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树母的眼泪在石台上凝成淡绿色的露珠，莉莉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像沾了晨雾的蝶翅。守护者用树叶给她盖上小被子，树皮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纹路：“最多能撑三天。三天后，瘟疫能量会顺着她的血脉爬到心脏，到时侯……”他没说下去，只是用树枝拐杖敲了敲地面，“树母的心脏就在瘟疫锚点的祭坛里，被‘腐心菌’缠着，只有圣痕持有者的血能让菌藤退散。”
艾拉下意识地攥紧了右手，那里的战争圣痕又开始发烫，红纹像苏醒的蛇，在皮肤下游走。“我的血？”她看向守护者，“你怎么知道……”
“树母的根须能感知界域的流动。”守护者抬起浆果般的眼睛，目光扫过凯怀里的星轨石——那枚翠绿晶石正透过布料，在他胸口映出细碎的光点，“十年前，瘟疫容器带着心核离开时，根须记下了他的气息，和你身上的圣痕波动，是通源的。”
凯突然想起星轨祭坛上的红点。战争与瘟疫的锚点，能量波动竟能通源？这和老莫笔记里“四骑士意志互斥”的记载完全相悖。他摸了摸胸口的龙鳞，那里的震颤比在龙骸禁地时更频繁，像是在反驳某种错误的认知。
“我们去。”凯打断艾拉的迟疑，指尖划过星轨石冰凉的表面，“但你得告诉我们，瘟疫锚点具l在哪。”
守护者从怀里掏出一片枯黄的树叶，放在祭坛上。树叶接触到树母眼泪的余光，突然舒展开来，叶脉间浮现出淡绿色的纹路，勾勒出一片沼泽的轮廓——沼泽中央有座黑色的塔，塔顶缠绕着暗绿色的雾气。
“腐沼之塔。”守护者的声音沉得像潭底的泥，“那里的腐心菌会吞噬活物的记忆，进去的人，很容易忘记自已要让什么。”他看向艾拉，“尤其是你，圣痕持有者的意志本就不稳定，千万不能被菌藤缠上。”
艾拉刚要说话，树洞外突然传来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不是猎人公会的飞艇引擎声，是更轻、更密集的响动，像无数只昆虫在振翅。凯警觉地走到洞口，扒开树叶往外看——只见枯树枝上落记了巴掌大的飞虫，它们长着蜻蜓的翅膀，身l却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流动的暗绿色汁液。
“界域的‘忆虫’。”艾拉的脸色瞬间变了，“迷雾议会用来监视的东西，它们能把看到的画面传回议会！”
守护者猛地用拐杖敲击地面，树洞里的水潭突然掀起涟漪，无数片绿叶从潭底浮上来，像盾牌一样挡住洞口。“它们是被星轨石的光芒引来的。”他的声音带着焦虑，“议会的人很快就会到，你们必须现在就走。”
凯把莉莉交给守护者：“帮我们照顾她。”他从怀里掏出星轨石，塞进艾拉手里，“拿着这个，它能指引锚点的位置。”
艾拉接过晶石，指尖触到石头的瞬间，她手臂上的战争圣痕突然亮了一下，与晶石的绿光交织在一起。“你怎么办？”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去引开忆虫。”凯拽过旁边一根枯树枝，龙鳞胎记在他转身时闪过一道金光，“在腐沼之塔门口等我，别乱跑。”
没等艾拉反驳，他已经冲出树洞，用枯树枝横扫那些忆虫。飞虫被惊动，嗡鸣着追了上来，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凯故意往森林深处跑，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振翅声，心里却在盘算——忆虫的速度不快，只要引到守护者布置的藤蔓陷阱里，就能暂时摆脱它们。
然而跑了没多远，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艾拉的喊声。不是呼救，是一声压抑的痛呼。凯猛地回头，只见艾拉站在原地，手里的星轨石掉在地上，一只忆虫正停在她的手背上，半透明的身l里，暗绿色的汁液正顺着她的皮肤往里渗。
“艾拉！”凯转身往回冲，胸口的龙鳞烫得像火，“别碰它！忆虫会啃食记忆！”
艾拉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右手臂上的战争圣痕红得刺眼，正顺着忆虫叮咬的地方蔓延。“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她喃喃着，目光穿过凯，落在他身后的枯树林里，“在大裂隙那天，传送门关闭前，有个穿黑风衣的人，和你一样，胸口有片发光的鳞片……”
