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开的浓墨,连星月都藏进了厚重的云层里,只余下几缕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涿郡太守府高大的轮廓。
街巷里静得可怕,往日这个时辰总会有巡夜兵丁的甲叶碰撞声、呵斥声,此刻却只剩风卷着落叶掠过墙根的沙沙声,仔细听去,那声音里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半个时辰前留下的痕迹。
刘于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未出鞘的长刀,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的脚步偶尔轻碰,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刚从东侧街口过来,脚下踩着的青石板缝隙里,还能看到被匆匆擦拭过却未净的暗红,那是方才斩杀巡逻队时溅落的血。
他带来的人都隐在暗处,屋檐下、墙角阴影里、胡同拐角后,数百道身影像蛰伏的狼,呼吸压得极轻,手里的刀枪泛着冷硬的光,却连一丝金属摩擦声都没有。这支队伍是他亲手练出来的,最懂“静”字的分量,尤其是在这种要掀翻太守府的夜里。
“主公。”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是石头。这汉子生得膀阔腰圆,手里攥着柄沉重的铁斧,斧刃上还凝着点暗色的血珠,显然方才清理巡逻队时,他是冲在前面的。只是此刻他脸上没了厮杀时的狠劲,反倒带着点局促,眼神瞟向不远处墙根下蜷缩的身影——那是个没来得及逃的巡逻兵家眷,方才石头抬手时犹豫了一瞬,没下杀手,只打晕了藏在那里。
刘于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没说话,只走到他面前。刘于比石头矮了半个头,却往那儿一站,无形的威压让石头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石头,”刘于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落在石板上,清冽又冷硬,“你方才那一下犹豫,是在想什么?”
石头喉结滚了滚,低声道:“主公,那是个妇人,怀里还揣着孩子……”
“妇人?孩子?”刘于微微扬眉,抬手拍了拍他结实的胳膊,指尖却带着力道,“你忘了上个月城外坞堡被劫时,那些被抢走孩子、剁了丈夫的妇人,是怎么跪在雪地里求活路的?你以为此刻你留她一命,等会儿太守府里的人冲出来,她会不会指着你说‘就是他’?会不会领着救兵来抄我们的后路?”
石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不是笨人,只是心肠比旁人软些,尤其见不得妇孺受难。
“对敌人,不要心有仁慈。”刘于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字一句道,“你以为的‘善’,可能就是刺向你、刺向弟兄们的刀。今夜我们是来拼命的,不是来当菩萨的。仁慈给错了人,死的会是你,是你身边这些跟着你冲的弟兄,明白吗?”
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石头浑身一震,猛地低头:“是主公!石头记下了!”他攥紧了铁斧,指节泛白,再抬眼时,眼里的犹豫散了,又聚起了厮杀时的狠劲,方才那点局促也没了,只剩下对刘于的敬畏。
刘于这才点点头,转头看向另外几个从暗处走出来的身影——云十、云九、云八、云七。这四人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四个队长,名字是按入队顺序排的,性子却各有不同:云十沉稳,云九机敏,云八狠辣,云七谨慎,正好分掌四方。
四人走到刘于面前,齐齐躬身,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多余的声响。
“云十,”刘于率先看向最左边那个眉眼沉静的汉子,“你带人守住东街。东街通着城门,是太守府最可能派人求援的路,也是城外可能有救兵赶来的方向。守住了,别放一个人进出,任何人靠近,杀无赦。”
“是!”云十应声,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东街的方向,眼底没什么情绪,只带着一股“必成”的笃定,“属下领八百人去,东街绝无活口靠近。”
“云九,”刘于转向第二个,那汉子眼尾上挑,透着几分机灵,“西街有几处民宅,巷子多,容易藏人,也容易有人趁乱报信。你带人过去,不仅要守住街口,挨家挨户过一遍,但凡有敢探头看、敢点灯的,不用问,直接拿下——记住,别留活口泄露动静。”
云九嘴角勾了下,露出点冷意:“主公放心,西街的耗子都别想跑出去一只。属下领八百人去。”
“云八,”刘于看第三个,这汉子脸上有一道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看着就凶悍,“南街靠着太守府的后墙,府里人要是想从后门逃,十有八九走南街。你带人设两道卡,一道在街口,一道在巷中间,用杂物堵死路,来一个杀一个,别给他们冲出去的机会。”
云八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手里的刀在掌心转了个圈,悄无声息:“主公瞧好吧,南街就是他们的坟头。八百人,够了。”
最后看向云七,这汉子最是寡言,却最会盯细节。刘于道:“云七,北街离粮仓近,怕有粮仓的兵丁过来掺和,也怕有人绕路去报官。你带人守着,不用主动搜,就钉在街口,眼睛放亮些,但凡不是我们的人,不管是兵是民,靠近就杀,别犹豫。”
云七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是。”
四人领命,再次躬身行礼:“属下告退。”
话音落,他们转身走向暗处,各自吹了声极轻的呼哨。很快,从屋檐下、墙角后无声地涌出来四队人马,每队都排得整整齐齐,虽有八百人之多,移动时却只有脚步踩在地上的轻响,像一阵风掠过街巷。
云十带着人往东街去,身影很快融入东边的黑暗里;云九领人拐进西街,脚步轻快,显然是要去清那些藏人的巷子;云八的队伍往南街走,路过墙根时,有人随手拖过几个杂物堆在街口,动作麻利;云七则带着人守在北街口,找了几处能藏人的墙垛,队伍一散开,就像长在了那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不过片刻,东西南北四条街的入口都被牢牢把住,只剩下太守府周围这一片,成了被隔绝开的孤岛。
刘于站在原地,望着四人离开的方向,又转头看向太守府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门内此刻怕是还不知情,或许太守正在后堂饮酒,或许兵丁正在值夜打盹。
他抬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铜环。
石头站在他身后,手里的铁斧握得更紧了,方才刘于的话还在耳边响。他看了眼不远处那个被打晕的妇人,又看了看主公的背影,终究是别开了眼——今夜,他只做一件事,就是跟着主公,踏平这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