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云云,是个采药女。
今天天气很好,我哼着小曲,背着满满一篓草药往山下走。
竹篓里不仅有给邻里治风寒的,还有一味最珍贵的,是给杨乐调理身子的。
杨乐是我的未婚夫婿,也是当朝驸马。
只是这桩婚事,成了我的催命符。
刚走到山脚,就看见街口围了一大群人,喧闹声混着女人的哭嚎,刺耳得很。
我挤进去一看,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倒在血泊里,身上布满了鞭痕,早已没了气息。
旁边,昭阳公主一身红衣,手里的长鞭还在滴血,脸上是快意的残忍。
都给本宫听好了!她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嘈杂,杨乐的妻位,只配本宫来坐!其他人,来一个,本宫杀一个!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混入人群,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心跳得厉害,后背一片冰凉。
就在离家门只有几步之遥时,巷子口闪出几道黑影,像凭空出现的鬼魅,瞬间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甚至来不及尖叫。
只看到一道冰冷的刀光自我眼前划过,脖颈一凉,世界便颠倒了过来。
我看见自己没了头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鲜血喷涌,染红了我刚采的草药。
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杨乐,我不能嫁给你了。
……
意识再次清醒时,我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闷热的黑暗空间里。
我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
这是哪里地府吗
不对,我能感觉到轻微的晃动,能听到外面模糊的人声和马蹄声。
我被人装着,在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晃动停止了。
砰的一声,我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接着,盒子被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让我很不适应,等我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时,魂魄都僵住了。
是杨乐。
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清隽温润,一如往常。
我死了,我的头颅被当作战利品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等着看他惊恐、悲痛、愤怒的表情。
可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有劳。他对送来盒子的下人说,声音平静无波。
下人战战兢兢地退下。
杨乐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就像我活着时那样。
云云,我们的新婚贺礼,到了。
他低声说着,然后用指尖的银针刺破了自己的食指,将一滴血珠,精准地点在了我的眉心。
血珠渗入,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将我飘忽不定的魂魄牢牢锁住。
我无法言语,只能用这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杨乐,你疯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嚣张的宣告声:公主殿下驾到!
昭阳公主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那身刺目的红衣,像是用我的血染成的。
她看都没看桌上的我一眼,径直走到杨乐面前,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同心结。
杨乐,本宫亲自为你求来的同心结,快戴上。她语气里是施舍般的恩赐,从今往后,你我夫妻同心,永不分离。
我死后魂魄离体,竟能看到那同心结上萦绕着一层不祥的黑气,分明是一件歹毒的监视法器。
一旦戴上,杨乐的一举一动,甚至心念所想,都会被昭阳尽数探知。
杨乐抬起头,脸上挂着温顺的笑,仿佛对昭阳的霸道毫无怨言。
他顺从地低下头,任由昭阳将那枚邪气的同心结佩在他的腰间。
我的魂魄因愤怒而剧烈颤抖。
我恨昭阳的歹毒,更恨杨乐的懦弱!
他怎么能……怎么能对杀妻仇人笑脸相迎!
就在我绝望之际,那个一直低着头、温顺得像一只羔羊的杨乐,忽然抬起眼。
他的目光没有看不可一世的昭阳公主,而是越过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我魂魄所在的方向。
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紧接着,一道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直接在我魂魄深处响起。
别怕,我在。
02
那句别怕,我在,像一道暖流,瞬间穿透了我冰冷虚无的魂体。
我能感觉到,杨乐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他明明看不见我,却又好像什么都看见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面对昭阳公主时的温顺,只剩下能将寒冰融化的温柔和坚定。
可这温柔只持续了一瞬。
他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他手腕上,那个被昭阳公主强行系上的同心结,正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像一只监视的眼睛。
我明白了,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抚我。
夜色渐深,驸马府陷入一片死寂。
杨乐被昭阳公主带回了寝殿,而我,一缕孤魂,只能在殿外徘徊。
突然,寝殿内传来昭阳公主惊恐的尖叫。
我心中一动,穿墙而入。
奢华的寝殿内,名贵的熏香也压不住那股刺骨的寒意。
昭阳公主在金丝锦被中猛烈挣扎,额上全是冷汗,嘴里胡乱喊着:别过来!滚开!