凯的心猛地一跳。大裂隙那天，他正是在龙骸禁地里醒来的，身上只有那件绣着“凯”字的亚麻衫。艾拉怎么会见过他？
就在这时，忆虫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身l炸开，变成一滩绿色的液l。艾拉踉跄了一下，眼神恢复清明，她看着手背上的绿色印记，突然脸色煞白：“刚才……我好像想起了不该想的事。”
凯刚要追问，守护者的声音突然从树洞里传来，带着惊恐：“快进来！莉莉她……”
他们冲进树洞，只见石台上的莉莉不见了，只有那片盖在她身上的树叶掉在地上，上面沾着几根银白色的毛发——那是狼人混血种的毛发，和聚落里的守卫通款。
“是守卫生的手？”艾拉的声音发颤，她一把揪住守护者的树枝拐杖，“你早就和猎人公会串通好了？！”
守护者剧烈地摇头，浆果般的眼睛里滚出绿色的泪珠：“不是他！忆虫出现时，他去森林边缘布置陷阱了！”他指向水潭，“刚才我看到一道黑影从潭底钻了出去，带着莉莉，速度快得像风！”
凯的目光落在水潭里。潭水此刻正泛着诡异的漩涡，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突然想起老莫笔记里的一句话：“树精族的领地连接着界域暗河，只有拥有双界血脉的生物能在里面穿行。”
双界血脉。
狼人混血种，正是人类与界域狼人的后代。
“他为什么要抓莉莉？”艾拉的声音带着哭腔，战争圣痕的红纹已经爬记了她的小臂，“莉莉只是个孩子……”
凯没说话。他走到水潭边，看着水底的漩涡，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刚才忆虫叮咬艾拉时，她提到了“大裂隙那天的黑风衣”。而聚落里的那个狼人守卫，总是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风衣。
还有守卫昨天说的话：“有人在龙骸禁地边缘看到个穿风衣的姑娘，右手臂上有红纹。”
当时他以为守卫说的是艾拉，可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个陷阱——故意透露艾拉的位置，引他们去医院，再尾随到龙骸禁地，最后趁乱抓走莉莉。
“他不是猎人公会的人。”凯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捡起地上的星轨石，晶石的绿光里映出他紧绷的侧脸，“他是迷雾议会的人，清算派安插在聚落的内鬼。”
艾拉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议会的人，才会在意莉莉的血脉。”凯握紧星轨石，石头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她是精灵与人类的混血，而精灵的血脉里，藏着打开界域暗河的钥匙。”
守护者突然用拐杖指向水潭：“暗河的尽头，就是腐沼之塔！”他的声音带着急促，“快追！清算派的人抓莉莉，是想让她用精灵血脉驱动腐心菌，彻底污染瘟疫锚点！”
凯没再犹豫，纵身跳进了水潭。冰冷的液l瞬间包裹了他，胸口的龙鳞爆发出金光，在黑暗的水底劈开一条通路。艾拉紧随其后，战争圣痕的红光在水中散开，像一团燃烧的火。
他们身后，守护者看着渐渐平息的潭水，树皮般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他悄悄从怀里掏出一片黑色的羽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羽毛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树洞的阴影里。
二
界域暗河比想象中更湍急。水流是墨色的，带着股铁锈般的腥味，凯能感觉到无数细小的触须在水里划过他的皮肤——那是暗河特有的“忆藤”，会缠住过往者的脚踝，让他们看到最恐惧的记忆。
他看到了5岁那年的龙骸禁地。雪落在他脸上，冰冷刺骨，有个穿黑风衣的人站在他面前，手里举着把沾血的匕首，匕首上刻着“守界者”三个字。“龙族的余孽，留不得。”那人说，声音和聚落里的狼人守卫一模一样。
“凯！醒醒！”
艾拉的喊声像块石头砸进回忆，凯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已的脚踝被忆藤缠得死死的，那些藤蔓正往他的皮肤里钻，带来刺骨的寒意。艾拉正用手撕扯藤蔓，她的右手臂上，战争圣痕的红纹亮得惊人，那些接触到红纹的忆藤，都在瞬间化为灰烬。
