。
他示意我靠近,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枕头底下……有个铁盒子,你帮我拿出来。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泛黄的照片。最上面一张是秦正宏年轻时的样子,抱着个婴儿,旁边站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手里攥着枚银戒指——和秦正宏抵押给我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我老婆,兰兰。他的声音软得像棉花,那时候穷,拍不起婚纱照,这是我们唯一一张合影。
我翻到下一张,是三个小孩围着一个蛋糕,最大的男孩(看起来像秦峰)正把奶油抹到妹妹(秦莉)脸上,最小的秦浩坐在妈妈腿上,流着口水抓蛋糕。秦正宏站在后面,笑得眼角都是褶子。
他们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的手指划过照片,突然掉了滴眼泪,砸在照片上的蛋糕上,是我不好,兰兰走后,我总觉得要赚很多钱,才能让他们不受委屈。结果……
他的话没说完,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护士冲进来,病房里顿时一片混乱。
我站在角落,手里攥着那个铁盒,突然想起原主手机里那条短信。那个自称妈的人,说要给我做红烧肉。
上辈子我妈也给我做过红烧肉,在我高考结束那天。她端上桌时,我爸突然说:你弟要去学汽修,学费比你读大学便宜,你就……
后面的话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碗红烧肉,我一口没吃,转身就去了工地。
护士把秦正宏推进抢救室时,我看见他枕头底下掉出个小本子。捡起来翻开,第一页写着:2045年3月17日,兰兰走了。她让我好好带孩子,我答应她了。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最后一页是昨天写的:峰峰又在骂我了,莉莉还是不理我,浩浩……他好像很怕我。是不是我做错了
抢救室的灯亮着,我靠在墙上,突然觉得脚踝的伤口没那么疼了。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小默,你爸的葬礼定在下周三,妈知道你忙,但……哪怕站一会儿也行啊。
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手指悬在回复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这时,秦峰的车停在医院门口。他下来时,手里拿着个药瓶,对着电话那头说:医生说加大剂量就行,别让他撑到下周,不然遗嘱该改了。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摸了摸那个铁盒。里面的照片上,秦正宏正把秦浩扛在肩膀上,笑得像个傻子。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变坏了,是被我们自己弄丢了。
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说:暂时稳住了,但家属最好做好准备。
秦正宏被推出来时,眼睛半睁着,看见我手里的铁盒,突然用尽力气抓住我的手腕。
凌先生……他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帮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但我看清了他手背上的疤——和照片里那个抱着婴儿的男人手背上的疤,一模一样。
我突然明白,他要的不是眼泪。
他要的,是有人告诉那三个已经长歪了的孩子,他们曾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回到事务所时,王姐正在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个信封。
这是你房租的收据。她把信封递给我,突然叹了口气,我刚才在医院看见你了,那是你亲戚
我摇摇头。
唉,人老了,就怕孩子不待见。她踢了踢地上的红漆印子,我那儿子也一样,一年到头不回一次家,昨天突然给我打钱,说让我买件新衣服。你说这叫什么事。
她走后,我打开那个铁盒,发现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秦正宏的笔迹:给凌先生的备用金,若他能让孩子们笑一次,这笔钱就当谢礼。兰兰说,笑比哭好。
我捏着那张纸条,突然想起秦浩刚才在别墅里说的话——他不小心碰掉过呼吸机。
看来这场葬礼,不止要催泪。
还得掘地三尺,把那些被埋起来的真相,全挖出来。
我拿出手机,给秦正宏的律师发了条消息:麻烦查一下,秦先生最近半年的用药记录,尤其是维生素。
然后点开那个陌生号码的对话框,敲了几个字:下周三,地址发我。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窗外的月亮正好升起来,照亮了玻璃门上未干的红漆。
那些红得像血的颜色,原来也能映出月光。
葬礼当天的殡仪馆大厅,空调冷得像冰窖。
我站在角落整理黑西装,口袋里的银戒指硌得肋骨生疼。秦正宏的遗像摆在正中央,相框里的他穿着军装,笑得比阳光还刺眼——这是我从铁盒里找出来的照片,特意换上去的。
秦峰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西装,领带打得歪歪扭扭,正和一个穿警服的人低声说话。秦莉的假睫毛粘歪了一边,手里攥着的纸巾没沾半点湿痕。秦浩更绝,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嘴里塞了块口香糖,被我瞪了一眼才赶紧吐掉。
司仪清了清嗓子:现在请家属代表秦峰先生致辞。
秦峰走上台,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念得像背课文:家父一生……呃……勤勤恳恳,我们……呃……十分悲痛……
台下有人开始窃笑。我看见秦正宏的老保姆在擦眼泪,她身边的护工阿姨低声说:这哪是哭爹,分明是念说明书。
我按下手里的遥控器。
大屏幕突然亮起,出现的不是秦正宏的生平视频,而是秦峰在办公室骂人的画面——就是我上次录下的那段。
那个老东西要是再不交权,我就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账全捅出去!
