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金簪刺破掌心的疼惊醒的。
睁眼就是明黄色的圣旨,总管太监尖细的嗓音像淬了毒的针:长公主赵灵溪接旨——今赐婚于沈记肉铺屠夫沈烈,三日后完婚,钦此。
血珠滴在明黄绸缎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不是因为怕。
父皇……可知沈烈是个屠夫
总管太监皮笑肉不笑地瞥我:陛下说了,沈壮士孔武有力,配公主殿下正合适。再说了,他压低声音,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陛下还说,公主这性子,是该找个能管住的。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肩膀却在抖。
谁不知道沈烈
京城西市那个抡起杀猪刀能劈断青石的屠夫。
听说他卖肉从不带秤,一刀下去说多少是多少,有富商不服气,被他连人带轿扔出三条街。
听说他满脸横肉,夏天光膀子站在肉铺前,胸毛能盖住刀疤。
而我,赵灵溪,大盛王朝唯一的长公主。
出生时父皇用三十里红毯铺地,十岁那年收到的夜明珠能照亮整座宫殿。
如今要嫁给一个浑身血腥味的屠夫
公主,喝口参汤吧。贴身侍女绿萼端着碗进来,眼圈红得像兔子,要不……咱们逃吧
我没接参汤。
手指在掌心的伤口上按了按,疼得清醒。
逃往哪逃
三年前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顶着赵灵溪的身份入宫时,就没资格逃了。
真正的赵灵溪早就病死在冷宫,而我,楚灵,是前朝被灭时唯一活下来的遗孤。
这三年装疯卖傻,娇纵跋扈,就是为了让当今皇帝放下戒心。
暗卫传来的消息说得清楚——前朝复国的密信,就藏在沈记肉铺。
皇帝突然赐婚,是巧合还是他早就怀疑我了,故意把我扔去那个泥潭里
绿萼,我擦掉嘴角的冷笑,去,把我那件最素净的衣服找出来。
公主
既然要嫁给屠夫,总不能穿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三日后的婚礼,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送亲的队伍走到西市口,就被围观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快看!那就是长公主的轿子!
啧啧,金枝玉叶配屠夫,真是……后面的话被唾沫星子淹了,却比刀子还扎人。
有人往轿子里扔烂菜叶,还有小孩跟着起哄:新娘子,不怕被杀猪刀割破脸吗
绿萼气得发抖,我却掀开轿帘,对着人群笑了笑。
那笑容里的嘲讽,估计没几个人看得懂。
沈烈的肉铺就在眼前。
三间低矮的瓦房,门口挂着半扇血淋淋的猪,苍蝇嗡嗡地在上面打转。
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正抡着斧头劈骨头。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砸在人心上。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
我终于看清了沈烈的脸。
没有想象中的满脸横肉,眉眼甚至称得上硬朗,只是左边眉骨到下颌,一道狰狞的刀疤破坏了整体的轮廓。
他没穿喜服,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沾着点点血污。
看到我下轿,他手里的斧头都没放下,只是挑了挑眉:公主殿下
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烟草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周围的百姓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沈屠夫,快把你的新媳妇领进去啊!
对啊,别让金凤凰站在粪堆上!
