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潜伏在他们身边,意图不轨。
因为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留在太玄宗。
雪倾缓缓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眸里,没有了方才的惊慌失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茫然与平静。
“是因为我出身不好,给宗门丢人了吗?”她问得很慢,像是在陈述一个自己早已接受的事实,“还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对,惹师兄不快了?”
见他沉默,雪倾眼中的光亮,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摇晃了一下,终是彻底黯淡了下去。
她自嘲地笑了笑,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那是一种习惯了被抛弃、被误解后的苦涩。
“我明白了。”
她蜷缩着向后挪了两寸,与他拉开距离,仿佛不想再给他带去任何困扰。
“你告诉我就是了,不用这样把我关起来。我以后会离你们远远的,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像我这样的人,被人丢下,也是寻常事。”
像我这样的人,被人丢下,也是寻常事。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夙夜的心上。
被抛弃
这个词,曾是他八岁之后,所有噩梦的根源。
家族倾颓,被世人当做怪物,若不是师姐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他现在或许还是一具无名无姓的尸骨。
他也是被丢下的那个。
一个失去家族庇护的弃子,一个被正道不容的怪物。
他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另一个被抛弃者的生死?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厌恶与自嘲,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干净却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手,再抬头看向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女,竟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无助的自己,缓缓重叠。
一股狂躁的暴戾之气,从他心底疯狂上涌,却又被另一种更为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死死压制。
他那引以为傲的,能分辨世间一切谎言的嗅觉,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他能闻到,她身上没有半点恐惧的味道。
可他也能闻到,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仿佛浸入骨髓的悲伤,也同样真实不虚。
真与假,在他这里,第一次变得如此模糊。
夙夜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东溪村内,雪倾用发带救下从树上坠落的孩童。
她对着受惊啼哭的孩子,轻声安抚,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温柔与怜惜。
他当时就隐在不远处的树影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那一刻,她身上没有丝毫算计,只有纯粹的善意。
还有她安静煮汤的样子,她低头看书的样子,她靠近时,自己体内那头凶兽从暴躁嘶吼到温顺低呜的奇特感受
一幕幕,都与任青衣那句冰冷的“她是魔族奸细”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夙夜的心,乱得更厉害了。
他比谁都清楚,师姐没有骗他。
她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就绝无虚假。
可是
夙夜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师姐没有骗他,那有没有可能,是师姐被人骗了?
魔族诡计多端,幻化之术更是层出不穷。
若是有魔族刻意幻化成雪倾的模样,在师姐面前演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他们,为了让他们自相残杀呢?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他为什么不自己去确认?
他为什么就凭着师姐的一面之词,就要将她定罪?
他拥有的,是能嗅出万物情绪的兽化五感,是能分辨真实与谎言的本能。
他却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能力去亲自问一问她。
想到这里,夙夜心中那片翻涌的混沌,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混乱,一步步走到雪倾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雪倾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夙夜在她面前蹲下身,与她保持着平视。
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她挣脱分毫。
“昨夜,在洛水城的茶楼,你见了谁?”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你,是魔族派来的奸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