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机化作一道紫烟遁走时,苏见微正握着那柄突然变得温热的锈铁刀,指尖还沾着金色的血迹。地窖里的金光渐渐散去,古画飘落在地,画中圣女的眼睛缓缓闭上,只留下裙摆处那朵血色桃花,在火把光下妖异地闪烁。
“追不追?”
沈清辞捂着胸口的剑伤,流霜剑的光芒比刚才黯淡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的剑骨还在隐隐作痛,那种痛感不同于受伤,更像是一种……
共鸣后的疲惫。
苏见微却蹲下身,鼻子几乎贴到李玄机遁走的石壁处,深吸一口气:“不用追。他往西北方向跑了,身上沾了‘蚀心草’的腥气
——
那是去紫阳宗分舵的必经之路,肯定是去搬救兵。”
她又嗅了嗅地上的古画,“这画是用‘镇魂木’做的画框,三百年前的东西,上面有我……
跟我血脉同源的气息。”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指尖划过画中圣女的眉眼,心脏莫名抽痛。
“三百年前……”
沈清辞看着她沾着金血的指尖,忽然想起剑族古籍的最后一页:“嗅灵族圣女以心头血铸‘山河社稷图’,封印紫阳宗邪术,终以身殉道,遗孤被忠仆护送往凡界……”
他猛地看向苏见微,“你是……”
“别瞎猜。”
苏见微把画卷起来塞进怀里,脸颊微红,“我就是个想攒钱买房的巡捕,不是什么圣女后代。”
话虽如此,她却下意识摸了摸赵珩给的那枚破玉佩,玉佩正烫得惊人。
赵珩抱着他的
“雪狮子”
凑过来,猫爪子还在扒拉苏见微怀里的画:“什么圣女?这画卖相不错,能换几两银子不?”
话音刚落,猫突然对着他龇牙,尾巴狠狠抽了他手背一下。
“嘿这小畜生!”
赵珩撸起袖子就要跟猫干架,被沈清辞冷冷一眼制止,顿时蔫了,“干嘛呀沈剑修,本王跟猫玩呢……”
“魏头来了。”
苏见微突然道。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烤糊桂花糕的味道,正从地窖入口飘下来,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
血腥味。
魏无常果然拄着拐杖走了进来,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藏着复杂的情绪。他看了眼沈清辞的伤口,又瞥了眼苏见微怀里的画,喉结动了动:“都跟我回镇玄司。”
回镇玄司的路上,气氛诡异得沉默。赵珩的猫不知怎的,非要趴在苏见微肩头,尾巴绕着她的脖子,像条暖乎乎的围巾。沈清辞走在她身侧,流霜剑的剑气若有若无地护着她的周身,偶尔瞥向她沾着金血的袖口,欲言又止。
镇玄司的司长办公室里,魏无常关上门,从床底下拖出个积满灰尘的木箱。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里面竟全是泛黄的卷宗和……
一叠叠画稿,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
——
眉眼弯弯,鼻尖小巧,笑起来像极了苏见微。
“这是……”
苏见微的心脏狂跳。
“你娘,苏晚晴。”
魏无常的声音带着颤抖,抽出最上面的卷宗,封面上写着
“嗅灵族圣女”
四个大字,“三百年前,你外婆用山河社稷图封印了紫阳宗的‘血祭大阵’,自己却被吸入阵中。你娘当时才十岁,被我和你外公拼死护出来,隐姓埋名在京城生活……”
他指着画稿上的女子:“你娘继承了你外婆的通神鼻,却不愿再碰修仙界的事,只想当个绣娘。可紫阳宗没放弃找她,二十年前,他们找到了这里,你娘为了护你,用最后的血脉之力把你藏进了乱葬岗,自己……”
魏无常哽咽着说不下去,从箱底拿出块烧焦的布料,上面还沾着桂花糕的焦糊味,“这是从她身上找到的,她怀里揣着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苏见微的鼻子突然发酸,那些被她遗忘的童年碎片涌上心头
——
模糊的怀抱,温暖的桂花香气,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
“薇薇快跑”。
“所以我不是捡来的?”
她声音发哑,指尖抚过画稿上母亲的笑脸,“魏头,你早就知道我是嗅灵族?”
