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婚证下的背叛
我曾以为,离婚能换来自由。
直到我站在民政局门口,手里还拿着盖着红章的离婚证,对面咖啡馆的玻璃门却倒映出那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我的前夫,挽着我最信任的闺蜜,笑得毫无负担。
林知言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下起小雨。不是瓢泼,也不是霏霏,而是一种刚好能让人站在原地动不了脚的细冷。她没打伞,红本子被她捏在手里,手心潮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页纸,红章印得正,钢印凹得深,比她这段婚姻要完整多了。
民政局对面是一家小众咖啡馆,玻璃门很干净,连她站在街对面都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景象。那一幕像是安排好的——许默然坐在靠窗的位置,身边的女人穿着浅杏色风衣,头发一丝不乱,脸上挂着她熟悉的得体微笑。
顾婉莹。
她的大学室友,工作后十年最亲近的朋友。
林知言站在雨里看了三秒,然后转身离开。她告诉自己,离婚就离婚了,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只要不回头,一切都过去了。
可现实总有办法补上一刀。
她刚坐上地铁,手机就震了两下。一条婚礼请柬信息跳出来,发件人是顾婉莹。
亲爱的,来见证我们新开始吧。配图是她和许默然的合照,一张是在草坪上,一张是在海边,还有一张,竟然是在林知言和许默然曾经蜜月的那家民宿前。
林知言盯着手机看了很久,直到耳边有人提醒下一站是中关村,请准备下车,她才意识到自己坐过了两站。
她重新站稳,靠着扶手,眼眶一热,湿气腾起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当年,是她主动提出协议离婚的。她以为是为了让许默然暂时抽身以完成一笔商业转型,他需要规避婚内财产变动的风险,她同意了。她想,只要他最后还能回来,一切都值得。
现在想来,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种结局。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纸协议竟是她主动递上的休书,而对方从未想过再还她一眼。
晚上十点,她回到那间刚租下的小屋,十七平,一室一卫,没有厨房。墙角摆着几箱书和一只破箱子,沙发是房东留下的旧物,一坐就塌。
她点了一份外卖,取消,又点了一份,然后放下手机,打开泡面盖子的时候,发现调料包上印着两个大字:真香。
林知言看着那两个字,笑了。
是啊,生活就是这样,哪怕狼狈到只剩一碗泡面,也要咬着牙说——真香。
夜深了,她窝在沙发上刷朋友圈,翻到了顾婉莹最新的更新——一张她穿着婚纱的照片,配文是:终于等到你。
照片下面有七十多个点赞,还有人评论说天作之合终于修成正果林知言真不是你的对手。
她没点开评论,没点赞,也没截图发给任何人。她只是把手机屏幕扣在茶几上,蜷着腿,慢慢躺下。
她闭上眼,雨还在下,楼下夜宵摊还没收,吆喝声、油烟味,和那个红本子一样,都像是在提醒她一个事实:
她,彻彻底底地输了。
而这场游戏,她甚至不知道规则。
出租屋的灯泡闪了一下,她没有去换。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灯光,而是一点点安静的黑。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边,许默然也站在窗前,看着那个她熟睡时总爱抱着的抱枕发了很久的呆。
他打开手机,屏幕亮起,是那封没有发出去的草稿。
知言,如果我晚一点遇见你,我们会不会……
他没有打完,点了删除。
同一时间,顾婉莹站在化妆镜前,正在卸妆。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擦口红的时候手一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不知道说的是谁。
凌晨一点半,林知言醒了。
她梦见自己穿着婚纱,站在民政局门口,而对面走来的新娘,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在梦里哭了。
醒来时,眼角是真的湿了。
她起身洗脸,脸上的水很凉,凉到骨头。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却清醒的自己,突然意识到——
这不过是第一天。
明天,还有更难的。
她咬了咬牙,把镜子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转身去收拾那只行李箱,她知道自己得回一趟老家,至少——先离开这个满是记忆的地方。
当她拖着行李走出出租屋时,天刚蒙蒙亮。
她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没人会站在后面,叫她别走了。
2
回乡这件事,比想象更刺骨
林知言拎着行李从高铁站出来时,天刚下过雨,地面反着灰白色的光,像一块没有情绪的镜子。她站在原地看了几秒,确认了方向,然后走向出租车通道。
去和平路,七号楼。
