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风雪如旧。
我叫墨尘,今日,是我飞升之日。
我身前的洞府,以万年玄冰筑成,寒气彻骨。洞府之内,是我的道侣,洛曦。她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月白长裙,安静地坐在冰床上,一如万年前我们初见时的模样。
她的气息很微弱,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
是我亲手做的。
一个时辰前,我将本命仙剑无尘,刺入了她的心口。
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只是用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望着我,轻声问：为了证道
我点头,声音平静得像一块顽石：大道三千,我择无情。七情六欲,皆为枷锁。洛曦,你是我的最后一个枷锁。
所以,我是你的证道之石
是。我没有否认。
她笑了,那笑容很美,却也像昆仑的雪一样,带着一丝凄凉的冷意。墨尘,你可知,情之一字,也可为道
那是你的道,不是我的。我抽出仙剑,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剑身嗡鸣,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斩断了与它最熟悉的气息的最后一丝牵绊。
洛曦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生机彻底断绝。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
瓶颈,那个困扰了我整整三千年的瓶颈,碎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至极的力量自我丹田升起,贯通四肢百骸,直冲天灵。我的神魂挣脱了肉体的束缚,开始向着九天之上,那个所有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境界飞升。
这就是无情道。
斩断过往,斩断软弱,斩断所有不必要的情感。将自身化作最纯粹的理,与天地间的至理合一。
我做到了。
师尊没有骗我,宗门的古籍没有骗我。这是通往永恒的唯一路径。
洛曦,对不起。但我别无选择。为了大道,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我的牺牲,是背负杀死挚爱的永恒孤寂。而你的牺牲,是成就我的大道。
从今往后,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去看这九天之上的风景。
我的神魂穿过罡风层,越过九霄云海。我能感受到凡间的一切都在迅速远去,变得渺小。山川、河流、众生……都成了我脚下的尘埃。
前方,是传说中的南天门。只要穿过它,我便能褪去凡骨,成就仙位,与天地同寿。
然而,就在我即将触碰到那扇门时,整个天界,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原本祥和的仙云翻滚着变成了浓重的劫云,金色的南天门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墨色。劫云的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形成,其中雷光闪烁,宛如一只即将睁开的巨眼。
天劫
我心头一凛。不对,我已斩断因果,为何还会有天劫而且,是如此恐怖的天劫。这股威压,远超任何典籍中记载的飞升之劫。
我抬头,望向那劫云的漩涡中心。
雷光散去,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她穿着一身象征着至高无上权柄的玄黑帝袍,长发如瀑,面容冷漠。那张脸,那张我刚刚亲手埋葬在昆仑冰窟里的脸,此刻,正高悬于九天之上,用一种看蝼蚁般的眼神,俯视着我。
是洛曦。
不,不是洛曦。
她是……天道。
是执掌万界雷罚,审判众生命运的,天道。
2.
天劫之上,是她含泪的眼
我的神魂在天道的威压下,几乎要被碾碎。
那不是力量层级的压制,而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无法抗拒的战栗。就像凡人面对天威,除了跪拜,生不出任何念头。
怎么会是她
洛曦……是天道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真正的天雷,在我神魂中炸开,比下方劫云中酝酿的任何一道雷罚都要恐怖。
万年前,我于东海之滨初遇她时,她只是一个修为低微、连自保都勉强的散修。
她善良,会为了一株被风雨打坏的灵草而难过一整天。
她天真,会相信我口中那些关于大道无情的歪理,然后傻傻地将自己最珍贵的本命元阴渡给我,助我突破。
她执着,万年相伴,无论我如何冷漠,如何一次次地告诉她你我之间,只有道途,没有情爱,她都从未离开。
我一直以为,她是我修行路上的一道风景,一个助我勘破情劫的道具。
可现在,这个道具,成了我的天劫。
我修的是无情道,却发现,天道,是我杀的前女友。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九天之上,那张与洛曦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的眼睛,那双曾倒映着万千星辰和我身影的眼睛,此刻,却蓄满了泪水。
那泪水并未落下,而是在眼眶中凝聚、翻滚,最终化作一道道刺骨的雷光。
墨尘。
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洛曦的温柔,而是一种浩瀚、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宏大道音。这声音响彻整个天界,仿佛是宇宙的意志在对我进行宣判。
你可知罪
我强忍着神魂的刺痛,艰难地抬起头,与她对视。我何罪之有
到了此刻,我依然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为证道,斩情绝欲,此乃顺天而行,追寻至理。洛曦她……她是我证道路上的最后一道心魔,我斩心魔,有何罪这是我的道,是我坚守了万年的信仰。哪怕面对的是天道,我也不能退缩。
