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之极,垂云仙山。
亘古云海翻腾于巍峨山腰,终年不散的灵雾缭绕着青玉铺就的广阔广场。十年一度的垂云仙宗测灵大典,是凡俗通往仙路的唯一龙门。今日,山脚通往半山腰的青玉阶梯已被汹涌的人潮淹没。来自东洲及临近州郡无数家族、势力的适龄少年少女,怀揣着一步登天的炙热憧憬,汇聚于此。空气里弥漫着汗气、灵草的淡香以及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的期盼与焦灼。
“栖霞郡林家,林曦!上前测灵!”
身着垂云仙宗素白执事袍的弟子,朗声唱名,声音不高,却蕴着灵力,清晰地穿透场中低沉的嗡鸣。
一瞬间,无数目光聚焦向高台入口处。
一名身着南海冰绡流霞裙的少女,在万众瞩目下款款步出。裙摆曳地,流泻如月光,发间一支冰晶凤羽簪熠熠生辉,粉腮如雪,朱唇含丹,眉宇间流转的骄傲让她如同初升骄阳,甫一亮相便灼得人眼晕。紧随其后的中年男子,玄色锦袍,面容威严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正是栖霞林氏家主,林正乾。他望着女儿的背影,眼里的光,是看稀世奇珍的热切与笃定。
人群瞬间炸开锅。
“是栖霞郡林家那位天之骄女?”
“据说她幼时便有异象环身,定是绝顶资质!”
“看她爹林家主那得意样儿,啧啧,林家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嘘……别挤!快看!”
林曦步至中央那根高达十丈、通体玄黑的测灵石柱前。神情自若,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已预知胜利的微笑。在全场屏息凝神中,她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纤手,莹润的指尖轻轻按上冰凉的碑面。
嗡——!!!
石柱内仿佛沉睡了亿万载的冰河猛然苏醒!一股纯净到极致、霸道到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轰然爆发!
没有一丝杂色!纯粹的,极致的,洞彻骨髓的莹白光芒瞬间席卷整根测灵石柱,甚至将方寸天地的日光都压了下去!碑体顷刻化作一座巨大的、散发着森森寒意的冰雕!冰冷的涟漪无声扩散,距离较近的人群忍不住打起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负责记录的执事弟子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遏制的惊骇:“林曦!天赋惊世!冰系单灵根!纯度……九成八!!根骨……超绝!!评级——绝品!!!”
“绝品?!”
“我的天!九成八纯度的冰灵根!整个东洲怕是百年难遇!”
“林家真出了只凤凰!!”
“仙缘!大仙缘啊!!”
山呼海啸般的惊呼、抽气、赞叹声浪几乎要将广场穹顶掀翻!无数道混杂着震惊、狂喜、艳羡、甚至浓烈嫉妒的目光,如同最灼热的探照灯,死死钉在林曦和她身后激动得满面红光的林正乾身上!
高台之上,原本端坐如山、神情淡漠的垂云仙宗数位长老,包括那位居中主持大会、须发皆白的老者,此刻也齐齐起身!目光灼灼,如同看到了绝世瑰宝!就连坐在外侧观礼席上的其他大宗门使者和强者,也无不倒吸冷气,面露凝重与惊羡。
绝品超绝!冰灵根九成八纯度!这意味着只要此女不夭折,必是未来屹立于东洲乃至整个修仙界巅峰的擎天之柱!林家攀上高枝,已是不争的事实。
林曦在一片足以让人眩晕的赞誉光芒中缓缓收手,矜持地转身。她目光如秋水般扫过全场,仿佛在接受子民的膜拜,最后,极其精准地落向广场边缘某个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那点视线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包裹着的冰针,带着审视蝼蚁般的高傲,和一丝精心隐藏的、大戏即将上演的玩味。
角落里,人群自发地分开了一条缝隙。不是因为敬畏,而是下意识的排斥。那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少女。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个不起眼补丁的粗布衣衫,尺寸短小不合身,袖口与裤脚都磨起了毛边。黑鸦鸦的长发用一根最普通的枯藤草率束着。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瘦小伶仃,像一株还没来得及长开就被风雨摧残过的幼苗。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唇色浅淡,唯有一双眼,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古潭,映着广场上因林曦而沸腾的喧嚣光芒,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便是林晚。林家的另一个女儿,林曦的姐姐,却也是栖霞郡最大的笑话与耻辱。
当林曦测试之时,人群也分出了无数道或好奇、或怜悯、更多是看好戏般的目光,投向这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人影。
“啧,那就是林晚?”