全场哗然。秦峰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我吼:凌默!你他妈敢阴我!
我没理他,继续播放下一段。是秦莉对着镜头化妆的视频:我爸那点遗产,还不够我买个包呢……
秦莉尖叫着去抢司仪手里的话筒,被旁边的宾客拦住。她的假睫毛终于掉了,露出一双红得像兔子的眼睛,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还有更精彩的。我拿起备用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大厅,秦浩先生说,他‘不小心’碰掉过秦先生的呼吸机。
秦浩的脸白得像纸,突然冲过来想打我。我侧身躲开,他一头撞在花圈上,百合和菊花落了一地。
你伪造证据!秦峰气急败坏地指着屏幕,这些都是合成的!
是不是合成的,警察同志应该很清楚。我看向那个穿警服的人,我昨天已经把秦先生的用药记录和这段录音交给您了——秦峰先生给父亲换的‘维生素’,其实是会导致心脏衰竭的药物。
穿警服的人点点头:我们已经化验过了,确实含有过量洋地黄。秦峰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秦峰瘫在地上,突然像疯了一样哭喊:不是我!是他逼我的!他从小就打我,骂我没出息,我妈就是被他气死的!
这话像根针,扎得全场安静下来。
我按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了铁盒里的照片——年轻的秦正宏抱着婴儿,旁边的女人笑着把银戒指戴在他手上。
秦峰先生,你说的是这个女人吗我指着照片里的女人,你母亲去世那天,你爸在病房外站了一夜,手里攥着的就是这枚戒指。他说,你妈走前让他别太严,怕吓着孩子。
屏幕上开始播放秦正宏的录音,是他躺在病床上录的:峰峰小时候发烧,我背着他走了十里地去医院,他攥着我的手指说‘爸,我以后保护你’……
秦峰的哭声突然卡住了,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莉莉,我看向二女儿,你说你爸砸了你的钢琴
屏幕上跳出一张泛黄的奖状,是秦莉十岁时的钢琴比赛金奖。照片旁边有张纸条,是秦正宏的字迹:莉莉说想当钢琴家,我得好好挣钱,给她买最好的钢琴。
秦莉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出声。那哭声不像装的,震得大厅的空气都在颤。
还有秦浩。我调出最后一段视频,是秦正宏对着手机录的,浩浩昨天又去网吧了,我得去把他揪回来。这孩子就是皮,心肠不坏,上次还把零花钱分给乞丐呢……
视频里的秦正宏举着手机,镜头晃得厉害,能看见他走向网吧的背影,步履蹒跚,却走得很稳。
秦浩抱着头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他突然抓起地上的花,狠狠砸在自己头上:我不是人……我上周还偷了他的钱去买游戏机……
我站在台上,看着这三个哭得撕心裂肺的人,突然想起秦正宏的话:我用记忆换的不是眼泪,是让他们学会后悔。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小默,我在门口等你。
我走下台,经过秦正宏的遗像时,突然觉得他在笑。
门口的阳光很暖,母亲站在光晕里,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你爸的红烧肉,我热了三次。她把桶递给我,眼睛红得像兔子,当年没给你学费,是因为我得了癌,怕你知道了分心……你爸去工地扛水泥,就是为了给我治病,还有给你攒钱……
保温桶打开的瞬间,香气漫了出来。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起穿越前的那个晚上,我在工地的板房里发烧,梦见母亲给我端来一碗红烧肉,我哭着说妈,我不怪你。
原来有些话,就算隔着生死,隔着时空,终究还是会说出口。
秦峰被警察带走时,突然回头喊:凌先生!我爸的保险柜密码……是我妈的生日!
秦莉和秦浩跟在后面,一边哭一边喊:爸!对不起!我们错了!