沈烈没理他们。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打量一块待价而沽的肉:宫里的胭脂水粉,比猪血好闻
我攥紧了袖口,那里藏着暗卫给的匕首。
沈壮士的斧头,比宫里的玉如意好用
他突然笑了,刀疤跟着扯动,竟有几分邪气:至少我的斧头,能劈开挡路的东西。
拜堂的时候更荒唐。
没有司仪,没有宾客,只有肉铺隔壁卖油的老头凑过来当证婚人,眼睛却一直往我胸口瞟。
沈烈扯着我拜天地,动作粗鲁得像是要把我的胳膊拽下来。
到了送入洞房,他一把将我推进门,反手就插了门栓。
红烛摇曳,映着满屋子的红,却盖不住角落里堆着的杀猪刀和铁砧。
血腥味混着劣质的酒香,扑面而来。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碗酒,仰头灌下去,喉结滚动。
公主殿下,他转过身,眼神像淬了冰,别装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了
你以为陛下把你嫁给我,是羞辱你他又倒了一碗酒,冷笑,他是想让我看着你,别给前朝那帮余孽递消息。
我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中衣。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那密信……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墙角那个黑沉沉的铁砧。暗卫说,密信就藏在那下面。
沈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突然抓起桌上的剔骨刀,噌地一声扔过来。
刀子擦着我的耳边飞过,钉在我身后的木柱上,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公主夜里要是睡不着,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最好别到处乱看。
我猛地回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就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空酒杯,刀疤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粗鲁的屠夫。
他比宫里那些笑里藏刀的太监,比高高在上的皇帝,都要危险得多。
我突然想起三天前,父皇在御书房里说的话。
他说:沈烈这个人,留着有用,但也得拴着。灵溪,委屈你了。
当时我以为自己是鱼饵,现在才明白,我可能也是被钓的鱼。
而沈烈,到底是渔夫,还是和我一样,被困在网里的鱼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骂。
沈烈皱了皱眉,起身去开门。
我趁机快步走到铁砧旁,手指刚要碰到那冰凉的铁面——
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猛地转身,看到他站在门口,半边身子浸在月光里,眼神比刚才更冷。
而他身后,几个穿着宫装的嬷嬷正叉着腰,为首的那个,是贵妃身边最得势的刘嬷嬷。
刘嬷嬷看到我,脸上立刻堆起刻薄的笑:哟,长公主这是在给沈壮士干活呢果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她身后的小太监跟着哄笑。
沈烈的手,慢慢握紧了门框。
我看着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突然有种预感。
今晚这洞房,怕是不会太平了。
而我掌心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这疼在提醒我,楚灵,你不是来当公主的。
你是来复仇的。
哪怕眼前是刀山火海,是这个深不可测的屠夫,也得闯过去。
只是我没想到,沈烈接下来的动作,会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刘嬷嬷的尖叫声刺破了夜空。
沈烈没碰她一根手指头,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根用来指桑骂槐的银簪,两指一捏。
咔嗒一声。
足有小指粗的银簪断成了两截。
我沈烈的地方,他把断簪扔在刘嬷嬷脚边,声音不高却带着血沫子味,容不得外人撒野。
刘嬷嬷的脸瞬间惨白,刚才还嚣张的气焰全没了,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站在沈烈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突然想起入宫前暗卫说的话——沈记肉铺的屠夫,十年前曾徒手打死过一头发狂的野猪。
那晚剩下的时间,谁都没再说话。
红烛燃到了底,沈烈卷了铺盖去了外间的肉铺,临走时丢下一句:别耍花样,你动不了那铁砧。
我攥着被角坐到天亮,手心的伤口结了痂,又被冷汗泡得发疼。
他果然知道我要找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刚梳好头,就听见铺子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冲出去就看见沈烈正把半扇猪肉往案台上摔,旁边站着个穿锦缎袍子的男人,捂着额头嗷嗷叫。
沈烈你疯了!那男人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出了名的纨绔,本公子买你一块五花肉,你敢用刀背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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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烈把剔骨刀咚地剁在肉案上,震得案上的碎骨渣子都跳了起来:买肉就买肉,眼神往我媳妇身上瞟什么
我这才发现,那纨绔的眼睛一直黏在我身上,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她现在是你的媳妇,以前还不是……
