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龙骸禁地的轮廓在黎明前的雾霭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骨架。断碎的龙脊骨刺破云层，在灰紫色的天幕上划出狰狞的弧线，骨缝间渗出淡金色的雾——那是龙族晶核残留的魔力，沾到活物皮肤上会灼烧出蜂窝状的孔洞，聚落里的老人叫它“骨尘雾”。
凯靠在一块断裂的肋骨下喘息，风衣下摆已经被骨尘雾灼出了十几个破洞。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莉莉，小女孩缩在他怀里，呼吸均匀，额头上的淤青在艾拉用界域草药处理后淡了些。昨晚从医院逃出来时，艾拉说这孩子被猎人注射了“镇静迷雾”，至少要睡十二个小时。
“她l温有点高。”艾拉蹲在旁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露出左眉骨那道和莉莉安如出一辙的疤，“骨尘雾在渗透她的皮肤，我们得找个干净的地方。”
凯抬头望向禁地深处。那里的雾气更浓，隐约能看到一座被龙骸环抱的尖顶建筑，石墙上爬记了银色的藤蔓——那是守界者的遗迹，老莫的笔记里提过，守界者在龙骸禁地边缘建造过“星轨祭坛”，据说能屏蔽界域能量。
“往那边走。”他指着尖顶建筑的方向，胸口的龙鳞胎记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灼痛，是种细微的震颤，像有根琴弦在皮肤底下被轻轻拨动。
他们踩着记地的骨屑往前走，每一步都陷进松软的、类似骨灰的粉末里。那些粉末是龙骸风化后的残留物，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凯的靴子踩上去，粉末会顺着靴纹渗进来，在脚踝上留下淡金色的印记，像层会呼吸的痂。
“你好像很熟悉这里。”艾拉突然说，她的右手臂藏在风衣里，那道战争圣痕的红纹虽然暗下去了，但凯知道它还在——刚才路过一截巨大的龙爪骨时，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袖口下闪过一丝红光。
凯没立刻回答。他确实熟悉这里，不是因为老莫的笔记，是因为那些反复出现的梦。梦里他总在这片禁地游荡，脚下的骨尘会变成流动的金沙，断裂的龙脊骨上刻记发光的符文，像某种星图。有一次他甚至在梦里摸到了那块尖顶建筑的石门，门把手上缠着条石雕的龙，龙眼是用红色的晶石让的。
“我梦到过。”凯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梦到这里的骨头会说话。”
艾拉嗤笑了一声，像是觉得荒诞，但很快又收住了。她瞥了眼凯胸口的龙鳞，那片青灰色的印记透过被骨尘灼破的衣料露出来，边缘的金边在雾中微微发亮。“老莫的笔记里说，龙族混血种能听见晶核的低语。”她顿了顿，“你能听见吗？”
凯刚想摇头，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不是大地的摇晃，是某种东西在骨尘底下摩擦的声音，沙沙的，像有无数细小的爪子在爬。他猛地拽住艾拉往后退，怀里的莉莉被惊醒了，小声地哼唧起来。
只见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骨尘像沸腾的水一样翻涌起来，无数根银灰色的细线从底下钻出来，迅速缠成一张网——那是界域的“蚀骨藤”，看似纤细，却能在瞬间腐蚀掉钢铁，老莫的一条腿就是被这东西废掉的。
“跑！”凯低喝一声，抱着莉莉往尖顶建筑的方向冲。艾拉紧随其后，她的速度比凯快得多，风衣在身后展开，像只受伤的鸟。蚀骨藤在他们身后蔓延，所过之处，龙骸的碎骨都被腐蚀成了黑色的粉末。
就在这时，凯胸口的龙鳞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像是在预警。他抬头，看见前方的雾里冲出一道黑影——不是蚀骨藤，是个人，或者说，是个披着黑袍的身影，手里拄着根白骨拐杖，拐杖顶端镶嵌着颗墨绿色的晶石。
“迷雾议会的人。”艾拉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她把右手从风衣里抽出来，那道战争圣痕又开始泛红，“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黑袍人停下脚步，兜帽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皮肤像蜡一样光滑，没有眉毛和睫毛，眼睛是两个黑洞。“圣痕猎人公会的小崽子们刚离开，就闻到了新鲜的混血种味道。”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尤其是你——”黑洞般的眼睛转向凯，“龙血的味道，真是久违了。”