“那个据说克死了自己生母的扫把星?”
“听说她生下来就是个怪胎,性子阴沉不讨喜……”
“跟她妹妹简直是云泥之别!林曦是天上的凤凰,她就是地上的癞蛤蟆!”
“听说林家都不待见她,要不是测灵根有年龄限制,林家怕是早就……”
议论声不大,却如同密集的飞虫嗡嗡作响,清晰地钻进她耳中。林晚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是安静地看着。目光平静地掠过那被无尽光芒笼罩的父亲。林正乾,她的生父,此刻正被各方人物热情地簇拥着,红光满面地应酬着恭维,那张威严的脸上绽放着她从未见过的、真心实意的开怀笑容。只是在那目光偶尔扫过边缘的她时,那笑容会瞬间凝固,转为一种深可见骨的厌恶与不耐,仿佛她是爬进华美筵席上的苍蝇,唯恐避之不及。
林晚心中那片名为亲情的荒原上,最后一根名为“或许还有丝微末血缘牵绊”的枯草,也彻底被这股厌恶的寒风吹折了。体内深处,脊柱两侧的位置,一股微弱却如寒星般精纯的冰冷气感,和一股同样渺小却如暖泉般和煦的生机,几乎在同时躁动了一瞬。这感觉很怪,从她懂事起就存在,时隐时现,却如石沉大海,引不起外界任何反应。
“下一个!林家,林晚!”执事弟子冰冷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盆冷水,瞬间让周围兴奋的议论压低了下去。
无数的目光,复杂而热切地再次投来。有恶意,有好奇,有怜悯,更有等着看林家如何收拾这个“污点”、等着看巨大反差笑料成真的赤裸裸的期待。
林晚没有去看那些目光。她在一片骤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迈开步子。脚步很轻,落在光滑清冷的青玉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洗得发白的布鞋边沿已经磨损。她不疾不徐地走上高台,走向那座庞大、冰冷、仿佛能定夺命运的黑色石柱。每一步都很稳,无视了身侧不远处林正乾铁青的脸色和林曦投来的那抹看好戏的、怜悯与轻蔑交织的复杂眼神。
终于,她站定在玄黑的测灵石前。巨大的石碑投下冰冷的阴影,将她瘦小的身形完全笼罩。碑面冰冷坚硬,散发着亘古苍茫的气息。
广场落针可闻。数十万人屏息。
林晚抬手。
掌心因为常年的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手指纤细,骨节微微泛着白。她没有犹豫,在万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平静地将这只平凡无奇的手掌,按上了冰冷的碑面。
一秒……两秒……三秒……
死寂!
测灵石像是彻底陷入了沉睡,又像是对这微渺的触碰不屑一顾,没有丝毫反应。没有任何光芒亮起,连一丝微澜也无。那玄黑冰冷的碑面,如同最深的夜,吞噬着所有的试探。
“噗嗤……”不知是谁先没忍住,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从下方的人群中逸出。像一根引信,点燃了短暂的安静。
“嗤……果然是废物……”低语声蔓延。
“测灵石都懒得理她……”
“五息了!五息都没反应!最低等的一丝杂质灵光也该有了吧?”有人低呼。
“连微光都没有……这……这得是多差的资质?”不敢置信的吸气声。
“尘泥!怕是尘泥都不如!”有人幸灾乐祸地下了论断。
高台上,主持长老眉头紧锁,旁边的执事弟子也面露不悦与不耐烦之色,显然准备开口斥责这种浪费时间的行径。林正乾的脸色已黑如锅底,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隐现,看向林晚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箭。
然而,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结果已定时——
嗡……
石柱的最底部,极其、极其黯淡地亮起了五个几乎无法分辨的黯淡光点!光芒太过于微弱、浑浊,如同风中残烛上最后一点将要熄灭的余烬,紧贴着根部。它们彼此之间纠缠不清,黯淡的金色、萎靡的绿色、浑浊的蓝色、摇曳的红色、暗沉的黄色,五色混杂成一团污浊不清的暗芒,别说像林曦那般璀璨夺目照彻四方,就算是专注地站在石柱近前,都需要运足目力才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五个不同的光点!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点可怜的毫光,连石柱底部百分之一的区域都未能占据。驳杂!混乱!微弱!