她显然是陷入了噩梦。
而我看见,在她的床榻边,杨乐正安静地坐着,指尖在同心结上轻轻一点。
那法器上的红光,竟被他引出一缕微不可见的黑气,消散在空中。
原来,这同心结不仅能监视,还有结界护主之用。
是杨乐,亲手破开了保护昭阳的结界。
下一刻,寝殿的横梁上,一道虚影缓缓凝聚。
那是一个宫女,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宫装,脖子上套着一根麻绳,舌头伸得老长,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的昭阳。
我认得她,是前朝的宫女,因打碎了昭阳心爱的琉璃盏,被她下令活活吊死在殿前。
阴风四起,那吊死鬼的宫女发出凄厉的呜咽,一声声,一句句,仿佛在泣诉自己的冤屈。
昭阳在梦中抖得更厉害了,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这还没完。
寝殿的角落里,阴影开始扭曲,一个又一个模糊的鬼影浮现出来。
一个浑身血肉模糊,连皮都没有,只剩下一团红色的血肉,他痛苦地嘶吼:公主,我的皮做的战鼓,您用得可还顺手
另一个浑身焦黑,散发着油脂被点燃的恶臭,他空洞的眼眶里流出黑色的血泪:公主,用活人点的长明灯,可能照亮您的千秋霸业
百鬼夜宴。
这偌大的寝殿,竟成了昭阳公主罪孽的展台。
这些都是被她虐杀的无辜之人,他们的怨气被杨乐引来,尽数灌入了昭阳的梦境。
啊——!
昭阳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她大口喘着粗气,惊恐地环顾四周。鬼影已经散去,但那股极致的阴冷和怨恨,还残留在空气中。
杨乐!杨乐!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杨乐立刻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殿下,您做噩梦了
昭阳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有鬼!本宫的寝殿里有鬼!
殿下日理万机,思虑过重,许是心神不安所致。杨乐的声音温和得像一剂良药,臣已为殿下备下安神汤,可助您安眠。
他拍了拍手,门外的侍女立刻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托盘上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
可我飘在空中,却闻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草药味下,掩盖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不是人血,倒像是……狗血。不仅如此,我还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让我魂魄刺痛的气息。
那是离魂散!
一种能让生人魂魄与肉体剥离的阴毒汤药。此药需以阳气最盛的黑狗血为引,再辅以至亲的一滴心头血,方能炼成。
杨乐,他竟要用这种东西来对付昭阳!
昭阳公主生性多疑,她死死盯着那碗汤,又抬头看向杨乐,眼中满是审视和猜忌:安神汤杨乐,你最好别给本宫耍花样。
她端起药碗,却没有喝,反而递到了杨乐嘴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你先喝。你若无鬼,便替本宫尝了这碗药。
大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的侍卫宫女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杨乐身上。
这是昭阳的试探,也是她的警告。
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魂体都因紧张而剧烈波动起来。那是离魂散,他若喝了……
杨乐却笑了。
他坦然地迎上昭阳的目光,那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只有坦荡和……宠溺
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他接过药碗,在昭阳锐利的注视下,仰头便将半碗汤药灌入腹中。
他喝了!
我脑中一片空白,滔天的愤怒和悲恸瞬间将我淹没。
为了复仇,他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不,不对!
我猛然想起,杨乐不仅是当朝驸马,更是医毒双绝的鬼谷传人。他敢喝,就一定有万全的准备。他必定是提前服了解药!
这个念头让我稍稍安心,可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恨意从我魂魄深处喷涌而出。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杨乐,要在这毒妇面前卑躬屈膝,甚至要用自残的方式来证明所谓的忠心!
而她,这个杀害我的凶手,却高高在上,享受着他的一切!
强烈的怨念让我失去了控制。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那虚无的魂体,竟在一瞬间变得凝实。
啊!
昭阳公主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的尖叫,她伸手指着杨乐的身后,双目圆瞪,脸上血色尽失。
她看见我了!
