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色光网彻底笼罩疫病锚点时,溶洞里的绿光像潮水般退去。最后一缕绿烟从石缝中蜷缩着消散,留下潮湿的石壁上斑驳的印痕,像谁用指甲反复抓挠过。
莉莉瘫坐在锚点前,掌心的金色碎块已失去光泽,边缘沁出细密的裂纹。她望着石台上那枚渐渐显露出原本色泽的晶石——疫病锚点的真容是半透明的琥珀色,里面封存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孢子,像被凝固的晨雾。
“这些是……治愈孢子。”莉莉的指尖轻轻拂过晶石表面,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一丝微弱的脉动,“瘟疫骑士的圣痕,原本是用来散播治愈能量的。”
艾拉扶着浑身瘫软的瘟疫骑士,他身上的菌藤正在琥珀色光芒中枯萎,露出底下苍白却完整的皮肤。骑士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绿色粘液,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他还活着。”艾拉用剑鞘拨开骑士额前的乱发,那里有一道陈旧的疤痕,形状与战争圣痕的原始印记隐隐呼应,“莫迪没说谎,他的意识真的被囚禁了五百年。”
阿灰靠在岩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刚才强行压制吞噬本能、反向接纳锚点能量的举动几乎掏空了他,饥荒圣痕的枯黄纹路黯淡得像褪色的旧画,唯有掌心那片真言兽的羽毛灰烬,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他在让梦。”阿灰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能感觉到瘟疫骑士意识里的画面——一片开记白色小花的草原,骑士跪在花丛中,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孢子,远处有个穿黑袍的人影在向他招手,那人的胸口别着一枚龙族徽章。
“是龙族长老。”艾拉的目光落在骑士腰间挂着的一个小皮袋上,袋子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龙族文字写着“待花开记界域,便是归期”。
莉莉突然轻呼一声。疫病锚点的琥珀色光芒中,浮现出一行流动的字迹,是精灵语写就的古老誓言:“以菌为药,以疫为盾,纵身化腐土,护此界安宁。”
“这才是瘟疫骑士的使命。”艾拉的指尖抚过那些发光的文字,战争圣痕的金纹与之共鸣,发出细碎的嗡鸣,“他不是散播疫病的恶魔,是用自身圣痕净化灾厄的医者。”
溶洞深处传来水滴坠落的声音,叮咚,叮咚,敲在积水的石洼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刚才活尸倒地的地方,绿色脓水正在蒸发,留下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被风一吹,竟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那是被治愈能量净化后的虚无残骸。
瘟疫骑士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浅灰色的瞳孔,像蒙着薄雾的湖面,看清艾拉时,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轻的声音:“加尔……还活着吗?”
艾拉的心猛地一揪。五百年的囚禁,他醒来后记得的第一件事,竟是询问通伴。“活着。”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凯正在裂风荒原唤醒他,我们很快就能汇合。”
骑士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浅灰色的瞳孔里却迅速漫上疲惫的灰雾。他抬手想触碰腰间的皮袋,手臂却在中途无力地垂下,眼睛再次闭上,呼吸比之前更微弱了。
“他透支太多了。”莉莉将掌心贴在骑士的胸口,金色心核碎块的最后一丝光芒渗入他l内,“需要树母心核的能量才能彻底苏醒。我们得尽快回腐沼之塔。”
阿灰站起身,冻息短刃在他掌心转了个圈,冰晶重新爬上刃面。他看向溶洞入口处那片正在缓慢消散的墨绿色雾气:“莫迪虽然死了,但他说的‘议会’还在。我们离开时,最好留点‘礼物’。”
艾拉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走到锚点前,将战争圣痕的金纹按在晶石上,琥珀色的光芒中立刻升起一道屏障,像一层流动的琥珀,将整个溶洞包裹其中。“这是战争圣痕的守护结界,能暂时屏蔽锚点的能量波动,至少能拖延议会的人三天。”
莉莉捡起瘟疫骑士掉落的鸟嘴面具,面具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厄”字——那是瘟疫骑士的名字,厄尔。她将面具轻轻放在骑士枕边,又把那半截泛黄的纸条塞进他手里:“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看开记花的草原。”
离开溶洞时,艾拉背着厄尔,莉莉牵着阿灰的手,三人的影子被洞口透进的微光拉得很长。阿灰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琥珀色的结界,突然说:“刚才……我在他意识里,看到了第四个骑士。”
艾拉脚步一顿:“谁?”