司机转头看了她一眼,打量了一下:回家探亲
林知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和平路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路不长,一头是菜市场,一头是老供销社,现在改成了便利店。她家在最靠近中段的地方,是上世纪的老房子,红砖墙,绿窗框,门前还种着两棵石榴树。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屋里正放着电视机,声音吵吵闹闹。她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来开。
林母穿着一身老年居家服,打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就回去了。
林知言拖着箱子进屋,门虚掩着,电视里的相声还在放,两个男声说着笑话,屋里却一点笑声都没有。
爸呢
睡了。
中午吃什么
自己做。
林知言放下箱子,脱了外套,走进厨房。灶台上有几根豆角,两个鸡蛋,一点挂面。她习惯性地把鸡蛋打在碗边,熟练地搅开,再烧水煮面。厨房还是老样子,墙角发黑,油烟机时响时停。
当初高考结束那年夏天,她站在这口灶台前炒了人生第一盘番茄炒蛋,父亲说咸了些,母亲没说话。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长大了。
现在她站在同一个位置,却觉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解释都无从说起。
吃饭时,母亲坐在对面,一边看电视一边翻着报纸,林知言吃得很安静。她原本想说点什么,比如工作近况,比如身体状态,可话到嘴边都堵住了。
她不知道怎么开头。
也许是因为这个家,从来不懂得怎么表达。
饭吃到一半,母亲忽然开口:你回来干什么
林知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休息一段时间。
你不是过得挺好吗怎么还要回来
林知言没有回话,放下筷子进了屋。
她的房间还保持着大学时的样子,书桌上铺着旧旧的桌布,墙角贴着几张已泛黄的海报。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天色慢慢转暗。
她其实没有想好下一步怎么走。
她甚至没想好,要不要再去工作,要不要留在这里,要不要把这一切都当成一个长梦——醒来,再开始。
第二天早上,林知言早早起床,去镇上那家还算不错的公司面试。她在简历上写了城市A设计公司,运营主管,而面试官却盯着那一行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问她:为什么离职
林知言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个人原因。
方便说明一下吗
她顿了一秒,说:家庭变故。
对方点点头,写了些什么,然后话锋一转:你愿意从基层做起吗我们这边只有前台和数据录入岗。
她没犹豫:可以。
面试结束后,她走出办公楼,看见玻璃门上映出自己的样子——穿着合身的长风衣,头发扎起,妆容清淡。看起来没有问题,甚至比周围大多数人都精神。
可只有她知道,那副体面,是靠多少咽下的委屈和不甘撑出来的。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公园。
老城区的公园不大,假山、鱼池、小广场,没几个游人。她坐在石椅上发呆,看着一对对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忽然觉得特别远。
她也曾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
她是林家的女儿,是高考状元,是父母嘴里的骄傲。
而现在,她是一个被前夫背叛的女人,是一段失败婚姻的当事人,是一个没地方去、只能回老家的漂泊者。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在大城市租房那会儿,邻居家的小孩问她:姐姐,你是不是很有钱
她说:我不有钱,我有光。
孩子没听懂,笑着说:你比我妈好看。
现在想来,那光,也许早就被生活一层层磨没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本地座机,一个是陌生号码。
她没有回拨,把手机重新塞进口袋。
天快黑了。
她走出公园,慢慢往家走。小巷里卖糖葫芦的摊贩还在吆喝,远处传来初中生的放学铃声。
她忽然觉得,这个城市变化不大,人也没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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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的,是她自己。
而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再变回那个曾经什么都不怕的林知言。
她打开家门,屋里灯亮着,母亲在看电视,父亲还坐在老位置。
她没说话,走进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缓缓坐下。