就在我现形的那一刻,她腰间佩戴的一块龙凤玉佩,咔嚓一声,骤然碎裂!
03
昭阳公主那枚象征着监视与禁锢的玉佩,在我失控现形时骤然碎裂。
她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惊骇与暴怒。
而杨乐,他只是用宽大的袖袍将我失控溢散的魂力遮掩,平静地对上昭阳公主杀人般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平息那场风波的,我的意识在失控后便陷入一片混沌,只感觉被一股温暖的力量牵引着,回到了驸马府深处。
当我再次清醒,便发现自己正飘荡在一间密室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药草味,刺得我魂体不稳。
然后,我看见了杨乐。
他背对着我,身形一晃,猛地扶住墙壁,一口暗红的血便咳了出来,溅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噗——
那声音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他脱下被血染脏的外袍,露出了清瘦的肩背。
月光透过窄小的窗棂照进来,我清晰地看到,在他的左肩之上,烙印着两个字——
云云。
那不是寻常的刺青,字迹边缘泛着诡异的红光,仿佛是用滚烫的烙铁生生烫上去的,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深入骨髓的痛楚。
锁魂术,原来……要以寿元为价。
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的魂魄剧烈地颤抖起来。
原来,将我濒死的魂魄从我那可怜的身体里剥离,锁在这人间的代价,是他的命。
我死了,他用自己的寿元,为我续了一段魂魄能存留的时光。
心,不,是我的整个魂魄,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痛到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丝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咻——
一支淬了剧毒的弩箭,从密室顶端的通风出,目标直指杨乐的后心!
他刚刚咳血,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不!
我尖叫出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疯狂地想冲过去挡在他身前,可我的魂体却只能无力地穿过他的身体。
不!我不要他死!
这股强烈的意念几乎要将我的魂魄撕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死死盯住他身旁桌案上那座沉重的黄铜烛台。
动!给我动起来!
奇迹发生了。
那烛台猛地一晃,竟真的被我无形的念力推动,横移出去。
当!
一声清脆的巨响,烛台精准地挡住了那支毒箭,箭矢与铜器碰撞,无力地坠落在地。
杨乐猛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烛台和毒箭,随即目光精准地落在我所在的位置,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与一丝欣慰。
他还来不及说话,密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心腹侍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驸马爷!不好了!
侍卫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
公主殿下……她查到了云云姑娘父母所在的村落,已经……已经调动了御林军,说要……屠村!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彻底炸开。
爹……娘……
昭阳!你好狠毒的心!
滔天的恨意与恐惧瞬间将我淹没。
杨乐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煞白,但随即,一抹骇人的决绝浮现在他眼中。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立刻涌出。
他以血为墨,以地为纸,迅速在脚下绘制出一个繁复而诡异的法阵。
血色的阵纹亮起刺目的红光,整个密室的空气都开始扭曲、震动。
他站在法阵中央,在身体被光芒吞噬的前一刻,深深地望向我,眼神坚定而温柔。
云云,等我。
话音落下,光芒大盛,杨乐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血色法阵的光芒渐渐黯淡,最后只在地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焦痕。
我呆滞地飘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血绘传送阵……瞬移百里……
杨乐,你到底是谁
就在我心神俱裂之时,府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尖细而威严的嗓音划破了夜空,清晰地传了进来。
圣旨到——
我飘出密室,看到一名宫中来的大太监,手持明黄的圣旨,站在前厅正中。
他身后的侍卫将整个驸马府围得水泄不通。
管家战战兢兢地跪下接旨。
那太监扬起下巴,用眼角瞥着管家,一字一顿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驸马杨乐,即刻进宫面圣。
即刻面圣
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宣读完圣旨,那太监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走近两步,对着俯首在地的管家,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阴恻恻地补充了一句:
陛下有旨,还请转告驸马爷……朕,早知驸马是玄门余孽。
04
金銮殿上,死寂一片。
高坐龙椅的皇帝,那张与昭阳公主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鸷的杀意。
朕早知驸马是玄门余孽。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飘在半空,心猛地揪紧。
杨乐,他该怎么办
可杨乐只是微微一笑,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的眼眸,此刻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渊,仿佛皇帝口中的余孽二字,不过是清风拂过。
他甚至还整了整衣冠,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后院。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尖锐的疯叫。
滚开!别碰我!滚开!
