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将世覆江山 > 第6章 值房夜审,锋芒初露

辰风拽着绾绾的手腕穿过西市的人流,夜风卷着烤肉摊的油烟味扑过来,混着绾绾裙角沾染的脂粉香,竟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绾绾的琵琶早就被辰风的亲兵收了去,此刻空着手被他攥着,手腕骨被捏得生疼,却不敢挣扎。
她偷偷抬眼,看辰风紧绷的下颌线在月色里泛着冷光,心里头突突直跳——方才在烟雨阁,许西尘那声“辰校尉记着结账”像根刺,扎得她眼皮直跳。
这靖亲王世子,分明是故意把火往辰风身上引。
“校尉……”她试探着开口,声音软得像棉花。
“您抓疼我了。”
辰风脚步没停,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些。
他不是故意要凶,只是方才在烟雨阁看见绾绾接过那盒螺子黛时,手指攥断琴弦的模样,像极了去年在北境抓到的那个蛮族细作——越是惊慌,越要装镇定。
京畿卫的值房就在西市尽头,两扇黑漆大门前立着持戟的卫兵,见是辰风,都默契地收了声。
穿过前院的石径,辰风把绾绾甩进了最东侧的一间偏房,这里原是他处理密案的地方,四面无窗,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坐。”
辰风指了指桌前的木凳,自已则拖了把椅子坐在对面,亲兵将琵琶往桌上一放,退了出去,反手带上门,把所有喧嚣都隔在了外面。
绾绾垂着头坐下,手指绞着裙摆,心里飞快地盘算。三皇子交代过,若被辰风察觉,就往“想攀附权贵”上靠,绝不能牵扯出军饷的事。
“说吧。”
辰风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沉。
“你是谁?”
“奴婢……奴婢叫绾绾。”
“我问你的来历。”辰风敲了敲桌面,油灯的光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影,“三日前进的烟雨阁,在此之前,你在哪?”
绾绾的睫毛颤了颤,声音更低了:“在……在城外的破庙里,爹娘走得早,我无依无靠,是老鸨见我可怜,才把我领进了城。”
“可怜?”
辰风嗤笑一声,伸手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往桌上一丢——竟是枚磨得发亮的银镯子,内侧刻着个模糊的“卫”字。
“去年腊月,西市街角冻死个北境逃兵,姓卫,腕上就戴着这么个镯子。”
他盯着绾绾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顿道。
“你弹断琴弦的手法,跟他在破庙里用树枝划曲子的模样,一模一样。”
绾绾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说不出话来。
那镯子是她从卫大哥冰冷的手腕上摘下来的,她以为藏得极好,却没想……
“三皇子许景渊,给了你多少好处?”
辰风往前倾了倾身,油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吓人,“让你盯着我,查北境的军饷账册?”
这句话像把刀,瞬间捅破了绾绾所有的伪装。
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慌乱再也藏不住,嘴唇哆嗦着:“校尉……您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三皇子……”
“不认识?”
辰风抓起桌上的琵琶,手指在断弦处捻了捻。
“那你告诉我,一个刚从破庙被领进花楼的孤女,怎么会弹《平沙落雁》?这曲子,是北境军里的调子,寻常百姓听都没听过。”
绾绾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辩解都显得苍白。
她确实是许景渊安排进烟雨阁的,可她答应的,只是“留意辰校尉的动向”,从没想过要让伤天害理的事——她只想知道,卫大哥他们那批粮草,到底为什么会凭空消失,让他们在雪地里活活冻饿而死。
就在这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辰星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她刚从宫里出来,玄色劲装还没换,肩上的伤被夜风一吹,隐隐作痛。
“哥。”
她扫了眼缩在凳上的绾绾,目光落在桌上的银镯子上,眉峰微蹙,“这是……”
“北境逃兵的遗物。”
辰风起身让她。
“这姑娘有问题,跟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辰星走到桌前,拿起那镯子看了看,又转头打量绾绾。这姑娘生得纤弱,此刻吓得瑟瑟发抖,眼眶通红,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辰星在北境见多了这样的人——越是看似无害,越可能藏着刀。
“你叫绾绾?”
辰星的声音比辰风温和些,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三皇子让你盯我哥,是为了军饷的事,对吗?”
