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篇
避了他五年还是遇到了
避了他五年,终究还是被那股雪松与皮革糅合的熟悉气息堵在了洗手间门口。
张怡宛脊背僵硬地抵在微凉的瓷砖墙上,洗手间门框的棱角硌得她肩胛骨生疼。酒店走廊顶灯的光线被朱易高大的身影严严实实挡去大半,只在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不远处宴会厅隐隐传来的、带着醉意的哄笑和走调的歌声,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不清。
他垂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也不想懂的东西。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砂纸打磨过后的粗粝感,每一个字都敲在张怡宛紧绷的神经上:当年毕业晚会,你说喜欢我……是开玩笑的
来了。张怡宛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被一股近乎自虐的平静强行摁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的视线。唇角甚至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刻意晃了晃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在走廊昏暗光线下依然折射出细碎光芒的铂金戒指——崭新的,今天刚戴上,为了这场避无可避的同学会。
朱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快,像浮在水面上的油花,都过去五年了,您记性可真好。
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事不关己的调侃。仿佛那段曾经让她狼狈不堪、深夜辗转的往事,真的只是一场早已散场的、微不足道的青春闹剧。
朱易的视线,冰冷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钉在她脸上那层精心涂抹、试图遮掩所有真实情绪的面具上。他微微倾身,那极具压迫感的气息瞬间将她裹得更紧,雪松的清冽几乎要钻进她的骨头缝里。张怡宛下意识地想后退,脊背却已死死抵住冰冷的瓷砖,退无可退。
记性他重复了一遍,低沉的嗓音里淬着冰,又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熔岩,那为什么我公司监控里——他话音陡然顿住,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牢牢锁住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捕捉着那瞬间泄露的、无法伪装的慌乱。
——你每天午休,都在画我的侧脸
轰!
有什么东西在张怡宛脑子里炸开了。那些被她强行封存、深埋心底的画面,伴随着这句话,像决堤的洪水般凶猛倒灌。
记忆碎片锋利地刺穿时空屏障——
是毕业晚会那晚,震耳欲聋的音乐几乎掀翻礼堂屋顶。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香槟的甜腻、汗水和离愁别绪混杂的复杂气味。她被一群喝高了的同学围在中间,起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怡宛!轮到你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选一个痛快的!室友小雅的声音尖利地穿透嘈杂。
大冒险!大冒险!周围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孔。
她脑子嗡嗡作响,酒精和喧闹让她晕头转向,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冒险!
下一秒,无数根兴奋的手指齐刷刷地、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恶意,指向了人群外那个最耀眼的存在——朱易。他独自倚在窗边,手里随意地端着一杯饮料,侧影在窗外霓虹和室内旋转彩灯的切割下,疏离得像一幅静止的画,与周围的狂欢格格不入。
去!跟朱大校草表白!大声说‘朱易,我喜欢你!’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张怡宛感觉自己像个被推上绞刑架的提线木偶,脚步虚浮地被众人推搡着,穿过喧嚷的人群。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过滚烫的炭火。周围那些模糊的笑脸、刺耳的口哨声,都成了扭曲晃动的背景板。她终于站定在他面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色,只有嘴角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
朱…朱易…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她闭上眼,豁出去般喊了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喜欢你!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礼堂震耳的音乐、鼎沸的人声、刺眼的灯光,所有喧嚣都在那一刻被无形的巨力抽走,世界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张怡宛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得令人窒息。
朱易终于抬起了眼。
那目光,像深冬寒夜里骤然结冰的湖面,冷冽、坚硬,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愕或探究,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却又意外闯入视野的碍眼物品。那眼神,比任何嘲讽或鄙夷都更伤人。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利刃,精准无比地穿透那片真空的寂静,每一个字都砸在张怡宛的鼓膜上,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审判意味:
张怡宛,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我不和不认真的人谈恋爱。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凝固的空气仿佛被猛地解冻,巨大的起哄声、口哨声、夹杂着失望或幸灾乐祸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重新席卷而来,瞬间将她吞没。那些声音变得无比尖锐刺耳,像无数根针扎在皮肤上。