顺天而行天道洛曦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你所谓的‘天’,是何物
天,是规则,是秩序,是宇宙间至高无上的真理。我答道。
说得好。她轻轻点头,眼中雷光更盛,那你可知,这规则是谁所定这秩序是谁在维持这真理,又是谁的意志
我沉默了。
我便是天。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三界都在颤抖。
墨尘,你抬头看好。你看这天,是我。你看这云,是我。你看这即将落在你头上的雷,亦是我。
你斩断与我的情丝,便是斩断与天地的维系。你杀死我留在人间的分身,便是向天道宣战。你毁掉我赠予你的万年情深,便是亲手为你自己,造下了这无边业障。
你问,你何罪之有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我,眼中那蓄满的泪水,终于化作第一道劫雷,轰然落下。
逆天而行,是为第一罪。
以证道为名,行谋杀之实,是为第二罪。
负我万年深情,是为……第三罪。
三罪并罚,当诛。
那道劫雷,避无可避。它并非纯粹的毁灭之力,而是在击中我神魂的瞬间,化作了无数破碎的画面。
那是万年前,东海之滨。
一个穿着月白长裙的少女,笨拙地用灵力催生着一株被踩坏的七星草。她看到浑身是伤、从仇家追杀中逃出的我,没有丝毫犹豫,将刚刚救活的、对她而言无比珍贵的灵草,送到了我的嘴边。
你伤得很重,快吃了它。她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傻瓜。
那是我们,初遇的场景。
3.
第一道雷,劈碎我的道心
神魂之痛,远胜肉体之苦。
而记忆之痛,又远胜神魂之痛。
第一道劫雷,没有损伤我的修为,却将一段被我刻意尘封、视为糟粕的记忆,以最残酷的方式,强行灌入了我的脑海。
更残酷的是,这一次,我是以洛曦的视角,来重温这段过往。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初见我时的惊艳与羞涩。
能感受到她发现我身受重伤时的担忧与焦急。
更能感受到,当她将那株自己视若珍宝的七星草递给我,而我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夺过灵草吞下,连一句谢谢都未曾说出口时,她心中那小小的、一闪而过的失落,以及随后更强烈的、毫不在意的喜悦。
太好了,他吃了,他应该会好起来吧
这是她当时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在乎我的冷漠,不在乎我的无礼,她只在乎,我能不能活下去。
而我呢
我当时在想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我在判断,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是敌是友她给我灵草,有何图谋她的修为如此低微,对我构不成威胁,但她背后是否另有高人
从一开始,我便是在用一颗冰冷的、充满了算计的道心,去面对她那颗温暖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真心。
劫云翻滚,天道洛曦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墨尘,你修无情道,可知何为情
我咬紧牙关,强行压下神魂中的翻腾。情,是虚妄,是幻觉,是阻碍修士看清世界本质的迷雾。
错。
她断然否定。
情,是宇宙开辟之初,诞生的第一缕光。是万物寂灭之后,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是构成‘道’的基石,是维持世界运转的根本。
你所谓的‘无情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一个连自身情感都无法正视的懦夫,谈何掌控天地至理
你斩不断情,你只是,不敢去爱。
不敢去爱……
这四个字,像四柄无形的利剑,刺入我的神魂深处。
一派胡言！我怒吼道,若是有情为道,为何自古以来,无数天骄人杰,皆因情所困,修为停滞,最终化为一抔黄土为何我宗门历代先贤,皆是斩情证道,才得以飞升
他们天道洛曦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悲悯,他们不过是飞升到了我为他们准备的‘无情天’罢了。一个永远冰冷、死寂、再无寸进的囚笼。你若想去,我也可以成全你。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还清欠我的债。
你杀我分身,断我万年情丝。我便罚你,受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问心劫雷’。
每一道雷,都是一段你我之间的过往。
每一道雷,你都将以我的视角,重新感受一次。
直到你,真正明白自己斩断的究竟是什么为止。
话音未落,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劫雷,接踵而至。
画面流转。
是我伤愈后,不告而别。她孤身一人,踏遍千山万水,只为寻找我的踪迹。
是我被困魔宗禁地,她以身犯险,用自己做诱饵,引开魔头,救我脱困。
是我修行岔了气,走火入魔。她不顾自身安危,耗费本源,为我梳理经脉,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一幕幕,一桩桩。
那些被我视为理所当然的相助。
那些被我当成她一厢情愿的纠缠。
此刻,在她的视角下,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地,凌迟着我那颗自以为坚如磐石的道心。
原来,我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走到今天,并非我天赋异禀,也非我道心坚定。
而是因为,一直有一个人,在我的身后,为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为我铺平了所有的道路。
而我,却在抵达终点的那一刻,亲手,将她推下了万丈深渊。
不……
我抱着头,神魂剧痛。
这不是考验。
这不是磨砺。
这是一场,迟到了万年的,清算。
4.
