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PPT最后一页写上嫁给我,她在电梯里把戒指套进我工牌绳。
我们连工资都延迟发放,爱情却提前到账。
——大厂外包男与流浪测试员的西二旗爱情故事。
凌晨三点,北京西二旗。
这片被称为中国硅谷的土地,此刻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野心,只剩下一种庞大机器低功耗运转的嗡鸣。写字楼像一座座巨大的、冰冷的黑色蜂巢,零星亮着的窗口如同坏掉的星星,固执地不肯熄灭。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发热后的焦糊味、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以及一种被过度压榨后、近乎凝固的疲惫。
陈屿揉了揉干涩发痛的眼睛,视线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融资BP(商业计划书)上艰难地拔出来。茶水间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的胡茬硬得像钢针。他端起手边那杯早已冷透、表面结了一层恶心油膜的速溶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和廉价的奶精味混合着冰冷滑下喉咙,激得他胃里一阵抽搐。
咳……
压抑的咳嗽声在寂静的茶水间响起。
陈屿猛地转头。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人影蜷缩着蹲在地上。是苏禾。她身上套着那件万年不变的灰色大厂文化衫,洗得发白,领口都有些松垮了。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松散的髻,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她面前放着一台同样老旧厚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却专注的侧脸。她一手捂着嘴压抑着咳嗽,另一只手还放在触控板上滑动着。
还没弄完
陈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苏禾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晃了晃手里捏着的半条速溶咖啡粉包装袋:快了,最后几个回归用例。提神利器。
她说着,把剩下的咖啡粉直接倒进嘴里,皱着眉,就着旁边饮水机里接的冷水硬生生咽了下去。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陈屿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和眼下比自己更深的阴影,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苏禾是他们项目组的外包测试工程师。一个月前,公司为了优化成本,收回了所有外包人员的固定工位。于是,苏禾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涯——会议室空闲时钻会议室,茶水间没人时蹲茶水间,实在不行,就背着沉重的电脑包,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坐着干活。堂堂985高校(虽然他是肄业)出来的姑娘,如今在大厂连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都没有。
给。
陈屿把自己那杯冷咖啡推过去,别干吃那玩意儿,烧胃。
苏禾也没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小口,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杯更难喝。
嘴上嫌弃着,却还是又喝了一口。BP改得怎么样了王扒皮明天一早又要咆哮了吧
她口中的王扒皮是他们项目组的直属领导,王强,以压榨外包和苛责细节闻名。
陈屿苦笑,手指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还能怎么样市场分析、竞品对比、盈利模型……他永远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关键数据源那个坎儿,还是绕不过去。
他指了指屏幕上标红的一行字,没有独家数据支撑,投资人凭什么信我们这套逻辑王扒皮说了,搞不定这个,明天连外包的续签合同都悬。
续签两个字像一块冰,砸在两人之间。陈屿虽然是正式员工,但只是个边缘项目组的边缘产品经理,地位岌岌可危。苏禾更是连员工都算不上,只是一份随时可能被终止的外包合同。空气瞬间变得更加粘稠沉重。西二旗的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上拉出两人疲惫而渺小的影子。
会有办法的。
苏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她合上自己的电脑屏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走吧,再熬下去脑子也成浆糊了。机房……应该还能凑合一晚。
所谓的机房,其实是他们项目组独占的一个小型测试服务器房间。地方不大,恒温恒湿,24小时轰鸣着服务器风扇巨大的噪音。角落里,铺着一张从仓库翻出来的、淘汰下来的深蓝色防静电地垫,旁边放着一张破旧的折叠行军床——这是他们在这个庞大冰冷的科技帝国里,唯一能合法过夜的地方。
你睡床。
陈屿不由分说,弯腰就去收那张折叠床。他个子高,在狭小的空间里动作显得笨拙。
别!