“从捡到你的那天起就知道。”
魏无常叹了口气,“你娘给你留了封信,说若你十五岁后能闻出‘燃魂香’的味道,就把真相告诉你。可你这丫头灵根被封印,直到今天才觉醒……”
他忽然严肃起来,“紫阳宗要的不是山河图,是你血脉里的‘钥匙’——
只有嗅灵族圣女的血,才能打开你外婆封印的血祭大阵,他们想放出里面的邪祟,统治玄渊大陆!”
“钥匙?”
沈清辞皱眉,“剑族古籍说,血祭大阵封印的是上古‘噬灵魔’,若被放出,修仙界将生灵涂炭。”
“所以李玄机才说‘省得找钥匙’!”
苏见微恍然大悟,随即又冷笑,“想打我的主意?得问问我这把刀同意不!”
她挥了挥锈铁刀,刀鞘上的布条甩得虎虎生风。
赵珩突然插嘴:“那本王的雪狮子怎么办?它刚才对着画哈气,是不是也跟这大阵有关?”
他怀里的猫配合地
“喵”
了一声,爪子指向木箱里的一卷地图。
苏见微的鼻子动了动:“这地图上有万妖谷的气息,还画着去北域禁灵之地的路线
——
魏头,你早就计划好了要去禁灵之地?”
魏无常老脸一红:“咳咳,那不是怕你不同意嘛……
禁灵之地有能彻底解除你封印的‘灵泉’,还藏着你外婆留下的后手。”
他挠了挠头,露出点狡黠,“其实我年轻时是万妖谷的客座长老,跟你外公是拜把子兄弟……”
“好家伙!”
苏见微目瞪口呆,“魏头你这演技,不去烟雨楼唱戏可惜了!”
沈清辞却盯着地图上的标记,流霜剑突然嗡鸣:“禁灵之地的封印与剑族有关,我必须去。”
他看向苏见微,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剑骨认主,我护你周全。”
赵珩立刻举手:“本王也去!雪狮子说了,它要当降妖除魔的‘虎仙’,不能少了本王这个伯乐!”
他怀里的猫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
“谁给你的自信”。
就在这时,苏见微的罗盘突然从怀里滚出来,裂开的缝隙对准窗外,发出急促的嗡鸣。她冲到窗边,鼻子对着夜空猛嗅:“不好!李玄机带了紫阳宗的金丹长老杀过来了!他们身上有‘搜魂香’的味道,是冲着古画来的!”
魏无常脸色一变,抓起拐杖:“抄家伙!老头子我三百年没活筋骨了!”
他身上的灵力骤然爆发,哪里还有半分糟老头的样子,分明是化神期大修士的威压!
沈清辞流霜剑出鞘,剑气冲天:“苏见微,跟紧我!”
苏见微把古画塞进怀里,摸了摸肩头猫的脑袋:“雪狮子,要不要跟姐姐去打怪升级?”
猫舔了舔她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兴奋的低吼。
赵珩抱着猫跟在后面,嘴里嚷嚷:“等等本王!杀妖有功,回头得给本王和雪狮子记一等功!”
夜色下的镇玄司,灯笼次第亮起,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而苏见微摸着怀里温热的古画,感受着血脉中奔涌的力量,第一次觉得这
“杂草根”
的身份,原来是如此沉甸甸的责任。
镇玄司的灯笼刚在暮色中亮起三成,紫阳宗的杀招已如黑云压城。
金丹长老玄尘子踏着丈许宽的飞剑悬在半空,紫袍无风自动,周身萦绕的灵力搅动得云层翻涌。十二名筑基修士呈雁阵排开,每人手中的缚灵链在暮色中泛着幽光,锁链上缠绕的阴煞之气落地成霜,将青砖地面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
那是用百具修士骸骨辅以七七四十九天血祭炼成的邪器,专锁修士魂魄。
“魏无常,三百年了,你以为躲在凡俗王朝就能护住嗅灵余孽?”
玄尘子的声音裹着金丹期威压砸落,院中的石狮子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交出圣女古画与那丫头,老夫留你全尸!”
魏无常拄着拐杖从殿内走出,佝偻的脊背在灵力灌注下骤然挺直,化神期修士的气势如海啸般铺开,竟将漫天阴煞之气逼退三尺。他拐杖顿地的刹那,地面裂开数道丈许长的沟壑,数万张黄符从地底喷涌而出,在空中组成横跨十丈的
“镇妖大阵”——
符纸流转着金色符文,隐约可见上古神兽虚影,正是镇玄司压箱底的防御术,需以司长精血持续催动。
“老东西,三百年前你师尊被我斩落佩剑,今天正好让你尝尝同款滋味!”
