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山公路在夜色里蜷成条墨色的蛇,车灯劈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照见前方不断扭曲的弯道。路边的冷杉像沉默的巨人,枝桠在车灯光束里忽明忽暗,偶尔有夜行动物窜过路面,惊起一阵树叶的簌簌声。1999年的秦岭深处,植被密得能吞没光线,腐叶在路边堆出厚厚的层,混着松脂的香气,酿出一种带着野性的湿润——这是王晓曦在2025年的钢铁森林里,从未触摸过的原始质感。
他握着第六代雅阁的方向盘,指腹碾过真皮的纹路。新车的转向很灵,在连续的发卡弯里游刃有余,轮胎碾过碎石路肩的轻响,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开了大半天,从午后到深夜,仪表盘的荧光映着他的脸,脑海里反复回滚着今天白天的画面
班主任凤姐捏着A-Level报名表,眼镜滑到鼻尖:“放弃高考?英国的考试?你爸妈知道吗?”当自己把港澳高校的招生简章拍在桌上,看着老杨从皱眉到瞪眼,最后挠着头叹“现在的路数真看不懂”。
家里的反应,不出意外的更像炸开了锅。晚饭时,自己刚说要去考“洋试”,妈手里的瓷勺“当啷”砸在碗里,爸一口白酒呛得直咳嗽,红着脸吼:“放着好好的大学不考,去折腾那些洋玩意儿?”他耐着性子翻资料,指着“香港大学”“澳门科技大学”的名字,看着两人从满脸懵到慢慢咂摸出点味道。直到他找出关中日报的报纸上“国际课程直通港澳和世界名校”的报道,爸才蹲在阳台猛抽了半盒烟,妈则半夜悄悄往他书包里塞了袋巧克力——那种震惊里裹着妥协的神情,比任何叮嘱都刻得深。最后只得答应自己试试,如果对方学校没有奖学金,立马滚回来老实的参加高考。
车爬到鸡窝子垭口时,已是后半夜。这里是这段山路的制高点,手机信号早在半小时前就消失了,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熄了火,推开车门,晚风“呼”地灌进来,带着山涧的寒气,瞬间吹散了车厢里的闷意。七月的夜,在这秦岭之巅竟凉得像初秋,裹了裹薄外套,走到崖边解开裤带,来了总得留下点味道嘛!
刚尿到一半,他突然僵住——不是因为冷,而是被头顶的景象攫住了。
没有一丝人工光源的干扰,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星密得像泼翻的银沙。银河像条发光的河,从东边的山尖淌到西边的谷底,连最暗的星子都在闪烁,仿佛伸手就能摸到。震惊的忘了提裤子,只顾着仰脖子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2025年的城市夜空,永远蒙着层灰黄色的霾,星星是传说中的东西,他甚至快忘了银河的模样——原来1999年的秦岭,藏着这样一片能让人灵魂发颤的星空。
宇宙的浩瀚压得人喘不过气,山风卷着松涛掠过耳边,他突然觉得自己像粒被风吹动的沙。空间里的软妹币、没得到的《九阳真经》、甚至即将到来的A-Level考试,在这片星空下都轻得像缕烟。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呜咽顺着风飘过来,混在松涛里,若有若无。
王晓曦猛地回神,屏住呼吸细听。是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低低的呵斥,从垭口另一侧的密林里钻出来。他猫着腰,借着路边岩石的阴影摸过去,扒开半人高的蒿草往里看——
月光透过树缝洒下来,照亮三个扭打的人影。两个穿着黑T恤的壮汉,正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按在地上,其中一个手里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抵着男人的喉咙。
“刘老板,对不住了!”拿刀的壮汉咬着牙,“那笔钱我们实在还不上,不弄死你,生活只能能活剥了我们!”
被按在地上的男人挣扎着,声音嘶哑:“我、我可以再宽限……不,我可以免掉一部分!放了我,我马上签协议!”
“免掉?你当我们是傻子?”另一个壮汉抬脚踹了他肚子一下,前我们都赌完了,我们拿什么还?!”
王晓曦后背的冷汗瞬间下来了。欠债?不是催债?是这两个房地产公司的欠了建筑老板的钱,被逼急了要灭口?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手机还没信号。目光扫向自己的车,突然想起副驾底下——提车时4S店送的那个大喇叭,说是接在点烟器上能扩音,还有个模拟警笛的功能,当时觉得没用,随手扔在那儿了。
他悄摸退回车边,拉开车门钻进去,手忙脚乱地摸到喇叭,插头插进点烟器,按下那个画着警灯图标的按钮。
“呜——呜——呜——”
尖锐的警笛声突然撕裂夜空,带着刺耳的回响在山谷里炸开,惊得林子里的鸟扑棱棱飞起一片。
密林中的两人瞬间僵住,刀“当啷”掉在地上。
“警、警察?!”没拿刀的壮汉脸色煞白。
“快跑!”拿刀的反应过来,拽着同伴就往林子深处窜,眨眼就没了踪影。
王晓曦握着还在响的喇叭,手心里全是汗。他关了模拟喇叭,四周重归寂静,只剩下那个男人粗重的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地上的男人才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肚子踉跄到路边,看见站在车旁的王晓曦,声音发颤:“小、小兄弟……是你救了我?”
月光照亮他的脸,额头磕破了,渗着血,西装被撕得不成样子。“我是刘强,宏达建筑的。”他喘着气,“刚才那两个……是盛世地产的老板,欠了我的工程款还不上……”
王晓曦没说话,只是望着那片漆黑的林子。山风还在吹,星空依旧璀璨,可刚才那番对话像根刺,扎破了这秦岭夜色的宁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握方向盘的力度还没散去,此刻却多了种复杂的感觉——1999年的夏夜,原来不止有星空和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