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人间烟火百科乐 > 第4章 《小区长椅上晒暖的老太太,手里攥着的毛线团》

春阳刚漫过3号楼的楼顶时,赵老太的藤椅就支在了小区的老槐树下。椅面藤条磨得发亮,是前年老伴在世时用砂纸打了三遍的,如今空着的另一半椅面,总垫着块蓝布帕子——帕子边角绣的玉兰花早就洗得发白,像落了层春霜。
她怀里揣着个毛线团,宝蓝色的,线轴是老伴生前用易拉罐剪的,边缘被手指磨得圆润。线团刚从暖气片上挪下来,还带着点暖烘烘的味,混着她袖口沾的樟脑丸气,成了开春后这长椅独有的香。
“赵婶,又织上啦?”遛狗的王姐经过,脚尖踢到椅腿边的小竹筐,筐里滚出个没完工的毛线袜,袜口的桂花针歪歪扭扭,像刚抽芽的柳条。
赵老太抬头时,阳光正落在她的老花镜上,镜片反射的光斑在槐树干上晃了晃。“给楼下小宝织的,那孩子脚脖子细,买的袜子总往下掉。”她捏着针的手顿了顿,食指关节处的老茧蹭过毛线,蓝线在指腹绕出个浅浅的印子,“你看这线,去年双十一抢的,说是‘马海毛混纺’,摸着是软和,就是爱起球。”
王姐凑过去看,见毛线团上沾着两根灰白的头发,不知是赵老太的,还是从槐树上飘下来的。“您这手真巧,我家那堆毛线扔柜子里都结蛛网了。”
“巧啥哟,”赵老太笑起来,嘴角的皱纹里落了点阳光,“年轻时侯在纺织厂,一天织八米布,机器轰隆隆的,哪像现在,一针一线慢慢磨。”她抬手把滑到鼻尖的眼镜推上去,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地撞在竹筐沿,惊飞了停在筐边啄线头的麻雀。
这时,3楼的小宝背着书包跑下来,红领巾歪在脖子上,书包带一颠一颠,撞得后背的奥特曼贴纸哗啦响。“赵奶奶!我的袜子织好没?”他刹在椅前,鼻尖冒着汗,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汽,像刚掀开的蒸笼。
赵老太把没织完的袜子举起来:“就差脚后跟了。你看这针脚,是不是比上回匀?”她特意把袜口凑到小宝眼前,那里有个歪歪扭扭的疙瘩——是上周小宝说“要像奥特曼的能量灯”,她硬加的毛线球。
小宝伸手去抓,被赵老太拍了下手背:“刚摸了滑梯,洗手去。”说着从竹筐里掏出个玻璃罐,拧开盖子,陈皮的甜香漫出来——是她用去年晒的橘子皮泡的水,罐口结着层浅浅的糖霜,“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小宝捧着罐子喝得咕咚响,赵老太趁机往他兜里塞了颗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裹着颗粉白的硬糖,像块冻住的桃花瓣。“这是橘子味的,”她说,“你妈怀你的时侯,总来我这儿讨橘子吃,说酸得过瘾。”
小宝含着糖跑远了,赵老太重新拿起毛线针。阳光挪到她膝头时,她忽然对着空椅面说:“老张,你看这线,是不是比你上次买的强?”去年这时,老伴还坐在旁边,总嫌她买的毛线“掉色”,却会在她织累时,默默把线团绕回易拉罐轴上,绕得比她还整齐。
竹筐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纺织厂的老奖状,1978年的,上面写着“赵桂兰通志,荣获‘三八红旗手’称号”。那时她在细纱车间,看管的织布机出布率总排第一,手上的茧子就是那时侯磨出来的,后来织毛衣,针脚总比别人紧些——老姐妹们说“像钉钉子”,她却觉得,是当年听着机器声练出的准头。
午后的风卷着槐花香飘过来,毛线团忽然从膝头滚下去,蓝线在地上拖出道弯弯曲曲的痕,像条游进阳光里的小鱼。赵老太弯腰去捡时,看见线团上沾了片嫩槐叶,绿得发亮,她小心地把叶子摘下来,夹进了那本翻得卷边的毛线花样书里——书里夹着不少这样的“书签”:去年的银杏叶、前年的樱花瓣,还有老伴用烟盒纸剪的小蝴蝶。
“赵奶奶,我妈让我还您罐子!”小宝又跑回来,手里举着空罐,罐底还沾着点陈皮渣。他忽然指着毛线团说:“奶奶,线团滚的时侯,像我玩的溜溜球!”
赵老太眼睛一亮,把线团往空中抛了抛,蓝线随着动作抽出几缕,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可不是嘛,”她笑着接住,“等织完袜子,咱用剩线给你缠个溜溜球?”
小宝欢呼着跑开,赵老太重新坐下,针穿过毛线的声音轻得像春蚕啃桑叶。阳光爬到她的白发上时,竹筐里的毛线袜渐渐鼓起来,像只蓄记了暖意的小船。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风里混着新翻的泥土味,她忽然觉得,这蓝毛线里,不仅织着小宝的脚印,还织着去年的阳光、前年的蝉鸣,和老伴坐在旁边时,那句没说出口的“慢点织,不累吗”。
毛线团在她掌心慢慢变小,露出里面的易拉罐轴,轴上刻着道浅浅的痕——是老伴生前用指甲划的,说“这样绕线不打滑”。赵老太用指尖摸了摸那道痕,忽然哼起了纺织厂的老调子,调子在槐树下打着转,惊得更多的麻雀飞起来,翅膀扑棱的声音里,混着毛线穿过针孔的轻响,像谁在春天的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又一行暖暖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