张怡宛僵在原地,脸颊滚烫,血液却似乎瞬间流空,四肢冰凉。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嘲弄的、同情的……每一道都让她无所遁形。朱易那冰冷的话语,像烙印一样烫在她心上,反复回响——不认真……原来在他眼里,她的心意,连被认真对待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场廉价的玩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出人群的,像一个落荒而逃的败兵,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尊严尽失的地方。只想立刻消失。
……
嗡——
刺耳的手机震动声,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猛地刺穿了张怡宛沉溺的回忆泥沼,也打破了此刻洗手间门口令人窒息的僵持。
她一个激灵,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浮木,几乎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慌乱,猛地用力想挣脱朱易的钳制。她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她猛地一挣,指甲甚至在他昂贵笔挺的西装袖口上划出一道细微的痕迹,才终于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滚烫的掌心抽了出来。
电…电话!她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慌乱地低头去翻找自己小巧的手包。指尖冰凉,微微发抖,拉链滑了几次才拉开。屏幕在昏暗光线下亮起刺眼的光,屏幕上跳跃着周扬两个字。
周扬。她的未婚夫。这个认知像一剂强效镇静剂,瞬间让她混乱的心跳找到了一个虚假的锚点。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是能隔绝眼前这个男人的唯一屏障。
喂周扬她的声音瞬间切换成一种刻意的、带着几分依赖和甜腻的语调,与刚才的慌乱判若两人。她甚至微微侧过身,背对着朱易,像是要为自己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嗯,同学会呢……是有点无聊……你忙完了……好呀,那你来接我吧就在酒店门口……嗯,我等你。
她刻意放柔了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浸染着被宠溺的娇憨,眼角余光却紧张地留意着身后那个沉默的身影。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实质的探针,依旧牢牢地钉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带着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穿透力。
嗯,待会儿见。她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脸上因紧张和表演而泛起的红晕。再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层无懈可击的、属于被未婚夫疼爱的小女人的温婉笑容。
抱歉朱总,她晃了晃手机,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刻意的流光,我未婚夫来接我了,得先走一步。
语气是刻意的疏离和客套,带着一种急于划清界限的仓促。
说完,她不再看朱易的脸,微微低着头,试图从他身侧的缝隙中挤过去。那缝隙狭窄,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西装布料下传递过来的体温。
就在她即将擦身而过的刹那——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臂!力道比刚才更重,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强硬。
张怡宛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回冰冷的墙壁上!后背重重撞上瓷砖,痛得她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手包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里面的口红、粉饼盒、钥匙散落出来,狼狈地滚了一地。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那里面的冰层彻底碎裂了,翻涌着压抑了太久、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更让她心慌意乱的东西。
未婚夫朱易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嘲讽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那股雪松与皮革混合的气息此刻充满了侵略性,无孔不入。
张怡宛,他俯身逼近,滚烫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额发,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她强装的镇定,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地伸向自己西装的内袋。
张怡宛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她徒劳地挣扎着,想避开他接下来的动作,想捂住耳朵不去听那即将宣判的话语。
但朱易的动作快得惊人。
一本边缘磨损得厉害、封面被摩挲得有些发亮的硬皮素描本,被他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度,猛地抽了出来!
那熟悉的封面颜色,那上面残留的铅笔粉末的痕迹……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张怡宛所有的伪装和防线!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承载了她所有隐秘心事、记录了她整个青春视角的潘多拉魔盒,被朱易如此轻易地、带着审判意味地攥在手里!
朱易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带着一种被欺骗、被长久愚弄的痛怒,和一种终于要撕开一切伪装的决绝。他捏着素描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然后,他猛地将本子在她眼前打开!
2
中篇
画了137张的他被发现了
唰啦——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是最新的一页。
朱易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量,粗暴地翻过一页又一页。那些她无比熟悉的画面,那些她以为早已尘封在时光深处的秘密,随着他翻动的动作,像被剥开的洋葱,一层层、血淋淋地暴露在灯光之下,暴露在他——这个她画了无数次的主角——冰冷而锐利的目光之下!
