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乐殿的烛火换了又换。
庄嬷嬷在殿前来回踱步，崔南姝对着铜镜，指尖反复摩挲眉尾的黛色。
“圣上还没来？”
“娘娘宽心，圣上许是被奏折绊住脚了。”白芷道。
崔南姝忽然从镜中抬眼：“崔云熙呢？怎的不见她？让她来给本宫捏肩。”
殿中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大家明白，崔南姝这是又想发作云熙了。
白芷突然膝头一软，“咚”地跪下去，额头贴着地面，声音发抖：“求娘娘开恩……那贱婢她……”
“她怎么了？”崔南姝嗤笑一声。
“今日奴婢去取汤，她偏说时辰不到，不肯给奴婢。”白芷的声音带着哭腔，埋着头，不敢看镜中崔南姝的脸。
“奴婢怕娘娘等急，便训了她几句，她油盐不进，便……便出手打了她，许是自己下手没个轻重……她竟撞翻了炭盆，加上白日的折腾，回来便发起高热，此刻在床上，怕是……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哦？”崔南姝挑眉，尾音拖得很长，“这么不经折腾？”
“是奴婢的错，求娘娘责罚。”
白芷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抬手擦汗的间隙，从铜镜中瞥见春露对着崔南姝点头。
小厨房偷听的人是她？难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
“起来吧，一个贱婢的命，也值得本宫动气？”崔南姝缓缓从镜前起身，心情似好了不少，“至于能不能活过今日，便看她的造化吧！谁都不许去看她。”
崔南姝姣好的面容愈发狰狞。
……
众人皆提着一口气，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的通传。
崔南姝眼睛一亮，匆匆迎上前，鬓边的步摇叮铃作响。
小太监跟崔南姝问过安，便道：“娘娘，圣上今夜不来了，让您早些歇息。”
“你说什么？”崔南姝声音发紧。
小太监垂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回贵妃娘娘，是蔡公公亲口吩咐的，说陛下在御书房批折子呢，怕是要到深夜，恐扰了娘娘歇息，今夜便……”
手中的螺子黛“啪”地被她丢在地上，惊得殿内之人跪了一地。
她猛地转身：“本宫下午去御书房时，陛下还说晚上过来！不过几个时辰，就变了卦？是哪个狐媚子在他跟前作祟？！”
庄嬷嬷忙上前按住她的手：“娘娘息怒，公公说陛下在御书房呢，明日定……”
崔南姝胸口郁气这才散了些许。
对！圣上定是忙于公务。
她是侯府千金，是圣上亲封的贵妃，怎能像个泼妇似的失态？
“知道了。”她反攥住嬷嬷的手腕：“本宫去看看姐姐。”
白芷惊得往前一扑，膝行半步挡在门前：“娘娘！偏房晦气，万万去不得！免过了病气！”
崔南姝心头疑窦更甚，一脚踹开她：“蝼蚁也配挡本宫的路？”
春露见状，上前一把推开木门。
一股浓重的药味散出，崔云熙躺在榻上，脸唇苍白，胸口只微微起伏。
春露回头，对崔南姝点了点头。
崔南姝迈进门槛，掏出帕子捂住口鼻，目光瞥见榻边的宫装——着实沾着不少血渍，还有焦黑的炭屑。
她这才斜睨了眼地上的白芷，看来，这丫头即便手段不错，也还没胆子背叛自己。
“白芷，你今夜守在这儿。”顿了顿，又道，“死了，便拖去乱葬岗埋了。”
“喏。”白芷趴在地上应着，直到脚步声远了，才敢抬起头。
入夜。
白芷轻轻推开门，便见榻上之人已坐起身，正用帕子擦着脸——
那层灰败腻子被擦掉，露出一张清丽又灵动的脸。
“小姐。”
“今夜还好有你和阿满姐姐。”云熙拉着白芷的手，“要不是你在娘娘面前替我争取时间，而阿满姐姐又来给我送信，今夜定不好糊弄。”
“阿满可信？”白芷仍有些犹疑。
“去年她弟弟被管事太监打得只剩半条命，是我偷着塞了伤药，又托人把他调去了御马监。”云熙笑得没有一丝温度，摸着一旁带血的宫装。
“更何况，崔南姝待下人如草芥，广乐殿里，恨她的人多着呢。”
“那便好，阿满姐姐说御书房的烛火一直没灭，圣上今夜怎的没留小姐侍寝？若是那样……小姐何苦要这般隐忍。”
白芷话里话外竟还有些恼圣上。
“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多，便过了……更何况……他看见我的伤口，即便侍寝，也没法尽兴，还不若……吊着他！”
“还是小姐厉害，奴婢只怕圣上将小姐吃干抹净后，便像些臭男人般不认账了。”白芷听着，羞红了脸，忙转移话题。
“奴婢还发现了，小厨房外偷听的人，是春露……我恐是被她盯上了。”
“无妨。”崔云熙笑了笑，“很快，她就顾不上盯你了。”
……
两人在房内低语到晨曦微露，忽然听见殿外传来蔡公公的尖嗓。
广乐殿的人慌慌忙忙跪了一地。
崔南姝更是整了整华服，以为圣上要弥补自己。
嘴角尽是压不住的笑意。
“韶贵妃听旨。”蔡公公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平平，“韶贵妃素日失德，苛待宫婢内侍，有违宫规，失却贵妃体统。着即禁足广乐殿三日，闭门思过。殿内一应供给按例减半，份例暂由内务府收存。”
崔南姝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
“不可能！”崔南姝瘫坐在地，庄嬷嬷忙扶她坐稳，“公公，这是为何？！”
蔡公公卷起圣旨放在袖间，皮笑肉不笑：“圣上的心思，咱家哪敢猜？娘娘照做便是。”
说罢，崔南姝端起一旁的茶盏，习惯性地便要摔，被庄嬷嬷稳稳拖住：“娘娘，不可。”
蔡公公见状，想着小太监的查禀：贵妃常叫人罚跪在碎瓷上。
复又补了句：“圣上还说，广乐殿的茶具似是换得勤了些。”
最后那句，他说的时候，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人群末尾的崔云熙——
一夜未眠的她，脸色惨白，正捂着嘴轻咳，活脱脱一副病中模样。
蔡公公嘴角勾了勾，带着小太监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