她以为,最难的是离婚那天。
可现在才知道,真正难的,是活下去的每一天。
3
我不想再见到你,可你还是出现了
医院走廊里总是冷,冷得像是特意用来提醒人,这里盛放的不是希望,是病痛和等待。
林知言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父亲的病历本,眼神落在页面上,却一句也看不进去。
她父亲最近总说胸口闷,镇里的诊所查不出什么,只说可能是老寒症,让去市里医院做个系统检查。她请了假,一大早陪他过来,挂了号,抽了血,又做了心电图,一路跟着,像是完成一场早就安排好的日常流程。
她本以为今天会平淡地过去,平淡得像所有过去的日子一样。
直到转过一个走廊,她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侧脸。
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许默然。
他穿着深灰色外套,身形比以前瘦了些,站在候诊区的角落里,低头翻着手机。他的眉头紧锁,像是在纠结一条信息要不要发出去。他的脚边放着一盒还没拆的补品,看起来是刚送人。
林知言的脑袋嗡地一声。
她第一反应是转身走,可走廊太窄,脚步稍大就会引人注意。她只能慢慢侧过身,试图避开他的视线,哪怕多一秒是一秒。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那道视线准确地投了过来,带着短促的惊讶,和瞬间的沉默。
他抬起头,那一瞬间,像是时间也跟着收了一口气。
知言
她没说话。
她只觉得这一声唤得太熟,却也太远。
你怎么在这他走过来,语气带着一点小心,像是怕吓到她,又像是怕自己太主动。
陪我爸看病。
叔叔怎么了
你问这个,有意义吗她笑了一下,声音冷静到近乎无情。
他站在原地,没有继续靠近,眼神里带着疲惫与歉意。他穿着得体,鞋子一尘不染,像往常一样保持着表面上的体面,可那体面在她眼里,如今只剩虚伪。
你过得还好吗他低声问。
林知言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觉得好笑。
我不好。
她说得轻,却足够真。
你想听实话还是场面话如果你只是为了心安,那我可以说,我挺好的,感谢关心。
许默然没有回话。
两人之间的空气像被谁拧紧了一圈,明明周围是人来人往的走廊,却偏偏安静得只剩心跳。
我送你下楼吧。
不用。
知言,我……
你别叫我名字。她忽然抬头,声音不高,却让他一下子噤了声,你现在叫我的每一声,都像是在提醒我,我到底有多蠢。
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林知言绕过他,走向候诊区的另一边。她低着头,像是怕眼神再被抓住。
可她没走几步,脚步一顿。
她的父亲正坐在椅子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身后——许默然。
默然你怎么在这父亲站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和熟络。
许默然点头:叔,您……身体不舒服
老毛病了,来查查。你怎么也在
来拿点药。他笑了笑,把那盒补品提起来。
林父似乎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只当旧人重逢,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还下意识地看向林知言:你俩……很久没联系了吧
林知言没有接话。
她只是看着父亲那张因为病痛变得苍白的脸,忽然觉得所有过去的纠结、委屈、伤痛,在这个瞬间,都失去了意义。
爸,我们先去拍片了。
她握住父亲的手,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看那个曾让她失眠无数夜的男人。
她知道他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可那又如何
她不会回头的。
哪怕他此刻的眼神里,藏着千言万语,藏着她曾想要的解释与后悔。
因为她终于明白,有些人,就算再见一次,也不能再开始了。
4
她来找我,说出了那个藏了七年的秘密
林知言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下雨的午后看到顾婉莹。
她穿着风衣,伞挂在小臂上,站在她出租屋门口,一副走错门却又笃定的样子。那双一向冷静得近乎克制的眼睛,此刻藏着一丝林知言从未见过的慌乱。
有空吗我只说几句话。
林知言没有回答。她侧身让开,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屋。
顾婉莹也不客气,收了伞,踩着一身水气走进屋子。她站在屋中央看了一圈,似乎对这间十七平的小屋子有些意外。
你一个人住这里
林知言倒水的动作没有停,要是你是来秀优越感的,那现在可以走了。
我不是。顾婉莹坐下,声音放得很轻,我是来解释的。
林知言把水放在她面前,自己在对面坐下。
解释什么她盯着她,语气平稳,解释你怎么和许默然结婚的还是解释你怎么在我最狼狈的时候邀请我去你们的婚礼
顾婉莹的指尖抖了一下,低头看着那杯水,没有马上说话。
我们……没有结婚。
林知言怔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们没有结婚。她抬起头,眼神像一根绷紧的线,也不可能结婚。他爱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你。