话没说完,沈烈已经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
以前是公主,现在是我沈烈的女人。他的刀疤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再让我听见半句废话,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纨绔吓得尿了裤子,被沈烈像扔垃圾一样扔出了铺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傻了眼。
没人敢相信,一个屠夫居然敢打朝廷命官的儿子。
更没人敢相信,他是为了护着我这个掉价的公主。
绿萼在我耳边小声说:公主,他好像……不是坏人。
我没说话。
坏人脸上不会刻字。就像当年灭了我楚家满门的大盛皇帝,至今还被百姓称为仁君。
沈烈转过身,正好对上我的目光。
他眼里没了刚才的凶戾,反而有点不自在,抓了抓后脑勺:看什么
没什么。我移开视线,只是觉得,侍郎府不会善罢甘休。
他嗤笑一声,拿起刀开始剔骨: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双我打一双。
话是这么说,麻烦还是找来了。
下午,税吏带着十几个衙役堵在了肉铺门口,说沈烈偷税漏税,要封铺子抓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户部侍郎在报复。
沈烈抄起杀猪刀就要跟人拼命,被我拦住了。
别硬来。我从妆奁里拿出那支陪嫁的金步摇,塞到税吏手里,这点小意思,给各位哥哥们买壶酒喝。
税吏掂了掂步摇的分量,眉开眼笑:还是公主殿下懂事理。
他们走后,沈烈把刀扔在地上,刀柄砸出个小坑:你用你的东西给他
不然呢我看着他,让你真把人砍了,蹲大牢
他没说话,转身进了里屋,半天没出来。
我以为他气我用皇家物件向小吏低头,却在傍晚看见他扛着半扇排骨回来,直接扔进了贫民窟的巷子。
几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像小狼崽一样扑上来,他站在巷口看着,嘴角居然带着笑。
沈大哥,今天怎么给这么多一个瞎眼的老婆婆摸着墙走出来,手里攥着个破碗。
今天……沈烈的声音顿了顿,今天我媳妇过门,沾沾喜气。
老婆婆笑得皱纹都堆到了一起:那姑娘是个好的,早上还帮我拾了柴。
我愣在原地。
早上我确实去巷口捡过枯枝,想着烧点热水,没想到被她看见了。
沈烈突然回头,正好撞见我。
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戳穿了秘密的孩子,转身就往回走。
喂!我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没回头。
那些孩子……我想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贫民窟,又为什么只认他。
关你什么事。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逃着回了铺子。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沈烈说的没错,我动不了那铁砧。那东西足有几百斤重,下面还用水泥封死了,没有工具根本撬不开。
我必须想办法让他主动打开。
正想着,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
我悄悄披衣下床,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正好落在沈烈身上。
他没睡,坐在肉案前,手里拿着个小布包,正一点点拆开。
里面不是金银,也不是密信。
是半块玉佩。
玉佩已经裂了,上面刻着的楚字被磨得发亮。
我的心猛地一跳。
楚是前朝的国姓。
他一个屠夫,怎么会有刻着国姓的玉佩
更让我震惊的是,他拿起玉佩,用粗糙的拇指反复摩挲着那个楚字,眼眶在月光下泛着红。
娘……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找到她了……可我不敢认……
我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娘是谁
他找到谁了
难道他知道我是楚灵
就在这时,沈烈突然站起身,把玉佩揣进怀里,拿起油灯就往后院走。
我屏住呼吸,跟了上去。
后院堆着些劈好的柴火,角落里有个落锁的小仓库。
沈烈打开锁,走了进去。
我躲在柴火堆后面,看见他从仓库最里面拖出个木箱。
箱子打开的瞬间,我差点瘫坐在地上。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兵器铠甲。
只有一幅画。
画中女子穿着前朝皇后的朝服,凤冠霞帔,眉眼温柔,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那是我娘。
我藏在香囊里的那半幅画像,跟这幅能拼出一整张!
沈烈跪在箱子前,额头抵着画像,肩膀一抽一抽的。
皇后娘娘……我爹没能护住您……我一定护住小公主……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是前朝侍卫的儿子
他早就知道我是谁
那他之前的冷漠,刚才的慌乱,全都是装的
就在我浑身发冷,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沈烈突然抬起头。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方向。
出来吧。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攥着藏在袖中的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走出去,就意味着摊牌。
可我现在,连他是敌是友都分不清。
仓库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我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
沈大哥!不好了!