她说,这一万年,你可曾有过爱
第五千道劫雷落下。
我的神魂已经麻木。
痛楚不再那么尖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五千道雷,是五千段记忆。
我看到了洛曦是如何放弃了她自己的道途。她原本修的是生之道,与万物相亲,能催生灵植,治愈伤痛。那是一条充满希望与温暖的道,虽然进境缓慢,但根基稳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证得大道。
但为了追上我的脚步,为了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到我,她强行转修了更具杀伐之力的水之道。
每一次修行,都如同万千钢针穿心而过。
我看到了她是如何为了给我寻一味固本培元的丹药,独闯妖兽盘踞的万兽谷,九死一生,浑身浴血。而她回到我身边时,只是笑着说,自己在外游历,偶有所得。
我看到了她是如何在我闭关冲击境界时,一个人,一柄剑,守在我的洞府外。面对前来寻仇的敌人,面对觊觎我功法的宵小,她从未退后一步。
那些年,我总觉得奇怪,为何我的修行之路,总是如此顺遂为何我总能心无旁骛地闭关
现在我明白了。
所有的顺遂,都是她在替我负重前行。
劫云之上,天道洛曦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颤抖。
墨尘,回答我。
这万年岁月,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爱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我神魂最柔软的地方。
爱
我修的是无情道,怎么可能会有爱
我张了张嘴,想要像以前一样,用那些典籍里的道理来回答她。
爱是束缚,是枷锁,是修行者最大的心魔……
可是,这些话,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另一段记忆,随着第六千道劫雷,不请自来。
那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
我修行出了岔子,寒气入体,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在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轻轻地抚摸我的额头。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哼着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谣。
那歌谣的旋律很简单,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在歌声中,我体内的寒气,竟然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第二天醒来,我神清气爽,修为竟还精进了一分。而洛曦,则趴在我的床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我当时只以为,是她又耗费了本源来救我。
我心中没有感激,只有一丝不耐烦。
我觉得,她这样做,只会让我欠她更多,让我斩断情丝的决心,变得更加困难。
于是,我对她说了有史以来,最重的一句话。
洛曦,收起你那廉价的善良。你的付出,对我而言,只是负担。
现在,以她的视角,我才听到了那首歌谣的歌词。
那是一首上古的安魂曲。
以上古神语吟唱时,可以安抚神魂,驱散心魔。但吟唱者,必须以自己的神魂本源为引。
唱一次,便会折损百年的修为。
那一夜,她为我唱了一整夜。
而当她听到我说出那句廉价的善良时,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痛得,无法呼吸。
但她只是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轰！
神魂中的记忆与现实的雷罚重合,我猛地喷出一口神魂之血。
噗——
我爱过她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看到她那个笑容的瞬间,我那颗自以为早已古井无波的道心,裂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缝隙。
5.
我的无情道,成了世上最大的笑话
第一万道劫雷落下时,我已经不再挣扎。
我像一个溺水者,放弃了所有求生的欲望,任由自己沉入那片由记忆组成的、名为洛曦的海洋。
在这片海洋里,我看到了我自己。
一个冷漠、自私、偏执、又可笑的疯子。
我曾以为,我是掌控者。掌控着自己的情感,掌控着与洛кси的关系,掌控着我们两人最终的命运。
我以为,她是我人生剧本里的一个配角,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我的伟大,成就我的大道。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
错得离谱。
我不是掌控者,我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真正掌控一切的,是她。是她对我那份毫无保留的、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爱。
是这份爱,推着我走到了今天。
是这份爱,让我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也是这份爱,在我自以为功德圆满,即将得道成仙的时刻,化作了这漫天的雷罚,将我打回原形。
我的无情道……
我为之骄傲、为之坚守、甚至为之杀妻证道的无情道,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建立在另一个人的血与泪之上的,天大的笑话。
因为,我所斩断的情,恰恰是我能走到今天唯一的道。
哈哈……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充满了自嘲与绝望。
神魂在笑声中颤抖,裂痕越来越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你笑什么
天道洛曦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我笑我愚蠢,笑我可笑,笑我……有眼无珠。我抬起头,第一次,没有用道心去抵抗,而是用我的眼睛,直视着她。
洛曦,我错了。
我说。
这三个字,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也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开关。
劫云,停滞了。
那足以让三界颤抖的雷光,也平息了下来。