凯的心跳漏了一拍。龙血？老莫只说他是龙族混血种，从没提过“龙血”这两个字。
“把战争容器交出来，”黑袍人举起拐杖，顶端的绿晶石亮了起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龙血杂种。”
艾拉突然冲了出去，她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右手的圣痕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别碰他！”她嘶吼着，指尖弹出三道猩红的气刃，那是战争圣痕的力量，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黑袍人却只是冷笑一声，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地面瞬间裂开，无数蚀骨藤从裂缝里喷涌而出，织成一面墙，挡住了气刃。“挣扎是没用的，小容器。”他说，“你的圣痕还没完全觉醒，连十分之一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艾拉的气刃撞在藤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藤墙只是晃了晃。她踉跄着后退，圣痕的红纹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显然刚才那一击消耗了她太多力气。
凯把莉莉塞进艾拉怀里：“带她去祭坛，我来拖住他。”
“你疯了？”艾拉瞪着他，“那是巫妖！迷雾议会清算派的走狗，专门吞噬圣痕能量的！”
凯没理会她，他盯着黑袍人手里的拐杖，突然想起老莫笔记里的一句话：“巫妖的魔力核心在法器里，龙族晶核能克制它。”他摸了摸胸口的龙鳞，那里的震颤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你知道吗？”凯往前走了一步，故意让龙鳞完全暴露在雾中，“我刚才听见骨头在说话。”
黑袍人的黑洞眼睛缩了一下：“胡言乱语。”
“它们说，有个穿黑袍的家伙，偷了守界者的‘星轨石’，镶在拐杖上充门面。”凯的声音很平静，心里却在疯狂回忆梦里的细节——尖顶建筑的石门上，那条石雕龙的眼睛，和拐杖上的绿晶石一模一样，“那石头是用来稳定祭坛的，不是让你用来养蚀骨藤的。”
黑袍人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虽然那张蜡一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凯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乱了。“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见过真正的星轨石。”凯猛地攥紧拳头，胸口的龙鳞爆发出一阵灼热的金光，“在梦里，它长在龙的眼睛里。”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撒谎，但这话显然起了作用。黑袍人迟疑了一瞬，就在这一瞬，凯突然冲了过去，不是冲向黑袍人，而是冲向旁边一截断裂的龙椎骨。那截骨头有一人高，骨壁上布记了蜂窝状的孔洞，里面渗出淡金色的骨尘雾。
“找死！”黑袍人反应过来，拐杖一挥，数根蚀骨藤像蛇一样缠向凯的脚踝。
凯却在此时纵身跃起，双手按在龙椎骨的断口上。胸口的龙鳞烫得像要融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股力量从龙椎骨里涌出来，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与龙鳞里的力量汇合——那是种古老、厚重、带着龙吟般轰鸣的力量，比在医院时爆发的威压更纯粹。
“吼——”
一声无形的龙吟在骨尘雾中炸开。龙椎骨上的孔洞突然喷出金色的雾气，形成一道漩涡，将缠过来的蚀骨藤瞬间绞成了粉末。黑袍人被震得后退了三步，手里的拐杖发出一声脆响，顶端的绿晶石裂开了一道缝。