苏禾一把按住他的手,指尖冰凉。你明天还要见投资人,脑子必须清醒。我习惯了,垫子挺好,还……防静电呢。
她试图轻松地笑笑,但笑容在服务器蓝幽幽的指示灯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她指了指自己身上宽大的文化衫,看,自带睡衣,方便。
陈屿的手还按在冰冷的折叠床金属架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苏禾手指的微颤和凉意。他看着她强撑的笑容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喉咙堵得难受。争论是徒劳的,苏禾的固执他领教过太多次。一股混合着心疼、无力、还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眼眶发热。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近乎粗暴地把折叠床拉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少废话,赶紧睡!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强硬。他怕再多说一句,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就要崩塌了。
苏禾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在服务器低沉的嗡鸣中沉默了几秒。最终,她没再坚持,默默地走到那张铺开的防静电垫旁,慢慢地坐下,然后蜷缩着躺下。冰冷的、带着橡胶和灰尘味道的地垫,即使隔着薄薄的衣服,也瞬间吸走了身上的温度。她侧过身,背对着陈屿的方向,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离群的、无家可归的小兽。
陈屿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才僵硬地走到行军床边坐下。床板很硬,硌得骨头生疼。他不敢看苏禾的方向,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对面机柜一排排闪烁的绿色和红色指示灯上。那些冰冷的光点,像无数只嘲弄的眼睛。
985肄业。这是他简历上永远抹不去的污点,也是王扒皮们随时可以踩上一脚的软肋。大厂外包呵,在那些趾高气扬的正式员工眼里,他们和机房里的服务器没什么区别,都是按需付费、随时可替换的耗材。三十岁在这个吃青春饭的行业里,他已经是高龄。打地铺这是他三十岁高龄的人生巅峰。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从头到脚淹没。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想咆哮,想砸东西,想质问这狗日的生活。但最终,他只是颓然地松开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叹息,淹没在服务器永不停歇的轰鸣里。
黑暗中,苏禾蜷缩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她知道他没睡。那声叹息,比任何哭喊都更沉重地砸在她心上。
王扒皮王强的咆哮,准时在上午十点响彻项目组临时占用的那间小会议室。
陈屿!你的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门挤了!
王强肥胖的手指几乎戳到投影幕布上那份连夜赶出来的BP,独家数据源!独家!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没有这个,你这套东西就是空中楼阁!狗屁不通!投资人都是人精!你拿什么让人家掏钱啊拿你那张985肄业证吗!
会议室里还有其他几个正式员工和外包,所有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苏禾坐在角落一个临时搬来的塑料凳上,膝盖上放着她的测试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测试用例。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陈屿站在幕布前,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王强的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带着隔夜的烟味和早餐韭菜盒子的味道。那句985肄业证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他心底最溃烂的伤口,还狠狠地搅动了一下。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发烫,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只剩下屈辱的麻木。
王总,这个数据源我们确实接触过,对方要价太高,而且要求独家买断,我们现在的预算……
陈屿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预算预算!就知道预算!
王强粗暴地打断他,肥胖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搞不定就趁早滚蛋!项目黄了,你们这帮人,
他刻薄的眼神扫过陈屿,又扫向角落里的苏禾和其他外包,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收拾包袱滚蛋!公司不养废物!
废物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会议室里每一个外包人员的脸上。苏禾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顿住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陈屿看到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今天下班前!
王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跳了一下,给我拿出解决方案!拿不出来,明天你,还有你们,
他再次指向外包区域,都不用来了!
