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那些穿制服的人，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林秋禾和小赵还在对着那三个刚刚从空中落回地面、余温尚存的老陶瓮发愣，实验室薄薄的木板门就被“砰砰砰”地砸得山响，伴随着严厉的呵斥：“开门！联合执法！立刻开门接受检查！”老周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想去堵门。林秋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怎么解释那九秒钟的悬浮——这玩意儿说出来谁信？搞不好真被当成装神弄鬼或者非法危险实验了！门被粗暴地推开，几个穿着不同部门制服、表情冷硬的人鱼贯而入，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实验室里的一切。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板着国字脸的男人，他亮出证件，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接到群众实名举报，你们在此进行未经批准的、可能具有危险性的非法实验。请配合调查，出示所有实验记录和数据。”“我们没有非法实验！”林秋禾赶紧上前一步，强压着心中的慌乱和愤怒，尽量保持冷静，“我们是在研究青杨峪的传统酿酒工艺！这是文化遗产！这些仪器只是用于监测发酵过程的……”“传统工艺需要用到这些？”国字脸男人指着角落里闪烁的基因测序仪、拉曼光谱仪和还在记录数据的磁力计，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解释一下这些设备是做什么用的？还有，”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那三个看似普通的陶瓮，“刚才外面有人反映，听到这里有异常的震动声？”“那是……那是……”林秋禾一时语塞，那九秒的悬浮，根本没法用常理解释！国字脸男人显然没打算听她解释，手一挥：“搜查！所有纸质、电子资料，实验样本，全部封存带走！仪器暂时扣押！”几个工作人员立刻如狼似虎地行动起来，粗暴地拉开抽屉，翻动桌上的笔记本，拔掉连接电脑的数据线。小赵急得眼睛都红了，扑上去想护住一台存储着关键数据的电脑：“不能动！那是原始数据！你们不能拿走！”“让开！”一个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推了小赵一把。眼看着珍贵的实验记录和数据就要被粗暴收缴，林秋禾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是导师穆勒教授。“秋禾，跟我来。”导师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他趁着搜查人员的注意力都在资料和设备上，拉着林秋禾，像两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从实验室的后门溜了出去。凛冽的山风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让林秋禾稍微清醒了一点。“老师，我们去哪？数据……”“数据可以复制，思路不能断。”导师步履匆匆，目标明确地朝着山神庙的方向，“我昨晚睡不着，翻遍了县图书馆能找到的所有关于青杨峪的县志、地理志和矿藏记录。有个线索很有意思。”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爬。导师边走边说：“县志里提到，青杨峪地下深处，埋藏着一条古河床的遗迹。根据地质构造推断，这种古河床的沉积层，往往是各种稀有矿物富集的温床！尤其是……硒！”“古河床？硒矿？”林秋禾精神一振，“可是……范围这么大，怎么找？总不能把整座山挖开吧？”导师停下脚步，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架造型流线、带着复杂传感器的无人机。他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靠这个。我托老朋友加急送来的，高精度LiDAR（激光雷达）扫描无人机。它能穿透浅层地表和植被，构建高分辨率的三维地质模型！”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山神庙前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风雪稍歇，天空露出灰蒙蒙的光。导师熟练地操控着无人机升空。嗡鸣声中，无人机像一只敏锐的猎鹰，开始沿着预设的网格路线飞行，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激光脉冲射向大地。林秋禾紧盯着导师手中控制器连接的平板电脑屏幕。屏幕上，原本模糊的地形轮廓在LiDAR的扫描下迅速清晰、立体起来！山峦、沟壑、植被覆盖……甚至连地表的微小起伏都清晰可见！更神奇的是，LiDAR具有部分地质透视能力，屏幕下方开始逐渐勾勒出浅层地下的结构轮廓！林秋禾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随着数据的刷新而移动。突然，她注意到在代表板栗园的区域，屏幕上那些代表植物根系的、如同血管般延伸的密集线条，与地下更深层的一些呈现高密度反射（可能代表矿化）的条带状结构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诡异的关联！“导师！您看这里！”林秋禾猛地用手指戳着屏幕上一个放大的区域，“板栗树的根系网络……和地下疑似矿脉的分布……它们的形态……它们在互相呼应！甚至……在互相嵌入！”