林知言轻笑一声:爱我你是在讽刺我吗
你听我说完。
顾婉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很久的准备才开口:那年他公司出事,你也记得。那笔对赌协议,是他的父亲安排的,前提之一,是他必须离婚,把财产独立。否则投资方不会进。你那时候刚接了个大项目,风头正盛,是不稳定因素。他爸一向看你不顺眼。你知道的,对吧
林知言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她从来都知道许默然的父亲从不喜欢她,觉得她出身普通,野心太重。
协议离婚,是他和他爸之间的妥协。你愿意配合,他以为你是明白人。
那他为什么……后来娶你
他没有娶我。顾婉莹顿了一下,是我让他用这件事来激怒他爸。我们只是做戏。
林知言缓缓靠在椅背上,嘴角有一丝讽刺的笑:做戏你告诉我这是做戏你发喜帖,晒合照,穿婚纱,在朋友圈宣布‘终于等到他’……你告诉我这是做戏
顾婉莹咬住唇,没有回嘴。
你知不知道,我那天一个人坐在出租屋里,看着你们的照片,拿着酒瓶发了疯地笑。我以为,是我把他拱手让给了你,是我输了,是我太蠢。你现在告诉我,这是一场戏
是。顾婉莹看着她,眼神有些红,我做错了。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在意,我以为你能看穿——你是林知言,你不该为任何人低头。
林知言猛地站起身,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一个字都像压着火。
你根本不懂我。你从来没懂过。
我懂。顾婉莹也站了起来,你懂得体面,懂得自尊,懂得在所有人面前维持住‘林知言’三个字的体面。但你就是不懂得要人——你总觉得,开口求一个人,是失败。
林知言怔住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雨落在铁皮棚上的声响,节奏密密麻麻,像心跳。
你不懂要人,他也不懂挽留。你们都骄傲得不像话。顾婉莹低声说,我不是想抢走什么。知言,我做的所有事,是错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从来没有放下你。
林知言沉默了很久。
她的手垂在身侧,握得指节发白。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场感情。可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只是把所有情绪关在心底,像把信锁进抽屉,钥匙丢进海里。
她不想知道的太多,可当真相扑面而来,她才明白,很多时候,不是痛,而是懊悔。
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问清楚,懊悔那一纸离婚协议签得那么利落,懊悔那一夜喝得酩酊大醉,删了那个男人发来的所有未读短信。
顾婉莹起身要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说了句:他……一直都知道你在这里。
林知言没抬头。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顾婉莹轻声回答:他觉得你不会想见他。他怕你骂他,更怕你哭。
门关上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雨声。
林知言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那杯水发呆。她没动,连表情都没有变。
只是她突然想起,那年他们刚搬进新家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他把她裹在浴巾里,从车上背下来,一边笑一边说:林知言,你就是我一辈子的麻烦。
她那时候笑着回:你最好别后悔。
而现在,她只想问一句:
后悔了吗
5
一顿饭局,揭开了谁都不愿承认的旧账
周末的晚上,林知言本打算一个人吃点外卖就算了。母亲却难得地主动开口,说林姨请客,让她一起去,说她儿子也回来,顺便认识一下。
人家家里条件不错,人老实,单着呢。
她抬起头看母亲:相亲饭
就吃个饭。母亲皱了皱眉,你天天这样躲在屋里,人都要长霉了。又不是叫你当场领证。见个人而已。
她没再反驳。毕竟母亲语气难得平和,还算尊重她的态度。
饭局定在老城区一家川菜馆,是林知言读书时最常去的那种馆子,烟火味重,桌椅不讲究,但菜做得地道。她穿得简单,牛仔裤配白衬衫,长发松散绑起,化了淡妆,算是给足了场面尊重。
饭桌上,林姨笑着介绍:这是我儿子陆诚,在南边做工程,最近项目结束,回来休息几个月。
陆诚三十五岁上下,一身工装外套,手掌很厚,指节有老茧。他说话不多,但应对得体,眼神不躲不闪。
林知言倒没觉得厌烦,只是这类你合适他他条件不错的安排,她早就麻木了。
林小姐在城里待过,见识肯定比我们这些人多。陆诚笑着夹了菜给她,我们这小地方,你能回来,挺不容易。
她接过筷子,说了句谢谢。
林姨继续起哄:你俩要是处得来,就处处试试。知言也不小了,别太挑了。
母亲没接话,倒是陆诚出声打了圆场:妈,人家刚回来,让人喘口气。再说现在的女孩也不是只想着结婚。
这一句倒让林知言多看了他一眼。她对那种一上来就打着你该找个人好好过日子的人最反感。他这句话,像是提前打消了她的戒备。