他丢下这句最后通牒,抓起桌上的保温杯,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留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陈屿僵硬地站在原地,投影仪的光束打在他身上,像一个被公开处刑的囚徒。他能感觉到那些正式员工投来的、混合着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更能感觉到角落里苏禾那束担忧而灼热的目光。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砸掉电脑或者冲出去。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张同样临时、吱呀作响的折叠椅,坐下,手指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下班前解决方案除非天上掉馅饼,还是镶金边的那种。
整个下午,项目组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王强没有再出现,但他的威胁像幽灵一样盘旋在每个人头顶,尤其是外包人员。敲键盘的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生怕弄出点动静成为下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陈屿把自己埋在电脑屏幕后,疯狂地搜索着一切可能的数据源替代方案,联系着所有能想到的人脉,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回复要么是爱莫能助,要么是价格高得离谱。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苏禾的位置离他不远。她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的速度却快得惊人。她不是在执行测试,而是在编写着什么。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映着她专注而紧绷的侧脸。
陈屿无暇他顾。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去,西二旗的星星又一颗颗亮了起来。距离王强给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一小时。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始终无法填补的巨大漏洞,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连同苏禾那微薄的希望,正在一起滑向深渊。
就在这时,苏禾的电脑屏幕暗了下去。她站起身,动作很轻,走到陈屿身边,递过来一个小小的U盘。
什么
陈屿茫然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试试这个。
苏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我……整理了一些公开数据源,做了交叉验证和清洗,可能……能模拟出那个独家数据的效果。算法模型也做了适配调整。
她把U盘塞进陈屿手里,指尖冰凉,导入到你的模型里跑一下看看。
陈屿愣住了。苏禾是测试,不是数据分析师,更不是算法工程师!她懂数据清洗懂模型适配
你……
死马当活马医吧。
苏禾打断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眼底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总不能……真等着明天卷铺盖滚蛋吧
她看了一眼陈屿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催促道:快!没时间了!
陈屿看着她眼中那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不再犹豫,接过U盘,插入电脑。苏禾提供的脚本和数据包运行起来异常顺畅。当处理后的数据导入他那岌岌可危的盈利模型后,屏幕上原本刺眼的、代表亏损的巨大红字,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淡……最终,在模型运行完毕的瞬间,跳成了一个健康的、生机勃勃的绿色数字!
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独家数据那样惊艳,但逻辑链条变得异常清晰、自洽,足以支撑起整个故事的骨架,堵住那个致命的漏洞!
成了……
陈屿喃喃自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抬头看向苏禾,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狂喜。苏禾!你……
苏禾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对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明亮得晃眼。
陈屿顾不上许多,立刻将这份焕然一新的BP紧急保存,连同苏禾提供的脚本说明一起打包,赶在下班前最后一分钟,发送到了王强的邮箱,并抄送了项目组所有人。邮件标题他写得异常谦卑恳切,字字泣血——至少表面上是。
做完这一切,陈屿瘫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但心底却涌动着一种奇异的、滚烫的情绪。他看着旁边同样疲惫不堪却眼睛亮晶晶的苏禾,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贫瘠的心田里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凭什么他们的努力和才华要被这样践踏凭什么连一张安稳的床都是奢望王扒皮、投资人、这该死的世道……他们看不起他,看不起苏禾,看不起他们这些挣扎在底层的耗材。
不!他要反击!用一种最荒诞、最浪漫、也最解气的方式!
他要把自己最珍视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押上去!赌一个未来!赌给苏禾看!也赌给这操蛋的世界看!