“嗯?”负责记录的执事凑近了石柱底部,仔细辨认着那团污浊的光晕,眉头锁成川字。他反复以灵识感应碑体传递出的微渺波动,足足过了七八息,脸上才浮现出一种混合了难以理解的错愕和终于得出结论般的浓浓讥诮。
他直起身,清了清嗓子,用刻板而清晰的、带着冰霜渣滓般寒冷的声音宣判,这声音被灵力包裹着,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再次死寂一片的广场上空:
“林晚!”他声音微抬,充满了刻入骨髓的鄙夷与毫不掩饰的荒谬感,“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俱全!五行!根性驳杂混乱,浑浊不明!微若尘沙!五灵根纯度……皆无限趋近于无,驳杂无匹!灵骨下下等!评级——‘尘泥’!”
“尘泥!!!”
“五行俱全?杂得一点纯度都没有?传说中的天地废根?!”
“天道不容!这根本是天道不容啊!”
“林家这是走了什么运才生出这种东西?!”
“哈哈哈!真真是旷世奇闻!栖霞林家今天这脸……可算是名垂青史了!”
“快滚下去吧!别脏了仙家灵地!”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过后,是如同火山爆发、海啸倾天般的哄然大笑与毫不留情的嘲讽!巨大的声浪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充满了恶意、轻视、看猴戏般的哄闹!所有的鄙夷与蔑视,终于毫无顾忌地、赤裸裸地砸向那个站在巨大黑色石碑下,被阴影吞噬的瘦小身影!
“尘泥”二字,像两道最恶毒的烙印,钉死了林晚在仙路上的结局与身份——废渣中的废渣!是注定被随意践踏的尘埃!天道厌弃的弃子!仙途之上的污点!
角落里的林正乾,只觉得这“尘泥”二字是两记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抽碎了林曦带来的无上荣光!瞬间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那轰天的嘲笑声如同千万把烧红的钢针,扎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上!狂喜褪去后的铁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前所未有的巨大羞耻烧得通红,又急速化为择人而噬的暴怒!
“孽障!!!”
一声裹挟着筑基期巅峰修士所有怒火的狂啸,如同炸雷撕裂了嘲笑的声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回。
林家家主林正乾,双目赤红如血,面色狰狞如厉鬼,一步踏前,跨越数丈距离直接逼近高台边缘!他目光死死钉在林晚身上,那眼神,如同要将她挫骨扬灰、生啖其肉!猛地,他右手成爪,狠狠地揪住了自己左胸前那代表着家主威严与林氏血脉的一角锦袍!
嗤啦——!!!
刺耳的裂帛声响彻全场!华贵的锦缎如同破布般被狂暴地撕扯下来!
“林晚!”林正乾的声音因极致羞愤而扭曲变形,字字泣血,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最深的憎恨,“你这孽种!身负那低贱婢女生下的肮脏血脉,天生便带着腐朽污秽之气!你娘就是个祸根!你就是个祸种!不仅玷污我林家门楣百年!更敢污这圣洁道场!你那低贱的血脉,便是你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你这等比尘泥都不如的废物!有何面目立于人前?!有何资格姓林?!有何资格唤我一声父亲?!”
他将手中那截象征父女血脉、亲缘纽带的华贵锦缎碎片,如同捏着沾满瘟疫的秽物,狠狠掼在高台冰冷的青玉地面上!
锦缎沾染尘埃,翻滚了几下,形同一团最脏最破的抹布。
“林正乾今日在此!”他声震四野,如同狂怒的公牛宣告决裂,“割袍断义!自即日起!”他目光如刀,斩向那个面无表情、在风暴中心纹丝不动的少女:“你林晚,与我栖霞林氏林正乾,再无半分瓜葛!你的贱命是生是死!流落何方!因果报应!皆由你那肮脏的命数背负!从此以后——!”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修为之力,将最后四个字化作响彻云霄的巨雷:
“给我滚!!!”
“滚”字出口的刹那,无形的威压如重锤横扫!林晚瘦弱的身体猛地一晃,如遭重击!喉头一甜,一缕刺目的鲜红不受控制地自她紧抿的唇角无声蜿蜒而下!体内深处,那沉寂的寒星与暖流仿佛被彻底激怒,疯狂地左突右撞,在她四肢百骸间冲荡,带来一阵阵剧烈的酸胀与撕裂般的隐痛!仿佛有什么无形枷锁被这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暴怒斩击撼动!
割袍断义!