肉铺的学徒小五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官……官兵把贫民窟围了!说……说要抓前朝余孽!
沈烈猛地站起来,油灯被他带得一晃,灭了。
黑暗中,我听见他拔杀猪刀的声音。
谁敢动那些孩子,我劈了他!
沈烈的杀猪刀劈在李嵩肩头时,我才真正看清这人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屠夫的凶戾,只有困兽般的决绝。
李嵩是禁军统领,铠甲上的龙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捂着流血的肩膀后退三步,笑得阴恻恻:沈烈,你敢抗旨
抗旨又如何沈烈的刀上滴着血,当年你跟着当今圣上屠我沈家满门时,怎么没想过有今天
这句话像炸雷,在人群里劈开一道缝。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瞬间噤声,连哭嚎的孩子都忘了出声。
我攥着那封从沈烈怀里抢来的密信,指节泛白。
信上的字迹娟秀,正是母亲的笔迹——可内容却和我想象的天差地别。
若国已不国,不必复之。护好百姓,便是守住了江山。
这就是我找了三年,甚至不惜嫁给屠夫也要拿到的复国密信
沈烈一脚踹翻两个扑上来的禁军,回头冲我吼:还愣着干什么带孩子走!
我没动。
那些躲在猪圈后面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哭声像猫爪子挠在心上。
他们为什么会被当成前朝余孽
沈烈,你以为这些孩子真是孤儿李嵩捂着伤口冷笑,他们都是当年楚氏宗亲的后代!陛下早就查清了,就等你自投罗网!
我的血瞬间冲上头顶。
难怪沈烈拼了命也要护着他们。
难怪他每月初一都要去贫民窟分肉。
他不是在做好事,他是在践行对我母亲的承诺。
你骗我!我冲李嵩喊,这些孩子……
公主殿下还不知道吧李嵩笑得更得意了,当年先帝灭楚氏满门时,沈副统领偷偷换出了三十七个孩子,藏在这贫民窟里。沈烈,你爹可是被凌迟处死的,你忘了
沈烈的动作猛地一顿。
我看见他握着刀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恨。
爹的仇,我没忘。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但娘娘的嘱托,我也没忘。
他突然转身,一把将我拽到孩子们面前。
楚灵听着,他第一次叫我的真名,眼眶红得吓人,这些孩子,你必须带走。
那你呢我抓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刀疤上的凹凸不平。
我他笑了,刀疤扯出狰狞的弧度,我得让这些狗东西知道,屠夫的刀,也能劈开皇权。
他推了我一把,自己提着刀冲向禁军。
沈烈!
我看着他像疯了一样砍杀,刀光溅起的血花落在他脸上,和那道旧疤融在一起。
绿萼拽着我往柴火堆后面躲:公主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缩在角落的孩子,又看了一眼浴血奋战的沈烈。
母亲的密信还在我怀里发烫。
不必复之……护好百姓……
原来她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原来她要我守的,从来不是楚家的江山。
绿萼,我突然按住她的手,去把那口井的井盖撬开。
那是口枯井,就在贫民窟最里面,沈烈以前总往里面扔碎骨头。
绿萼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跑去撬井盖。
我抽出沈烈留在肉案上的另一把刀,转身冲回战场。
沈烈已经被围在了中间,胳膊上挨了一刀,血顺着指尖往下滴。
沈烈!这边!我大喊着挥刀砍倒一个禁军。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拼尽全力往枯井的方向冲。
我们背靠背站在井边,看着越来越多的禁军围上来。
李嵩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跑啊我看你们往哪跑!
往你娘坟里跑!沈烈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突然把我往井里推,跳!