接下来的几天,陈屿像打了鸡血。白天,他应付着王强依旧挑剔但明显缓和了许多的责难——那份修补后的BP似乎暂时稳住了局面,同时更加疯狂地打磨着BP的每一个细节,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投资人会议。晚上,当所有人都离开,或者当苏禾蜷缩在机房冰冷的防静电垫上沉沉睡去时,陈屿就打开他那台破旧的笔记本,在幽蓝的服务器指示灯下,进行着一项秘密工程。
他不再仅仅是在修改PPT。他在写代码。一行行,一页页,极其精巧地嵌入到那份即将展示给投资人看的、关系着项目生死——也关系着他们俩饭碗——的PPT文件里。这不是工作,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疯狂至极的赌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指尖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机房巨大的嗡鸣声成了最好的掩护。他偶尔会停下,侧头看看垫子上苏禾沉睡的侧脸。她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里也在和什么BUG搏斗。微弱的光线下,她的脸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脆弱。
陈屿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手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粗糙,指关节因为常年敲击键盘而微微凸起。就是这双手,在关键时刻,用代码为他杀出了一条生路。也是这双手,在无数个寒冷的夜里,将唯一的折叠床让给了他。
一股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光标闪烁,他敲下了最后一行关键代码。一个隐秘的触发指令被埋藏在了PPT的某个角落。然后,他在PPT的最后一页,原本应该是谢谢观看或者Q&A的地方,删掉了所有预设文字。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那片空白的、象征着项目最终命运(或许也是他们命运)的幻灯片上,缓慢而郑重地敲下了三个字:
嫁给我。
光标在三个字后面固执地闪烁着,像他此刻狂乱的心跳。
做这一切时,陈屿的手心全是汗,后背也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这有多疯狂,多不专业,多不可理喻。一旦被发现,不仅仅是项目泡汤,他和苏禾会立刻成为整个西二旗科技圈的笑柄,彻底失去立足之地。但他无法控制自己。这不仅仅是一个求婚,这是他对这个冰冷世界竖起的中指,是他拉着苏禾一起,对既定命运发起的一场悲壮冲锋。
在按下保存键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一种近乎虚脱的快感。
投资人会议安排在周五下午,一个能俯瞰大半个西二旗的豪华会议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钢筋水泥构成的冰冷森林,阳光灿烂得有些虚假。
陈屿穿着他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西装——袖口已经有些磨损,坐在长桌的一端,手心依旧汗湿。王强坐在他旁边,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对着对面几位穿着考究、神情淡漠的投资人点头哈腰。苏禾作为核心测试人员——虽然身份是外包,也被要求列席,坐在长桌最不起眼的末端。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脊背挺得笔直,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紧攥着,指节发白。
会议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陈屿的陈述逻辑清晰,数据详实——得益于苏禾的魔法,面对投资人尖锐的问题也能应对得当。王强在旁边不时补充几句,努力刷着存在感。几位投资人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了一丝兴趣,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王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看向陈屿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一丝你小子总算争气的赞许——尽管这赞许廉价得可笑。陈屿的心却越提越高,几乎悬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
终于,BP翻到了最后几页,进入了关键的总结和融资需求部分。陈屿握着激光笔的手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长桌末端的苏禾。苏禾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鼓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是现在!
陈屿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按下了激光笔上一个特殊的按钮。那不是翻页键,而是一个他偷偷改装过的、连接着他笔记本电脑蓝牙的触发键!
屏幕上,原本应该显示融资额度和退出机制的那一页PPT,画面猛地一闪,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的雪花!紧接着,所有的图表、文字瞬间消失!
整个豪华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投资人皱起了眉头。王强的笑容僵在脸上,瞬间转为惊愕和暴怒,他猛地扭头瞪向陈屿,眼神像要吃人。
完了!被发现了陈屿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画面并没有出现。短暂的雪花闪烁后,屏幕中央,一个极其简陋、却异常醒目的输入框缓缓浮现。背景是深邃的宇宙星空图,一行闪烁的白色小字出现在输入框上方:
请输入开启未来的密钥:
所有人都愣住了。投资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困惑和被打断的不悦。王强更是急得额头青筋暴跳,压低声音对着陈屿低吼:陈屿!你搞什么鬼!快给我切回去!马上!
陈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强迫自己忽略王强杀人的目光,忽略投资人审视的眼神,忽略自己快要炸开的神经。他死死盯着那个输入框,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成败在此一举!
他颤抖着,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缓慢而坚定地敲入了那个他埋藏在心底、演练了无数遍的单词:
marry
me
输入完毕,他按下了回车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下一秒,整个大屏幕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深邃的宇宙背景瞬间被柔和的粉紫色心形光晕取代!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金光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屏幕中央汇聚、旋转、构建!