母亲拍了拍我的背:去吧,送他们一程。
我望着殡仪馆外的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阳光落在身上,暖得让人想落泪。
原来这世上最珍贵的,从来不是完美的结局。
是你终于明白,那些被你恨过、怨过的人,其实一直用他们的方式,笨拙地爱着你。
而所谓的终点,不过是另一种开始。
就像这红烧肉的香气,只要你还记着,就永远不会消散。
我是在秦正宏的老房子里找到那个日记本的。
秦莉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声音还带着哭腔:凌先生,你能不能过来一趟这房子……我们不敢一个人待。
推开门的瞬间,灰尘在阳光里跳着舞。客厅的旧沙发罩着白布,茶几上摆着三个没洗的碗,和铁盒里那张全家福上的摆设一模一样。
我爸以前总在这写东西。秦莉指着墙角的书桌,抽屉半开着,我们刚才翻到个本子……
日记本的封面已经磨掉了漆,翻开第一页,是秦正宏年轻时的字迹,力透纸背:1998年3月5日,兰兰走了。医生说她是心脏病,但我知道,是我没照顾好她。三个孩子还小,我得撑下去。
秦浩突然抽了抽鼻子:我一直以为妈是被他气病的。
你看这页。秦峰的位置空着——他被带走时,突然对警察说:我爸保险柜里有本账,记着他给山区孩子捐钱的记录,不是什么黑账。
此刻秦莉翻到的页面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女孩,旁边写着:莉莉今天说想当钢琴家,我得更努力干活,给她买琴。
这是我!秦莉的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后来他没给我买琴,还把我画的画烧了……
往下翻。我指着下一页。
日期是秦莉十岁那年,字迹潦草得像在发抖:今天工地塌了,我把工友送医院,赔了三个月工钱。莉莉的钢琴买不起了,她哭了一晚上,我不敢告诉她真相,只能骂她不懂事。兰兰,我是不是很没用
秦浩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出声:我上次偷他钱去买游戏机,他追了我三条街,最后只是蹲下来问我‘饿不饿’……
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藏着个铁盒子,比秦正宏抵押给我的那个还旧。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汇款单——收款方是青山孤儿院,汇款人签名是兰兰。
我妈去世那年,这孤儿院刚建起来。秦莉的声音发颤,原来他每年都以妈的名义捐钱……
我摸着口袋里的银戒指,突然想起秦正宏说的代价。他典当的哪是对亡妻的记忆,分明是想让孩子们知道——那些被他们怨恨的严厉、刻薄,全是裹着硬壳的糖。
手机响的时候,我正在帮他们整理秦正宏的遗物。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镜头里是老家的厨房,她正往砂锅里倒酱油:你爸留下的红烧肉方子,我总算摸透了。
屏幕里突然出现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举着锅铲对我笑:小默啊,我是你张叔,你爸走的前一天,还说要教你修自行车呢。
我的手指猛地收紧。原主的记忆里,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木匠,从来没抱过他。可此刻看着视频里那个系着围裙的男人,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工地,有个老木工总往我饭盒里塞卤蛋,说看你像我儿子。
凌先生,你看这个。秦浩举着个旧手机跑过来,是秦正宏生前用的老人机,通话记录里有个号码,备注是小默爸。
最后一通电话是三个月前,时长47秒。
我突然想起那个自称妈的人发来的短信——你爸走前说,当年没给你学费,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原来穿越不是意外。
是那个在脚手架下冲我喊小心的老木工,用他的命换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秦峰的判决下来那天,秦莉和秦浩去监狱看他。回来的时候,秦莉手里攥着张纸条,是秦峰用铅笔写的:告诉莉莉和浩浩,爸书房的地板下,有我藏的钱,够给孤儿院盖新楼了。
他们果然在地板下挖出个铁皮箱,里面除了钱,还有三枚银戒指,和秦正宏抵押给我的那枚一模一样,内侧分别刻着秦峰、秦莉、秦浩的名字。
这是爸给我们准备的成人礼。秦浩的声音哽咽,他总说‘等你们懂事了再给’,我们一直没等到……
我把那枚刻着兰字的戒指还给他们时,秦莉突然说:凌先生,你知道我爸为什么找你吗
她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报纸剪报,是关于某事务所的报道,角落里用红笔圈着我的名字。旁边写着:这孩子和峰峰小时候很像,都憋着股劲跟全世界较劲。希望他能帮孩子们懂点事。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藏着没说的那些关于亲情的疤。
关掉某事务所那天,王姐特意拎着盆绿萝来送我:听说你要回老家这玩意儿好养活,就像过日子,看着蔫了,浇点水又能活。
火车上,我打开母亲给的保温桶,红烧肉的香气漫了一车厢。旁边的大爷凑过来看:小伙子,这肉看着就好吃,家里人做的吧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秦正宏日记本里的话:兰兰说,好饭不怕晚,好孩子不怕慢。
手机收到秦莉发来的照片——青山孤儿院的孩子们围着新教学楼笑,秦浩在给他们修秋千,秦峰出狱后剪了平头,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照片背景里,有个新立的石碑,刻着秦正宏与兰兰之墓,碑前摆着三束向日葵。
我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下火车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她秒回:等着,给你加俩鸡蛋。
火车穿过隧道时,窗外的光忽明忽暗。我摸着口袋里那张全家福——原主和父母的合照,背后的2015年生日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父亲的笔迹:儿子,爸没本事,但爸爱你。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定制的终点。
那些被我们以为错过了的道歉、没说出口的爱、藏在心底的悔,只要肯回头,总能在某个隧道尽头的光里,找到补回来的机会。
就像锅里的红烧肉,火候到了,再硬的肉也能炖得软烂。
就像人这一辈子,再深的疤,只要有人愿意往上面敷点热乎的疼惜,终有一天会结出温柔的痂。
我对着窗外的阳光笑了笑,保温桶里的肉香,混着火车的轰鸣声,像极了小时候父亲扛着我回家时,哼的那跑调的歌。
原来终点,从来都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
而爱,是唯一能带着我们走下去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