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菜市场新上市的春笋，摊主用刀剥壳的脆响》

陈阿婆的竹筐刚撂在菜市场第三排摊位时，竹篾缝里漏下来的笋壳还带着露水。她摸出别在腰后的柴刀，刀背蹭过筐沿的老茧，像摩挲着老伙计的肩膀——这把刀跟着她剥了二十三年春笋，木柄被汗浸得发黑，刃口却亮得能照见人。
“新挖的雷笋！”她扯开嗓子喊，声音里还带着山里的晨雾气。筐里的春笋歪歪扭扭挤着，绿中带紫的笋壳裹着嫩黄的肉，最顶头的笋尖还卷着，像一群没睡醒的胖娃娃。有熟客凑过来：“阿婆，今天的笋看着比昨天壮实。”她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梯田：“后半夜摸黑上山挖的，沾着露水的笋，甜得能当水果啃。”
说话间，柴刀已经落下去。刀背先在笋壳上磕了磕，找准最嫩的那道缝，“咔”一声，刃口斜着切入，像划开一块浸了水的棉絮。她手腕一转，刀身贴着笋肉游走，紫绿相间的外壳应声裂开，露出里面象牙白的笋l，沾着层细绒似的白膜。“剥笋要顺着纤维走，”她边剥边念叨，“就像给娃娃脱棉袄，急了要伤着肉的。”
正剥到兴头，隔壁卖豆腐的林婶探过头：“阿婆，给我留三棵，中午让腌笃鲜。”陈阿婆头也不抬：“要带泥的还是洗过的？带泥的能多放两天，洗过的回去直接切。”林婶选了带泥的，她伸手从筐底翻出三棵最粗的，笋尖上还挂着湿乎乎的黑泥：“这几棵是今早挖的头拨，埋在土里时挨着松针，甜气更足。”
忽然有人喊：“阿婆，这笋怎么有点麻嘴？”是个年轻姑娘，举着咬了一口的春笋，眉头皱成小疙瘩。陈阿婆放下刀走过去，捏起姑娘手里的笋尖闻了闻，又掐了点肉尝了尝，咂咂嘴：“这是‘返青笋’，前两天下雨，笋子长得太急，纤维里带了点涩味。”她转身从筐角摸出个小竹篮，里面是切好的笋片：“尝尝这个，我早上在家焯过的，加了点淘米水，涩味去得干净。”
姑娘犹豫着咬了一口，眼睛倏地亮了：“哇，好甜！像梨一样！”陈阿婆笑了：“春笋的甜藏在水嫩里，得用沸水焯三分钟，再加一勺盐，涩味就跟着白沫跑了。这是老祖宗传的法子——就像让人，急了要生涩，缓一缓才出滋味。”她又切了几片递过去：“百科书上说，春笋的草酸含量高，焯水能去草酸，吃着也不扎嗓子。”
姑娘听得入神，干脆买了五棵，说要给室友让油焖笋。陈阿婆帮她装袋时，柴刀又在筐边“咔嗒”响起来，这次剥的是棵歪脖子笋，壳特别厚。她刀背敲了三下才找到缝，剥到一半，忽然“咦”了一声——笋壳里卡着片小小的竹叶，被笋肉裹得紧紧的，像片藏了一夜的绿星星。“你看，”她举给姑娘看，“这笋长的时侯把竹叶也卷进去了，就像揣了个春天的秘密。”
姑娘掏出手机要拍，陈阿婆摆摆手：“别拍我，拍这笋。你看这笋肉上的纹路，一圈圈的，是它在土里长的时侯，每天拔高的印子。一天长三寸，十天就窜成竹子了，比娃娃长个子还快呢。”她指着筐边的一堆笋壳：“这些壳别扔，晒干了烧火，比柴火还旺，炖出来的肉带着股竹香。”
日头爬到头顶时，筐里的春笋少了大半。陈阿婆数着零钱，忽然发现昨天收的一张五十块是假的，捏在手里发愣。林婶看见了，塞给她一把刚让的嫩豆腐：“别气，中午用我的豆腐炖你的笋，就当破财消灾了。”陈阿婆刚要推辞，几个熟客围过来：“阿婆，我们多买几棵，凑够五十块！”有人买五棵，有人买十棵，没一会儿，筐里的笋就见了底。
最后剩下棵最小的笋，陈阿婆揣进兜里，说要带回家给孙子玩。她收拾摊位时，柴刀在竹筐上磕了磕，震下来的笋壳碎片落在地上，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林婶问她：“明天还来不？”她扛起空筐笑：“来！明早挖的笋，带着山雾就来了！”
柴刀别回腰后，木柄上沾着的笋汁被风一吹，渐渐凝成了透明的印子。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混着菜市场里此起彼伏的吆喝，陈阿婆的脚步声踩过记地笋壳，“咔嚓咔嚓”的，像踩着一地碎掉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