整个天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天道洛曦悬浮在云端,静静地看着我。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但她的眼神,却起了波澜。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你错在哪里她问。
我不该杀你。
还有呢
我不该……修这无情道。
还有呢她一步步地追问,像一个严厉的老师,在考校犯了错的学生。
我沉默了。
还有什么
我不知道。
我的脑子很乱,无数的记忆碎片在冲击着我的神魂。有她的笑,有她的泪,有她为我挡剑时的决绝,也有我将剑刺入她胸膛时的冷漠。
这些画面,像一团乱麻,将我死死地捆住。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天道洛曦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冰冷。
一万道雷,还不够。
她抬起手,更恐怖的雷光,开始在她的掌心汇聚。
那就,再来一万道。
不！我几乎是嘶吼出声。
我不是怕痛。
我是怕,再这样下去,我会彻底疯掉。
洛曦！你究竟想怎样！我质问道,你杀了我,一了百了！何必如此折磨我！
杀了你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墨尘,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
我要的,不是你的命。
我要你,活着。
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着、听着、感受着,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
我要你,在你那引以为傲的、漫长而永恒的仙途中,日日夜夜,都被悔恨与痛苦所淹没。
我要你的道心,永无宁日。
我要你,永世不得,解脱。
话音落下的瞬间,第一万零一道劫雷,轰然劈下。
这一次,记忆的画面,不再是温暖的,而是,冰冷的。
那是我第一次,为了所谓的道心,而刻意疏远她。
我当着她的面,将她耗费了百年心血为我编织的、可以抵御心魔入侵的静心袍,付之一炬。
我看着她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心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我觉得,我离大道,又近了一步。
6.
凡我所斩,皆为不朽
痛苦,无尽的痛苦。
如果说,前一万道雷,是在凌迟我的良知。
那么,从现在开始的每一道雷,都是在鞭挞我的灵魂。
我看到了自己所有的残忍。
我当着宗门所有人的面,说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炉鼎,只为断绝那些关于我们关系的流言蜚语。
我为了夺取一株能助我突破的九转轮回草,利用她对我的信任,让她去吸引守护神兽的注意,而我则趁机取走了灵草。她因此身受重伤,险些陨落。
我甚至,在她最虚弱的时候,盗走了她家族传承的、能稳固神魂的至宝沧海月明珠,只因为我感觉自己的境界,又到了瓶颈。
一桩桩,一件件。
这些被我用为了大道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掩盖的恶行,此刻,都被天道洛曦,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囚犯,所有的丑陋与不堪,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我的道心,就真的要碎了。
一旦道心破碎,我这万年的修为,将毁于一旦,神魂俱灭。
我必须做点什么。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我开始强行运转宗门静心法诀,试图将这些记忆画面,重新定义为心魔幻象。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我口中念念有词,神魂深处,那颗布满了裂痕的道心,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抵抗着劫雷的侵蚀。
对,这都是假的,都是天道为了动摇我,而制造的幻觉。
我修的是无情道,追求的是宇宙至理。一个真正的求道者,岂能被区区儿女私情所束缚
洛曦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愿,成为我证道途中的一块垫脚石。我没有错！
我开始为自己寻找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
我回忆起师尊坐化前的教诲。
墨尘,记住,你是我宗门万年不遇的奇才,也是最有希望勘破天机,证得永恒的人。情爱,只会是你的负累。你若想攀登顶峰,就必须斩断一切。
我回忆起宗门古籍中的记载。
初代祖师,为证无上剑道,剑斩发妻,血染青天,终成一代剑神。
三代掌门,为破生死玄关,亲手埋葬九世子嗣,坐枯禅三千年,一朝悟道,白日飞升。
他们都做到了。
他们都成功了。
他们的选择,他们的道路,印证了无情道的正确性。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效仿先贤。
我没有错！
错的是洛曦！是她自己看不破,勘不透,甘愿沉沦于情爱苦海！
错的是这天道！是它不明至理,是非不分,以私情干预公法,阻我大道！
凡我所斩,皆为心魔！
凡我所弃,皆为糟粕！
我所追求的,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的不朽大道！
区区情爱,岂能与大道相提并E仑！
我仰天长啸,神魂之光暴涨,竟硬生生地,将那劈到我面前的劫雷,震退了半分。
我的道心,在破碎的边缘,重新开始凝聚。
那些裂痕,被一种偏执的、疯狂的信念,强行黏合在了一起。
它不再是之前那个通透圆润的冰心,而是变成了一颗充满了裂纹、扭曲而又坚硬的顽石之心。
劫云之上,天道洛曦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执迷不悟。
她轻轻地吐出四个字。
也罢。
既然你认为你所斩的,皆为不朽。
那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你亲手斩掉的,究竟是何物。
她的话音,变得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浩瀚。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从天而降。
这一次,不再是记忆的画面。
而是一道,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紫霄神雷。
这是传说中,只有在审判逆天魔头时,才会降下的,灭世之雷。
7.