魏无常咳了声,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拐杖上,瞬间被吸收。
苏见微贴在殿门后,鼻尖几乎要蹭掉漆,脸色凝重如铁:“玄尘子丹田位置有团腐臭味,比画里的怨气浓十倍!是噬灵魔血!他腰间葫芦里锁着至少五十个生魂,血祭引快满了!”
她握紧锈铁刀,刀鞘上的布条被掌心冷汗浸得发潮,“而且他身上有‘破界符’的硫磺味,紫阳宗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沈清辞的流霜剑已嗡鸣出鞘,剑骨传来前所未有的灼热感,仿佛有岩浆在经脉中奔涌:“他想在镇玄司上空强行破开禁灵之地的薄弱点!剑族古籍记载,噬灵魔需以万人生魂为引才能破封,这老东西是在铺路!”
他剑锋斜指苍穹,剑气在地面划出半丈深的剑痕,“等会儿我以剑骨共鸣催动‘流霜九式’缠住他,你带着古画从密道去万妖谷
——
只有那里的焚天妖火能克制阴煞血祭。”
“走?”
苏见微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金戈铁马的脆响,“我娘当年把古画埋在乱葬岗时没走,我外婆用心头血画山河图时没走,我苏见微凭什么走?”
她摸向怀里发烫的古画,指尖触到画轴上凸起的纹路,“这刀是嗅灵圣树心材炼的,我娘说能斩因果,今天正好试试能不能砍断你们紫阳宗的龌龊!”
赵珩抱着雪狮子缩在廊柱后,猫爪子把他的锦袍抓出五个破洞。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块金光闪闪的令牌,令牌上
“护军令”
三个字在灵力下流转生辉:“本王可不是来卖萌的!京畿卫戍营五千弓手已在三里外待命,虽然射不穿金丹期护体罡气,但箭簇涂了万妖谷的‘瞌睡虫’粉末,总能让你们打个喷嚏吧?”
雪狮子配合地龇牙,喉咙里发出虎啸般的低吼。
话音未落,玄尘子已狞笑出手。十二道缚灵链如毒蛇出洞,在空中交织成密不透风的黑网,阴煞之气所过之处,殿顶琉璃瓦瞬间腐朽成灰,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腥臭。魏无常拐杖急挥,镇妖大阵的金光如潮水般撞向黑网,符纸组成的神兽虚影与锁链上的骷髅头激烈碰撞,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
“咔嚓
——”
第一道符纸防线应声破碎,阴煞之气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噗!”
魏无常猛地喷出大口鲜血,镇妖大阵的金光瞬间黯淡三成。缚灵链突破防御的刹那,沈清辞的流霜剑已化作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剑气暴涨至三丈长,硬生生斩断三道锁链:“流霜破妄!”
玄尘子反手一掌拍向剑身,布满青筋的手掌竟直接抓住剑刃。阴煞之气顺着剑身疯狂蔓延,流霜剑的寒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剑身上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剑骨不错,可惜投错了胎!”
玄尘子狞笑着加力,金丹期灵力如海啸般灌入剑身。
“咔嚓
——”
清脆的碎裂声刺破夜空,流霜剑从中间断裂,半截剑刃裹挟着沈清辞的血珠飞射而出,在青砖上砸出个深坑。他踉跄后退七步才稳住身形,胸口的剑骨仿佛被生生撕裂,眼前阵阵发黑,嘴角溢出的鲜血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
“沈清辞!”
苏见微目眦欲裂的瞬间,鼻腔突然涌上热流,金色的血液滴落在锈铁刀上。刀身骤然爆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布条寸寸断裂,露出里面刻满古老符文的刀身
——
那些螺旋状的符文竟与古画上的山河纹路完美契合,正是嗅灵族失落的圣物
“追魂刀”!
“终于醒了……”
魏无常擦掉嘴角的血,露出欣慰的笑容,“丫头,以血为引催动溯源阵!你能闻到三百年前的战魂气息,他们会借你力量!”
苏见微依言将金血抹满刀身,眼前突然炸开无数画面:外婆站在血祭大阵前,以心头血绘制山河社稷图;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在乱葬岗用体温护住古画;无数嗅灵族人举着圣刀,在桂花林中与紫阳宗修士浴血奋战……
“啊
——!”