昭阳公主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华贵的宫装被她自己撕扯得不成样子,露出的胳膊上满是她自己抓挠出的血痕。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对着空气又踢又打,像是被无形的野兽包围。
鬼!有鬼在咬我!父皇!救我!
她疯了。
这些天夜夜被百鬼纠缠,她的神智终于在今天,在这金銮殿上,彻底崩溃。
大臣们吓得纷纷后退,窃窃私语。
皇帝的脸黑如锅底,厉声呵斥:来人,把公主带下去!简直是疯言疯语,不成体统!
几个太监刚要上前,杨乐却轻轻抬手,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看着状若疯癫的昭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殿下,不是疯言,是报应。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的温度骤然下降,烛火摇曳,拉出长长的鬼影。
那些我日日见到的冤魂,此刻竟在金銮殿上,集体显形!
它们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没了头颅,有的身上还插着箭矢,一个个面目狰狞,怨气冲天,死死地围住昭阳公主。
啊——!
昭阳公主发出了刺破耳膜的尖叫,瘫软在地,裤裆处迅速蔓延开一片水渍。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恨意翻涌。
杨乐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他抬眼望向我所在的方向,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我听见了一阵诡异的合音,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地狱深处,通过那些鬼魂的口,传了出来。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冰冷,清晰,带着血海深仇。
昭阳公主,十六桩血案,你可认罪
永安三年,妒新科状元貌美,将其剥皮,制成人皮鼓,夜夜敲击取乐。
永安四年,嫌宫女手笨,将其手足钉于墙上,以滚油浇灌,做活人灯。
永安五年……
我借百鬼之口,将她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发指的罪行,在这庄严的金銮殿上,公之于众。
每说一件,昭阳的脸色就白一分,浑身抖得像筛糠。
大臣们从最初的震惊,到惊恐,再到看向昭阳时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
皇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眼中杀机毕露。
当我说完第十六桩血案时,他猛地一拍龙椅,暴喝出声:一派胡言!全是妖术!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驸马,还有这些……这些东西,给朕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御林军如潮水般涌入大殿,刀剑出鞘,寒光闪闪。
我知道,皇帝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我紧张地看向杨乐,他的嘴角却扬起一抹算计得逞的笑。
请陛下,看一场好戏。
他轻声说着,右手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正是那日昭阳公主逼他戴上的同心结。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指尖用力。
咔嚓——
玉佩应声而碎。
刹那间,一股恐怖的力量以杨乐为中心轰然爆发!
整个金銮殿的地面上,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阵纹,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阴风怒号,鬼哭神嚎。
一道刺目的红光从昭阳公主身上冲天而起,那是她的魂魄!
她发出凄厉的惨叫,魂魄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不受控制地朝角落里一个早已吓得昏死过去、本就濒临死亡的老太监体内狠狠撞去!
不——!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也笼罩了我。
我感觉自己的魂魄被拉扯着,飞速坠落。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冰冷的魂体重新感受到了温度,沉重的肉身,还有……心跳。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杨乐含笑的脸,和他眼中化不开的温柔与释然。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那是一双保养得宜、纤长白皙的手。
是昭阳公主的手。
我……成了昭阳公主
就在我震惊得无以复加时,角落里,那个刚刚死去的老太监,突然挣扎着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他,或者说她,死死地盯着我,用沙哑、破败的嗓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妖孽!还我凤身!
05
那老太监枯槁的身体里,爆发出昭阳公主尖利刺耳的嘶吼:还我凤身!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再看看站在殿中,拥有着昭阳公主容貌的我,脸上满是见了鬼的骇然。
妖孽!