她调出图形识别软件进行模式分析，结果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天！这……这不是随机的！这分布模式……是曼德博分形结构！典型的自然界自组织临界态的特征！”穆勒教授凑近屏幕，看着那不断放大、在每个尺度上都展现出相似复杂性的根系-矿脉纠缠图，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自组织！共生！太奇妙了！秋禾！这很可能意味着，青杨峪的板栗树，并非简单地生长在富硒土壤上！它们与地下的硒矿脉，在漫长的岁月演化中，形成了一种深层次的、基于元素交换和能量流动的共生关系！根系是矿脉的触角，矿脉是根系的养分库！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硒元素生物地球化学循环网络’！”这个发现让两人都激动不已！这解释了为什么板栗树能富集硒，也解释了为什么量子效应最先在这里显现——整个青杨峪，就是一个天然的、超大型的“生物量子反应器”！“林博士！穆勒教授！不好了！祸事了！”
老周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冲上山坡，脸都吓白了，“那……那些人！要强行搬走实验室的电脑和那些老瓮！小赵……小赵跟他们顶起来了！眼看……眼看要打起来了！”林秋禾和导师的脸色瞬间变了！数据丢了还能想办法，那三个蕴藏着古菌奥秘、甚至能短暂悬浮的老瓮要是被粗暴搬走弄坏了，损失无法估量！“走！”两人顾不上无人机还在扫描，立刻跟着老周往山下冲。刚跑到村口，就听见激烈的争吵声。“你们这是强盗行为！这些都是重要的科研证据！你们懂什么！”
小赵像只护崽的狮子，死死挡在实验室门口，脸涨得通红，对着试图往里冲的执法人员怒吼。“少废话！阻碍执法！连你一起带走！”
国字脸男人显然失去了耐心，伸手就要去推搡小赵。“住手！”林秋禾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小赵身前，怒视着对方，“你们有什么权力抢东西？！这是赤裸裸的破坏科研！”“破坏科研？”国字脸男人冷笑，“你们搞些装神弄鬼、危险非法的东西，还有理了？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气氛剑拔弩张，围观的村民也群情激愤，眼看一场冲突就要爆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嘀嘀——！”一阵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响起。一辆黑色的、挂着本地牌照的奥迪轿车稳稳地停在了混乱的现场旁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藏青色西装、梳着整齐背头、看起来五十岁左右、气度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公式化的微笑。国字脸男人和几个执法人员一看来人，明显愣了一下，气势瞬间矮了半截，连忙站直了身体：“王……王局？您怎么来了？”被称作王局的中年男人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最后落在林秋禾和穆勒教授身上，笑容显得更加“和蔼”：“这里交给我处理，你们先收队吧。辛苦了。”国字脸男人显然有些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抗，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应了声“是”，带着手下悻悻地上了车，离开了。围观的人群和紧张的小赵都松了一口气，但林秋禾和导师的心却提了起来。这位“王局”，来者不善。王局长转向林秋禾，主动伸出手：“林秋禾博士？久仰大名！鄙人王振山，县科技局局长。早就听说我们青杨峪来了位留德的顶尖农业科学家，一直想找机会拜访，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是……呵呵。”林秋禾谨慎地和他握了握手，没说话。王局长仿佛没看出她的戒备，自顾自地热情说道：“误会，都是误会！下面的人执行公务，有时候方式方法简单粗暴了些。林博士，穆勒教授，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次来啊，其实是代表县里，想跟二位谈一个……重大的合作项目！”“合作？”林秋禾和导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对！合作！”王局长笑容可掬，声音洪亮，仿佛在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县里经过深入调研和慎重考虑，决定依托青杨峪得天独厚的硒资源优势，打造一个集科研、深加工、康养旅游于一体的现代化‘硒产业高科技园区’！二位是顶尖的专家，发现了青杨峪硒资源的巨大潜力，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宝贵财富啊！我们想正式聘请二位，担任园区的首席科学家和技术总顾问！待遇方面，绝对从优！县里会全力支持你们的研究！”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让林秋禾和导师都有些措手不及。前一刻还要查封抓人，后一刻就奉为座上宾？这转变也太快了！太戏剧化了！王局长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虑，笑容不变：“当然，这么大的项目，口说无凭。县里也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科学依据和开发前景。不知……能否让我这个门外汉，也开开眼界，看看你们的研究成果？特别是……关于地下硒矿分布的关键数据？”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秋禾手中还拿着的那块连接着无人机的平板电脑。林秋禾犹豫了。直觉告诉她，这位王局长的热情背后，藏着别的东西。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看了一眼导师，导师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好吧，王局长，请跟我来。”
