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药的味道仿佛在舌根扎了根,连着几日喝下来,南宁感觉自己的味觉都要失灵了。窗外春光正好,鸟鸣啾啾,微风送来庭院里新开的玉兰香气,勾得她心痒难耐。整日被拘在暖阁里养病,除了喝药就是喝粥,再躺下去,她觉得自己真要发霉了。
“绿萝,”南宁有气无力地趴在窗边的贵妃榻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眼巴巴望着外面,“外头……天气真好啊。”
绿萝正拿着一把小银剪,仔细修剪着一盆水仙的枯叶,闻言抬头,看着自家小姐那副蔫头耷脑、望眼欲穿的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小姐,您再忍忍,张先生说了,再喝两天药巩固一下,就能在院子里稍稍走动了。”
“两天!”南宁哀嚎一声,把脸埋进臂弯里,“还要喝两天那玩意儿!我感觉我现在呼出的气都是苦的!”
绿萝放下剪刀,走过来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小姐,您看开些。夫人特意交代了,今儿个府里有贵客,老爷在前院水榭设宴款待呢,厨房忙得脚不沾地,做了好些您爱吃的精致点心,等您大好了,想吃什么没有?”
“贵客?”南宁从臂弯里抬起脸,眼睛眨了眨,终于来了点精神。她这几日浑浑噩噩,除了喝药就是研究她那“见不得光”的空间能力(目前主要功能是藏蜜饯和……试图用灵泉水稀释苦药,效果甚微),对府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谁来了?这么大阵仗?”
绿萝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兴奋:“是镇南侯府的世子爷!代侯爷来的!说是为了答谢咱们府上的心意!”
“镇南侯府?世子?”南宁脑子里飞快闪过原主那点模糊的记忆。镇南侯府,那可是整个江南道最顶尖的权贵,手握重兵,深得圣眷,地位超然。世子齐泽……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位出了名的清冷矜贵人物,据说才貌双绝,是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人?
“答谢什么心意?”南宁更糊涂了。
“小姐您忘了?”绿萝惊讶地看着她,“您落水那日,是镇南侯府巡逻的侍卫恰好路过咱们府后墙外的河道,听见呼救声,才及时跳下水把您救上来的呀!要不是他们……”绿萝想起那天的惊险,小脸又白了白,“老爷事后亲自备了厚礼去侯府道谢,这不,世子爷今日是代侯爷来回礼的!”
南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就说,南府后花园的“揽月亭”虽然临水,但位置在府邸深处,侯府的侍卫怎么会跑到那儿去?原来是自家府邸范围大,后花园紧邻着一条穿城而过的活水河道!那日她落水,大概是被水流冲到了靠近府墙外的河段,才被巡逻的侯府侍卫发现。
救命之恩啊……南宁心里涌起一阵后怕和感激。若非那几个侍卫,她这刚捡来的小命,怕又要交代了。同时,也对那位传说中的世子爷产生了一丝好奇。能代表侯府亲自登门回礼,这位世子爷……倒不像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
“世子爷……长什么样?”南宁忍不住八卦了一句。
绿萝脸一红,声音更小了:“奴婢……奴婢也没见过。只听前院当值的春杏姐姐说,世子爷……跟画上的神仙似的,就是……就是瞧着有点冷,不爱说话。”
冷?神仙?南宁想象了一下,脑子里自动代入了一些古装剧里高冷男主角的形象。嗯,大概就是那种生人勿近、眼神能冻死人的类型?
正胡思乱想间,一股浓郁诱人的食物香气顺着风飘了进来,还夹杂着隐约的丝竹之声。南宁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中午只喝了小半碗清粥,现在闻到这香味,馋虫彻底被勾起来了。
“绿萝,”南宁眼珠一转,可怜兮兮地抓住绿萝的袖子,“我……我胸口有点闷,这暖阁里药味太重了,我想去后面小花园透透气,就一小会儿,好不好?”她努力眨巴着眼睛,试图挤出点水光。
“小姐!”绿萝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这可不行!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夫人知道了要骂死奴婢的!再说,前头宴客,人多眼杂……”
“就去后头那个小梅林!那里最清净,离前院也远,没人会过去的!”南宁信誓旦旦,“我就坐一会儿,吹吹风,闻闻花香,马上就回来!不然我在这屋里憋着,病好得更慢!”她开始耍赖。
绿萝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小脸和期盼的眼神,心软得一塌糊涂。小姐这次落水遭了大罪,醒来后性子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些,但也更让人心疼了。只是透透气……应该……没事吧?她犹豫再三,终于咬牙道:“那……那奴婢陪您去!就一小会儿!而且您得披上那件厚斗篷!”