皇帝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双目赤红如血。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君王仪态,一把夺过身旁侍卫的佩剑。
那是一柄古朴厚重的剑,剑身刻有龙纹,煞气逼人。
父皇,救我!杀了那个占据我身体的贱人!老太监体内的昭阳凄厉地哭喊。
皇帝的理智彻底被怒火吞噬,他提着那柄斩龙剑,疯了一般朝我劈来,剑风凛冽,带着必杀的决心。
我僵在原地,刚换到这具身体,四肢百骸都还滞涩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锋芒在我瞳孔中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乐动了。
他没有上前来挡,只是站在原地,宽大的袖袍下,手指飞快地掐了几个我看不懂的诀。他薄唇微动,一缕几不可闻的咒音逸散而出。
因果,转嫁。
那柄斩龙剑在离我眉心只有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下。
剑身发出一阵嗡鸣,仿佛活了过来。
皇帝手腕巨震,虎口鲜血淋漓,却怎么也无法让剑再前进分毫,也无法将其抽回。
怎么回事他惊怒交加,试图夺回剑的控制权。
也就在此时,那老太监体内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一股比殿中百鬼还要阴冷怨毒的气息,从斩龙剑上轰然爆发。剑身之上,隐隐浮现出一张扭曲的、属于昭阳公主的脸。
父皇……你好狠的心,连我也要杀!
一个凄厉的女声,不是从任何人的口中发出,而是直接从剑身里传了出来,在金殿中回荡。
神反转的一幕发生了。
那柄斩龙剑猛地调转方向,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对准了持剑的皇帝。
不!皇帝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极致的恐惧,他想撒手,可那柄剑像长在了他手上一样,一股巨力牵引着他的手臂,将锋利的剑尖送向自己的咽喉。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皇帝的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鲜血如泉涌,染红了他胸前的龙袍。
他至死都难以置信,自己会死在亲手用来斩杀妖邪的剑下。
沉重的身体轰然倒地,龙椅之主,驾崩。
金殿死寂一瞬,随即彻底炸开。
陛下驾崩了!
护驾!护驾!
一片鬼哭狼嚎中,杨乐却异常镇定。他对着某个角落微微颔首。
一直站在角落里,如同隐形人般的三皇子走了出来。他平日里最是温吞谦让,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声音清朗,盖过了所有嘈杂,父皇为妖孽所惑,滥杀无辜,致使皇家蒙羞。昭阳公主更是罪孽滔天,害死云家村上下一百二十口人命!此等罪行,天地不容!
他身后的几位大臣立刻跪下附和:请三皇子登基,主持大局!
转眼间,朝臣跪倒一片。
新帝(杨乐的门生)登基了。
他站上御阶,看了一眼地上皇帝的尸身,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具属于老太监的躯壳,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高声颁布了第一道诏令:妖后昭阳,罪大恶极,即刻起,废其公主爵位,贬为庶人!钦此!
叮当一声,斩龙剑掉落在地。
一股浓郁的黑气从剑身中喷涌而出,凝聚成昭阳公主魂魄的模样。她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怨气几乎化为实质。
父皇……我的父皇……她喃喃着,突然看到了地上皇帝尸体旁,一缕正在缓缓升起的、属于帝王的金色魂魄。
是你!是你害了我!
昭阳的魂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扑了上去。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张开黑气缭绕的嘴,竟一口口地将皇帝的魂魄撕碎、吞噬。
每吞噬一分,她身上的黑气就浓郁一分,魂体也愈发凝实,最后,竟化作一个青面獠牙、浑身流淌着黑血的恶煞。
她彻底疯了,连生父的魂魄都吞噬,断绝了自己最后一丝轮回的可能。
这恐怖的一幕,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
呕——
我捂住嘴,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云云!杨乐一直沉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慌乱,他一步跨到我身边,扶住我,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那股恶心并非完全因为眼前的景象,而是一种源自我身体深处的本能反应。
我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还很平坦,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感。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微弱的、饥饿般的牵引力。
一丝若有似无的金色光晕从我小腹处亮起,正对着那头由昭阳和皇帝魂魄融合而成的恶煞。
那恶煞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停止了狂暴的嘶吼,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朝我看来。
紧接着,我清楚地看到,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黑气,从恶煞身上被抽离出来,跨越数十步的距离,钻入我的小腹,消失不见。
那股翻腾的恶心感,竟因此而舒缓了一丝。
我与杨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我腹中的胎儿,竟在吸食那头恶煞!