三万道雷,换你一句我没有
紫霄神雷,其色如墨,其光如电,其威如狱。
它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天界的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我那颗刚刚重新凝聚的顽石之心,在这道神雷的威压下,再次布满了裂痕。
完了。
这是我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信念,任何的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然而,就在那道紫霄神雷即将落下的瞬间,它却停住了。
悬停在我的头顶三寸之处,不再前进分毫。
天道洛曦的声音,幽幽响起。
墨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我相伴万年,你为我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在三千年前,我生辰那天,为我捉来了一只东海的‘听风蝶’。
那只蝴蝶,至今,仍养在我的神魂之中。
现在,你只要能发自内心地,对我说出一句——‘我从未爱过你’。
只要你能彻底否定掉,你我之间,那唯一一丝,或许曾有过的温情。
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劫雷,便可一笔勾销。
我甚至可以,亲自为你打开南天门,助你飞升。
但是……
她话锋一转。
作为代价,你那颗道心中,关于‘爱’的最后一丝可能性,也将被彻底抹去。你的神魂将永远存在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你的道途,将永远停留在今日之境界,再无寸进。
一个永生不死,却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情感,也再无进步可能的‘仙’。
和一个,在无尽的雷罚与悔恨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以重塑道心的‘人’。
你,选哪个
这,是一个典型的电车难题。
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诛心之局。
如果我选择前者,说出那句我从未爱过你。
那么,我就等于承认了,我的无情道是正确的。我将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踏入南天门。代价是,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永恒的活死人。
这正中A阵营（证道派）的下怀——只要能证道,一切代价都可以接受。
如果我选择后者,拒绝说出那句话。
那么,我就等于变相承认了,我对洛曦,曾有过爱。我将继续承受这无尽的雷罚,我的无情道将彻底崩塌。但或许,正如她所说,还有一线重塑道心的生机。
这会让B阵营（唯情派）欢呼雀跃——看,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他心里有她！
我的嘴唇动了动,那句我从未爱过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对于一个坚定的无情道修士而言,这本该是唯一的、正确的选择。
永生,是最终目的。至于能不能感受到情感,能不能再进一步,那都是可以舍弃的代价。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三千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天,是洛曦的生辰。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我,只是一个人,坐在洞府外的桃花树下,望着月亮发呆。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
或许是看她那落寞的背影,有些碍眼。
我鬼使神差地,去了万里之外的东海,捉来了一只极为罕见的,翅膀上天生就有风雷纹路的听风蝶。
我将蝴蝶递给她的时候,她先是愣住了,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绽放出了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的光芒。
她笑得像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蝴蝶,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墨尘,这是……送给我的吗
路过,顺手抓的。我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语气。
谢谢你！她却毫不在意,高兴得快要跳起来,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那一刻,看着她的笑脸。
我那颗冰封的道心,似乎,真的,融化了那么一小角。
虽然只有一瞬间,虽然我很快就将那丝异样的感觉,强行压了下去。
但它,确实存在过。
现在,天道洛曦要我,亲手,否定掉那唯一的一点存在。
我……做不到。
我发现,我竟然,做不到。
我……
我艰难地开口,神魂在两种选择之间,剧烈地撕扯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头顶的紫霄神雷,依旧悬停。
天道洛曦,也依旧,在静静地等着我的答案。
8.