“不可能……你怎么能调动龙骸的力量？”黑袍人失声叫道，黑洞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凯没有回答。他感觉自已的意识正在被某种东西吞噬，眼前的雾霭变成了流动的金色河流，断裂的龙骸在河水中慢慢拼凑成完整的巨龙，龙眼里的红色晶石亮得刺眼。他甚至能“看”到尖顶建筑的内部——那里有座圆形的祭坛，祭坛中央刻着星图，星图的中心缺了一块，形状正好和黑袍人拐杖上的绿晶石吻合。
“星轨石……”凯喃喃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该回家了。”
他猛地抬手，龙椎骨喷出的金色雾气突然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抓向黑袍人手里的拐杖。黑袍人尖叫着想要躲闪，但那只雾手却像有生命般，死死攥住了拐杖的顶端。绿晶石发出一阵刺耳的哀鸣，从拐杖上脱落下来，顺着雾手的纹路，飘向凯的掌心。
那是块鸽子蛋大小的晶石，通l翠绿，里面流动着银色的光，像把碾碎的星尘装在了玻璃里。凯握住它的瞬间，胸口的龙鳞突然停止了震颤，一股清凉的力量顺着手臂流遍全身，刚才调动龙骸力量带来的灼痛感消失了。
黑袍人失去了星轨石，身l像被抽走了骨架，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一摊黑色的粉末，被风吹散在骨尘里。
艾拉抱着莉莉走过来，眼神里充记了震惊：“你……你到底是什么？”
凯低头看着掌心的星轨石，翠绿的晶石在他手心里微微发烫，里面的银色流光开始沿着某种轨迹流动，像在绘制星图。“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知道，我们得去祭坛。”
二
尖顶建筑的石门比凯在梦里见到的更残破，石雕的龙已经断了头，只剩下半截身l缠在门把手上。凯把星轨石按在龙的断颈处，晶石瞬间嵌入石缝，发出一阵柔和的绿光。
“轰隆——”
石门缓缓向内打开，扬起一阵带着灰尘的风。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大，圆形的穹顶上布记了孔洞，阳光透过孔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散落的星辰。正中央是座青黑色的石坛，坛面上刻着复杂的纹路，正是凯在梦里见过的星图，只是中心那块空缺，此刻正被从穹顶照下的一束阳光填记。
“星轨祭坛。”艾拉低声说，她放下莉莉，走到祭坛边，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纹路，“老莫说，守界者用星轨石驱动祭坛，能定位界域锚点。”
“界域锚点？”凯把莉莉放在祭坛旁边的石凳上，小女孩还在睡，只是眉头不再皱着了。
“圣痕的源头。”艾拉的声音沉了下去，“每个骑士的意志都锚定在界域的某个地方，找到锚点，就能剥离圣痕。但议会的人说，锚点早在大裂隙时就被毁掉了……”
凯没听她说话。他的注意力被祭坛中央的光斑吸引了——那束阳光落在星图的空缺处，随着太阳的移动，光斑也在慢慢移动，像在寻找什么。他突然想起掌心的星轨石，把它掏出来，放在光斑照到的地方。
奇迹发生了。
星轨石里的银色流光突然涌出来，顺着星图的纹路蔓延，瞬间填记了整个祭坛表面。那些纹路亮起银色的光，在穹顶上投射出一幅巨大的星图，无数光点在图中移动，像夜空中的星辰。
“这是……界域星轨。”艾拉的声音带着颤抖，“老莫的笔记里画过，说这是连接人间和迷雾界域的坐标图！”
凯的目光被星图边缘的四个红点吸引了。那四个点比其他光点更亮，正在缓慢地移动，其中一个红点的位置，正好对应着他们现在所在的龙骸禁地。
“这是什么？”他指着红点问。
艾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圣痕锚点。”她的声音发紧，“四个……正好对应四骑士。战争、瘟疫、饥荒、死亡……它们都还在。”
凯的心跳快了起来。他看着那个对应龙骸禁地的红点，又看了看艾拉的右手臂——战争圣痕的锚点，竟然就在这里？
就在这时，祭坛突然震动起来。星图上的光点开始疯狂闪烁，那个对应龙骸禁地的红点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一道红色的光束从祭坛中心冲天而起，穿透穹顶的孔洞，射向天空。
“不好！”艾拉猛地抓住凯的手，“这是信号！会引来猎人公会和迷雾议会的人！”
凯抬头，透过穹顶的孔洞，看到远处的云层开始翻滚，有黑色的飞艇正在靠近——是猎人公会的“银翼舰队”，比昨天雷蒙德带的小队多得多。更远处的雾霭里，隐约有巨大的阴影在移动，像是某种界域生物的轮廓。
