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日暮酒醒,故人已去 > 第一章

父亲给我和姐姐选了两个成亲对象,
一个家世显赫的新进状元郎,相貌不凡,
他看见姐姐的第一眼,便放言:非卿不必。
另一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府少爷,他患有腿疾,行为痴傻。
我没有嫌弃他,而是在婚后为他遮风挡雨,
我会带他去拜访名医,也会为他反击那些嘲笑他的人。
可是吃了很多年的药,他却始终不见康复
后来,我搀扶着他游遍江山湖海,在姻缘树下我告诉他,
没关系,你怎么我都喜欢。
直到我们一家人出游遇见了刺客,
当刺客将剑锋指向姐姐时,他不带丝毫犹像的将我挡在了姐姐面前,
刺客的剑刺穿我的喉咙,鲜血顺着剑刃淌在地上,
我听见他的身后有无数暗卫下跪认错,喊他王爷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他无病无灾,不痴不傻。
只是因为姐姐选了别人,他也不想同我在一起而己。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但我没有办法看着妙妙去死。
欠你的,我来世再还。
再睁眼,我回到了父亲为我们选择成亲对象这天。
要不,还是妹妹先选吧,无论是谁我都可以的。
但是妹妹年纪还小,需要人照顾。
姐姐抿抿唇,幽幽的开了口。
跟前世一样,假装大度的让我先选。
可是全家人都知道,梁云川在见到姐姐的第一眼,便早已表明了心意。
他们是被默认的一对夫妻,
而这样的选择,不过是走个过场。
前世,我自认为君子不该夺人所爱,便主动选择了痴傻的萧承瑾。
于是这一次,我放下茶杯,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好啊,那我选——
我指向梁云川的手故意顿了顿。
还未等我说完,梁云川便急切地开口:
妙妙,你知道的,我心悦你。
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
说罢,他看向我时,眼底多了几分厌恶。
姜摇,像你这样的女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别妄想我会娶你。
我了然的笑了笑,指向他的手指偏了偏。
你放心,本来也没打算选你。
既然早已经有了前一世的教训,我又何必再淌这趟回水。
这一世,我谁都不会选。
我顿了顿,刚想开口说话,萧承瑾却直接从轮车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姐姐姜妙面前:
妙妙,选我。
简短的四个字,让正厅里的所有人都愣了愣。
只有我,看着他言辞跟常人无异的模样,恍然的笑了。
从他们二人进门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萧承瑾的眼睛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思。
刚刚也不过是试探一下。
果然,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你……
姐姐呆呆地看着他。
萧承瑾的视线扫过我,轻微的停顿了一瞬。
可也仅仅是一瞬,他便转头看向姐姐,满目情深。
我并没有腿疾,也不痴傻,这副样子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只是如今,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我端起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我仍然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我蹲下身子问他: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萧承瑾的身子一僵,显然没想到即使他已经伪装成这副模样,我还是会选择他。
可事情已成定局。
此后,他一装便是好多年。
看着我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双手沾满污渍的模样;
也看着我为了给他求一味药材,冒着风雪三步一叩,走遍七千多级台阶;
最后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原来我前世陪他读书、陪他在房檐下陪他听雨,
甚至为了他我成了远近闻名的悍妇,
这些都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
因为在他的眼里,我始终是个走不进他内心的外人。
可是这样也好,本来我就不打算牵扯进他们三人的纠葛了。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中淡淡开口。
那既然这样的话,我谁都不选。
萧承瑾诧异的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他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他看着姜妙,继续说道:
妙妙,给我一个机会。
从我十岁那年第一眼见到你,我便喜欢上你了。
姜妙红了脸,却还是疑惑开口。
萧公子,我们……何时见过
他一手牵起姜妙,一手抚向她头顶的木簪,声音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可能你不记得了。
可我知道,十岁那年我意外落水,是你救的我。
当时的你,带的便是这只木簪。
原来是这样。
难怪上一世的萧承瑾会对姜妙如此在乎。
甚至不顾惜我陪伴他这么多年的情分,拉着我去替姜妙挡剑。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对姜妙一见钟情,
却没想到是仅仅是因为这只木簪。
姜妙的身体顿时僵住,心虚的看了我一眼。
因为那只木簪,是我娘亲刚过世那年,她来我的院子里耍威风,从我的匣子里抢过去的。
即使心头散发出浓浓的苦涩,可我依旧面不改色的起了身。
那不如就让姐姐两个都嫁了吧。
正好,皆大欢喜。
胡闹!