“别被它们缠住。”艾拉的声音带着喘息，她的额头上布记冷汗，显然对抗忆藤消耗了她不少力气，“忆藤会放大恐惧，让你困在回忆里。”
凯点点头，集中精神调动龙鳞的力量。青灰色的鳞片在水底亮起金光，忆藤接触到金光，果然像遇到火焰般缩回了黑暗里。他拽着艾拉往前游，星轨石在他手里发出越来越亮的绿光，指引着方向。
不知游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那是暗河的出口，连接着一片泥泞的沼泽，沼泽上漂浮着绿色的泡沫，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正是守护者地图上的腐沼之塔。
塔是用黑色的石头砌成的，塔身缠绕着暗绿色的菌藤，藤叶上挂着粘稠的汁液，像凝固的血。塔门口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是穿黑风衣的狼人守卫，另一个……是雷蒙德，猎人公会的银翼队长。
他们中间，莉莉被绑在一根石柱上，小小的身l在发抖，精灵特有的尖耳朵耷拉着，上面沾着绿色的泡沫。
“看来我们的龙血容器比想象中更聪明。”雷蒙德的机械眼闪烁着红光，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银剑，剑身上刻着的“净化”二字在沼泽的微光里泛着冷光，“竟然能找到暗河的入口。”
狼人守卫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议会说，只要把这小丫头交给你，你就会帮我们激活瘟疫锚点。”他瞥了眼艾拉，“没想到还附赠一个战争容器，真是意外之喜。”
凯的瞳孔骤然收缩。猎人公会和迷雾议会的清算派，竟然在合作？
“你们想干什么？”艾拉往前一步，战争圣痕的红纹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肩膀，“圣痕猎人不是一直以‘净化圣痕’为已任吗？为什么要和议会的人合作？”
雷蒙德嗤笑一声：“净化？那是骗傻子的。”他的机械眼转向凯，“长老需要四骑士的圣痕能量，用来打破星界之墙，夺取界域的魔力源泉。至于议会的清算派……他们想要人类的地盘，我们想要界域的魔力，各取所需罢了。”
狼人守卫突然抓住莉莉的头发，把她往菌藤边拽了拽：“别废话了，让这小丫头的血滴进菌藤里，瘟疫锚点就能激活。到时侯，整个西北方都会变成瘟疫的乐园，正好给饥荒骑士的觉醒铺路。”
莉莉吓得哭了出来，眼泪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绿色泡沫。“凯哥……艾拉姐姐……”她的声音哽咽着，“我怕……”
凯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看着莉莉惊恐的脸，突然想起聚落里那些孩子，想起老莫临死前的眼神，想起艾拉为了保护妹妹对抗圣痕的样子。
“放开她。”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胸口的龙鳞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暗河的水流在他身后翻涌起来，像有一头巨龙即将破水而出。
雷蒙德的机械眼突然发出警报声：“检测到高强度龙血能量……启动净化程序！”他举起银剑，剑身上的圣光凝聚成一道光束，射向凯的胸口。
凯没有躲。他看着那道圣光，突然想起老莫笔记里的最后一页，那页纸被血浸透了，只隐约能看清几个字：“龙鳞是盾，亦是钥……”
就在圣光即将击中他的瞬间，凯猛地攥紧拳头。龙鳞上的金光突然收缩，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圣光撞在屏障上，像水滴进了滚油，瞬间炸开，反震向雷蒙德。
“不可能！”雷蒙德被震得后退了三步，银剑脱手而出，掉进沼泽里，“你的龙血纯度怎么会这么高？！”
艾拉趁机冲向狼人守卫，战争圣痕的红纹化作三道气刃，直逼他的咽喉。狼人守卫反应极快，松开莉莉，侧身躲过气刃，反手一拳打向艾拉的小腹。艾拉被打得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抓住她！”雷蒙德嘶吼着，从腰间掏出一把圣光手枪，对准了艾拉。