第一页,是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巨大的拱形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在橡木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的男生侧影伏案疾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微蹙着眉,神情专注而冷峻,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紧,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锐利和一丝不近人情的疏离。光影在他深刻的轮廓上跳跃、流淌,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种沉静的、近乎圣洁的光芒里。画面右下角,一行小小的铅笔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图西馆,拱窗下,光落在他肩上。不敢上前。9月17日。
第二页,是篮球场边。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他刚刚完成一个漂亮的投篮,手臂还保持着上扬的姿势,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脸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薄唇微张喘息着,眼神却锐利地望向场外某个点——那个点,恰恰是画者当时站立的位置。画面捕捉到他撩起球衣下摆擦汗的瞬间,露出一截紧窄的腰腹,力量感十足。旁边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三分!好帅……他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心跳好快。10月5日。
第三页,阶梯教室最后一排。他独自坐着,微微歪着头,似乎在听讲,又似乎在走神。窗外是深秋金黄的银杏树,落叶纷飞。他的侧脸在窗外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带着一种沉静的忧郁。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画面下方,一行小字浸着落寞:他好像……心情不好一个人坐那么远。想问他怎么了……终究没敢。11月21日。
第四页,学校咖啡馆的角落。他坐在靠墙的卡座里,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书,手里却端着一杯咖啡,目光低垂,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神情是难得的放松和平静。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画着一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咖啡杯,旁边写着:原来他也喜欢榛果拿铁偷偷记住了。12月3日。
第五页,第六页……
每一页都是他!图书馆里专注的侧影,篮球场上跃动的身姿,阶梯教室后排沉静的轮廓,咖啡馆灯光下柔和的眉眼……从大一初遇时生涩的线条,到大四毕业前夕愈发精准流畅的笔触。他低头看书时睫毛投下的阴影,运动后汗水滑过喉结的轨迹,偶尔沉思时微蹙的眉心……那些她曾以为只有自己才记得的、稍纵即逝的瞬间,那些她躲在角落、屏住呼吸才捕捉到的细微表情和姿态,此刻都无比清晰、无比残酷地摊开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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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易翻页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纸张哗哗作响,像是对她长久以来精心维护的伪装发出的无情嘲笑。他眼底的怒意和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交织翻涌,几乎要喷薄而出。
不敢上前……他猛地停住翻页的手,指尖狠狠戳在某一页图书馆速写下那行娟秀的小字上,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长久蒙蔽后爆发的痛切质问,想问他怎么了终究没敢……偷偷记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怡宛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张怡宛!你画了我整整四年,整整137张!从大一到大四!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张怡宛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每一张!每一个日期!每一个角落!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逼近一步,那本摊开的、像罪证一般的素描本几乎要怼到她的鼻尖,他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她的皮肤:
现在,你告诉我——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压抑了太久的痛楚,你当年那句喜欢,到底是他妈的有多不认真!
朱易的质问如同惊雷,在狭窄的走廊里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五年积压的沉痛和难以置信的愤怒,狠狠砸在张怡宛的心上。那本摊开的素描本,像一面照妖镜,将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那些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滚烫的青春印记,赤裸裸地暴露在灯光下,暴露在他——她画了整整四年、137次的主角——面前。
张怡宛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瓷砖,那寒意却远不及心底翻涌的羞耻、慌乱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惧。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那些她精心编织的谎言——未婚夫、戒指、漫不经心的调侃——在铁证如山的137张画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瞬间破裂,只留下狼狈的水渍。
我……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破碎的哽咽,视线慌乱地扫过散落一地的物品,最终定格在那本摊开的、记录了她所有卑微心事的素描本上。五年来的逃避、伪装、试图用新的生活覆盖掉过去伤痕的努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一种巨大的委屈和迟来的勇气,混杂着被逼到绝境的绝望,猛地冲破了喉咙。
是!我画了你四年!137张!每一张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砸在朱易紧握素描本的手背上。那滚烫的触感,让他指关节的力度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图书馆、篮球场、阶梯教室、咖啡馆……每一个你出现的地方,我都在!像个可悲的影子一样躲在角落里!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不再掩饰,充满了自嘲和积压已久的痛苦,因为我不敢上前!我怕你冷漠的眼神,怕你像毕业晚会那天一样,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勇气碾得粉碎!
她抬起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戒指的光芒,只觉得它像一个冰冷的枷锁。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去摘那枚为了应付同学会而戴上的、象征新生活的虚假信物,指尖却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次滑脱。
什么未婚夫周扬他只是我同事!是我花钱请他假扮的!就是为了躲开你!为了让你以为我早就放下了!为了不在你面前再丢一次脸!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愤,这戒指是假的!今天早上刚买的!就是为了骗过你!骗过所有人!也骗我自己!