父亲被我大逆不道的发言镇住,气得拍了桌子。
他指着我,一脸严厉。
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却这也不选那也不选,是想让家里养你一辈子吗
他一向这样。
总是不问是非黑白的,先指责我一遍。
他只看到了我谁也不选,却从来不曾看见,他们三人,从开始便将我的脸面放在地下踩了又踩。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父亲,他们两个都不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呢
父亲顿了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尴尬的看着我。
那你……
我想回岭南老家去。
我后退了一步,淡然开口。
其实我早就做好这个打算了。
前一世,皇帝废了海禁政策,岭南那边便开了出海的商行。
听说那里有远行的商人和船夫,会整夜整夜的讲船上发生的故事;
也听说西洋运来的夜明珠皎若明月,价值千金;
我一直都想去看看。
只是碍于萧承瑾的身体,我也从未得偿所愿。
这一世,既然决定要推出,那我也该去看看自己喜欢的风景了。
父亲沉默了片刻,到底没说什么。
事情商定下来后,我侧侧身子,朝着萧承瑾行了个礼。
那么,民女祝王爷,得偿所愿。
我说完这句话便毫不犹豫的离开,只留下正厅里的众人全部愣在原地。
姐姐的眼底染上几分喜色,她拉住了萧承瑾的袖口,声音惊喜:
承瑾,你……你是王爷
称呼已经从萧公子变成了承瑾。
萧承瑾的眼眸微闪,
他几乎是在此刻确定,我也是重生回来的。
姐姐最终还是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萧承瑾。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收拾包裹的手丝毫未停。
意料之中。
前一世时,她便在私下偷偷跟自己的侍女说过。
萧承瑾长得不错,只可惜家世差了些,还是个傻子。
可惜了。
这一世萧承瑾以王爷的身份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她当然会选。
我原本以为,这一世我可以远离他们。
却不想,落选的梁云川不忍心责怪姐姐,却直接将脾气撒在了我的身上。
当夜,梁云川将我绑了起来。
他将我一脚踹倒在地上,匕首抵在我的下巴上。
你去告诉他们,你想选择萧承瑾。
他低着声音,可眼中的怒气却几乎化为实质。
这样妙妙就还是我的。
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冰凉的匕首贴在我的皮肤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银色的刀刃瞬间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我的嘴里被塞了抹布,发不出半点声音。
如果你愿意,就点点头。
我疯狂的点着头,眼下的情况,还是脱困最为重要。
大不了见到萧承瑾再改口便是了。
……
首座上,萧承瑾看向我时,眼神中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
你要选我
我张张嘴,被堵了很久的嗓子发疼,我有些说不出话。
姜摇。
他捏住了我的下巴,用仅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上一世我说过了,我会补偿你。
只要你不选我,我保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顿了顿,没说出口的话被噎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
突然间,萧承瑾的侍卫急匆匆地赶来。
不好了王爷,刺客闯进了姜大小姐地院子,将她掳走了!