我开始期待,下一次天雷的酷刑
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
我选择了沉默。
而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天道洛曦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冷漠。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
那道悬停在我头顶的紫霄神雷,缓缓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第三万零一道,普通的问心劫雷。
我心中竟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比起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仙,我更愿意,当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人。
雷光落下,新的记忆涌现。
这一次,不再是痛苦的鞭挞,也不是甜蜜的回忆。
而是一些,我从未注意过的,日常的琐碎。
是她在我闭关时,日复一日,为我打理洞府,将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是她在我练剑时,默默地站在一旁,眼中充满了崇拜与爱慕。
是她在我烦躁时,笨拙地想要讲笑话给我听,却总是把自己逗得前仰后合。
这些画面,平淡如水。
在过去的我看来,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的行为。
但现在,以她的视角,去重新经历这一切。
我才发现,原来,那些被我忽略的日常,才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
她就像一只勤劳的小松鼠,努力地,将我们之间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都收藏起来,酿成蜜糖,独自品尝。
而我,这只冷酷的、愚蠢的懒熊,却将她所有的努力,都视而不见。
我开始,不再抵抗这些记忆的侵蚀。
我甚至,开始有些期待,下一次天雷的到来。
因为,只有在这些由雷光构筑的幻境里,我才能,离她近一点。
才能,去尝试着,理解她。
理解她那份,被我弃之如敝履的,深沉的爱。
第四万道雷。
第五万道雷。
第六万道雷。
我沉浸在无尽的记忆轮回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痛苦。
我的神魂,在这场奇特的酷刑中,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在一种微妙的共鸣中,开始被修复。
那些因为强行修炼无情道而产生的裂痕,正在被这些充满了情的记忆,一点点地,填补起来。
我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圆融,越来越接近一种,我从未达到过的,完美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
我猛地惊醒。
我发现,天道洛曦降下的劫雷,其力量的本质,并非毁灭。
而是,淬炼。
她不是在罚我。
她是在……救我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帮我修复那颗因为修炼邪法而变得扭曲的道心
这个念头一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
她恨我入骨,怎么可能会救我
这一定是我的错觉。
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明的酷刑。
先给我希望,再让我绝望。
对,一定是这样。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继续默默地承受着雷罚。
但是,那个她可能在救我的念头,就像一颗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根除。
它在我的心底,悄悄地,生根发芽。
9.
天道也会流血吗
第七万道劫雷。
画面,回到了我斩杀她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那晚,昆仑之巅,月色如霜。
洛曦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修行,而是为我温了一壶酒,准备了两碟小菜。
墨尘,陪我喝一杯吧。她说。
我当时心中,满是即将证道的决绝与冷酷,自然没有理会她。
我只是坐在她对面,闭目调息,将她,将那壶酒,都当成了空气。
现在,以她的视角,我才看到。
在我闭上眼睛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悲伤的表情。
她端起酒杯,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饮。
月光下,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
那滴泪,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化作一道极其隐晦的符文,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我的体内。
这是……
我神魂巨震。
这是同心咒！
上古时期,一种极为霸道的秘术。
施咒者,可将受咒者所受的一部分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
但施展此咒,需要以自身的心头血为引,并且,会与受咒者,结下永不分离的因果。
除非一方神魂俱灭,否则,咒术永不解除。
她……她竟然对我下了同心咒
什么时候
我拼命地回忆,终于,在记忆的深处,找到了答案。
是五千年前。
我为了突破化神境,强行引天地灵气入体,结果遭到反噬,经脉寸断,丹田破碎,险些身死道消。
我一直以为,是宗门赐下的神丹救了我。
现在看来,不是。
是洛曦。
是她在我昏迷之时,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引,对我种下了同-心咒。
她将我那足以致命的伤势,转移了一大半,到她自己的身上。
所以,我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奇迹般地痊愈,甚至修为大增。
而她,从那以后,修为便再无寸进。
我一直以为,是她天赋到了尽头。
原来,不是。
是她,一直在替我,承受着那次反噬带来的,永无休止的道伤！
那道伤,日日夜夜,都在侵蚀着她的经脉,折磨着她的神魂。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因为她的不思进取,而越发地看不起她,觉得她,已经配不上与我并肩而行。
噗——
一口积郁了万年的神魂之血,狂喷而出。
我抬头,望向劫云之上,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降下的劫雷,会让我感到熟悉。
因为,每一道劫雷中,都蕴含着她的天道本源。
而她,在用天道本源淬炼我的同时,她自己,也在承受着同等,甚至更重的痛苦。
因为同心咒的存在。
我所承受的每一分雷罚之痛,都会,原封不动地,反馈到她的身上。
而她身为天道,所要承受的,还有那份来自道伤的,持续了五千年的,反噬之痛。
她在用她的痛,来换我的醒悟。
她在用她的血,来洗我的罪孽。
天道,也会流血吗
会的。
她的血,早已流了五千年。
只是,我看不到。
或者说,我从来,都未曾想过去看。
10.