一个由无数跳动的0和1组成的、略显粗糙却无比清晰的女性头像,在光芒中缓缓浮现——那是苏禾!是她某次团建时,陈屿偷偷拍下的侧脸!照片上的她,笑得有些羞涩,眼睛弯弯的,阳光洒在她发梢。
头像下方,一行巨大的、由燃烧的火焰代码组成的英文字母轰然显现:
MARRY
ME,
SUHE!
紧接着,一行中文小字在火焰下方跳动:
项目核心测试工程师,我的女王,我的光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寂静。
投资人们脸上的淡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错愕、茫然,甚至……一丝荒谬的趣味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有人挑起了眉毛,有人张着嘴,完全搞不清这是精心设计的环节,还是一场失控的闹剧。
王强的脸,则由暴怒的猪肝色,瞬间转为惨白,最后变成一片死灰。他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死死地盯着屏幕上苏禾的头像和那行燃烧的求婚词,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精心准备的投资会议,他翻身的机会……全毁了!毁在这个疯子手里!毁在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肄业生和外包女手里!
而坐在长桌末端的苏禾,在屏幕亮起、看到自己头像浮现的瞬间,整个人如遭电击!她猛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到最大,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她看着屏幕上那行燃烧的MARRY
ME,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头像,看着那行小字我的女王,我的光……巨大的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海啸般席卷而来的感动,将她彻底淹没。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灵魂深处。
陈屿在按下回车后就闭上了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也许是投资人的拂袖而去,也许是王强的当场解雇,也许是保安的驱逐。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降临。
死寂被打破。
Interesting…
坐在主位的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投资人——李总,率先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竟然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笑容,目光在屏幕上燃烧的求婚词和陈屿、苏禾之间来回扫视。非常……别致的收尾。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陈先生,能解释一下,这个……嗯,‘彩蛋’,和贵项目的核心竞争力,有什么关联吗
陈屿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狂跳。他看着李总脸上的笑容,那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看到了新奇事物的探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赌注已经押下,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无视旁边王强那杀人般的目光,面向投资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李总,各位投资人。这个‘彩蛋’,它首先是一个BUG。
他语出惊人,连正在抹眼泪的苏禾都愣住了,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一个程序员,在产品核心演示中埋藏了与项目完全无关的个人情感代码,这毫无疑问是严重的、不可饶恕的失误,是产品流程失控的体现。
陈屿的声音逐渐稳定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它应该被立即修复、回滚、并追责。
投资人们静静地听着,眼神更加专注。
但是,
陈屿话锋一转,目光灼灼,这个BUG,恰恰暴露了我们团队最核心的、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优势——极致场景下的压力测试与快速响应能力!
他指向屏幕上苏禾的头像和那句核心测试工程师,我的女王:发现这个致命BUG的,不是昂贵的自动化测试工具,也不是事后的用户反馈,而是我们这位最优秀的测试工程师,在项目上线前的最后一刻,凭借对产品逻辑的深度理解和对异常状态的敏锐直觉,手动触发了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长桌末端那个泪痕未干、穿着朴素、身份卑微的外包测试员身上。苏禾完全懵了,脸颊还挂着泪珠,像只受惊的小鹿。
是她,
陈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在所有人都聚焦于华丽的数据和模型时,穿透表象,抓住了这个足以让整个演示、整个项目崩盘的致命隐患!她提交的BUG报告,精准定位,修复建议清晰可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灰败的王强,意有所指,更重要的是,在面临项目生死、团队存亡的巨大压力下,她没有选择掩盖问题以求自保,而是选择了直面风险,提交了这份可能让她立刻失去工作的报告!这份担当、这份专业、这份在高压下对产品质量的极致苛求,才是我们这个小团队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我们敢于挑战行业巨头、敢于向各位寻求投资的真正底气!
陈屿的声音在豪华的会议室里回荡,铿锵有力。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一场荒诞的求婚闹剧,包装成了对团队(尤其是苏禾)能力和品质的绝佳证明!将BUG变成了勋章!