他们说,听说要王爷有了王妃,便想讨杯喜酒,要王爷亲自去换,否则的话,便……
侍卫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显而易见。
在场的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萧承瑾的脸色更是难看到可怕。
他端着茶盏的手关节泛着白,似乎想要把茶杯捏碎。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我,突然顿了顿,若有所思。
我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间,猛然明白了什么。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你想让我去换姜妙的命
萧承瑾,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明明知道,这一世的我早已不想掺进他们的感情中。
他明明知道,我已经收拾好了回岭南的行李,明日便可以启程……
他也明明知道,上一世他亏欠了我。
可是……可是……
他还是要让我为了姜妙,再死一次。
他蹲下身子,眼底闪过一丝歉疚,脸上也带着犹疑。
可是,他还是开口道:
只要能救妙妙,我必须这么做,毕竟妙妙她……救过我的命。
姜摇,你就当你的命不好吧。
我挣扎着,想将当年的真相说出口。
你错了,十岁那年在湘江旁救你的人不是姜妙,是我……
他突然变了脸色,猛然攥住了我的脖子。
姜摇,你为了活命,连这种谎话都编出来了吗
那只木簪,本王不会看错。
我拍着他的手,声音沙哑:
那只木簪是她……
够了。
我的话被父亲打断。
摇儿,不得无礼。
我不可置信地看过去,父亲则直接避开了我的视线。
萧承瑾环视了厅房里的众人。
你们说呢
我哀求地看着他们,这些人里,有萧承瑾、有梁云川;
有我的父亲、乳母、管家;
还有一众的丫鬟侍卫……
他们全都别开了目光,躲避与我的对视。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方法。
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便是我从小到大渴求的疼爱,
他们有的,真的有的,只是他们的疼爱,从来不属于我。
可是我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命在他们眼中,会轻如蝼蚁。
时至此刻,满目荒凉。
一片绝望中,我听见萧承瑾冷冷的声音响起:
告诉他们,他们抓错人了。
姜家二小姐姜摇,才是本王的未婚妻。
萧承瑾将我关进了水牢里,被人日日看守着,
几日下去,我渐渐摸清了他们值守的时差。
这日,我趁着他们换班的一炷香的时间,
偷偷跑了出去。
连日的浸泡已经让我的全身变得浮肿且无力,
我拍了拍已经麻木的腿,强忍着不适在水牢里穿梭着。
只要我逃出这里,我便不用再替姜摇以命换命;
我便可以远离他们,远离所有人;
我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岭南、苗疆、塞北、甚至出海……
那里没有人会让我去替别人偿命。
迎接我的,是自由。
当我的视线中出现点点亮光的时候,我开始欣喜起来,
再坚持一下……
可是,
或许我的人生天生就是昏暗的。
迎接我的不是自由,是站在水牢出口的萧承瑾。
他站在阳光下,却像是一只伥鬼。
他站着扫了我一眼,声音很冷:
本来还想着,没必要将你锁起来。
但是姜摇,你有点太不老实了。
我看着他,即使全身渐渐麻木,我也仍在绝望的挣扎着。
萧承瑾,你就这么想让我去死
他沉默了。
眼底带着淡淡地痛苦。
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就当是我再欠你一次,下辈子我一起还。
妙妙救过我的命,我不会弃她于不顾。
可是我也说了,萧承瑾,那木簪原本是我的!
我看着他,心底的悲哀渐渐蔓延。
够了。
他皱了皱眉。
姜摇,别拿这个撒谎,这是我的底线。
他毫不留情的声音让我放弃了挣扎,全身脱力,我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脸颊突然滑落了一滴眼泪,我说:
好,那我去替她。
萧承瑾皱了皱眉,心口划过一丝淡淡的不安。
犹豫了几瞬,他看向我,声音像是在保证。
姜摇,我不会让你死的。
直到他亲眼看着我被铁链锁了起来,水牢里没有半点活动我的空间,他才转身离开。
阴影里,他挥挥手,招过侍卫。
在清风山上安排好人马,确定妙妙的安危。
说完后,他顿了顿,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还有……把姜摇一起救出来。
清风山,是交换人质的地点。
三日后,萧承瑾将我带去了那里。
被挟持的姜妙一见到萧承瑾,便嘤嘤地哭了起来,梨花带雨的,
惹得萧承瑾一阵疼惜。
他看向我,只犹豫了一瞬,便将我推了出去。
我用她来换。
她才是我要娶的人,你们放开妙……姜家大小姐。
刺客笑了起来。
王爷竟然真的忍心让自己的王妃送过来
萧承瑾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真的是,好一个责任。
我笑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
那些刺客也松开了姜妙。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听见姜妙对我心高气傲的一声冷哼,好像在说:
看,你不过是个随手可以抛弃的棋子。
我继续笑容苦涩的向前走着。
萧承瑾叠在背后的双手动了动,身后的树林里瞬间有几个人影闪过。
我的眼睛微闪。
下一瞬,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我便直直地撞上了那些刺客的长剑。
任由它们刺穿了我的心口!