原来,我才是她的心魔
第八万道劫雷。
记忆,如潮水般褪去。
我的神魂,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不再去想无情道与有情道的对错。
我也不再去纠结,她究竟是在罚我,还是在救我。
我只知道,一件事。
我欠她的。
欠得太多了。
多到,哪怕用永生永世来偿还,都还不清。
我曾以为,她是我的心魔,是我证道路上的绊脚石。
现在我才明白。
我,才是她的心魔。
是我,拖累了她的道途。
是我,让她承受了五千年的无妄之灾。
是我,让她从一个本该光芒万丈的生之道修士,变成了一个被道伤所困的可怜人。
如果……
如果没有遇见我。
以她的天赋,以她的心性,或许,她早已证得大道,逍遥于九天之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束缚在这冰冷的天道之位上,日日夜夜,承受着审判我的痛苦,和被我所伤的痛苦。
是我,毁了她。
这个认知,比任何雷罚,都让我痛苦。
洛曦……
我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对不起。
这是我第二次,对她说这三个字。
第一次,是在我杀了她之后,在心里默念的,充满了虚伪与自私。
而这一次,是发自肺腑,不含任何杂质。
劫云之上,天道洛曦的身影,微微一颤。
她没有回答。
只是,那降下的劫雷,似乎,比之前,要温柔了那么一丝。
我盘膝而坐,不再抵抗,也不再沉浸。
我开始,主动地,去梳理我那混乱的神魂。
我将那些属于洛曦的记忆,小心翼翼地,从我的神魂中剥离出来,然后,用我自己的神魂之力,将它们包裹,温养。
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我只是,本能地,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补偿。
11.
以我之骨,重铸你的仙途
我的行为,似乎超出了天道洛曦的预料。
她降下雷罚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她似乎在观察,在判断,我究竟想做什么。
我没有理会她。
我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自己的神魂之海中。
剥离记忆,是一件极其痛苦,也极其危险的事情。
稍有不慎,便会神魂受损,变成一个痴傻的废人。
但我不在乎。
一刀,一刀。
我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用最锋利的刀,雕刻着自己的灵魂。
我将那些与她有关的,甜蜜的、痛苦的、平淡的、激烈的,所有的记忆,都完整地剥离出来。
然后,我开始做一件,更加疯狂的事情。
我开始,逆转我的无情道功法。
无情道的本质,是斩断、是舍弃、是毁灭。
而我,现在要做的,是逆转这个过程。
我要,重塑、拾起、创造。
我要将我这万年来,通过无情道所修得的,所有精纯的、冰冷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力量,全部逆转,化作最温暖的、最纯粹的生机。
然后,将这股生机,连同那些被我剥离出来的记忆,一起,还给她。
噗——
功法逆转的瞬间,我便遭到了前所未ve有的反噬。
我的仙体,开始寸寸龟裂。
我的神魂,也开始燃烧。
这是自杀。
我知道。
逆转功法,九死一生。
更何况,我还要在这种状态下,去承受天雷。
但,我心甘情愿。
这是我欠她的。
我盗走了她的道,毁了她的仙途。
现在,我便以我之骨,以我之魂,为她,重铸一条,通往真正大道的,仙途。
墨尘！你疯了！
劫云之上,天道洛曦那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她想阻止我。
但,已经晚了。
逆转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除非,我神魂俱灭。
洛曦,别管我。我抬起头,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或许是万年来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12.
九万道雷,是你的嫁衣
第九万道劫雷,轰然落下。
我的仙体,已经几近崩溃。
神魂之火,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我逆转出的那股生机,却越来越庞大,越来越精纯。
它像一个小太阳,在我的丹田处,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光芒中,包裹着那些属于洛曦的,完整的记忆。
天道洛曦,已经停止了降雷。
她只是悬浮在云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愤怒,有不解,有担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为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明明知道,这样做,你会死。
因为,我不想再欠你了。我笑着说,鲜血,从我的嘴角不断溢出。
以前,我总觉得,是我在渡你。现在我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渡我。
你渡我脱离险境,渡我走上仙途,甚至,在我杀了你之后,你还要,渡我明心见性。
洛曦,你不累吗
现在,该我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丹田处那个光团,猛地,推向了她。
接着。
这是我,还给你的。
虽然,还远远不够。
光团,穿过层层劫云,飞向了天道洛曦。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它。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光团的瞬间。
光团,炸开了。
化作了漫天的光雨,融入了她的体内。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一道道黑气,开始从她的七窍中,不断地溢出。
那是,纠缠了她五千年的,道伤！
我逆转出的生机,正在,强行地,为她拔除那深入骨髓的诅咒！
而那些属于她的记忆,则化作了最温暖的火焰,修补着她那因为承受道伤而变得残破的神魂。
啊——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但她的气息,却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节节攀升。
她正在,完成一场,迟到了五千年的,蜕变。
我看着她,欣慰地笑了。
原来,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劫雷。
既是我的刑罚,也是我的救赎。
更是我,亲手为她披上的,最华丽的,嫁衣。
13.