投资人们沉默了,眼神中的玩味渐渐被审视和思考取代。他们看向苏禾的目光,不再是看一个不起眼的外包,而是带着探究和评估。一个能在核心演示中揪出如此隐秘BUG的测试,一个在高压下有担当的工程师,其价值,确实远超一张固定工位。
李总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他看向苏禾,声音平和却带着重量:苏小姐,陈经理说的是真的吗这个‘彩蛋’,是你发现的
苏禾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她看着陈屿投来的、充满鼓励和信任的目光,又看向李总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虽然腿还有些发软,但她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清晰稳定:
是的,李总。在最终演示版本上线前,我对所有可能的异常输入进行了遍历测试。当输入‘marry
me’时,触发了这个未定义的跳转逻辑,导致了主流程的中断和不可控的UI渲染。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回忆着测试的专业术语,这属于严重级别的功能阻断性BUG。我立即提交了缺陷报告,建议立即修复并强制进行线下回归测试覆盖。报告编号是……
她准确无误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专业术语准确,完全不像一个被巨大惊喜(或惊吓)冲昏头脑的人。这冷静而专业的陈述,比任何煽情都更有说服力。
李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目光又转向陈屿:那么,陈经理,你又是如何在明知有如此严重BUG的情况下,还允许它在演示中出现仅仅是为了……求婚
最后两个字,他带着一丝调侃。
会议室的气氛陡然微妙起来。王强眼中又燃起一丝恶毒的希望。
陈屿迎向李总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坦然得近乎无耻:因为我相信她。
他指向苏禾,我相信她提交的BUG报告,更相信她在报告中给出的、最直接的修复方案——‘线下部署’。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掷地有声:今天这个‘线上’演示环境出现的‘BUG’,恰恰是为了证明,我们的测试团队有能力在‘线下’、在真正的产品上线前,将一切风险扼杀在萌芽!这个彩蛋,是我留给我们测试女王的一份……战书,也是一份信任状。事实证明,她赢了,赢得漂亮!而我们团队拥有这样的‘BUG猎人’,才是给各位投资人最可靠的保障!
绝杀!
陈屿这一番颠倒乾坤、化腐朽为神奇的诡辩,硬生生将一场可能葬送前途的闹剧,扭转成了对团队能力、尤其是对苏禾价值的绝佳展示!将求婚包装成了压力测试和信任背书!
投资人们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了。惊讶、欣赏、甚至带着一丝佩服。这个年轻人,够胆!够疯!也够聪明!在绝境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还顺带把一直被他踩在脚下的短板(外包测试)变成了闪光点!
李总率先鼓起掌来,虽然掌声不大,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其他几位投资人也跟着露出了笑容,轻轻拍手。看向陈屿和苏禾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新奇和浓厚的兴趣。
王强彻底瘫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这场精心准备的会议,他成了最大的小丑。陈屿和苏禾这两个他眼中的废物和耗材,反而成了投资人眼中的奇兵和亮点。
会议最终没有当场拍板投资,但李总临走时,特意和陈屿握了握手,意味深长地说:陈经理,你的团队……很有意思。这份BP,还有这个‘彩蛋’,我们会认真研究的。保持联系。
他又特意走到苏禾面前,递给她一张名片:苏小姐,你的专业素养和勇气,令人印象深刻。期待下次交流。
投资人的车队离开了,留下豪华会议室里一片狼藉和死寂。
王强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眼赤红,指着陈屿和苏禾,因为极致的愤怒而语无伦次:你……你们……好!好得很!陈屿!苏禾!你们被开除了!立刻!马上!给我滚!滚出公司!工资!一分钱也别想要!我要让你们在西二旗混不下去!……
恶毒的诅咒如同毒液般喷射而出。
陈屿却异常平静。他甚至没有看王强一眼,径直走到还处于巨大震惊和茫然中的苏禾面前。苏禾脸上泪痕未干,手里还紧紧攥着李总给的那张名片,像抓着救命稻草,又像抓着一个烫手山芋。
我们走。
陈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伸出手,握住了苏禾冰凉而颤抖的手。
苏禾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陈屿更紧地握住。他掌心的温度滚烫,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而坚定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灼热如岩浆般的期待。
她混乱的心跳,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她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状若疯癫、唾沫横飞的王强,再看看这间冰冷豪华却刚刚上演了一场荒诞剧的会议室。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同时升腾起来。
她反手,也紧紧握住了陈屿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但动作说明了一切。