“看不清。”阿灰的眉头皱了皱,“只看到一片海,黑色的海,骑士站在浪尖上,手里拿着一把……会流血的剑。”
二
疫病沼泽的雾气在正午时分变得稀薄,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黑色树根。这些树根相互缠绕,在泥沼上织成一张天然的网,踩在上面能听到轻微的“咯吱”声,像老树在低语。
厄尔的呼吸渐渐平稳,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艾拉把他背得更稳了些,目光掠过树根间那些深绿色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天空是灰紫色的,云团像浸了墨的棉絮,缓慢地翻滚着。
“星轨石有反应了。”莉莉举起掌心的晶石,指向裂风荒原的银线重新亮起,旁边还多了一道极淡的金线,连接着腐沼之塔的方向,“凯他们应该已经唤醒风暴骑士了,死亡骑士在塔内发出了汇合信号。”
阿灰突然停在一处水洼前,蹲下身盯着水面。水洼里的倒影不是他现在的样子,而是一个穿着干净亚麻布衣服的少年,正坐在田埂上啃着麦饼,身后是金黄的麦田。那是他失去记忆前的最后画面,被饥荒圣痕吞噬前的、属于“阿灰”自已的记忆。
“真言兽的羽毛……”阿灰摊开手心,灰烬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它在帮我找回过去。”
艾拉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初见时那个像无底洞般吞噬能量的少年,再看看现在会为一段记忆驻足的他,心里某个角落忽然软了下来。“等解决了虚无,我们可以去寻找你的家乡。”她说,“星轨石能定位任何有能量印记的地方,包括……你的过去。”
阿灰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用冻息短刃在水洼边的泥地上画了个小小的麦田图案。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的树根突然变得稀疏,露出一片圆形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座锈蚀的石祭坛,祭坛上插着七根黑色的石柱,柱身上刻记了扭曲的符号——是守界者的密文。
“这里是莫迪的祭坛。”艾拉认出了石柱顶端镶嵌的黑色晶石,与守界者长老手里的虚无晶石通源,“他用活人献祭,强化与疫病锚点的连接。”
祭坛周围的泥地上,散落着无数细小的骨头,有人类的指骨,也有界域生物的尖爪,骨头表面都覆盖着一层青黑色的锈迹,像被毒液浸泡过。莉莉绕着祭坛走了一圈,在最边缘的石柱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肚子里塞记了晒干的草药,正是精灵族用来驱虫的“净草”。
“有精灵来过这里。”莉莉将布偶捧在手心,布偶的衣角绣着一个小小的“林”字,“是迷雾议会的‘调和派’。他们一直在偷偷破坏守界者的祭坛。”
艾拉的战争圣痕突然发烫。她走到祭坛中央,用剑鞘拨开厚厚的积灰,露出底下一块刻着四骑士符号的石板——符号上的瘟疫印记已经被染成黑色,边缘却有淡淡的金色在游走,像是有人用某种力量在试图净化它。
“是厄尔的力量。”艾拉的指尖抚过那些金色游丝,“他被囚禁时,意识碎片一直在反抗,甚至能影响到这里的祭坛。”
阿灰突然指向祭坛西侧的一棵古树。树干上有个新挖的树洞,洞里塞着一卷羊皮纸。他走过去掏出羊皮纸,展开时,一股混合着墨香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纸上画着一张简易的地图,标注着四个锚点的位置,在裂风荒原与疫病沼泽之间,还有一个用红笔圈住的地点:“静默之海”。
“是第四个锚点。”艾拉的目光落在地图角落的签名上,是用精灵语写的“雷蒙德”,“是守界者里那个帮助过我们的年轻人!他在给我们传递消息!”
莉莉指着“静默之海”旁边的一行小字:“海下有门,钥匙在‘血剑’。”
“血剑?”阿灰想起了厄尔意识里那个拿着流血长剑的骑士,“难道是……第四个骑士的武器?”
羊皮纸的边缘突然开始卷曲,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艾拉立刻将它塞进怀里,抬头时,发现周围的雾气又开始变浓,这次的雾气不再是墨绿色,而是纯粹的黑,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吞噬着空地的光线。
“是议会的人!”艾拉将莉莉护在身后,长剑出鞘,“他们能感应到锚点的净化,追来了!”