终于,那枚碍眼的铂金圈被她用力地、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狠劲,从无名指上撸了下来!它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滚了几圈,停在散落的粉饼盒旁边,折射出的光芒冰冷而讽刺。
朱易!你满意了吗她泪眼朦胧地瞪着他,胸脯剧烈起伏,声音嘶哑,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看到我像个傻子一样暗恋了你那么多年,最后还被你当成‘不认真’的玩笑,你是不是觉得特别解气特别有成就感!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张怡宛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回荡,和她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朱易脸上的狂怒,在她那句暗恋了你那么多年出口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在她汹涌的泪水和绝望的自白中,一点点凝固、退潮,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痛的愕然和……难以置信的钝痛。
他看着眼前哭得浑身颤抖、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女孩。她不再是那个挂着疏离客套笑容、戴着虚假婚戒的张怡宛,而是变回了图书馆窗边那个偷偷画他的、眼神羞涩又执着的影子,是毕业晚会上被他一句话打入深渊、落荒而逃的可怜虫。五年了,他以为只有他被那句玩笑刺伤,被她的避而不见折磨。他以为她早已云淡风轻,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以为那137张画,只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带着嘲讽意味的执念。
原来……真相如此残酷,又如此令人心碎。
他以为的玩笑,是她鼓足了一生勇气的孤注一掷。
他以为的不认真,是她持续了四年、刻入骨髓的认真。
他以为的放下,是她用五年时间也无法真正摆脱的狼狈逃避。
我……朱易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艰涩沙哑。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本沉甸甸的素描本,上面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她每一次心跳加速的瞬间,记录着他从未察觉、却真实存在过的、来自角落的炽热目光。那些被他忽略的角落,原来一直藏着一个如此认真、如此小心翼翼爱着他的灵魂。
巨大的懊悔和迟来的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捏着素描本的手指松开了力道,那承载了太多心事的本子,无声地滑落在地,摊开在两人之间,像一座用时光和笔触搭建的桥梁。
我……他再次开口,试图寻找合适的语言,却发现任何解释在137张画和五年时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抬起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想要触碰她满是泪痕的脸颊,想要擦去那些因他而流的泪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她皮肤的前一秒——
怡宛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久一个温和的男声带着关切,突兀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是周扬。他按照剧本,准时地出现在了接未婚妻的时刻。然而,眼前的景象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看到了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张怡宛,看到了散落一地的东西,看到了那个气势迫人、此刻却神情复杂僵硬的男人,以及……地上那枚孤零零的、被摘下的戒指。
周扬的目光在张怡宛和朱易之间迅速扫过,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脸上职业化的未婚夫表情立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无奈和一点点的歉意。他快步走过来,没有去看朱易,而是直接蹲下身,利落地帮张怡宛捡起散落的手包和物品,包括那枚假戒指。
抱歉,朱先生,周扬站起身,声音平静,带着一丝对张怡宛处境的同情,如你所见,我的‘未婚夫’身份是假的,只是帮怡宛一个忙。现在看来……他看了一眼依旧僵持的两人,特别是张怡宛那无法掩饰的痛苦神情,叹了口气,我的任务完成了。怡宛,需要我送你回去吗还是……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朱易。
张怡宛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看也没看朱易,哑着嗓子对周扬说:不用了周扬,谢谢,你先回去吧。我……我自己处理。
她需要独自舔舐伤口,需要逃离这个让她彻底崩溃的地方。
周扬理解地点点头,将她的包递给她,低声说了句保重,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将这片混乱的战场留给了两个被时光和误会深深纠缠的人。
走廊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张怡宛低着头,看着地上那本摊开的素描本,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只想离开。
她弯腰,想捡起自己的包和那本让她无地自容的本子。然而,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手,比她更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强硬的钳制。那只手的力道依旧很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近乎颤抖的紧握,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她冰凉的手腕,阻止了她逃离的动作。
张怡宛猛地抬头,撞进朱易的眼底。