两人牵着手,在王强歇斯底里的咆哮和诅咒声中,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会议室,走向电梯间。身后,是王强无能狂怒的砸东西声和保安闻讯赶来的脚步声。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面的喧嚣和恶意隔绝。
狭小、安静、急速下降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手还紧紧握在一起,手心都是汗,黏腻却温暖。刚才在会议室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苏禾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靠在冰凉的电梯壁上。
陈屿侧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眶,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刚才在投资人面前的巧舌如簧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手心空落落的,有些不适应),有些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西装口袋,裤子口袋……最终,他从贴身的、挂在脖子上的工牌绳上,解下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戒指。材质甚至不是金属,而是一种灰扑扑、带着金属光泽的硬质合金片,边缘还有些毛糙,像是从某个废弃的电子元件上硬掰下来的。它的形状很不规则,勉强算个圆环,中间是空的,没有任何装饰。
陈屿的脸涨得通红,拿着这枚戒指的手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窘迫和忐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笨拙地拉起苏禾的左手,将那个粗糙的、冰凉的圆环,小心翼翼地套进了她纤细的无名指。
尺寸竟然……意外的合适。
苏禾完全愣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个丑陋的、甚至称不上是戒指的金属圈,感受着它冰冷的触感和粗糙的质感。刚才屏幕上那燃烧的MARRY
ME再次在脑海中炸开,与眼前这枚简陋得令人心酸的戒指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酸楚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眼泪再次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电梯光洁的地板上,也砸在那枚丑陋的戒指上。
陈屿慌了,手足无措地想替她擦眼泪:对…对不起,太丑了…我…我买不起真的…这个…这个是从报废的服务器散热片上磨下来的…我…我……
他的话被苏禾的动作打断了。
苏禾猛地抬起自己还戴着工牌的脖子。她的工牌绳是黑色的,最普通的那种弹性挂绳。她用力地、近乎粗暴地一把扯断了自己工牌绳的尾端结扣!一小截黑色的、带着毛边的弹性绳被她攥在手里。
然后,在陈屿惊愕的目光中,她一把抓过他胸前挂着的工牌绳,动作快得带风。她将自己扯下来的那截黑色绳头,异常利落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紧紧地系在了陈屿工牌绳的末端!
一个极其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绳结诞生了。两个工牌绳,通过这个小小的、黑色的结,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垂在陈屿的胸前。
苏禾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目瞪口呆的陈屿。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肿,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带着泪花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委屈,有心酸,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茫然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顾一切的、豁出去的明亮和坚定。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急速下降的电梯轿厢里:
工资延迟发放……
她顿了顿,看着陈屿胸前那个连在一起的绳结,又看向他套在自己无名指上的金属圈,笑容更加灿烂夺目。
爱情,提前到账了。
叮——
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外面是大厅明亮的光线和行色匆匆的人群。
陈屿低头看着胸前那个突兀的绳结,又看看苏禾无名指上那枚简陋的戒指,再看看她带着泪痕却笑得无比明亮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暖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冲散了所有的屈辱、疲惫和恐惧。他猛地伸出手,将苏禾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苏禾也用力地回抱着他,脸埋在他带着汗味和淡淡机油味的西装里,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耸动。
电梯门开了又合上,外面的人好奇地看了一眼里面紧紧相拥的两人,又匆匆走开。在这个快节奏的、冰冷的科技丛林里,没有人会在意两个失意者的拥抱。
资本不看眼泪,但看真心。
真心若被驳回
没关系。
我们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