“好好好!都听你的!”南宁立刻满血复活,由着绿萝给她裹上厚厚的银狐毛镶边斗篷,戴上兜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
主仆二人避开主路,沿着抄手游廊,悄悄溜到了府邸深处一处僻静的梅林。时值初春,梅花早已凋谢,枝头抽出嫩绿的新芽,青石板小径上落英早已扫净,显得格外幽静。不远处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几尾红鲤在清澈的水中缓缓游弋。
果然没什么人。绿萝稍稍松了口气,扶着南宁在池塘边一个干净的青石凳上坐下。
“呼……”南宁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和淡淡水汽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被药味和暖阁闷气填满的浊气都被涤荡干净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她惬意地眯起眼,像只晒太阳的猫。
绿萝站在一旁,警惕地四下张望,生怕有人过来。
就在南宁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和自由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小径上,打破了这片静谧。
绿萝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挡在南宁身前。
南宁也好奇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梅林的另一头,疏朗的枝桠掩映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暗银云纹的锦袍,腰间束着同色的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外罩一件墨色的大氅,领口镶着一圈深灰色的风毛,更衬得他脖颈修长,气质卓然。他步伐从容,仿佛闲庭信步,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气势。
南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上移。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线条极为流畅优美的下颌,肤色冷白如玉。再往上,是形状姣好、颜色略淡的薄唇,紧抿着,透着一丝疏离。高挺的鼻梁如同精心雕琢,眉骨清晰,一双眼睛……南宁的呼吸微微一窒。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幽邃得仿佛蕴藏着寒潭千尺,此刻正平静地望过来,目光清冷,如同初冬落在松针上的第一层薄霜,干净剔透,却带着一种天生的距离感,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那双眼中留下波澜。他的眉色也偏深,斜飞入鬓,更添几分英挺与冷冽。
墨玉般的发丝被一枚简洁的羊脂玉冠高高束起,一丝不乱。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幅泼墨山水画中最孤高清绝的远山,又似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敛尽了锋芒,只余下通身的矜贵与冷冽。
南宁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任何现代词汇能精准形容眼前这人的风姿。画上的神仙?不,神仙恐怕都没这份清冷入骨的贵气!什么叫“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什么叫“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她以前觉得这些词太夸张,现在才知道,是自己见识浅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梅林新绿,池水微澜,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来人的肩头和发梢,给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却丝毫未能融化那周身萦绕的寒意。
他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被绿萝半挡在身后、裹在厚厚斗篷里、只露出一张因惊愕而微张小嘴的南宁身上。
四目相对。
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像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南宁的心跳骤然失序,手心莫名沁出了细汗。她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彻底宕机了。
短暂的静默后,一个低沉清冽,如同冰泉击石般悦耳却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
“姑娘可是南府千金?”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天然威仪。
南宁猛地回过神,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因为坐久了腿有些麻,加上身体本就虚弱,动作有些踉跄。绿萝连忙用力扶住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悸动和慌乱,微微屈膝,学着记忆里原主的模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礼:
“呃…是。小女子南宁,见过世子爷。”她顿了顿,想起绿萝刚才说的救命之恩,连忙补充道,“多谢世子爷府上侍卫救命之恩。”声音因为紧张和刚才的失态,显得有些干涩和拘谨。
齐泽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却难掩清丽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举手之劳,南小姐不必挂怀。身子可大好了?”
“好……好多了,谢世子爷关心。”南宁垂着眼睫,不敢再与他对视。这人气场太强了,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让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比喝十碗苦药还让人心慌气短。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尖叫:救命!他为什么还不走?!这尴尬的沉默快要把我淹没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带笑、略显跳脱的声音如同救世主般,突兀地从梅林入口处插了进来:
“阿泽!你果然在这儿躲清静!让我好找!”