那里面的冰层彻底消融了,只剩下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痛楚、懊悔和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卑微的恳求。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对不起。
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最疼痛的地方挤压出来,张怡宛……对不起。
这句迟到了五年的道歉,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张怡宛早已锈迹斑斑的心锁。她浑身一颤,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朱易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他拉着她,不再是粗暴地掼向墙壁,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强势,将她轻轻带离了冰冷坚硬的瓷砖墙,拉向自己滚烫的怀抱。
是我蠢。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住她的,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发上,声音低沉而痛切,带着一种近乎自我剖析的残忍,我竟然……把一个人最认真的喜欢,当成了玩笑。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盈满泪水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和悔恨,我只看得到你被推出来时的慌乱,却看不到你藏在人群后、画了我四年的眼神。
他的另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用指腹笨拙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不断滚落的泪珠。那温热的触感,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朱易的温柔,让张怡宛的身体僵住,忘记了挣扎。
你说你不敢上前……不敢问我怎么了……朱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入时光河流的苦涩,那你知不知道,图书馆窗边的位置,是我特意选的,因为我知道……你常坐在斜对面的书架后面。
他看到她眼中骤然放大的震惊。
篮球场上,我每次投进球,都希望你能看到……我看向场边,从来都只是在找你。
阶梯教室坐最后一排,是因为那天……你坐在第一排,我不敢靠得太近。
咖啡馆的榛果拿铁……是因为有一次,我听见你跟朋友说,你最喜欢那个味道。
他每说一句,张怡宛的瞳孔就收缩一分。那些被她解读为巧合、甚至是他冷漠疏离的证据,原来……全都指向了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毕业晚会……朱易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悔,我看到你被他们推出来,那么慌乱,那么无措……我以为你只是被逼无奈,在玩一个让你难堪的游戏。我那么说……只是想保护你那点可怜的、被他们当作玩笑的自尊……我以为我拒绝得够冷酷,够不留余地,他们就不会再起哄你……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眼角的泪痕,力道温柔得不可思议,可我没想到……那句话,伤你那么深,把你推得那么远,一走就是五年。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张怡宛的神经。五年的委屈、怨恨、自以为是的单相思……在朱易剖白般的话语中,轰然倒塌,露出了底下被深深掩埋的、令人眩晕的真相——原来,她不是独角戏!原来,那些她以为的遥不可及,也曾有过微妙的、双向的靠近!
我找过你……朱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失落的茫然,晚会后,我找遍了整个礼堂……想跟你解释,想告诉你……我看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素描本,我看到了你落在角落的速写本……我捡到了它。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我像个贼一样,翻开了它……然后,看到了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自己,和一个让我……再也无法忘记的女孩。
那五年,我守着这本本子,看着它被翻旧,看着边缘被磨破……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张怡宛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我守着它,也守着你可能回来的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直到……公司监控里,我看到午休时,你坐在对着我办公室落地窗的休息区,拿出本子……那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侧影……
张怡宛,
朱易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直视自己眼中汹涌澎湃的、再不容错辨的深情和悔意,那里面燃烧着五年压抑的火焰,你说我记性好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你画我的每一个角度,记得本子上标注的每一个日期!记得你躲闪的眼神,记得你强装的镇定!我更记得……我这五年,每一天,都在后悔毕业晚会说的那句话!每一天,都在想你!
他的额头抵住她的,滚烫的呼吸交融在一起,雪松与皮革的气息不再冰冷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滚烫暖意,将她牢牢包裹。
那句喜欢,不是玩笑。
朱易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重重地砸在张怡宛的心上,也砸碎了最后一道冰封的隔阂,是我的错,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太笨,没有看懂你的认真,也……没有让你看懂我的。
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深潭般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沉淀了五年的渴望和不容置疑的认真:
张怡宛,我喜欢你。