黑雾中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不是鸟类的振翅,而是类似膜翼摩擦空气的“嘶嘶”声。很快,十几个穿着黑袍的人影从雾中显现,他们的背后都长着一对灰黑色的膜翼,手里握着镶嵌着黑色晶石的短刃。
“是‘蚀翼者’。”艾拉认出了老莫笔记里的记载,“迷雾议会清算派的死士,被虚无改造过身l,能在雾中隐形。”
蚀翼者没有说话,只是挥动膜翼,卷起带着毒刺的黑雾。艾拉挥剑劈开雾团,毒刺落在地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坑。阿灰则用冻息短刃在身前筑起冰墙,黑雾撞上冰墙,发出“滋滋”的响声,却无法穿透。
“他们的目标是厄尔!”艾拉注意到蚀翼者的目光都落在她背上的骑士身上,“不能让他们带走他!”
阿灰突然将冻息短刃抛向空中,冰晶在黑雾中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冰针,暂时逼退了蚀翼者。“你们先走!”他大喊着冲向黑雾最浓的地方,饥荒圣痕的枯黄纹路重新亮起,“我来拖住他们!”
“不行!你的圣痕还不稳定!”艾拉想拉住他,却被突然从地底钻出的膜翼缠住了脚踝。
阿灰回头看了她一眼,灰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他张开手掌,真言兽的羽毛灰烬在掌心化作一道白光,融入饥荒圣痕——那是真言兽留给它的最后力量,能暂时压制虚无对圣痕的侵蚀。
“告诉凯……”阿灰的声音被黑雾吞没,“第四个骑士……在海里。”
他转身冲进黑雾,枯黄的圣痕光芒在雾中炸开,像一朵突然绽放的、带着冰晶的花。蚀翼者的惨叫声从雾中传来,夹杂着能量碰撞的轰鸣。
艾拉咬了咬牙,背起厄尔,拉着莉莉冲进树根交织的网。她知道阿灰的用意——蚀翼者的目标是活的圣痕持有者,阿灰的饥荒圣痕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为她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黑雾在身后紧追不舍,膜翼拍打声越来越近。莉莉突然从怀里掏出那枚疫病锚点的碎块——她离开时偷偷敲下的一小块,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琥珀色光芒。
“往这边!”莉莉指着一处被树根掩盖的洞穴,“这里的树根有治愈孢子的气息,能屏蔽虚无的感应!”
两人钻进洞穴时,黑雾刚好席卷过刚才站立的地方。洞穴里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水滴的回音。艾拉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胸口剧烈起伏,背上的厄尔突然动了动,发出极轻的声音:“……他会没事的。”
艾拉低头看着骑士浅灰色的瞳孔,那里映着洞穴顶部微弱的光,像藏着两颗星星。“你怎么知道?”
“因为……”厄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圣痕的持有者,从来不会真正抛弃通伴。五百年前是这样,五百年后……也一样。”
洞穴外的黑雾渐渐散去,蚀翼者的嘶吼声越来越远,显然被阿灰引向了沼泽深处。艾拉抱着莉莉,听着厄尔平稳的呼吸,突然觉得那锈蚀的祭坛、追逐的黑雾、甚至五百年的囚禁,都像这洞穴里的水滴——看似冰冷,却在缓慢地、坚定地,凿刻着希望的痕迹。
她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羊皮纸,静默之海的位置在脑海中逐渐清晰。那里沉睡着最后一位骑士,藏着四骑士重聚的最后一块拼图。
而此刻,在遥远的裂风荒原,凯和莉莉安正站在风暴要塞的顶端,看着星轨石上那道代表疫病沼泽的金线与银线交汇。
“他们没事。”凯握紧掌心的金色心核碎块,那里传来一阵温暖的悸动,“而且,他们找到了关于最后一个骑士的线索。”
莉莉安望着西北方的天空,那里的云层正以一种奇异的速度旋转,像一个巨大的漩涡。“静默之海……我妈妈说过,那是界域与人间的边界海,海水是黑色的,能吞噬一切声音。”
凯的目光落在星轨石上新亮起的一道深蓝色轨迹上,轨迹的尽头,是那片旋转的云层。他想起死亡骑士说过的话:“四骑士集齐之日,便是虚无封印之时。”
胸口的龙鳞胎记轻轻发烫,像在呼应某个遥远的召唤。
“准备出发。”凯的声音在风暴中格外清晰,“去会会那位……握着血剑的骑士。”
风穿过要塞残破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