林秋禾带着王局长和导师等人，重新回到了略显凌乱的实验室。王局长饶有兴致地听着林秋禾简要介绍之前的发现：古菌、节气发酵、量子效应……当他看到LiDAR扫描生成的那幅壮观的、根系与矿脉交织成曼德博分形结构的三维地图时，眼中明显闪过强烈的兴趣和……贪婪的光芒。“了不起！太了不起了！”王局长啧啧称奇，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这要是探明了储量，绝对是个聚宝盆啊！”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盯着另一台电脑屏幕处理数据的小赵，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林姐！教授！快看这个！我刚把无人机深层扫描数据导入地震波反演模型……这……这地下的矿脉……它……它不像矿！”林秋禾和导师立刻凑过去。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幅更加深入、更加精细的地下结构图。只见那些代表高密度矿体的条带状结构，并非简单地聚集或分散，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纵横交错的网状结构！这些网线粗细不一，节点分明，彼此连接，如同……如同人体内精密的血管和神经网络！甚至能隐约看到能量流动（通过波阻抗差异模拟）的“方向”！“这……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矿脉分布图……”林秋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的震撼，“这像是一张……一张活着的‘量子经络图’！地下的硒……它像血液一样，在这个巨大的‘地球经络’系统中流动？！”穆勒教授也死死盯着屏幕，喃喃道：“自组织临界……能量网络……这已经超越了传统地质学的范畴……这是地球本身的‘能量循环系统’在局部的显现？！”王局长虽然看不太懂那些专业图谱，但“经络”、“能量”、“活着的系统”这些词，加上屏幕上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复杂网状结构，让他敏锐地嗅到了远超矿产本身价值的、更具颠覆性和轰动效应的东西！他的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眼神里的灼热几乎要溢出来：“好！太好了！林博士，穆勒教授，你们的研究价值……无可估量！县里一定会倾尽全力支持！这个产业园区项目，必将成为我们县的龙头！不！是全省！全国的标杆！”就在这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比刚才执法时还要热闹！有人在高声喊着什么“金子”、“狗头金”！林秋禾心里莫名一跳，和王局长等人一起走出实验室。只见村口的小河边，围了一大圈村民，个个兴奋地指指点点。老周挤在人群里，手里高高举着一块沾满泥巴、但难掩其金灿灿本色的东西，激动地大喊：“狗头金！是狗头金！山洪从上游冲下来的！老天爷开眼了啊！”林秋禾挤进人群，从老周手里接过那块沉甸甸的金疙瘩。入手冰凉，典型的砂金特征，形态还真像个呲牙的狗头。她下意识地掏出随身的高倍放大镜，抹开表面残留的污泥，对着阳光仔细看去。这一看，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在狗头金那天然形成的、坑洼不平的金质表面上，赫然分布着一些极其细微、但异常清晰的……纹路！这些纹路并非地质作用形成的普通纹路，而是由无数细密的、银灰色的硒晶体颗粒……自发排列构成的几何图案！那图案，层层嵌套，无限分割，每一个三角形都包含着更小的三角形……正是数学上著名的、典型的谢尔宾斯基三角形（Sierpinski
Triangle）！一种纯粹由算法生成的分形图案，此刻竟天然地烙印在一块狗头金的表面！“这……这怎么可能……”林秋禾失神地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天然的狗头金上，出现了数学分形？还是由硒元素构成的？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这仿佛是大自然在炫耀它那深不可测、蕴含着数学与量子法则的鬼斧神工！或者说……是某种“设计”？王局长也凑了过来，当他看清放大镜下那精妙绝伦的分形纹路时，尽管不明其科学意义，但那黄金与奇异图案的组合所展现出的神秘与价值，让他彻底兴奋了！他用力拍了拍林秋禾的肩膀，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林博士！穆勒教授！看到没有？天降祥瑞！这青杨峪，就是块货真价实的风水宝地！宝地啊！你们的研究，意义重大！价值连城！县里决定了！这个硒产业园区项目，必须上马！而且要快！要大！要建成全国一流！你们的酿酒坊？那都是小问题！解封！立刻解封！以后你们需要什么支持，尽管开口！资金！政策！人手！县里全力保障！我们一定要把这地下的‘硒脉’，这地上的‘神迹’，变成推动全县经济发展的金山银山！”王局长慷慨激昂，描绘着宏伟蓝图。周围的村民听到酿酒坊能解封，也都欢呼起来。然而，林秋禾握着那块冰冷、沉重、表面烙印着数学与量子之谜的狗头金，看着王局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财富和政绩的灼热渴望，再想起地下那张如同活物经络般的“量子硒脉图”，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她勉强对王局长挤出一个笑容，心却沉甸甸地坠了下去。支持？保障？这看似从天而降的巨大“支持”背后，恐怕裹挟着更汹涌、更难以控制的贪婪洪流。青杨峪的秘密，这沉睡在地下的“量子经络”和山中的“分形神迹”，一旦被彻底唤醒，导向的究竟是光明的未来，还是无法预料的灾难深渊？她只觉得手中的狗头金，滚烫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