她仰天长啸,体内的灵力如火山般爆发,炼气三层的壁垒寸寸破碎,筑基中期的灵力波动以她为中心席卷全场。追魂刀上的符文亮起,无数透明的战魂从刀身涌出,在她身后组成庞大的虚影
——
那是嗅灵族历代圣女的灵力共鸣!
“血脉召唤?不可能!封印明明……”
玄尘子脸色剧变,下意识后退。
“因为她不是钥匙。”
魏无常突然挡在苏见微身前,身上的灵力开始疯狂燃烧,白发瞬间变得全白,“她是锁!是嗅灵族用三百年血脉铸成的最后防线!”
他猛地转身按在苏见微头顶,毕生修为如江河倒灌般涌入她体内,“这是你外婆的御灵诀,能引天地万灵为你所用!记住,玄渊大陆的修炼从来不是为了称霸
——”
“魏头!”
苏见微感觉到老人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泪水混合着金血滑落。
“傻丫头……”
魏无常笑了,皱纹里盛着三百年的沧桑,“老东西欠你娘的,今天总算还了……
记得给我坟头……
种棵桂花树……”
他的身体渐渐透明,最后化作点点金光,尽数融入追魂刀的符文之中。
“找死!”
玄尘子见魏无常自爆护主,怒不可遏地扑来,缚灵链带着吞噬一切的阴煞之气缠向苏见微的脖颈。
“我让你给魏头陪葬!”
苏见微眼中金光大盛,御灵诀在体内疯狂运转。她能闻到风的轨迹、光的流动、甚至大地深处沉睡的灵脉,这些力量顺着追魂刀汇聚,在她身后形成遮天蔽日的圣女虚影。
“溯源斩!”
她挥刀劈出的刹那,金光如匹练般划破夜空,所过之处阴煞之气尽数消散。缚灵链寸寸断裂,玄尘子惨叫着倒飞出去,半边身子被金光灼烧得焦黑,丹田处的噬灵魔血疯狂翻涌。
雪狮子突然从赵珩怀里跃出,猫爪在空中划出火焰符文,正是万妖谷的焚天妖火!妖火落在玄尘子身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将他的惨叫吞噬在噼啪声中。
残余的紫阳宗修士见状魂飞魄散,转身就逃。赵珩立刻掏出令牌:“放箭!射他们的屁股!”
远处的卫戍军箭如雨下,虽伤不了筑基修士,却成功拖延了逃路。
苏见微拄着追魂刀站在废墟中,看着魏无常消失的地方,泪水无声滑落。沈清辞捂着胸口走来,断剑握在手中,眼神却比星辰更亮:“玄尘子只是先锋,紫阳宗宗主李玄机带着元婴期长老团正在赶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京城。”
他从怀里掏出个沾血的剑穗,上面嵌着流霜剑的碎片,“这是剑族传讯符,捏碎能召来援军,但需要三天
——
这三天,我护你。”
赵珩抱着雪狮子走来,猫正舔着爪子上的妖火,他难得正经:“皇家秘库有颗定魂珠,能温养刚突破的灵力。而且我母妃留下的手记说,禁灵之地的封印与皇家龙脉相连,本王的血能暂时稳固封印。”
苏见微抹掉眼泪,握紧追魂刀。刀身的符文在夜色下流转,她能闻到远方紫阳宗大部队的气息,能闻到万妖谷方向传来的妖气,甚至能闻到禁灵之地深处那股古老而危险的味道
——
那是比噬灵魔更恐怖的存在。
玄渊大陆的修炼体系在此刻清晰展开:炼气筑基打基础,金丹元婴凝法相,化神大乘掌天地灵气。而嗅灵族的传承却截然不同
——
以血脉为引,以魂魄为桥,修炼的是与天地万物的共鸣。追魂刀是能斩因果的法宝,古画藏着通往嗅灵圣地的密境坐标,御灵诀是引万灵之力的功法,而她的血脉,正是玄渊大陆三百年未遇的变数。
“走。”
苏见微抬头望向夜空,眼中再无迷茫,“去万妖谷取焚天妖火,去禁灵之地补封印,去紫阳宗总坛
——
把三百年的血债,连本带利讨回来!”
雪狮子在她肩头发出清亮的喵呜,仿佛在响应这场横跨三百年的复仇。而沈清辞掌心的断剑碎片,正微微颤动着,孕育着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