当众驱逐!
就因为她是“尘泥”废物!
广场上的喧嚣声浪被这充满父权与筑基修士双重暴戾的宣言再次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压抑的、死寂的愕然。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林晚身上,充斥着各种意味:有短暂的震惊,也有“果然如此”的了然,有惋惜的唏嘘,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仿佛终于除掉了污垢般隐隐的快意和居高临下的冷漠。连高台上的垂云仙宗长老们,也只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便重新归为漠然,似乎眼前发生的,不过是一堆垃圾终于被扫出厅堂的微末小事。
林曦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泫然欲泣的“悲伤”和“难以置信”,悄悄靠近了林正乾身边,似是寻求安慰,实则眼底深处是冰寒彻骨的快意和终于拔掉眼中钉的放松。
顶着亲生父亲那如同看污秽蛆虫般的憎恨目光,承受着几乎要将她骨骼碾碎的威压,林晚缓缓抬起手。她用那洗得发白的粗糙袖口,一点点、用力地拭去唇边刺眼的鲜红。每一下擦拭,似乎都拭去了某种早已腐朽的连接。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在狂风中试图扎进顽石的芦草,脆弱却倔强。苍白面容上,古井般的眼眸抬了起来,迎向林正乾赤红的双眼。那里面没有泪,没有哀伤,没有祈求,只有一种刻入骨髓的、漠然的平静,如同冰雪封冻的古井,再无波澜。
原来……血脉亲缘的脆弱,竟是如此可笑。
“好。”林晚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撕裂后的沙哑,却在威压余波后的死寂中,异常清晰地响起,平静无波,没有哀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漠然。“林晚,今日起,与栖霞林氏,恩断义绝。”
没有愤怒的控诉,没有凄然的挽留。只有这简简单单的确认。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呵,好一个恩断义绝!倒也识相!”
一道更加刻薄、如同砂纸摩擦铁器的冷笑声响起。
只见右侧观礼席上,一位身着万宝阁独特法袍(深蓝底色上绣满繁复古拙的聚宝盆、金元宝等灵纹)、身形微胖、脸上堆着油腻笑容的老者站起身。他是万宝阁此次观礼的管事之一,张掌柜。他慢悠悠地踱着步,踱到高台边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台下边缘的林晚,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倒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配。”张掌柜摸着肥厚的下巴,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施舍腔调,“不过嘛……”他故意顿了顿,享受着成为焦点的感觉,“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万宝阁一向最是乐善好施、积攒福报的。”说着,他从腰间那个绣着金线的储物袋里摸索着,慢条斯理地掏出了几块东西。
那并非灵石,甚至也非灵石碎片,而是几颗最最劣等的、灵气含量微乎其微、早已被废弃的下品灵石矿渣残石!闪烁着黯淡的、浑浊不堪的微光,表面凹凸不平,还带着泥土污迹。这玩意儿,连最底层的炼气一层修士都懒得拿去做引灵垫脚!价值约等于凡俗的石头,通常是铺花圃或者扔给最差等的杂役牲口磨蹄子用的废料!
张掌柜捏着这几块肮脏的矿渣,对着林晚弹了弹指,带着施舍又充满羞辱的意味:“喏!看你可怜!这点‘宝贝’,拿去山下凡人的市集换俩肉包子充饥,或是在哪个荒庙里买张草席裹身吧!好过你在这里杵着丢人现眼,耽误了真正的仙苗良辰吉时!”他声音洪亮,环视全场,将那伪善的“恩惠”放大给所有人看,“这!就是你林晚今日结下的最大‘仙缘’了!哈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刺耳,更加肆无忌惮!这赤裸裸的侮辱,如同将林晚最后残存的一丝尊严扒光了扔在污泥里践踏。
无形的羞辱如烈火焚心!身体深处那股狂躁的寒星与暖流骤然加剧,左冲右突,仿佛想要挣脱某种与生俱来的束缚!林晚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声音都锁在喉间,指甲深陷进掌心的血肉里,带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意识的清醒。她能感觉到体内的枷锁在松动!那沉寂的五行混沌之气,在极致的屈辱与丹田某种潜藏力量的冲击下,被逼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流转!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揉捏,痛苦中又带着一丝怪异难言的空灵明悟!