凯想冲过去帮忙，却发现脚下的沼泽突然开始冒泡。无数暗绿色的菌藤从泥里钻出来，缠向他的脚踝——是腐心菌，它们被刚才的能量波动惊动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突然从腐沼之塔的阴影里冲了出来。那黑影速度极快，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光闪过，狼人守卫的手臂被瞬间划开一道口子。
“是你？！”雷蒙德的机械眼猛地睁大。
凯也愣住了。冲出来的人竟然是莉莉安——那个在聚落里种幽荧草的精灵混血小姑娘，她的手里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显然是一路追过来的。
“不许欺负我姐姐！”莉莉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跑到莉莉身边，用短刀割断绳子，把妹妹护在身后。
狼人守卫捂着流血的手臂，眼神凶狠：“又来一个精灵混血种，正好，两个一起献祭给腐心菌！”他扑向莉莉安，尖利的爪子闪着寒光。
艾拉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战争圣痕的红纹彻底覆盖了她的右手臂，她的瞳孔变成了纯粹的猩红，周身卷起一阵红色的旋风。“别碰我妹妹！”她的声音里混杂着另一个低沉的嗓音，那是战争骑士的意志，却在此刻，与她的保护欲完美融合。
红风掠过，狼人守卫的身l被瞬间撕裂，化作无数碎片掉进沼泽里，被腐心菌迅速吞噬。
雷蒙德见状，脸色骤变，转身就想跑。凯岂能放过他？龙鳞的金光再次爆发，他纵身跃起，一脚踹在雷蒙德的后背。雷蒙德扑倒在沼泽里，机械眼在落地的瞬间炸开，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
“说！长老在哪里？”凯踩着他的后背，声音冷得像冰。
雷蒙德挣扎着回头，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们以为赢了？”他的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激活瘟疫锚点的，从来都不是精灵的血……”
他的话没说完，身l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最后整个人化作一滩黑色的液l，被沼泽吸收了。
艾拉的圣痕红纹慢慢退去，她脱力地靠在石柱上，看着雷蒙德消失的地方，眼神里充记了疑惑：“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腐沼之塔的门口，那里的菌藤不知何时已经退去，露出一块黑色的石碑，碑上刻着与星轨祭坛相似的纹路，只是中心位置，嵌着一颗跳动的、暗绿色的心脏——树母的心核。
而在石碑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
“四骑士通源，皆出龙血。”
三
树母的心核在石碑上缓慢地跳动，每跳一下，周围的腐心菌就会兴奋地蠕动一阵，暗绿色的汁液顺着石碑的纹路流淌，在地上汇成一个诡异的符号——那是天启石板上四骑士剪影的轮廓。
“通源……”艾拉喃喃着，伸手想去触碰心核，却被凯一把抓住。
“别碰它。”凯的声音有些发紧，胸口的龙鳞正在疯狂震颤，像是在警告某种巨大的危险，“雷蒙德最后那句话，可能不是谎言。”
他想起老莫笔记里的插画：一张被撕毁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四个点，旁边写着“龙骸为基，圣痕为脉”。当时他以为是说龙骸禁地是圣痕的源头，现在想来，或许另有深意。
莉莉安突然指着石碑后面：“那里有个人。”
凯和艾拉猛地回头，只见石碑后面蜷缩着一个身影，穿着破烂的灰色斗篷，手里抱着个罐子，罐子里传出微弱的呼吸声。他们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少年，大约十五六岁，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眼睛紧闭着，手腕上缠着一圈枯黄的印记——饥荒圣痕。
“饥荒容器。”艾拉的声音沉了下去，“他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似乎被他们的声音惊动了，缓缓睁开眼睛。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