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是温热的，胸膛是坚实的。
沈瑶的哭声渐渐停了，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噎。她浑身脱力，像一根被暴雨打湿的羽毛，轻轻地靠在大哥沈澈的怀里，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迟到了十六年的温暖。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二哥沈屿不知何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镜片后的眼睛里是清晰的关切。三哥沈砚舟则站在不远处，收起了所有张扬，只是用一种混杂着心疼和愤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手臂上那些透过衣袖缝隙露出的陈旧伤痕。
沈瑶没有动。她的大脑仍然是一片被巨大信息冲刷过的空白。
沈澈感觉到了她的僵硬，轻轻松开她，让她靠着床头坐好，然后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一碰就碎的珍宝。
“瑶瑶，”他开口，声音平稳而低沉，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现在很乱，有很多疑问。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目光飘向窗外，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十六年前，你刚出生几个月。那时候，沈家的公司远没有现在的规模，但也因此，招来了同行的恶意竞争和暗算。一个雨夜，仇家找上门，家里一片混乱。等你父母回过神来，你……就不见了。”
沈瑶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抓紧了身下的被单。她能从大哥平淡的叙述中，感受到那晚的惊心动魄。
沈澈的眼神黯淡下来，带着一丝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我的亲生父亲，当时是你父亲最得力的助手和最好的兄弟。为了保护公司一份核心资料不被抢走，他……被杀了。我的母亲经受不住打击，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屿低下头，推了推眼镜。沈砚舟则狠狠地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发出一声闷响。
沈瑶抬起眼，怔怔地看着沈澈。她从未想过，这位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大哥，身上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后来，你的父母，也就是我们的父母，就收养了我。”沈澈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眼神变得无比温柔，“他们把我当成亲生儿子，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他们能给的一切。瑶瑶，所以，不要怪他们弄丢了你。这些年，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和自责。”
“他们从未放弃过找你，十六年来，一天都没有停过。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力和物力，几乎把整个华国都翻了一遍。直到最近，才终于在南城，发现了你的线索。”
原来，不是抛弃。
是丢失。
原来，不是无人问津。
是十六年从未停止的寻找。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缓慢而坚定地融化着她心中最坚硬的冰层。那些曾让她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的怨恨和自我怀疑，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我们家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沈澈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父亲把公司做得很大，创世纪集团，你可能听说过。现在，他是世界十大富豪之一。我亲生父母过世后，你父亲就把公司总部迁到了米国，一来是为了躲避仇家，二来也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所以他们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那边。”
“母亲一接到消息，就想立刻飞回来，但被我劝住了。你的身体需要静养，突然见她，情绪上可能会更激动。不过她过几天就会回来见你。至于父亲，总公司那边有个脱不开身的项目，但他一处理完就会回来。”
沈澈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瑶瑶，你听着。我如今是创世纪华国分公司的总裁。你的二哥沈屿，是世界顶尖的神经外科医生。你的三哥沈砚舟……”他看了一眼那个还在生闷气的少年，“虽然不成器，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我们沈家，如今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任何人敢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是我们沈家唯一的千金，是真正的豪门公主。苏家给你的一切痛苦，我们都会千倍百倍地为你讨回来。”
他的话，掷地有声。
沈瑶的心脏，因为这些话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着眼前三个截然不同却同样真诚的哥哥，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底气”的东西，在她干涸的心田里生了根。
“所以，我们去把户口迁回来，把名字改回来。”沈澈的声音柔和下来，“你叫沈瑶，不叫苏瑶。”
沈瑶。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动，带着陌生的熟悉感。她应该是沈瑶。
但是，“苏瑶”这个身份，背负了她十六年的血和泪。那些殴打，那些辱骂，那些被践踏的尊严……如果就这么轻易地变回“沈瑶”，那“苏瑶”所受的苦，又该由谁来清算？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哥哥们都以为她又陷入了悲伤的情绪中。
然后，她抬起了头。
那双刚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寒潭，潭底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坚定的火焰。
她看着沈澈，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字句却异常清晰。
“大哥。”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
沈澈的心猛地一颤，立刻应道：“我在。”
“我……可以暂时不改名字，也不公开我的身份吗？”
三个哥哥都愣住了。
沈瑶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布满薄茧和细小伤痕的双手，轻声说：“苏瑶这个名字，我用了十六年。苏家欠我的，那些人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我想用‘苏瑶’的身份，亲手讨回来。”
她不是要依靠沈家的权势去降维打击。她要站在他们面前，用他们最看不起的那个身份，将他们曾经给予她的羞辱，一一奉还。
这是属于“苏瑶”的复仇，也是“沈瑶”的新生。
房间里一片寂静。
沈澈看着妹妹那张稚气未脱却眼神坚毅的脸，先是惊讶，随即，一种深深的自豪感涌上心头。不愧是沈家的女儿，即便在泥泞里挣扎了十六年，骨子里的骄傲和韧性也从未被磨灭。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是全然的纵容和支持：“好，都听你的。”
“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二哥沈屿也开口了，他扶了扶眼镜，冷静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二哥给你做后盾。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有事。”
“操！”一直没说话的沈砚舟突然爆了句粗口，他几步走到床边，银灰色的头发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这才像我妹！瑶瑶，你指哪我打哪！弄死那帮龟孙子！哥几个给你撑腰！”
沈瑶看着他们。
大哥沉稳的支持，二哥冷静的承诺，三哥张扬的守护。
他们没有质疑她的决定，没有说“这点小事交给哥哥”，而是无条件地相信她，尊重她，愿意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十六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的身后，站着整个世界。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从心脏的位置扩散开来，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积压的寒冷和恐惧。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滚烫的、名为“家”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