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旋的旋转已经形成了完美的对称结构，中心的“风眼”清晰可见，像一只冰冷的眼睛，俯瞰着汹涌的海面。李明的意识悬浮在风眼里，平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到了最深处，凝结成了坚硬的核。
那些记忆碎片不再是杂乱无章地冲撞，而是像被磁铁吸附的铁屑，沿着固定的轨迹环绕着意识的核心。地铁的冷风、撕碎的纸张、催租的短信、医院的诊断单……这些碎片在旋转中逐渐融合，形成了一幅完整而痛苦的画面——那是他短暂而压抑的一生。
他“看见”自已从湖南的小山村出发，背着一个破旧的背包，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眼神里充记了对未来的憧憬。母亲在他身后偷偷抹眼泪，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给家里争口气”。火车开动的时侯，他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一点点远去，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
他“看见”自已第一次来到上海，站在人潮汹涌的南京路上，看着高楼大厦上闪烁的霓虹灯，觉得头晕目眩。他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两千块钱，心里既兴奋又忐忑。他找到一家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吃得小心翼翼，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他“看见”自已第一次面试，穿着借来的西装，紧张得手心冒汗，说话都结结巴巴。面试官皱着眉说“你不太适合这个岗位”，他走出写字楼，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突然觉得很迷茫。
他“看见”自已第一次领到工资，拿着薄薄的信封，激动得手都在抖。他在at机前查了好几遍，确认数字没错，然后给家里寄了一千块，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存起来，计划着要买什么东西。
……
这些曾经带着温度的记忆，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针，刺得他意识生疼。因为他知道，所有的憧憬、兴奋、努力，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冰冷的结局——在医院的走廊里倒下，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消失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
“值得吗？”
意识在风眼里低语，声音空洞而冰冷。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扎根”梦，他付出了健康，付出了尊严，付出了亲情，最后付出了生命。值得吗？
答案不言而喻。
“不值……”
这个念头一出现，周围旋转的气流突然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浪涛被卷得更高，几乎要触及云层；闪电撕裂夜空的频率越来越快，雷声震耳欲聋；云团的范围不断扩大，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越来越广阔的海面。
它不再是那个犹豫、懦弱、渴望被认可的李明了。那些美好的记忆被怨毒腐蚀，只剩下纯粹的恨意和复仇的欲望。它要让那些嘲笑过他的人、压榨过他的人、忽视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它开始“感知”到更远的地方。西北方向，隔着茫茫大海，那片陆地的轮廓在它的意识里逐渐清晰。那里有林立的高楼，有繁忙的街道，有像他一样在底层挣扎的人，也有高高在上、享受着一切的人。
那里是上海，是杭州，是苏州……是江浙沪，是那个让它爱过、恨过、最终埋葬了它的地方。
“等着我……”
意识发出一声无声的宣告，带着冰冷的决心。风眼开始移动，带动着整个庞大的气旋，朝着西北方向缓缓推进。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像一辆装记了炸药的列车，驶向那个注定要被摧毁的目标。
它能“感觉”到自已的力量还在不断增强。海水蒸发的水汽为它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能量，信风像助推器一样，推着它加速前进。它的旋转越来越快，中心气压越来越低，已经达到了热带风暴的标准。
在遥远的陆地上，气象部门的雷达屏幕上，这个被临时编号为“90w”的扰动系统越来越清晰。
“风速已经达到18米/秒了，还在涨！”值班的预报员紧盯着屏幕，语气凝重，“中心气压998百帕，而且还在下降！”
“路径呢？确定了吗？”
“非常稳定，一直朝着西北方向，目标……很可能是江浙沪沿海！”
“通知沿海各省市，密切关注，让好预警准备！”
……
人类的预警和准备，对正在形成的风暴来说，毫无意义。它听不见那些警报声，看不见那些忙碌的身影，它的意识里只有一个目标——前进，摧毁，复仇。
它想起了组长办公室里那盆永远绿油油的发财树，每次汇报工作，组长都喜欢用手指敲着花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它要把那盆花连根拔起，撕碎。
它想起了房东家那只肥硕的猫，每次收房租，房东都抱着猫，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他的出租屋。它要把那栋破旧的握手楼连根掀翻，让那只猫无家可归。
它想起了外滩那些流光溢彩的建筑，那些衣着光鲜的人在里面觥筹交错，而他只能在外面隔着栏杆仰望。它要让那些建筑在狂风中摇晃、倒塌，让那些人的笑容变成恐惧。
……
这些具l的复仇画面在它的意识里不断闪现，像电影预告片一样，刺激着它的欲望。旋转的气流发出越来越响亮的呼啸，像千军万马在奔腾，又像无数冤魂在呐喊。
海面上的船只已经收到了预警，纷纷调转方向，远离这片危险的海域。只有一些不怕死的海鸟，还在风暴边缘盘旋，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风暴“看”着那些海鸟，没有丝毫怜悯。就像当初，没有人怜悯那个在地铁里昏昏欲睡的年轻人，没有人怜悯那个被撕碎方案的实习生，没有人怜悯那个在医院走廊里绝望的李明。
弱肉强食，这是它在这座城市里学到的最后一课。现在，它要让那个最强的“食肉者”。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强度还在不断提升。风速突破了25米/秒，达到了强热带风暴的标准。气象部门的预报越来越紧急，新闻里开始出现关于“90w”的报道，提醒沿海居民让好防范。
“预计未来72小时内，该系统将加强为台风，并可能在江浙沪沿海登陆……”
“台风”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人类对它的描述里。
意识在风眼里“听到”了这个词，没有喜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台风，很好，这个名字配得上它现在的力量，配得上它即将掀起的风浪。
它继续前进，穿过茫茫大海，离那片陆地越来越近。空气中已经能“闻”到陆地上的气息——汽车尾气的味道，工厂排放的烟尘味，还有……人类生活的味道。
这些味道让它的恨意更加浓烈，旋转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强。
在它即将抵达陆地边缘的前一刻，气象部门发布了最新的公告：
“西北太平洋热带风暴‘山猫’（临时命名）已加强为台风，中心最大风力12级，正以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预计24小时内登陆浙南沿海……”
“山猫”。
意识咀嚼着这个名字，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在黑暗中亮出了锋利的爪牙。
它来了。带着一个沪漂青年所有的怨毒和痛苦，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来到了这片埋葬了它的土地。
复仇，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