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以一种近乎屈辱却又无比贪恋的姿势,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埋在了她的肩窝里。
他像一个迟钝的,失灵的器物,疯狂地用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嗅觉去分辨。
没有恐惧。
没有厌恶。
没有半分虚假。
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面目狰狞,体内封印着上古凶兽的怪物。
而只是一个,会痛的,需要被安抚的,普通人。
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轰然碎裂。
那股盘踞在他脸上、脖颈上的,狰狞狂暴的赤金色兽纹,如同潮水般,尽数褪去,重新隐匿于他的眉心之下。
他清秀俊逸的脸庞,恢复了原样。
他体内的那头凶兽,那头总是暴躁嘶吼的“狰”,此刻竟像是找到了最温暖的巢穴,如同一只被顺了毛的猫,发出一声满足而亲昵的,几不可闻的呜咽。
一种陌生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从他被她触碰的眉心开始,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
这股情绪,比他之前感受到的任何一次心跳失控,都要来得猛烈,来得蛮不讲理。
它冲垮了他用冷漠筑起的所有堤坝,将他最后的理智与防备,都淹没得一干二净。
他想要后退,想要逃开这种让他恐慌的失控感。
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都动不了。
他甚至贪恋着她怀里的温暖,舍不得移开。
雪倾看着他眼底的赤金褪去,看着他脸上狰狞的兽纹渐渐隐没,无声地弯起嘴角。
就在夙夜彻底失神的瞬间,环绕着他的那份温软却悄然退去。
雪倾收回了手臂,向后退开一步,与他拉开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那股能让他体内凶兽安宁的馨香和温暖骤然消失,洞中阴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了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淹没了夙夜的心口。
雪倾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仰着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完全展露在外的容颜。
她的目光像是带着温度,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他挺直的鼻梁,和他此刻因无措而紧抿的薄唇。
那张脸,清秀俊逸,褪去了所有暴戾与妖异,只剩下少年人独有的干净。
谁能想到,那张终年藏于玄铁面具之下的,会是这样一张足以让世间女子心折的容颜。
与他平日里那生人勿近、阴沉暴戾的形象,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原来师兄,”雪倾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眸里,映着他有些无措的倒影,“生得这么好看。”
这句轻描淡写的夸赞,却让夙夜的身体有些无措。
这是第一次,除了师姐之外,有人看到他的真容。
更是第一次,有人在看过他那副丑陋的兽化模样后,还能对着他的脸,说出这样的话。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羞耻与陌生的燥热感,猛地从他的心底窜起,直冲头顶。
他狼狈地避开了雪倾的视线,猛地转过身去,用僵硬的背影对着她。
他动作略显僵硬地拿出那块面具,重新戴回到脸上。
熟悉的冰冷触感,让他那颗狂跳不止的心,稍稍平复了些许。
“快回去。”他用那冷硬的声音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不然,萧师兄他们该等急了。”
话音落下,他抬手一挥,洞口的结界应声而散。
他没有再看雪倾一眼,迈开长腿,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入了雨幕之中。
雪倾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看着他那在玄黑衣领衬托下,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没有耽搁,也跟着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些许,从之前的瓢泼大雨,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带着洗尽尘埃的清新。
两人依旧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恢复到从前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只是这一次,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却不再是自顾自地埋头疾行。
夙夜的脚步,在不经意间,放慢了许多。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带着一种安然的笃定。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雪倾走到他身侧时,不动声色地抬起了手。
一股无形的灵力自他掌心向上撑开,化作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那些飘飘洒洒的雨丝,尽数隔绝在外。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为她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干燥的天地。
两人就这样,在寂静的林海中,无声地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