跟前世一样,我眼睁睁看着冰冷的剑身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滚在地上,炸出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刺眼的很。
我转过头看向萧承瑾,朝他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现在,你满意了吗
萧承瑾此刻只觉得全身血液全部逆流,直冲颅顶。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张张嘴,想喊出我的名字。
可回应他的,只有那抹讥诮。
渐渐的,我倒下的身影与前世重合在了一起。
啊——
姜妙尖锐的喊叫声将萧承瑾拉回了现实。
承瑾,我好害怕……
我,我们快走好不好。
姜妙躲在萧承瑾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哭的萧承瑾思绪纷乱。
别哭了!
萧承瑾呵斥脱口而出,有些急躁。
姜妙身子一僵,呆愣的看着他,面上还挂着没有落下地眼泪。
萧承瑾看着姜妙这副委屈地模样,
突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反应过来地他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伸出手,擦去了姜妙脸上地眼泪,声音歉疚:
对不起妙妙,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
我……
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我,眼神暗了暗。
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前,他望向我地眼神像是愧疚、也像是承诺,他攥紧了袖口下的双手。
姜摇,我会回来救你的。
你等等我。
可惜我听不见他的承诺,他们走后,我的尸体被随意扔在了乱葬岗上。
姜府里,姜妙拉着萧承瑾迟迟不肯放手。
承瑾,我好害怕,你陪陪我……
陪陪我好不好……
姜妙边说边依偎进萧承瑾的怀里。
萧承瑾的内心升起一股焦躁。
他拉住了姜妙的手。
姜摇的尸体还被仍在乱葬岗上,妙妙,你等我。
我回来陪你好不好
姜妙的脸色顿时有些扭曲。
一个庶女,死了便死了,管她做什么
你说什么
萧承瑾牵着他的手猛然用力了写,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姜妙。
姜妙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冷漠……
明明……
察觉到萧承瑾的脸色,姜妙自知说错了话,她低下头,连忙改口。
不……我是说,父亲会安排人手去寻她的。
何须王爷亲自去寻
萧承瑾的脸色缓了缓,却也心中止不住的压抑。
明明十岁那年,他被人暗害溺水,几乎已经快死掉了,
瘦小的小女孩将他从泥潭沼泽中拖了出来。
一步一步,走得无比艰难。
意识昏暗中,他听见小女孩一遍遍地给自己打着气。
娘亲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生命没有高低贵贱。
我要是把他扔下了,他就死在这了。
快了快了,前面便是医馆了……
他犹豫了一瞬,抬手抱住了姜妙,可是紧锁的眉始终没有放平。
几日后,萧承瑾才终于从姜妙那里抽出身来。
他马不停蹄地奔向乱葬岗,
只是越接近,他的内心便越慌乱。
他站在乱葬岗上,双脚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
三个时辰之后。
萧承瑾站在乱葬岗上,双目猩红,似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他翻遍了整座山丘,可是……
我的尸体,不见了!