这一次,不再是被迫的表白,不再是冰冷的拒绝。是迟到了太久、终于冲破所有误会和阻隔的真挚告白,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只是……我比你更笨,更不敢承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五年、此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问出口的问题:
现在,你愿意……给这个曾经犯下大错、但愿意用余生来弥补的笨蛋,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痛苦,而是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和释然。五年的心酸苦楚,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归宿。张怡宛看着眼前这张在素描本上描绘了无数次的、此刻写满紧张和深切期盼的俊脸,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蜜糖里,又酸又胀。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指尖轻轻抚上他紧蹙的眉心——那个她在画纸上描绘过无数次、带着疏离和冷峻的褶皱。她的触碰,带着温热的湿意(泪水),却像带着魔力,瞬间抚平了他眉宇间的所有焦灼和不安。
朱易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等待她的宣判。
然后,他看到张怡宛的唇角,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那笑容不再是强装的疏离或客套,也不再是带着自嘲的苦涩。那是卸下了所有重负、发自内心的、带着泪光的、无比明媚的笑容,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走廊,也照亮了朱易荒芜了五年的心田。
她踮起脚尖,主动地、毫不犹豫地,用一个带着泪水的、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吻,印在了他微凉的唇上。
这个吻,代替了所有的语言。是原谅,是回应,是迟到了五年的我愿意。
朱易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席卷了他!他低吼一声,仿佛终于寻回了失落的珍宝,有力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娇小的身体完全嵌入自己滚烫的怀抱里。他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五年积压的思念、懊悔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热烈地、霸道地、却又无比珍重地吻着她,仿佛要将这错过的五年时光,在这一刻尽数补回。
狭窄的酒店走廊里,散落的物品无人理会。地上摊开的素描本,在灯光下静静诉说着过往。而相拥深吻的两人,在五年漫长的错过、误会和心碎之后,终于跨越了所有阻碍,紧紧抓住了属于他们的、迟到却无比珍贵的幸福。雪松与皮革的气息,混合着她泪水的微咸和他滚烫的体温,交织成一种名为家的味道。
3
结局
幸福美满大结局
**五年后。**
装修雅致的画室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明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一个穿着小恐龙连体衣、两三岁大的小男孩,正撅着小屁股,趴在厚厚的地毯上,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一支粗粗的蜡笔,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创作着谁也看不懂的抽象画,嘴里还咿咿呀呀地给自己配着音。
张怡宛坐在画架前,画笔悬停在空中,目光却没有落在画布上,而是温柔地追随着地毯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唇边噙着一抹化不开的笑意。她的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简约却璀璨夺目的钻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妈妈!看!爸爸!
小男孩忽然兴奋地举起他的大作,奶声奶气地喊着。
张怡宛失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看着纸上那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和一个勉强能看出是圆圈的头,温柔地揉揉他的小脑袋:嗯,宝宝画得真棒!这是爸爸呀
嗯!
小男孩用力点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自豪。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穿着居家休闲服的朱易走了进来,他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眉宇间还带着一丝工作后的倦意,但在看到地毯上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时,那点倦意瞬间被温柔的笑意取代。
在画爸爸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兴奋扑过来的儿子捞进怀里,高高举起,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他的目光越过儿子的头顶,落在张怡宛身上,深邃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暖融。
是啊,朱总,张怡宛站起身,俏皮地眨眨眼,故意晃了晃手上的戒指,您儿子的大作,未来价值连城哦。
朱易抱着儿子走近,空着的手自然地环住她的腰,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柔却缠绵的吻。再贵也比不上他妈妈画的我值钱。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画室角落一个特制的玻璃展示柜。
柜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本边缘已经磨得发亮、封面带着岁月痕迹的硬皮素描本。它被精心地保存着,旁边还放着一个同样古旧、画满了涂鸦的速写本——那是儿子的早期作品。而在它们上方,悬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画作。