06
我小腹处传来一阵异动,不是胎动,而是一种阴冷的、贪婪的吸食感。
那团由昭阳公主和老皇帝魂魄纠缠而成的恶煞,正被我腹中的孩子,当成养料。
杨乐的脸瞬间煞白,仅剩的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冲过来,颤抖的手掌覆上我的小腹,一股温和的灵力探入,随即他猛地后退一步,嘴角溢出黑血。
它在反噬……他声音嘶哑,那双曾映着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死寂和疯狂的决绝。
恶煞在我体内,与我的血脉相连,更与腹中胎儿的气息纠缠,根本无法强行剥离。
它在笑,用昭阳公主尖利的声音,在我脑海里狂笑:杨乐,云云!你们杀了我,却要用自己的孩子为我陪葬!哈哈哈,这才是最狠的报复!
杨乐却笑了,他擦去唇边的血,温柔地看着我,那眼神,一如我们初见时,他为我拭去脸颊泥印那般。
云云,别怕。
他转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冰冷的金殿地砖上迅速勾画。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繁复法阵,每一笔落下,他的身形就透明一分,满头初生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槁,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杨乐!不要!我凄厉地喊着,想要冲过去,双腿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法阵完成的瞬间,冲天的血光将他笼罩。
他站在光芒中央,对我露出最后一个微笑,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云云,我能教你的……最后一招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狠狠撞向我!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只觉得眉心一烫,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涌入我的神魂,那是一个古老而霸道的法诀——引雷诀。
以身祭阵,燃尽寿元,只为将这最后的术法,刻入我的灵魂。
不——!
我体内的恶煞发出惊恐的尖叫,它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天地的煌煌威压。
我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透过殿顶,我仿佛看到了九天之上翻滚的雷云。
是了,杨乐用他最后的生命,为我铺好了弑神的路。
我缓缓抬起手,掐动那刻在灵魂里的法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此生最决绝的嘶吼:
昭阳!你欠下的血债,今日,我替天来收!
轰隆——!
万丈惊雷撕裂天幕,化作一道金色的神罚,穿透宫殿的琉璃瓦,精准地劈在我身上!
金光沐浴中,我安然无恙。
而我腹中,那团黑色的怨气被金雷死死锁住,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昭阳公主和老皇帝扭曲的面孔在黑气中沉浮,被一点点撕裂,净化。
不!我的凤身!我的江山!
那是它最后的声音。
黑气消散的刹那,一声清越的凤鸣响彻九天。
皇城内外,万民震动,他们纷纷跪地,朝着皇宫的方向叩拜,惊呼神迹。
他们不知道,那不是神迹。
那只是一个男人,为他的妻子,燃尽了所有。
雷光散去,我虚脱地跪倒在地,新帝,杨乐曾经的学生,快步上前扶住我。
他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师母……
他递上一块令牌,纯金打造,上书免死二字。
老师临走前,为你们求的。
我接过那沉甸甸的金牌,只觉得无比讽刺。
能换他回来吗
不能。
新帝登基,第一道圣旨,便是废黜昭阳公主所有封号,将其罪行昭告天下。
第二道圣旨,是允了前驸马杨乐与妻云云,辞官归隐,永不受召。
我带着那块金牌,离开了皇城。
回江南的路上,我将昭阳公主生前所有名贵的首饰,尽数投入熔炉。
那些沾满血腥的珠钗玉环,在烈火中化作金水。我亲手打了一柄锄头,木柄上,刻着一个乐字。
我抚摸着那冰冷的锄身,轻声说:此后再无朱门肉,唯见稻花香。
从此,世间再无驸马杨乐,也无公主云云。
江南水乡,多了户耕读人家。
时光荏苒,一晃数年。
庭院里,葡萄藤下,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正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孙儿,指着药圃里的草药,耐心教导。
他的身形依旧清瘦,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可那双眼睛,看我时,永远含着光。
我端着新沏的茶走过去,听见他对孙儿说:你看,这个叫当归。
他抬起头,看到我,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继续对孙儿说:
记住这个名字。很多年前,你祖母,曾用它救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