我没跳。
我拽住他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又糙又硬,带着血腥味,却烫得我舌尖发麻。
要活一起活。我把密信塞进他怀里,这才是你爹想守护的东西。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
不是禁军的声音。
是……是暗卫!还有……前朝旧部!
他们怎么会来
我看向沈烈,他眼里也满是震惊。
李嵩脸色骤变:不可能!你们的人早就被一网打尽了!
谁告诉你的一个娇柔却带着寒意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禁军自动分开一条路。
贵妃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踩着红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捧着尚方宝剑的太监。
李统领,贵妃笑得温婉,眼神却像淬了毒,你以为陛下真的信你
李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救我!是陛下让我做的!
哦贵妃走到他面前,用绣帕捂住鼻子,陛下让你私通敌国,把楚氏遗孤的消息卖给北狄
李嵩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烈低声在我耳边说:上个月北狄异动,原来是他通的风。
我突然明白过来。
这一切都是圈套。
皇帝不仅想除掉我和沈烈,还想借机除掉李嵩这个心腹大患,顺便嫁祸给北狄。
而贵妃……她为什么要帮我们
贵妃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冲我笑了笑:长公主,别来无恙
她的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刻薄,反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你……
我也是楚家的人。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我们能听见,我娘是你母亲的侍女,当年拼死把我送进了宫。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原来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还有另一个和我一样的孤魂。
动手!贵妃转身,声音恢复了冰冷,把李嵩和他的同党都拿下!
禁军们面面相觑,最终选择了听贵妃的命令。
李嵩被拖走时,还在疯狂地喊:你们会后悔的!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硝烟散尽。
沈烈捂着流血的胳膊,冲我咧嘴笑:看来咱们不用跳井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血和汗,突然想笑,又想哭。
那些被救下的孩子围了上来,怯生生地叫着沈大哥公主姐姐。
阳光刺破硝烟,照在他们脏兮兮却充满生机的脸上。
我突然懂了母亲的意思。
江山易主又如何
国号更改又怎样
只要这些孩子还活着,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这天下姓楚还是姓赵,又有什么区别
沈烈碰了碰我的胳膊:想什么呢
我举起那封被血浸透的密信,迎着光看。
母亲的字迹在阳光下仿佛活了过来。
我在想,我转头看他,笑得眼角发酸,咱们是不是该给孩子们建所学堂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得露出了白牙。
好啊。他说,我来劈柴,你来讲课。
远处传来百姓的欢呼。
我知道,这场仗我们赢了。
不是赢了江山,是赢了人心。
是赢了母亲用性命守护的那份安宁。
而我和沈烈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站在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上时,沈烈正在广场上给禁军分猪肉。
他脱了盔甲,又换回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手里抡着剔骨刀,动作麻利得像在自家肉铺。
都给我听好了!他把半扇排骨剁得咚咚响,从今天起,每月初一,沈记肉铺给禁军大营送十斤五花肉!但谁要是敢克扣军饷,敢欺负百姓,我这刀可不认人!