吃饭期间,她大致听明白了陆诚的情况。家里做小工程,兄妹两个,父母身体尚可。他不像城里很多男人,精于职场却懒得生活。他讲起工地的事有一股实在劲,和许默然那种高高在上的精英气场完全不同。
饭后散场时,陆诚提出送她回家。
就两步路,不用麻烦。
你这样走夜路,阿姨该念我没风度。
她没再推辞。
夜风拂过街巷,两人并肩走着,沉默不觉尴尬,反倒多了一份难得的轻松。
其实我知道你。陆诚忽然开口,你以前在电视台实习那年,来采访过我们工地。
林知言回头看他一眼,有点惊讶:那年我还没毕业。
是啊,你穿着个白衬衫,在工地跟着记录施工流程,汗都浸透了后背。你问我‘你觉得你做的事情有意义吗’,我没回答。
她停下脚步:你记得真清楚。
那时候你特别有光。
林知言心口猛地一跳,却还是笑了笑。
那现在呢
陆诚看着她,眼神没有任何轻浮的情绪,反倒认真得有些让人不适。
现在也有,只是自己看不到。
她别开脸,没有回应。
你如果不介意,有时间可以一起喝杯咖啡。没有别的意思,就聊天。他顿了一下,你是个好人,经历了不少,但你没有坏。
她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回到家,母亲正收拾茶几,一见她回来,故意压低声音:怎么样不错吧看得出来人实在。
妈,你想让我马上结婚吗
我只是不希望你一个人扛。
林知言愣住。
这句话,不像是母亲以前会说的话。
我也不知道你离开那些年经历了什么。母亲停下动作,你以前不说,我也懒得问。可我知道你这些天晚上经常不睡,半夜厨房灯亮着,我就知道你又去喝水,又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没事。
你不是没事。你是怕我们问。怕我们看见你脆弱。
林知言垂下眼,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知言,不用装强。你也可以是个普通人。
这句你可以是个普通人,像是一锤子砸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她想起过去那几年,在大城市拼命争、拼命抢,把自己捏成一个永远不会崩塌的人。可她也会累,也会怕。只是没有人说过这句话。
夜里,她靠在窗前,远处街灯昏黄。
她在手机上打开那天陆诚加的微信,通过了好友申请。
只是一瞬间,陆诚的消息发了过来。
你还没睡
她想了几秒,回:睡不着。
他秒回:那就聊聊吧。
她盯着手机,忽然笑了。
许久,她回了一个字。
好。
6
他的道歉太迟,她的冷漠刚刚好
——
林知言原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个名字彻底封存在记忆的角落了。
但现实总有办法在你以为平静时,猛然撕开一道口子。
那天上午她刚从医院取回父亲的检查报告,正准备出门回家,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本想挂断,但指尖莫名一顿,还是接了。
知言,是我。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她的手微微一抖。
许默然
我想见你一面,只聊几分钟,不谈过去,不求复合。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电话挂断后,她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
中午她去了附近的一家书咖,找了个角落坐下。两点整,他出现了。
许默然还是那副精致得体的样子,西装合身,皮鞋锃亮。他站在她对面,眼神有些局促,像是面对一个不确定的审判。
你说五分钟。
她低头翻着菜单,没有看他。
我来不是为了打扰你,只是……有些话,我觉得必须亲口说。
说吧。
那年离婚,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从来没后悔过爱你。
林知言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可我后悔了。
他怔住。
我后悔那时候太信你。后悔把所有未来都和你绑在一起,后悔在你提出‘为了前途分开’的时候,我竟然点头答应。你说那是缓一缓,是临时的。可你转身就给了别人一个‘名分’。
那是逼不得已。
你以为你说‘逼不得已’就能让我原谅你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疏离。
我不怪你。她语气轻柔,却像刀刃,我怪我自己太傻。
他低下头,双手交握在桌面,关节泛白。
你现在过得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
他站起身,像是知道自己再坐下去也无济于事。可转身时,他又停住了。
我听说你最近和一个人走得挺近。
她没有回答。
他笑了笑,神色掩不住那一丝涩意:他对你好就行。你值得一个不让你流泪的结局。
林知言垂着眼,不语。
他走后,她没动,只是靠在椅子里盯着咖啡杯出神。
这个男人终于说出了她曾等了无数个夜晚才盼来的一句话。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诚发来的信息:
我在附近开会,想买点咖啡。你有推荐的地方吗
她忽然弯了弯嘴角,回:我在一家不错的店,地址发你。
十分钟后,陆诚推门而入,看到她的瞬间愣了一下。
你脸色怎么有点发白