乡间的小路上,我拄着一只木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前方走去。
心口的疼痛依旧鲜明。
我皱了皱眉,摸向伤口的手沾染上了一丝血迹。
我是在被扔在乱葬岗上的第二日夜晚醒来的。
那时候的月光下,一只野狗正在撕咬着我的衣袖。
没有人知道,我有一个秘密。
我的心脏,天生是长在右边的。
所以那天,我故意撞上那些刺客的剑,其实不过是为了脱困。
与我料想的一样,他们……
果然没有在意我的生死,任由我曝尸野外。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他们给了我离开的机会。
冬日很冷,甚至冷的胸口处的血洞已经不再流血,
我撕下衣摆草草包扎伤口,借着月光辨认方向,
向前走去。
夜风下,我不自觉的抹了一把脸,上边是已经不知道干涸了多久的眼泪。
我一步一步的,走出两世以来,萧承瑾带给我的所有阴影。
也走出困住我和娘亲的姜府宅院。
其实最开始,父亲对娘亲,并不是那样冷漠的,
他们,是一起从岭南走出去的少年夫妻。
父亲十七岁那年,曾经励志外出求学。
那时候他拉着娘亲的手跪在外公面前,
说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年,等他回来时,或许娘亲已经嫁了人,
他实在舍不得。
他说希望外公能将娘亲嫁给他,他想带着娘亲一起出去,
闯出一番天地。
那天他跪在苏家的祠堂里,一字一句的发着誓,
他说以后,一定会让娘亲过上顶好的日子,
也说会对娘亲好一辈子。
可是后来……
后来父亲果然闯荡了出来,高中进士。
那时候娘亲满心欢喜地做了好一桌岭南菜,等着父亲回来,
可是等来的,确实父亲要娶高门贵女的消息。
那天父亲拉着姜妙母亲的手,冷眼看着娘亲:
婉儿是高门贵女,对我的仕途会助益良多。
她不可能做妾。
况且……
父亲伸手抚向还在肚子里的姜妙:
婉儿怀了我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
父亲的话里话外只透露出来了一个意思,他想将娘亲,
贬妻为妾。
那一瞬间,娘亲如坠冰窖。
那天她没告诉父亲,其实她也已经有了我,
三个月了。
幼时,娘亲总是望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回忆,
她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遍又一遍。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走
娘亲怔了怔,喃喃自语:
走去哪儿呢
他是我的夫君,是发誓一辈子对我好的人,也是我的天……
离了这儿,我有去哪儿呢
除了这里,她无家可归。
可是娘亲,你说的不对。
他不是你的天,也不是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人。
就像萧承瑾于我也一样。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所以我走了,我可以见天、可以见地;
见油菜花海、见冰川雪刃;
亦可以见芸芸众生。
我要回岭南去。
迎着冷风,我将身上的衣服紧了又紧。
终于,在第三日天亮之前,我到达了渡口。
我南下的第七日,货船停在了扬州的河岸。
船上起了嘈杂的喧哗声,似乎有官差再找什么人。
等我探出身子时,正好看见萧承瑾那张沉得几乎能滴出水的脸。
心脏骤然停了一拍,我快速将身体缩了回去。
几乎是同时,萧承瑾若有所感的,
朝我刚刚所在的方向回了头。
他大概是发现我没死,特意来拦我的,
可是他拦我做什么呢,还想让我再替姜妙去挡一次剑吗
身子止不住一阵瑟缩,
我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让我止不住的心寒。
情急之下,我躲进了一间客房。
客房里的男人见我闯进来,有一瞬的轻微愣神。
他听着外面的喧哗声,几乎立刻明白了什么,向我指了指身后的衣柜。
几乎是在我躲进柜子的瞬间,萧承瑾便带着官兵闯了进来。
萧承瑾见到男人微微一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皇叔。
柜子里的我瞬间僵住。
不知道皇叔有没有见到一个受伤的女子
萧清砚几乎是瞬间来了兴致。
受伤的姑娘
我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没什么,丢了个美妾。
黑暗中,我拔下了头顶的发簪。
哦。
没见过,刚刚楼上有些声音,你不如去那里看看。
萧承瑾似乎也着急寻我,行了礼便匆匆离去。
柜子里,我瞬间松了口气。
谢谢王爷。
出来后,我行了个礼。
前世,我跟萧清砚的并无交集,
所以并不清楚他的具体性格。
我只知道,这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却比萧承瑾大不了几岁。
前世海禁解除后,皇帝将他派去了岭南,担任岭南节度使,
掌管海贸。
那这一次,我小心的看向他,
他大概是去岭南赴任的。
萧清砚看着我手里的发簪,了然的笑了笑。
你放心,我既然选择帮你,便不会半路又将你卖了。
我这里还算安全,你可以先在这呆着。
等承瑾走了你再出去,也不迟。
我疑惑地看向他。
王爷就不怕我是穷凶极恶的刺客
萧清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笑着看向我,眉眼舒展。
你可不是刺客,也不是美妾。
你是姜家的二小姐。
姜摇。
心间蓦然颤了颤,我有些戒备的看向他。
王爷认识我
萧清砚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杯。
从先生那里,读过你年少时期写的诗。
08
我和萧清砚一起到了岭南。
我本以为,到达岭南后,我与萧清砚直接,便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可我没有想到,在我回到苏家老宅的第二日,岭南便突如其来的下起了暴雨。
萧清砚以府衙年久失修无法住人为由,
堂而皇之地带着侍卫住进了苏家。
姜摇,看在船上的交情,要不你……
收留我们兄弟几个一下
外公他们已经相继离世,娘亲没有兄弟姐妹。
所以现如今,我是苏府唯一的主人。
我看着萧清砚一行人湿漉漉的样子,
有些可怜,还有些好笑。
我点了点头。
三个月后,我在码头清点货物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姜摇。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不远处,萧承瑾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眼中满是狂喜与痛楚。
我转身就跑,却被萧承瑾一把抓住手腕。
真的是你……
他声音发颤,眼角泛着红。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阿摇,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他攥的我手腕发疼,我挣扎着质问他:
放开……你找我做什么!