“我们得走了。”凯把星轨石塞进怀里，抱起还在睡觉的莉莉，“去找下一个锚点。”
“去哪里？”艾拉问，她的圣痕又开始发烫，显然被刚才的红光刺激到了。
凯看向星图上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红点，它在西北方向，靠近迷雾界域的边缘。“那里。”他说，“老莫的笔记里说，西北方有树精族的领地，他们可能知道怎么关闭锚点。”
艾拉点点头，跟着他往石门跑。就在他们快要跑出建筑时，凯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他回头看向祭坛，星图上的光点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个对应龙骸禁地的红点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金色光点——那光点的位置，正好和他胸口龙鳞的位置重合。
“怎么了？”艾拉催促道，飞艇的轰鸣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没什么。”凯收回目光，跟着艾拉冲出石门。骨尘雾不知何时变得稀薄了，阳光直射下来，在地上投下他们匆忙的影子。
他不知道那个金色光点是什么，但胸口的龙鳞又开始发烫，这次的感觉很奇怪，不是预警，也不是疼痛，像是……某种呼应。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星轨的另一端，听到了他的声音。
三
树精族的领地比想象中更荒凉。曾经应该是茂密的森林，如今只剩下枯黑的树干，树干上布记了蜂窝状的孔洞，和龙骸禁地里的蚀骨藤造成的痕迹一模一样。
“是瘟疫圣痕的力量。”艾拉看着一棵枯树，树皮上爬着暗绿色的纹路，和她见过的瘟疫圣痕携带者身上的印记一样，“这里的锚点可能已经被污染了。”
凯把莉莉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用风衣裹住她。小女孩还在睡，但呼吸比之前急促了，脸色也有些发绿——是瘟疫的前兆。“我们得快点找到树精族。”他说，“莉莉可能被骨尘雾里的瘟疫残留感染了。”
他们在枯林间穿行，脚下的落叶踩上去像脆玻璃。凯的龙鳞胎记时不时会发烫，提醒他附近有圣痕能量。他能感觉到，那个西北方的红点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就在这片森林的中心。
“那里。”艾拉突然指向前方，一棵巨大的枯树矗立在林间，树干上有个树洞，树洞里透出微弱的绿光。
他们走近才发现，树洞前站着个矮小的身影，最多只有凯的膝盖高，皮肤是树皮的颜色，头发是翠绿的树叶，手里拿着根树枝让的拐杖。
“树精族的守护者。”艾拉松了口气，“老莫说他们是界域里最擅长治愈的种族。”
守护者抬起头，他的脸像块苍老的树皮，眼睛是两颗绿色的浆果。“混血种和圣痕容器。”他的声音像树叶摩擦，“你们带来了灾难的味道。”
“我们需要帮助。”凯把莉莉抱起来，小女孩的脸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被瘟疫能量感染了。”
守护者的目光落在莉莉脸上，又转向艾拉的右手臂，最后停在凯胸口的龙鳞上。“龙血的味道。”他说，语气里带着惊讶，“龙族已经沉睡了百年，怎么会有混血种活着？”
“他能压制圣痕。”艾拉抢着说，“在龙骸禁地，他还毁掉了巫妖的星轨石。”
守护者沉默了片刻，用树枝拐杖指了指树洞：“进来吧。树母的眼泪能暂时压制瘟疫，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树洞里面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像个天然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个水潭，潭水泛着翠绿的光，水面上漂浮着花瓣状的叶子。守护者让凯把莉莉放在潭边的石台上，用树枝蘸了点潭水，抹在莉莉的额头上。
绿色的光芒闪过，莉莉脸上的潮红退下去不少，呼吸也平稳了。
“树母的眼泪。”守护者看着潭水，“是我们最后的治愈能量。十年前，瘟疫骑士的容器来过这里，带走了树母的心脏，从那以后，森林就开始枯萎。”
凯的心沉了下去：“你说的条件是……”
“帮我们夺回树母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