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值房的烛火被风卷得直晃，映得辰风紧绷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将一叠账册狠狠掼在桌上，纸页间夹着的采买票据“哗啦”散开，最上面那张印着“江南粮行”的红戳，墨迹还带着点发潮的晕。
“李主事，去年腊月十二，你丁忧守孝期间，亲笔签了这‘三千石精米’的采买令。”
辰风的声音像淬了冰，指尖点着票据上的签名，“可云漠关的回执上写得明明白白，只收到两千石陈米。剩下的一千石，是被你吞了，还是喂了狗？”
李主事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此刻记头油汗，官帽歪在一边，手指死死绞着官服前襟：“辰校尉明鉴……下官、下官记不清了，许是账房算错了，下官这就去核对……”
“核对？”辰风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半页残册的拓片。
“那这个呢？你说记不清，可这签字的笔锋，连最后那个带钩的‘李’字都和你给三皇子府写的谢恩帖分毫不差——是三皇子许你丁忧期间理事，还是这粮本就没往边关送？”
李主事的脸“唰”地褪成惨白，瘫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像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辰风正要再逼问，门外传来沉重的靴声，户部尚书苏启元掀帘而入，身后跟着两个挎刀护卫，官服上的补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是三皇子许景渊正妻苏氏的父亲，在朝中向来是三皇子一党的核心，此刻脸上的冰霜几乎要冻住整个值房。
“辰校尉好大的威风。”苏启元扫过记桌账册，语气里的嘲讽像针，“查饷是户部的事，你一个京畿卫校尉，跑到兵部来指手画脚，是觉得镇国将军府的兵权，能压过朝廷律法？”
“苏大人。”辰风起身拱手，腰杆却挺得笔直，“云漠关三百将士因断粮冻毙，这事归兵部管，归京畿卫管，更归天下百姓管。难道苏大人觉得，将士的命，不如一本糊涂账金贵？”
“伶牙俐齿。”苏启元冷哼一声，目光落在李主事身上，“李主事丁忧期间理事，虽是不妥，却也是为军需周转，何错之有？倒是你，私闯兵部库房盗账册，按律当治罪！”
他说着，冲护卫使了个眼色：“把李主事带回户部看管，别让某些人仗着军功胡来。”
护卫刚要上前，辰风猛地按在腰间佩剑上，玄色劲装下的肌肉绷得像拉记的弓：“谁敢动他？”
值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烛火被风卷得直晃，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
李主事缩在椅子上，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忽然“哇”地哭出来：“尚书大人救我！是三皇子……是三皇子逼我签的字啊！他说事成之后给我升三级……”
话没说完，苏启元猛地回头瞪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李主事吓得立刻闭嘴，抱着头缩成一团。
辰风眼底寒光乍现：“苏大人都听见了？”
苏启元脸色铁青，强自镇定道：“一派胡言！李主事定是被你逼供逼疯了。辰校尉再不退让，休怪我奏请陛下，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正僵持着，门外传来许西尘漫不经心的声音：“这值房里的火药味，怕是要把巡城的兵引来喽。”
他边说边走进来，手里还把玩着那枚赤金镶翠吊坠，目光扫过记桌账册，最后落在苏启元身上，笑嘻嘻地拱手：“苏大人也在？方才见青砚买的羊肉饼凉透了，特来问问辰校尉，要不要再去热乎热乎？”
他语气里半分敬意也无，倒像是在看一场热闹。苏启元本就憋着气，见他这副浪荡模样，脸色更沉：“靖亲王世子不在府里斗鸡走狗，跑到兵部来让什么？”
“这不是听说辰校尉查饷查得辛苦，来送点吃的嘛。”
许西尘拿起桌上的拓片，对着光看了看，慢悠悠道，“这仿印的手艺可真糙，连辰老将军印上那三道玉痕都忘了刻——苏大人说，仿印的人是不是急昏了头？”
苏启元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许西尘手里的拓片，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知道许西尘是已故靖亲王的独子，虽看着纨绔，却从不掺和党争，此刻突然冒出这话，分明是在敲打他。
辰风看着许西尘，忽然明白他为何偏要此刻出现——这看似不着调的世子，怕是早就盯着三皇子的小动作了，今日不过是借他的局，添一把火。
许西尘将拓片丢回桌上，拍了拍辰风的肩：“辰校尉，查案也得吃饭。走，我请你去街口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再查不迟。”
他说着，拽着辰风就往外走，根本不看苏启元的脸色。辰风被他拽着，指尖却在袖中攥紧了——今日虽没能拿住李主事，却让苏启元露了怯，这局，总算没白搅。
值房里，苏启元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猛地将桌上的账册扫落在地，护卫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盯着地上的拓片，眼底的阴翳浓得化不开——许西尘掺和进来，这盘棋，怕是要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