禁军们爆发出哄笑,却没人敢真的打趣他。
三天前,就是这把刀劈开了宫门,架在大盛皇帝的脖子上。
皇帝瘫在龙椅上,指着我尖叫:楚灵!你这个乱臣贼子!朕待你不薄,你竟敢……
待我不薄我踩着散落的奏章走到他面前,从袖中掏出那半块刻着楚字的玉佩,那这些呢
玉佩被血浸过,裂痕里还残留着暗红。
当年你屠我楚家满门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皇帝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瘫在龙椅上像一摊烂泥。
贵妃站在一旁,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公主,留他一命吧。
我转头看她。
这个在深宫里步步为营的女子,这个同样流着楚家血的姐妹,此刻眼里没有了算计,只有释然。
为何
因为娘娘的密信里说,她轻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握紧了玉佩,指节泛白。
母亲的密信我读了无数遍,每一个字都刻在心上。
若国已不国,不必复之。护好百姓,便是守住了江山。
原来她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原来她要的从来不是复仇,是安宁。
把他废为庶人,我最终松开了手,终身圈禁在冷宫,让他看着这天下如何变好。
沈烈扛着刀走进来时,正撞见太监们押着皇帝离开。
就这么放了他他皱着眉,刀上的血腥味还没散。
不然呢我看着他,把他砍了,楚家的冤屈就能洗清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刀往腰间一别,伸手擦掉我脸上的血渍:走吧,回家。
回哪
当然是回肉铺。他笑得露出白牙,绿萼说,你昨天烙的饼糊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
广场上,百姓们还在欢呼。
他们举着灯笼,喊着楚氏万岁,声音震得琉璃瓦都在颤。
贵妃走到我身边,轻声问:真的不要恢复楚国吗
我看着那些欢呼的百姓,他们中有当年楚家的旧部,有贫民窟的孤儿,有禁军,有商贩。
不必了。我摇了摇头,无论是楚还是盛,只要百姓能吃饱穿暖,有肉吃,有安稳日子过,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沈烈突然凑过来,手里拿着块刚烤好的肉干:说什么呢过来尝尝。
我咬了一口,肉香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散开。
这味道,比宫里的山珍海味更让人踏实。
三个月后,新的律法颁布。
第一条就是废除士族庶民之分,无论出身,皆可参加科举,皆可通婚。
颁布那天,我穿着一身常服,和沈烈去了西市。
他的肉铺重新开张,门口挂着块新木牌:无论贵贱,买肉管饱。
绿萼在铺子里帮忙,一边给客人称肉一边算账,打得一手好算盘。
贫民窟的孩子们都去了新建的学堂,瞎眼的老婆婆成了学堂的门房,每天笑眯眯地给孩子们开门。
公主!不,陛下!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跑过来,非要塞给我一串,尝尝!新做的!
我刚要推辞,沈烈已经接了过来,塞到我手里:拿着吧,他儿子就在学堂念书。
阳光透过柳叶洒下来,落在他带着刀疤的脸上,竟有几分温柔。
沈烈,我突然想起件事,当年你为什么要对着我娘的画像哭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爹说,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没能护住娘娘,让我一定要护住小公主。可我见到你时,你穿着公主的衣裳,我怕……怕认错了人。
那你什么时候确定是我的
你第一次给贫民窟的孩子送饼的时候。他看着我,眼里闪着光,我爹说,娘娘当年也总偷偷给侍卫分点心。
我忍不住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眉骨上的刀疤。
那你现在不怕了
不怕了。他握住我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不管你是公主还是楚灵,都是我沈烈的媳妇。
周围的百姓爆发出善意的哄笑。
有人喊:沈屠夫,什么时候再办一次婚礼啊我们还没喝够喜酒呢!
沈烈大笑:等秋收了,我给全城百姓杀猪办席!
夕阳西下,肉铺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隔壁包子铺的香味,在巷子里弥漫开来。
我看着沈烈给客人斩肉,看着孩子们在巷口追逐打闹,看着老婆婆坐在学堂门口晒太阳。
突然明白,母亲要我守护的,从来不是那把龙椅,不是楚家的国号。
是这人间烟火,是这寻常日子,是每个普通人都能安稳生活的权利。
而这些,从来都不需要金枝玉叶来守护。
需要的,是像沈烈这样,握着杀猪刀也能守护善良的人。
是像贵妃这样,在深宫里也能守住本心的人。
是像绿萼,像老婆婆,像每一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沈烈,我走到他身边,帮他把肉装进袋子里,今天收摊后,咱们去看看学堂的孩子们吧。
好啊。他笑着,露出两排白牙,我再给他们带点肉干。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风吹过巷口,带着肉香和笑声,温柔得像母亲的手。
我知道,这不是故事的结局。
这是新的开始。
一个没有金枝玉叶,没有屠夫,只有人和人相互守护的开始。
而这样的开始,比任何复国的誓言,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