早上没吃好,低血糖。
我点个牛肉饭,等下吃一点。
她点点头。
陆诚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坐下来陪她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饭上来后,她吃了几口,才慢慢开口。
陆诚,你觉得,过去的事需要清算吗
看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放弃得那么容易。
那你也要问问自己,如果那天他没放弃你,你还会是现在的你吗
她一顿,没再说话。
陆诚低头帮她添汤,像是随口说的一样:
有时候,我们以为是被抛弃,其实只是被命运赶出了旧轨道,送进了一个更值得的终点站。
她轻轻吸了口气,眼底那一点点被阳光照亮的温度,像是终于把旧日的阴霾晾晒在了日光下。
他们吃完饭一起走出咖啡馆。
风很轻,街道边的梧桐树正好掉下一片泛黄的叶子。
她没有回头。身后再没有那个迟来的对不起。
而她的每一步,也终于不再踩在过去的影子里。
7
她终于放下了他,但命运却又绕了一圈
——
自那次咖啡馆的短暂会面之后,林知言以为,自己和许默然的故事彻底翻了页。
她开始试着回归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陪父亲去医院复健,回来写报告、查资料、偶尔接一些远程的写稿单。陆诚偶尔会来接她下班,带她吃家常菜馆,或者送她一束她从没说过自己喜欢的白色洋甘菊。
生活像是终于回到了一个她能掌控的轨道里。
但真正的释怀,不是遗忘,而是终于不再对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没再去翻许默然的朋友圈,也不再关心他是否有了新女友。
某天深夜,陆诚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张某处楼盘的工地照,配了一行字:下个月我就去这边驻点,可能得半年不能回来。
她盯着那行字,愣了好久,最后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反复几次,她还是只发了两个字:
辛苦。
对面很快回了一张笑脸表情。
她本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道别,直到几天后,她接到陆诚母亲的电话,说他出事了。
那一瞬间,所有内心的情绪像洪水决堤。
她飞奔到医院时,陆诚刚从手术室被推进病房,脑袋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医生说幸好抢救及时,只是脑震荡和轻微骨裂,需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她坐在病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有些人,她不能也不想再失去。
陆诚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声音还虚弱得厉害:你怎么哭了
她没说话,只是一遍遍帮他擦眼角的泪水。
我没事的。他说,命硬。
我知道。她吸着鼻子笑,可我怕。
怕什么
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他轻轻握紧她的手,闭着眼,嘴角却上扬着。
傻瓜。
在医院的日子里,林知言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她帮他喂水、换药,和医生沟通,甚至半夜坐在椅子上守着他打点滴。
她从来不是个轻易说我在乎的人,但那段时间的每一个细节,已经让所有人明白了她的心。
康复出院那天,陆诚母亲偷偷拉住她:知言,你别怪我多嘴。这些年我见过不少女孩,头一次见你这种既冷静又真心的。你愿意和他走下去,我真的放心。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愿意。
那天晚上回家后,林知言打开了很久没碰过的抽屉。
那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黑色丝绒盒子,是许默然当年向她求婚时给的戒指。她曾经一度戴着它入睡,甚至想象过穿婚纱的样子。
可此刻,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起身去厨房,把它放进一个纸巾包好,然后塞进了垃圾袋最底层。
那是她和过去最后的告别。
第二天,她换上了一件米白色连衣裙,化了淡妆,站在阳光下等陆诚的车来接她。
他开着那辆熟悉的老皮卡停在她楼下,摇下车窗冲她笑。
去哪儿
她上车后说:今天不想计划,想去你觉得值得看的地方。
陆诚点点头,车子稳稳驶入大道。
窗外阳光很好,风穿过田野和远山。
林知言转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忽然开口问:如果我没回来,你会一直等我吗
不会。
她一怔。
我不会等一个注定不会回来的人。他一边看路一边说,但你回来了,所以我在。
她笑了,眼角微微泛红,却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这一次,她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