那并非价值不菲的油画,而是一张用色温暖、笔触细腻的素描。画面上,穿着笔挺新郎礼服的朱易微微侧着头,轮廓深邃,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正专注地凝视着身旁穿着洁白婚纱、笑容明媚灿烂的新娘——张怡宛。阳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梦幻的光斑。画面的右下角,不再是怯生生的铅笔小字,而是一行流畅娟秀的钢笔字迹:
**第138张。我的爱人,我的光。余生,请多指教。**
那是他们的结婚照,也是张怡宛在告别暗恋后,为他画下的第一张,也是最重要的一张画。
朱易的目光从展示柜收回,重新落在怀中的妻子身上,手臂收紧,将她和孩子一起拥入怀中。阳光洒满画室,空气里是颜料、松节油、还有属于家的、温暖安宁的气息。
老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满足的喟叹,晚上想吃什么老公给你做。
张怡宛依偎在他怀里,看着儿子好奇地去抓朱易的衣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从校园角落那个只敢偷偷画他的女孩,到如今被他珍重地拥在怀中、共绘生活画卷的妻子,这条路,漫长曲折,却最终指向了最圆满的终点。
都好。她笑着回答,声音里充满了被宠溺的甜蜜,只要是你做的。
那些画在纸上的137次心动,终究在时光和真爱的淬炼下,变成了握在手心、融入生活的、永不褪色的幸福。
4
朱易的内心暗涌:从冰封到沸腾
当张怡宛被众人推搡着,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跌跌撞撞站到他面前,颤抖着喊出那句我喜欢你时,朱易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跳。
他认得她。图书馆斜对面书架后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安静身影,素描本几乎从不离手。偶尔捕捉到她偷偷瞥来的目光,像受惊的蝶翼,倏忽飞走,却在他心湖上留下细微的涟漪。他选择图书馆窗边的位置,何尝不是为了那点微乎其微的可能——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篮球场上每一次精准的投篮后,目光扫向场边,搜寻的也从来不是喝彩,而是那个可能藏在人群后的、专注的侧影。
所以,当那句带着巨大慌乱和羞怯的告白撞入耳膜,朱易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被愚弄的愤怒和一种冰冷的保护欲。
*她在干什么被那群人逼着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他看着她涨红的脸颊,闪烁不敢直视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他想象中、或者渴望看到的认真和勇气,只有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窘迫和无措。周围起哄的口哨声尖锐刺耳,像是对她此刻狼狈的公开处刑。
一股无名火瞬间窜起,烧灼着他的理智。他不能让她继续成为这场闹剧的中心,不能让她被这群人当作笑柄反复咀嚼。他必须立刻、彻底地终止这一切!用最冷酷的方式,浇灭那些起哄的火焰,也……保护她那点在他看来脆弱不堪的自尊。
于是,他抬起了眼,用尽毕生演技,将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真实情绪冰封,凝结成深冬湖面般的寒光。他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法官宣读判决:张怡宛,我不和不认真的人谈恋爱。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里的光像是被狂风卷走的烛火,骤然熄灭。那绝望的灰败,比他预想中任何一种反应都更刺眼。心脏像是被那眼神狠狠剜了一刀,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冷漠。周围爆发的巨大喧嚣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单薄的身影。她几乎是踉跄着挤出人群,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结束了。*
朱易僵在原地,指尖冰凉。他以为自己做对了,用最决绝的方式替她解了围。可为什么……看着她逃离的背影,那心脏被剜去的空洞感,却越来越深,越来越冷
他下意识地走向她刚才站立的位置,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地面。角落里,一个熟悉的硬皮速写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被主人慌乱遗弃的珍宝。
鬼使神差地,他弯腰捡了起来。指尖触碰到那磨损的封面,一种奇异的预感攫住了他。他走到相对安静的窗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紧张,翻开了第一页。
阳光,拱窗,橡木长桌,伏案疾书的侧影……那流畅的线条,那对光影近乎痴迷的捕捉,那专注的神情……画的是他!右下角,一行娟秀的小字:不敢上前。9月17日。
朱易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猛地向后翻去。
篮球场跃起投篮的他,汗水浸透发梢;阶梯教室独自沉思的他,窗外是纷飞的银杏叶;咖啡馆灯光下看书的他,睫毛投下安静的阴影……每一张!每一个角度!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日期、地点、甚至他当时的心绪(他好像心情不好)……都被精准地捕捉、忠实地记录!
不是一张,不是十张……他颤抖着手指,一页一页地翻过,仿佛在翻阅一部由她的目光和笔触书写的、关于他青春的编年史。那些被他忽略的角落,原来一直有一双眼睛,如此专注、如此虔诚地凝视着他!那眼神里蕴含的炽热和小心翼翼,透过每一根线条、每一处阴影,穿透纸张,狠狠灼烧着他的灵魂!
137张!
当他终于数清那个庞大的数字,巨大的眩晕感几乎将他击倒。他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那句不认真……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被他亲手握着,狠狠捅进了那个用整整四年、137次心跳为他作画的女孩心里!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原来是最残忍的践踏和羞辱!
他想立刻冲出去找到她,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误会!告诉她他看到了,看到了她藏在角落里的深情!告诉她……他其实……也一直在看着她!