随着话音,一个同样身姿挺拔、却气质截然不同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极其张扬的宝蓝色织金锦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华丽玉带。墨发用金冠束起,额前垂下几缕不羁的发丝。面容俊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顾盼生辉,嘴角天然上扬,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洒脱笑意。手里还摇着一柄洒金的折扇,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富贵公子哥。
来人目光扫过场中,看到齐泽,又看到被斗篷裹着、只露出小半张脸却难掩丽色的南宁,以及一脸紧张的绿萝,那双桃花眼里瞬间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笑容越发灿烂,三步并作两步就窜到了齐泽身边,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捅了他一下,促狭地挤挤眼:
“我说你怎么撇下宴席跑没影了,原来是金屋藏……呃,是邂逅佳人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南宁身上饶有兴致地转了一圈,“这位是……?”
南宁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画风迥异的家伙弄得一愣。这人是谁?看着跟那位冰山世子很熟稔的样子?还……这么自来熟?
齐泽似乎对来人的咋呼习以为常,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沈希,不得无礼。”他转向南宁,介绍道:“这位是安定王世子,沈希。”
安定王世子?南宁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哦,是那位据说跟镇南侯世子齐泽是生死之交、性格跳脱的沈家世子!难怪!
沈希立刻收了折扇,对着南宁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笑容灿烂得晃眼:“原来是南小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嗯,名不虚传!”他本想夸句“貌美如花”之类的,但瞥见齐泽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个更安全的词。
“见过沈世子。”南宁连忙还礼,心里松了口气。有这位活宝世子在,刚才那冻死人的尴尬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
“南小姐不必多礼!”沈希笑嘻嘻地摆摆手,目光在南宁和齐泽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探究,“方才阿泽是不是又在吓唬人了?南小姐别怕,他这人就是脸冷心热,跟块冰坨子似的,其实心肠好着呢!尤其对美人儿……”他话没说完,就被齐泽一道没什么温度的目光给冻了回去,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南宁忍不住想笑,这位沈世子,还真是……名不虚传的“跳脱”。
“南小姐身子未愈,不宜久吹风。”齐泽的目光重新落回南宁身上,语气平淡地提醒道,听不出太多情绪。
“是,多谢世子爷提醒。”南宁如蒙大赦,赶紧顺着台阶下,“那……小女子就不打扰二位世子了。”她拉了拉还处于紧张状态的绿萝,“绿萝,我们回房。”
“是,小姐!”绿萝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扶着南宁,对着两位世子又行了一礼,主仆二人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沿着来路快步离开了梅林。
直到那抹裹着银狐斗篷的纤细身影消失在梅林小径的尽头,沈希才收回目光,用折扇敲了敲掌心,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身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齐泽:
“啧啧啧,我说阿泽,你这‘举手之劳’也忒值钱了吧?连人家深闺小姐养病的园子都摸得门儿清?还特意‘偶遇’?”他凑近齐泽,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老实交代,是不是对人家南小姐……嗯?”
齐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沈希自动消音。他转身,迈开长腿,朝着前院水榭的方向走去,玄色的大氅在微风中划出冷冽的弧度。
“前院宾客还在等。”清冷的声音丢下这么一句,算是回答。
沈希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笑嘻嘻地跟了上去,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哎呀,别走那么快嘛!跟我说说呗!那南小姐长得可真水灵,江南水土就是养人!不过瞧着胆子有点小,被你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喂!等等我啊!”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梅林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池塘里的红鲤,无知无觉地甩了甩尾巴,荡开一圈圈涟漪。
而已经走出很远的南宁,被绿萝扶着,心跳依旧有些快。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梅林的方向,只看到一片葱茏的新绿。脑海里,那双清冷如霜的眼眸和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却异常清晰地烙印下来。
镇南侯世子,齐泽……真是个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却又不敢多看的人啊。
绿萝则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小姐,吓死奴婢了!世子爷……气势太吓人了!沈世子倒是爱笑,可奴婢总觉得他笑得让人心里发毛……”
南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个冷得像冰,一个热得像火,这两位世子爷,还真是……绝配。她摸了摸还有些发烫的脸颊,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再见到那位世子爷,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太考验心脏承受能力了!还是她的空间和蜜饯比较安全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