而那本该坚硬的测灵石底部位置,在她手掌早已离开之后,那污浊的五色光点已微弱到极致,几近熄灭。然而在张掌柜那几声狂笑的音波微微扩散时,那几乎看不见的污浊光团核心深处,极其极其细微地,极其短暂地,闪过一点难以察觉的混混沌沌、仿佛能将一切光线吞噬又旋即还原本质的奇异波动!快得如同错觉!那绝非五色杂糅,而是一种更深邃、更本源的……无!
“张道友,话过了!”高台居中的垂云主持长老终于有些不悦地开口,打断了张掌柜的大笑。并非为林晚出头,而是厌恶这种行为污染了仙家清净地。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林晚,疲惫而不耐地宣布最终判决:“林晚,根骨已判,乃‘尘泥’之属。不符我垂云仙宗入门之规。其他道友宗门……若有心行善,可自行处置。”目光掠过张掌柜和他手中那几块矿渣,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仙路彻底断绝的废物垃圾,你们随意。
万宝阁的张掌柜得到默许,脸上笑意更盛,带着胜利者的傲慢与对弱者的绝对碾压快感:“听到没?小丫头?还不多谢老夫的恩典?把宝贝捡起来!赶紧滚!别挡道!”
林晚的身体绷紧到了极限。体内的洪流几乎要破闸而出!那莫名的空灵明悟感越来越清晰!束缚越来越松动!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沉静如古井的双眸,此刻竟似燃烧着一种冰冷的火焰,幽深得如同宇宙初开的黑洞,直直看向张掌柜那张得意忘形的肥脸!一丝极其细微、混杂着混沌与无上尊贵的气息,如同沉睡巨龙被蝼蚁惊扰时掀开的一缕眼缝,随着她的目光逸散开来!
张掌柜脸上的狂笑猛地僵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难以言喻的大恐怖毫无征兆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头皮瞬间发麻!仿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洪荒混沌时代的庞然巨物极其短暂地瞥了一眼!他肥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体内修炼多年的灵力下意识地凝滞了一瞬!
不对!这感觉?!
就在这连张掌柜自己也怀疑是错觉的恐怖心悸刚刚浮起的刹那——
“如此不堪珠玉,便是如今垂云弟子眼中所见么?”
一道声音,如同九天之上最飘渺的流云滑过清冷的月光,温和清越,没有丝毫烟火气,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平静与淡漠,清晰地、毫无阻碍地压下了广场上所有的噪音!每一个字响起,都像是在众人的心湖中投入一颗星辰,泛起微澜却带来沉重的悸动。
声音并非来自下方喧嚷的人群,更非高台。
无数惊骇的目光循声上望!
只见垂云仙宗最高峰“太虚峰”之上,那片被视作宗门绝对禁地的“太上殿”区域上空,终年缭绕不散的浓稠祥云,如同恭顺的臣子,缓缓地向两侧无声地分开!
一袭旧得发白、毫无纹饰的素净长袍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祥云退散的边缘。那人背负双手,姿态闲适如游庭信步,正踏着天光与云气,一步步从九天迈下。
他步履从容,每一步落在虚空,脚下便自然漾开一圈圈涟漪状的、极淡的、几乎透明如玉色的光晕。
一步!
仅仅一步!身影便已越过浩渺云海,悬停在广场正中心的天穹之上!
广场陷入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没人认识他。那身旧布素袍没有任何标记。但这凌虚踱步、引天地灵韵主动相随、无形威压令万籁俱静的恐怖境界,让广场上所有原本稳坐的宗门长老、接引使、各路强者,甚至包括居中主持的垂云长老和远处观礼台上几位气息隐晦的存在,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化为凝重!继而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惊骇与茫然!
炼虚?不对!这种道韵天成,与天地呼吸同步的感觉……
难道是……合体?!
甚至……是大乘?!
整个东洲,有这个境界的无上存在吗?!这等只存在于古老典籍中的无上人物,怎会因这场小小测灵大典而显圣?!
那素衣身影在悬停于广场天穹的瞬间,目光随意地向下扫视了一眼。
那目光平和、温淡,如同亘古不变的大道流转,不带丝毫情绪。
最终,停留在了广场边缘,那个被无数嘲弄目光钉在原地、仿佛将要被天地孤立的少女身上——林晚。
如同烈阳下的露水瞬间蒸发!压在她身上的所有威压、所有无形的精神重碾、所有冰冷的恶意,在这一刻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体内那狂暴冲突、几欲破体的寒星与暖流,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平,循着某种冥冥中注定却从未显现的玄奥轨迹,开始如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