可是,晚了。
张怡宛消失了。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彻底从他的世界里蒸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石沉大海,所有可能的线索都断了。她走得如此决绝,仿佛要抹去与他有关的一切痕迹。
那本速写本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是悬在他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五年里,它被他珍藏在书房最隐秘的抽屉里,边缘被无数次摩挲得发亮发软。每一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些生动的画面,那些娟秀的字迹,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愚蠢,也在日复一日地加深着那刻骨铭心的思念和悔恨。
*她还好吗*
*她恨我吗*
*她……还会记得吗*
时间没有冲淡这份痛苦,反而像陈年的酒,酝酿得越发苦涩浓烈。他开始疯狂地工作,试图用事业的版图填补内心的空洞,却只是徒劳。每一个相似的场景——图书馆、篮球场、咖啡馆——都像是一根刺,提醒着他失去的是什么。
直到那一天。
助理送来了新安装的、覆盖整个公司公共区域的监控录像样本。朱易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扫一眼。画面快速切换,午休时分的员工休息区,人来人往。突然,一个坐在落地窗边、低头在膝上摊开本子的纤细身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世界!
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即使隔着冰冷的屏幕,朱易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重锤击中!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是她!张怡宛!那熟悉的动作,那微微低头的弧度……和他记忆深处、素描本里无数次描绘的姿态,完美重合!
他猛地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他甚至能看清她握着铅笔的手指关节微微用力,能想象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她还在这里!就在他的公司里!她还在画画!画什么画……
一个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念头疯狂滋生——她还在画他吗
这个念头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他压抑了五年的所有渴望和痛悔。同学会的消息适时传来,像命运递给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期待和紧张。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当在衣香鬓影的宴会厅里,再次看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时,朱易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她变了,更成熟,更漂亮,眉宇间带着一种他陌生的、刻意为之的疏离。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她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闪着刺眼光芒的戒指时,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烧穿了他的理智!
*未婚夫*
*她结婚了*
不可能!监控里那个专注画画的侧影,那熟悉的姿态……她怎么可能属于别人!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背叛的尖锐痛楚,瞬间取代了重逢的喜悦,将他拖入了愤怒的深渊。他看着她脸上那层客套疏离的笑容,看着她刻意晃动戒指的动作,听着她轻飘飘地说朱总记性真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五年的等待,五年的悔恨,五年的思念……难道换来的就是她云淡风轻的记性好和一枚冰冷的戒指!
他无法再忍耐下去!酒精和积压的情绪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把她堵在了洗手间门口,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撕开了那层让他窒息的伪装。
当那句你每天午休都在画我侧脸冲口而出,当他看到她瞳孔里瞬间炸开的震惊和无法掩饰的慌乱时,朱易心中那点卑劣的、带着痛楚的求证得到了答案。她没有忘记!那137张画,那些被他珍藏在心底的瞬间,同样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然而,当那个叫周扬的男人出现,当张怡宛歇斯底里地哭喊出所有的真相——那枚假戒指,那场为了躲避他而精心策划的骗局,那持续了四年却被他一语否定的不认真的暗恋……朱易感觉自己构建了五年的世界,轰然倒塌。
巨大的懊悔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看着她摘下那枚虚假的戒指,看着她眼中破碎的痛苦和绝望……那都是他造成的!是他亲手将一颗如此认真、如此滚烫的心,推入了冰窖,一走就是五年!
那句迟到了太久的对不起,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当她说出暗恋了你那么多年时,朱易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熔岩里,又酸又胀,疼痛得几乎要炸裂,却又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紧紧包裹。
他笨拙地擦拭着她的泪水,语无伦次地剖白着那些被她误解的巧合,那些他同样笨拙、同样不敢靠近的靠近。原来,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单向的追逐,而是两条因怯懦而不断错过的平行线。
当张怡宛踮起脚尖,带着泪水的吻印上他的唇时,朱易感觉灵魂深处某个冰封了五年的角落,瞬间被这滚烫的暖意彻底融化、沸腾。他收紧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回应着这个迟来的吻,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五年的悔恨、思念、孤独和痛苦,都在这唇齿相依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汹涌的爱意和永不松手的决心。
*抓住了。*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五年后,当他在画室里,看着阳光下的妻子和咿呀学语的儿子,看着玻璃柜里那本被岁月温柔以待的旧素描本和那幅名为第138张的结婚画像时,朱易的心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家的幸福填满。
他走过去,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拥入怀中。低头吻了吻妻子的发顶,又亲了亲儿子软嫩的脸颊。那些曾经的冰封、挣扎、悔恨与痛苦,都已在时光的河流里沉淀,化作了守护眼前这份圆满的、最坚固的基石。
余生还长,他要一笔一划,和她一起,画满属于他们的、无数个温暖明亮的138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