他的力气越发大了一些。
萧承瑾,我已经替姜妙死了两次,我从来都不欠你的!
你别想再让我给姜妙挡剑!
他眼底的愧疚因为我这几句话而浓浓的散发了出来。
渐渐地,他松开了牵制着我的手,他看着我,声音多了一丝哽咽。
我这次找你,不是因为姜妙……
我……我……
他的喉结滚了滚,像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
阿摇,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你,我每日闭上眼睛,脑海中都是你。
他的话让我彻底愣住。
你是说,我死后你发现你喜欢上我了吗
他错开了我的目光,视线落在了我的发簪上,
轻轻点了点头。
我突然觉得特别特别好笑,
过去我将一颗真心全部捧到他面前,他却随意践踏。
可是当真正意识到我离开的时候,他反而……
当着他的面,我笑了起来,声音凄凉而讥诮。
此时我早已不在意那些身份上的尊卑,我问他:
所以萧承瑾,你是贱吗
他的身体一僵,却难得的,没有反驳我说的话。
他沉默了很久,又拉住了我的手腕。
阿摇,所以当年救我的人,真的是你。
我试探过姜妙,她对湘江岸的那片沼泽地全然没有一丝印象。
所以,是你对不对。
他从袖口中掏出了那只木簪。
阿摇,她抢你的东西,我给你拿回来了。
我接过那只木簪,当年姜妙将它抢走的时候,
我满心满眼,都是总有一天,我会将它夺回来。
可是现在,我拿着它,
上面沾满了姜妙的气息,污浊又刺鼻。
我抬抬手,将它扔进了水里。
脏了的东西,我不会要。
人也一样。
现在的我,站在码头的风口,不会再祈求他们偏疼的目光。
因为我的身后,是重重浪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定定的看着萧承瑾:
萧承瑾,我真后悔当年救了你。
萧承瑾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他像是做出了决定。
阿摇,这一次我不会放弃你了。
说罢,他猛然扯住了我的腰,似乎想将我打横抱起。
我拼命的挣扎着。
远处,萧清砚看见这边的变故,赶了过来。
承瑾。
萧承瑾规矩地行了个礼。
皇叔。
帮我……
我抓住了萧清砚的衣角。
我近乎哀求地看着他,我不想跟萧承瑾走……
他低头看向我,眼神微暗。
下一瞬,他拦着我的腰,将我带进了怀里。
承瑾这是想对你的小皇婶做什么
什么
萧承瑾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二人。
萧清砚顿了顿,细细解释:
我对你小皇婶一见钟情,便快马加鞭禀告了皇兄。
已经在筹备婚事了。
我身子僵着,却也在萧承瑾视线扫过来地时候,轻轻咬了咬唇,做出一片娇羞的模样。
皇叔不是说没有见过她吗
萧承瑾如遭雷击,瞬间沉了脸色。
萧清砚皱皱眉:
我何时说过
那日在船上,我问你……
他的声音沙哑,已经多了几分声嘶力竭的感觉。
你问我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受伤的姑娘。
我见到阿摇的时候,并未见她受伤。
你又当如何
萧清砚一字一字地反驳道,顺带着,他拦着我腰地手更加紧了些。
看着萧承瑾苍白的脸色,萧清砚有些不耐烦。
最后,他挥挥手,
是在我面前从未显露过的上位者的姿态。
阿摇的名字已经上了玉碟,你若是有异议,找你父皇说去。
你小皇婶今日有些累了,就不留你吃饭了。
说罢,他直接抱起了我,朝家的方向走去。
直到我们二人消失在萧承瑾的视线中,他才放开了我。
谢谢王爷。
我福了福身子,行了个谢礼。
在我的视线之外,萧清砚的眼底闪过一丝留恋。
他凑近我,轻声说道:
听说,承瑾将姜妙关进了水牢。
他的气息打在我的脖颈处,传来痒意,却让我全身一震。
水牢……
是萧承瑾曾经关我的地方。
我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半句她罪不至此的话。
我记得,我前世死时,她是笑着的。