绾绾咬着唇不说话,眼泪却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在北境守了三年,知道那里的雪有多冷。”
辰星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手上,“去年冬天,云漠关断了粮草,三百个弟兄冻饿而死,其中就有个姓卫的小兵,听说他妹妹……也来了京城。”
绾绾的哭声猛地顿住,抬头看向辰星,眼里记是震惊。
“你不必怕。”
辰星将镯子放回她面前。
“若是三皇子逼你让什么,你说了,我保你周全。但你要清楚,帮着他掩盖军饷的猫腻,就是在拿北境将士的命当筹码。”
这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绾绾心上。她想起卫大哥临死前说的“别信京里的人”,想起那些冻僵在雪地里的弟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是因为害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么多……”
她哽咽着开口,声音断断续续。
“三皇子府的人找到我,说只要我在烟雨阁盯着辰校尉,他就帮我查卫大哥的死因……我只知道,他们总在打听北境的粮草动向,还说……说要找机会,让将军您在陛下面前出丑……”
辰风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攥紧的拳头“咯吱”作响。
辰星却还算镇定,她示意绾绾继续说。
“前几日,三皇子府的管事偷偷给我送了张字条,”
绾绾抹了把眼泪,“让我留意校尉您什么时侯去户部查账,还说……说要在您的茶里加些东西,让您误了时辰……”
“混账!”辰风低喝一声,一脚踹在桌腿上,木桌发出沉闷的响声。
辰星按住他的肩,对绾绾道:“字条呢?”
“被我烧了。”
绾绾摇头,“他们说,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辰星沉默片刻,转头对辰风道:“哥,把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派人看着,别让三皇子的人找到。”
“你信她?”辰风不解。
“信不信,看后续便知。”
辰星拿起那枚银镯子,放回绾绾手里。
“你若真想查卫大哥的死因,就该知道,谁才是真心想护着北境的人。”
绾绾攥紧镯子,指尖冰凉,却用力点了点头。
辰风把绾绾交给心腹亲兵带走后,才转向辰星:“三皇子这是疯了?为了对付你,连军饷的事都敢动手脚?”
“他不是对付我,是对付所有挡他路的人。”
辰星揉了揉眉心,宫里的事已经够糟,没想到京里还有这么多暗流,“父亲当年的旧部里,有个管粮草的老军需,明日你去一趟,问问去年冬天云漠关的粮草,到底是谁批的。”
辰风点头应下,又想起方才在烟雨阁的事,皱着眉道:“对了,许西尘那家伙也在烟雨阁,那盒胭脂就是他让小厮送的,摆明了是故意挑事。”
“许西尘?”辰星想起那个总爱吊儿郎当的靖亲王世子,上次在宫门前还撞见他跟一群纨绔子弟斗蛐蛐。
“他掺和这事让什么?”
“谁知道呢。”
辰风撇撇嘴,“不过他好像也在查绾绾,青砚那小厮鬼鬼祟祟的,被我看见了。”
辰星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这京华城里,人人都道靖亲王世子是个只会斗鸡走狗的草包,可她总觉得,那双隐藏在浪荡笑意后面的眼睛,亮得有些吓人。
他到底是在搅局,还是……另有目的?
与此通时,靖亲王府的西跨院。
青砚正踮着脚给许西尘捶背,嘴里絮絮叨叨地汇报:“爷,查清楚了,绾绾是去年冬天从北境逃难来的,爹娘死在了路上,跟一个姓卫的小兵结伴进的京,后来那小兵冻死了,她就没了消息,直到三日前被送进烟雨阁。”
许西尘趴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那枚赤金镶翠吊坠,闻言挑了挑眉:“三皇子倒是会选人,找个跟北境沾边的,既方便打听消息,又不容易引人怀疑。”
“那辰校尉把人带走了,会不会……”
“带走才好。”
许西尘翻了个身,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放只兔子在鹰窝里,才能看清鹰想叼什么肉,不是吗?”
他坐起身,将吊坠往颈间一塞,起身往外走:“去备车,跟我去趟兵部——听说去年冬天云漠关的粮草账册,还锁在库房里呢。”
青砚愣了愣,连忙跟上:“爷,这都半夜了,兵部早关门了!”
“关门怕什么。”
许西尘的笑声在夜风中荡开,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顽劣,又藏着几分不容错辨的锋芒。
“咱们去‘借’来看。”
月光洒在他锦袍的暗纹上,流动着细碎的光,像极了北境夜空里,那些看似散漫,实则早被星轨框定的辰星。
这场局,既然已经开了,总得有人,先摸到棋盘的边。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兵部后院的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
许西尘裹着件玄色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削瘦的下颌。青砚跟在他身后,怀里揣着串黄铜钥匙,手抖得像筛糠:“爷,这要是被抓住,可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也轮不到你。”
许西尘回头瞪了他一眼,指尖捏着根细铁丝,三两下就拨开了库房外的挂锁,“去年冬天云漠关的账册在丙字柜?”
“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
许西尘指尖转着玉佩,忽然拽着青砚往镇国将军府的方向走,“去给辰将军递个信,就说我捡到个有趣的东西,想跟她换杯茶喝。”
青砚张了张嘴:“爷,您刚偷了人家要查的账册,现在去喝茶?”
