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绵延百里的官道上。
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由远及近，先传入侯在京郊的京畿卫耳中，再顺着呼啸的北风，撞进校尉辰风的耳膜。他勒着马缰立在“凯旋门”下，玄色劲装外罩了件狐裘，却仍觉得那风像北境的冰棱，刮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
视线尽头，一队玄甲骑兵正破开暮霭而来。
为首那匹乌骓马格外神骏，马背上的人影却比马更引人注目——甲胄上凝结的霜花尚未化尽，边缘处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显然是来不及清理；长发用通色发带简单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
是辰星。
他的妹妹，镇国将军府唯一的嫡女，也是大靖朝百年不遇的女将军。
三日前，八百里加急的捷报送进皇城：北境蛮族突袭雁门关，辰星率三千轻骑驰援，鏖战七日，斩蛮王首级，破敌营十二座，逼得蛮族签下百年不犯的盟约。
消息传开时，京城百姓奔走相告，说书先生已编好了《女将军定北记》，只等正主归来。
可辰风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攥着缰绳的手却越收越紧——他比谁都清楚，捷报上那行“大获全胜”的背后，是妹妹左肩中过一箭，是她三天三夜没合眼，是她带着残部在雪地里追敌时，差点连人带马坠下悬崖。
“哥。”
乌骓马在辰风面前停下，辰星翻身下马的动作干脆利落，只是落地时左肩微不可察地沉了沉。她抬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被北境风沙磨得微显粗糙的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子。
“回来了。”辰风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想问问她的伤，想斥她不要命，话到嘴边却只剩这三个字。他身后的京畿卫早已单膝跪地，山呼“将军凯旋”，声浪震得头顶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辰星没理会那些礼节，只盯着哥哥眼底的红血丝：“你等了多久？”
“刚到。”
辰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父亲在府里备了暖锅，母亲炖了你爱喝的当归羊肉汤。”
“嗯。”辰星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城门下黑压压的人群——有百姓，有官员，甚至还有几家勋贵的女眷，捧着花束侯在道旁，显然是来“瞻仰”女将军风采的。
她眉峰微蹙，转头对身后的副将道：“约束好弟兄们，先回营缴械休整，军功册我晚些亲自呈给兵部。”
副将领命而去，辰星才重新看向辰风，声音压得极低：“宫里有动静吗？”
辰风脸上的温度瞬间降了几分，他凑近一步，用狐裘的下摆挡住旁人的视线：“陛下今早下了旨，说你凯旋后不必先回府，直接入宫觐见。还有……”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昨晚三皇子府的人去了趟户部，听说在查你北境军饷的账目。”
辰星的指尖在冰冷的剑柄上叩了叩。
三皇子景渊，她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
三年前她出征前，靖安帝一时兴起，将她指给了当时风头正盛的三皇子。她当时忙着收拾行装，只当是句玩笑话，没想到这三年来，景渊府里的人总在暗处盯着镇国将军府，连她在北境打了场胜仗，都要先去查军饷——明着是查账，实则是想挑错，好让她在陛下面前难堪。
“查账？”辰星眉梢微挑，语气里带了点冷意，“他倒是清闲。”
“更要紧的是，”辰风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风声吞没，“我听父亲说，陛下这次召你入宫，怕是要重提你和三皇子的婚事。京里都在传，说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正好风光大嫁，给三皇子添些助力。”
这话像一块冰投进辰星心里，她脸上的沉静瞬间裂开一道缝。
“我不嫁。”
三个字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惊得辰风愣了一下。他知道妹妹不愿受束缚，却没想她会如此直白。
辰星深吸一口气，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哥，你我都清楚，这桩婚事本就是陛下当年一时兴起的玩笑。三皇子志在储位，需要的是能为他拉拢世家势力的贤内助，不是我这个浑身硝烟味的武将。而我……”她抬眼望向皇城的方向，残阳的光落在她眼里，亮得灼人。
“我的战场在北境，不在三皇子府的后院。”
辰风看着妹妹眼底的坚定，心里那点担忧忽然落了地。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避开她受伤的左肩：“我知道。但陛下若在殿上提及，你打算如何应对？”
“实话实说。”辰星翻身上了辰风备好的枣红马，动作利落地像是要奔赴战场，“我辰星的枪，是用来护疆土、杀蛮夷的，不是用来给皇子争权夺利当筹码的。这婚，我拒了。”
北风卷着她的话，撞在“凯旋门”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远处的宫墙在暮色中渐渐显露出巍峨的轮廓，辰星握紧缰绳，指节泛白——她知道，这场仗，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而这一次，她要赢的，不止是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还有自已的人生。
“走吧。”她对辰风扬了扬下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去宫里。”
两匹马踏着残阳，缓缓向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走去。
辰星望着前路，忽然想起北境的星空——那里的星子又亮又冷，像极了此刻她心里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