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最热闹的“烟雨阁”里，脂粉香混着酒气漫了记楼。许西尘斜倚在二楼雅间的软榻上，锦袍半敞着，露出颈间挂着的赤金镶翠吊坠——昨儿刚从礼部侍郎家公子那儿赢来的。
他指尖夹着枚玉色骰子，懒洋洋地往楼下瞟，眼神却没落在那些扭动腰肢的舞姬身上。
“爷，您今儿怎么净盯着那角落里的绾绾姑娘瞧？”
贴身小厮青砚捧着个描金果盘，见自家主子目光直勾勾的，忍不住打趣。
“论姿色，她可比不上楼里的头牌红芍姑娘。”
许西尘嗤笑一声，将骰子抛起又接住，叮当作响：“你懂个屁。红芍那眉眼，一看就是被人捧惯了的，没嚼头。倒是那绾绾……”
他指尖往楼下点了点，“你看她弹琵琶时那眼神，清得像水，偏手腕子紧，显见得藏着事。”
楼下靠窗的位置，绾绾正抱着琵琶低吟浅唱。她穿件月白纱裙，素面朝天，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姑娘里显得格外扎眼。
指尖拨弦时，目光偶尔会掠过门口，像在等什么人，又像在提防什么。
三日前，青砚回报：三皇子景渊私下给烟雨阁的老鸨塞了笔重金，只嘱咐“好生照看”新来的绾绾，却从不踏足此地。
这就有意思了——哪个男人会给花楼女子砸钱，却连面都不见？
“去，给那绾绾姑娘送盒胭脂。”
许西尘摸出锭金元宝，随手扔给青砚，笑得不怀好意。
“就说是……京畿卫的辰校尉托我送的，他说上次听她弹《平沙落雁》，觉得这胭脂配她的琴音。”
青砚手忙脚乱接住金元宝，一脸懵：“世子，您这是……”
“让你去就去。”
许西尘踹了他一脚。
“记得看她接过胭脂时，手会不会抖。”
青砚一溜烟跑下楼，将那盒螺子黛送到绾绾面前，把许西尘教的话学了一遍。
果然，绾绾捏着琵琶的手指猛地收紧，琴弦“铮”地断了一根，脸上却强装镇定，低声道：“替我谢过辰校尉。”
这反应，比许西尘预想的还直白。
他摸着下巴笑了。三皇子把奸细安在花楼，不送进府，原是打的这主意——辰风是京畿卫校尉，巡街时难免经过西市，这烟雨阁又是他查案时常歇脚的地方（据说阁里的桂花糕合他口味）。
让绾绾在这儿守着，既能打听辰风的动向，又不至于暴露得太早。
“有意思。”
许西尘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脖颈，添了几分浪荡气。
“三皇弟这招‘守株待兔’，倒比他府里那些侧妃的手段高明些。”
正说着，楼下忽然一阵骚动。辰风一身玄色劲装，带着两个亲兵，面色沉郁地走进来。
他显然是刚从军营过来，甲胄还没卸，腰间的佩剑明晃晃的，吓得楼里的客人都噤了声。
“辰校尉可是来寻人的？”
老鸨堆着笑迎上去。
“您常点的包间给您留着呢……”
“不必。”
辰风的声音像淬了冰，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绾绾身上。
“方才是谁说，我托人送了胭脂？”
绾绾握着断弦的琵琶，脸色白了白。
她没想到辰风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那送胭脂的人竟敢报他的名号。
许西尘在雅间里看得乐呵，冲青砚挤眉弄眼：“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辰家这小子，护短得很，连别人借他的名撩姑娘都不乐意。”
楼下，辰风已经走到绾绾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是你？”
绾绾指尖绞着纱裙，低声道：“校尉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
辰风的目光落在她断了的琴弦上，“上次你在街角弹《十面埋伏》，琴弦也断过一根，手法一模一样。”
绾绾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那是半月前，她奉命跟踪辰风时，在街角装作卖唱女，确实断过弦。
他竟记着？
许西尘在楼上看得兴起，干脆支着窗沿喊：“辰校尉，人家姑娘家脸皮薄，你这么凶巴巴的，把人吓坏了可怎么好？”
辰风抬头瞪了他一眼，显然认出了这位声名狼藉的靖亲王世子。
他没理会许西尘的调侃，只对绾绾道：“跟我来。”
“辰校尉这是要抢人？”许西尘故意拔高了声音，引得楼里众人纷纷侧目。
“烟雨阁的姑娘，可不是谁都能动的——除非，你把阁里的账都结了？”
辰风的脸色更沉，却没接话，只盯着绾绾：“走不走？”
绾绾咬着唇，看了眼楼上的许西尘，又看了眼辰风紧绷的下颌，最终还是抱着琵琶，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出烟雨阁，许西尘就从雅间里出来，拍了拍青砚的肩：“看见没？这就叫‘英雄救美’，虽然辰校尉那脸，比北境的冰块还冷。”
“那绾绾……”
“查。”许西尘把玩着那枚骰子，眼底的浪荡散去些，多了几分锐光。
“查她进烟雨阁前的来路，查三皇子给老鸨的那笔钱到底有什么猫腻，再查……辰风这半年来，到底在查什么案子，值得三皇子特意安个人盯着。”
青砚点头应下，又忍不住问：“世子，您总逗辰校尉，就不怕他跟您翻脸？”
“翻脸才好。”许西尘笑得狡黠，转身往阁外走，袍角扫过门槛时带起阵香风。
“他那性子，跟块石头似的，不逗逗，怎么知道他心里藏着什么？”
他走出烟雨阁，正撞见辰风带着绾绾往街角去。
辰风的步伐很快，绾绾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月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个挺拔如松，一个纤细如柳，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许西尘吹了声口哨，引得辰风回头怒视。他却毫不在意，挥了挥手里的金元宝：“辰校尉，记着结账啊！小爷我可替你垫了盒上好的螺子黛！”
辰风的脸黑如锅底，拽着绾绾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巷口。
许西尘望着他们的背影，收起了玩笑的神色。青砚凑过来：“世子，真要让辰校尉把人带走？”
“不然呢？”他挑眉，“三皇子想借绾绾盯辰风，我偏让他们多接触接触。”
他指尖转着骰子，笑得意味深长，“说不定啊，这枚棋子，最后会落到咱们手里。”
夜风卷起他的袍角，将那股纨绔的酒气吹散些，露出眼底深藏的算计。
西尘阁的密探已经动起来了，北境的军饷账册，辰星的细作往来，还有眼前这个藏在烟雨阁里的绾绾……
这场局，才刚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