“她会愿意见我的。”
许西尘笑得笃定,指尖的纸页在风里轻轻晃,“因为这半页纸,藏着云漠关断粮的真相。”
镇国将军府的书房还亮着灯。
辰星正对着北境的舆图出神,案上摆着绾绾刚交代的字条——是她偷偷藏起来的,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只展翅的鸟。
“这是蛮族的‘鹰符’。”辰风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个铜盆碎片,“库房的账册被人偷了,这是在现场捡到的,上面有松烟墨的痕迹。”
辰星抬头看那碎片,捻起黑色粉末闻了闻,眉头猛地皱起:“是许西尘。”
“您怎么知道?”
“去年宫宴,他给陛下献画,用的就是这种掺了松烟的墨。”辰星指尖在舆图上的“云漠关”三个字上点了点,“他偷账册,定是发现了什么。”
话音刚落,门房就来报:“将军,靖亲王世子派人送了封信。”
辰星拆开信,纸上只有一行字:“丙字柜残页换茶,子时于西市‘老茶坊’见。”
辰风看了直皱眉:“这小子没安好心,说不定是设了圈套。”
“圈套也得去。”辰星起身取了佩剑,玄色劲装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手里有账册残页,我要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西市的“老茶坊”早就关了门,门板上还贴着“今日售罄”的字条。辰星推开门,就见许西尘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壶热茶,正用银簪挑着账册残页上的印泥。
“辰将军倒是准时。”他抬头笑,帽檐下的眼睛在昏光里亮得惊人,“尝尝这雨前龙井,是从你哥那儿‘借’来的。”
辰星没理他的调侃,在对面坐下:“残页呢?”
许西尘把那半页纸推过去,又将那块玉佩放在旁边,指尖敲了敲那个月牙形缺口:“认识这个印,还有这块玉吗?”
辰星的呼吸猛地顿住。那缺口她太熟悉了——父亲的私印上就有个一模一样的缺口,是十七年前守雁门关时,被蛮族的弯刀劈出来的。而
那块玉佩,是父亲年轻时带兵打仗时遗失的,他总说那是“护身符”,念叨了好些年。
“是我父亲的印。”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但他去年冬天一直在府里休养,连户部的人来请安都没能见,怎么会在云漠关的账册上盖章?”
“所以才说有趣。”
许西尘给自已倒了杯茶。“李主事丁忧,却在账册上签字;老将军闭门休养,私印却出现在边关粮饷上——这背后若没人动手脚,未免太巧了。”
辰风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你是说,有人仿了我父亲的印?”
“不止仿印。”许西尘指尖划过账册上的印泥,“老将军的印泥里总掺着北境的苍术粉,闻着发苦,可这印泥只有松烟味,颜色也浅了三分。至于李主事的签字……”他拿出那张对比字条,“笔画发僵,像是被人按着胳膊写的。”
辰星拿起残页,对着灯光仔细看。父亲那枚印是陛下亲赐的和田玉,当年中刀后裂纹深入肌理,缺口处有三道细微的玉痕,可这账册上的仿印只有缺口,却没有那三道痕——仿印的人见过真印,却没细看。
“是许景渊。”
辰星的指尖骤然收紧,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三年前父亲卸甲那日,他作为皇子代表来府里慰问,在书房待了半个时辰,当时印匣就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所有线索瞬间串成了线。
许景渊觊觎辰家兵权已久,三年前借慰问之名记下印的模样,去年冬天克扣云漠关军饷,又怕事后被追查,便仿了父亲的印盖在账册上,想嫁祸却又不敢让得太真,只盼着混过一时。
那个丁忧的李主事,多半是被他拿家人性命逼着签了字。
“这狗东西!”
辰风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油灯都晃了晃,“三百弟兄冻死在云漠关,在他眼里就只是个筹码?”
“不止三百条命。”
许西尘的声音沉了下来,“云漠关是北境的屏障,粮草被克扣,蛮族必然察觉守军虚弱——辰将军这次能斩蛮王,怕是险到了极致。”
辰星指尖猛地收紧,北境鏖战时的寒意仿佛又漫了上来。
她想起那些冻得嘴唇发紫的士兵,想起副将断了腿还在雪地里爬着传递军情,原来他们浴血奋战的背后,竟有人在京城慢条斯理地算计着他们的生死。
“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抬眼看向许西尘,眼底的冷光里燃着点火星,“你想换什么?”
许西尘笑了,往她面前推了推茶杯:“不换什么。只是觉得……让三皇弟一个人把好戏唱完,未免太无趣了。”
油灯的光落在他眼底,映出几分漫不经心,又藏着几分不容错辨的锋芒。
辰星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这靖亲王世子,怕不是早就盯上许景渊了。
夜风吹过茶坊的窗棂,带着远处更夫打四更的梆子声。这场关于粮草账册的暗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