萧承瑾在岭南留了下来,每日变着法子求见。
阿摇。
他看着我,眼底是浓浓的化不开的痛楚。
他总会送来一些小玩意儿,全是按照我前世向他表露过的喜好。
我看着那些精致的物件,随手丢尽了角落。
早就不喜欢了。
而且……
我看向他,面带讥讽。
那日相必跟你说的够清楚了。
我要嫁……嫁人了。
萧承瑾,你难道想做出些伤风败俗地事情,成为皇室秘辛吗
萧承瑾的眼神一暗。
今天有批新到的珊瑚,要不要去看
身后萧清砚不知何时靠近了我。
他当着萧承瑾的面,拉住了我的手。
承瑾,还是早日回京城去吧。
免得你父皇担心。
掌心传来一丝温度,我顿了顿,反握了回去,欣然应允。
自从接触商道,我发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
偶尔谈论起来,萧清砚还会故意用略带嫉妒的语气,说我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码头上,我们正检查货物,突然地动山摇。
是海震!
有人惊呼。
下一刻,滔天巨浪直扑码头!
它打在桅杆上,将那桅杆生生击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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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萧清砚的神色一紧,想要拉我后退,却有另一道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是萧承瑾。
阿摇!
断裂的桅杆砸在他的后背上。
躲开啊!
我喊道。
萧承瑾浓浓的看了我一眼。
阿摇,我欠你的。
我说过要还的。
他用尽全力将我推向安全处,回神时,他已经被浪花卷进了水中。
三日后,我们在下游海岸上找到了他的尸体。
他手中紧攥着一支木簪。
那只我被我扔掉的簪子,不知何时又被他找了回来。
我看着他的尸体久久无言。
萧清砚沉默了一瞬,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后。
阿摇,我来处理。
萧承瑾死的突然,只能先斩后奏的在岭南办了丧事。
后来,我在他的墓前放了一朵岭南特有的花。
不是原谅,算是了结。
两个月后,岭南节度使的府邸修缮完毕,萧清砚再也没了留在苏家的理由。
离开前的那天晚上,他喝了酒。
拉住了想要回房的我,将我抱到了他的腿上。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的第一次失态。
我刚要起身,却被他搂进了怀里。
心脏传来涩涩的感觉,鬼使神差的,我没有挣扎。
阿摇,等这边稳定下来,我辞官好不好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决定吓了一跳。
我之前说……
他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
我说,我已经告诉过皇兄,我想娶你。
没有作假。
皇兄让我自己决定,若我能将你追到手,便成全我。
他直直地盯着我,他问我:
阿摇,我能吗
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也要陷落进去。
我听见他缓缓地开了口:
我知道你不想再被束缚,也不会一直在岭南呆下去。
我想,追上你。
所以,等海贸稳定下来,我便辞官,我跟着你去各地经商好不好
阿摇,带我一个吧。
他的声音密密麻麻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夜间有风吹过门口的铃铛,我忍不住放轻了声音:
好。
不过,账本还是我管。
……
三年后的一座海岛上,夕阳很美,
我和萧清砚一起去看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