最后一道雷,由我来引
天道洛曦的气息,已经攀升到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恐怖境地。
她身上的玄黑帝袍,在光雨的冲刷下,渐渐褪去了颜色,变回了那件,我最熟悉的,月白长裙。
她的面容,也不再是那副冷漠的天道脸,而是恢复了洛曦原本的,温柔的模样。
只是,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傻瓜……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她哽咽着,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让她心疼到了极点的,孩子。
我笑了笑,神魂之火,已经到了即将熄灭的边缘。
能再看你笑一次,就够了。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结束的时候。
天穹之上,那已经散去的劫云,竟然,再次汇聚。
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恐怖。
整个三界,都被一种末日来临般的威压所笼罩。
第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劫雷。
最后一道雷。
它,终究还是要来。
而且,它的目标,不是我。
是,刚刚完成了蜕变,正处于最关键时刻的,洛曦。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真正的天道无情。
洛曦,虽然身为天道,但她,终究是动了私情。
她用天道本源,为我疗伤,为我淬体。
这,已经触犯了宇宙间,最根本的,平衡法则。
所以,天,要降下惩罚。
要,抹去洛曦这个,产生了人性的,不合格的天道。
然后,再造一个新的,完全无情的天道。
不。
我绝不允许！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那即将熄-灭的神魂之火,竟然,重新燃烧了起来。
我冲天而起,张开双臂,挡在了洛曦的身前。
用我那已经如同蛛网般破碎的仙体,去面对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终极天雷。
洛曦,快走！
回到你的天道之位上,稳固境界！不要管我！
我嘶吼着。
不……洛曦流着泪,摇着头,墨尘,不要……求你,不要……
听话！我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话。
这一次,我不要你渡我。
我要,我来渡你。
我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然后,毅然决然地,迎向了那道,毁天灭地的,雷光。
最后一道雷,由我来引。
所有的罪,所有的债,所有的因果。
今日,就由我,一人了结。
14.
无情非道,有情亦是天
雷光,淹没了我。
没有痛苦。
甚至,没有丝毫感觉。
我的神魂,在接触到雷光的瞬间,便开始消散。
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在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
我仿佛看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入了雷光之中。
她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用她那刚刚重塑的、温暖的身体,包裹住我那即将消散的、冰冷的灵魂。
墨尘,我说过。
你若成仙,我陪你君临天下。
你若成魔,我陪你血染三界。
你若要死……
我便陪你,共赴黄泉。
她的声音,在我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么温柔,又那么,决绝。
然后,我感觉到,一股浩瀚无边的生机,涌入了我的神魂。
是她。
是她将刚刚恢复的天道本源,毫无保留地,注入了我的体内。
而那道足以毁灭一切的终极天雷,则被我们两人,共同承受。
一半,毁灭。
一半,创造。
一半,无情。
一半,有情。
在雷光的中心,在生与死的交界处。
我那颗破碎的顽石之心。
和她那颗温暖的琉璃之心。
开始,缓缓地,融合。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不再是墨尘,她也不再是洛曦。
我们化作了光,化作了风,化作了构成这个宇宙的,最基本的粒子。
我们看到了,宇宙的诞生。
也看到了,万物的寂灭。
我终于明白。
无情,并非道。
有情,亦非天。
真正的道,是平衡。
是阴与阳,是生与死,是创造与毁灭,是无情与有情,共同构筑的,一个完美的,圆。
而我,亲手,打破了这个圆。
现在,洛曦,在用她的所有,来帮我,将这个圆,重新补上。
15.
我和天道,两清了,也两不分了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雷光,散尽了。
天穹,重新恢复了清明。
昆仑之巅,依旧风雪如旧。
我站在原地,完好无损。
不,并非完好无损。
我的修为,尽失。
从一个即将飞升的准仙,变回了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凡人。
但我的神魂,却前所未有的,强大与圆满。
我能感受到,风的呼吸,雪的低语,众生的喜怒哀乐。
我也能感受到,在我身边,那个穿着月白长裙的她。
洛曦,也失去了天道之力。
她变回了万年前,那个修为低微的,小散修。
我们,都回到了原点。
我们……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两清了。她接过我的话,对我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是啊,两清了。
我欠她的,用一身修为,还了。
她欠我的……她从不欠我。
那以后呢我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地,牵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暖。
我低头,看着我们相握的手。
我发现,在我的手心,有一道淡淡的雷电印记。
而在她的手心,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
我明白了。
我和她,虽然都失去了力量。
但我们,也成了彼此的一部分。
我成了她的天道之锚,让她,永远不会再被冰冷的规则所同化。
而她,则成了我的红尘之锁,让我,永远不会再走上那条偏执的无情之路。
我们,再也分不开了。
以后啊……她歪着头,想了想,笑得像只偷吃了糖的小狐狸。
以后,你得重新修炼了。
不过,这一次,可不许再修什么无情道了。
而且……
你还欠我,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场约会,一次,都不能少。
我看着她,也笑了。
好。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
飞升成仙
与此刻掌心里的温度相比,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或许,这,才是我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