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是被冻醒的。
凌晨三点，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打在窗棂上，呜呜地响。他翻了个身，右手下意识地蜷了蜷，纱布裹得严实，却还是能感觉到伤口在隐隐作痒——那是愈合的征兆。
他忽然没了睡意，披件厚外套就往菜窖跑。菜窖在院子角落，是他去年找人挖的，冬暖夏凉，刚从地里收的菜存进去，能鲜灵好几天。掀开厚重的棉门帘，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扑面而来，昏黄的灯泡下，码得整整齐齐的菜筐泛着暗绿的光。
赵阳蹲下身，在最里面的筐里翻找。那里藏着他特意留的一捆小油菜，是昨天收摊时从菜农手里匀的，棵棵矮壮，菜帮嫩白，叶子上还沾着没褪尽的霜花。他用手指捏了捏菜叶，脆生生的，能掐出水来。
“就你了。”他把油菜小心地捆成小把，红绳在手里绕了三圈，系了个利落的结。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些，好像手里攥着的不是菜，是份没说出口的心思。
早上七点，诊所刚开了门。林晓冉正在给侯诊的老太太量血压，听见门口的风铃响，抬头就看见赵阳站在那里。
他今天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外套，头发用湿毛巾擦过，顺顺溜溜地贴在额头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裹着纱布，指尖有点红，像是冻的。见她看过来，他耳朵尖忽然红了，挠挠头：“来……换药。”
“进来吧。”林晓冉让老太太坐好，转身往诊疗台走。晨光从她肩头滑过，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护手霜香，赵阳闻着，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跟在她身后，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学生。等她转过身，才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把那捆油菜往前递了递：“刚从窖里拿的，新鲜，你……尝尝？”
油菜上的霜花还没化，沾着他的指尖，凉丝丝的。林晓冉愣了一下，看着那捆码得整整齐齐的青菜，又看了看他紧张得攥紧衣角的手，忽然笑了：“这怎么好意思？”
“不值钱的。”赵阳的声音有点发紧，眼睛盯着自已的鞋尖，“就……谢你昨天缝针缝得好，不疼。”
“举手之劳。”她接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冰凉的，带着点泥土的粗糙。她把油菜放在窗台上，紧挨着那盆绿萝，嫩黄的菜心和深绿的叶子凑在一起，倒像幅鲜活的画。“那我不客气了，中午正好炒个青菜。”
赵阳这才松了口气，好像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在长椅上坐下，看她准备换药的东西。她今天换了个发绳，米白色的，把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鬓角有缕碎发没扎住，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
“纱布拆了可能有点痒，别抓。”她半蹲下来，动作还是那么轻，解开纱布时，手指避开伤口，只捏着边缘一点点扯。赵阳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注意到她耳垂上有个小小的红痣，像颗落在雪地里的红豆。
伤口愈合得比想象中好，边缘已经开始结痂，粉色的新肉透着点嫩。林晓冉用生理盐水冲洗时，他没像昨天那样紧绷，反而偷偷数她睫毛的根数——数到第七根时，她忽然抬头：“疼吗？”
“不、不疼。”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看墙上的宣传画，耳朵却烫得厉害。
她低头笑了笑，声音像浸了蜜：“我叫林晓冉，双木林，拂晓的晓，冉冉升起的冉。”
赵阳的心猛地一跳，像有只小兔子在里面撞。他赶紧接话：“赵阳，赵国的赵，太阳的阳。”说完又觉得有点傻，太阳的阳，跟她的冉冉升起倒像是能凑到一块儿。
“赵阳。”她念了遍他的名字，尾音轻轻上扬，像羽毛扫过心尖。她重新包扎伤口，纱布绕了两圈，在手腕处打了个小巧的结，“今天别干重活，明天再来换一次药就差不多了。”
“哎。”赵阳应着，起身时手忙脚乱，差点带倒旁边的凳子。林晓冉伸手扶了一把，指尖搭在他胳膊上，温温的，像春天的第一缕风。
“对了，”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我摊位就在菜市场东头第三家，挂着‘小赵蔬菜’的牌子，你要是……要是想吃新鲜菜，随时去拿。”
林晓冉正往药盒里摆棉签，闻言抬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赵阳“哎”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诊所。骑上三轮车，他才发现手心全是汗，连车把都攥得发潮。风还在刮，可他觉得浑身都热烘烘的，好像揣了个小太阳。
从那天起，赵阳成了康健诊所的“常客”。
有时是“路过”，手里拎着半袋刚摘的草莓，红得发亮，说是“家里种的，吃不完”；有时是“给王大姐送菜，顺道过来”，放下一把水灵的芹菜就走，耳根红得像被太阳晒过；有次林晓冉值夜班，凌晨一点多，诊所门被轻轻敲了敲，他举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头发上落着雪：“刚给冷库送货，见你灯还亮着，熬了点姜汤，驱驱寒。”
保温桶里的姜汤还冒着热气，姜味混着红糖的甜，在冷清的诊所里漫开。林晓冉捧着杯子，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他的心思。诊所里的护士长早就打趣过：“那个卖菜的小伙子，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她没戳破，只是每次他来，都会多留一会儿，听他讲菜市场的趣事——王大姐的鱼又被猫偷了，卖猪肉的老李跟人讨价还价吵了架，隔壁摊的小姑娘总爱偷偷拿他的圣女果吃。
他的话不多，可讲起这些时，眼睛里有光，像把菜市场的烟火气都装进了眼里。林晓冉听着，偶尔插句话，看着他因为她的回应而笑得更开心的样子，觉得夜班的疲惫都轻了许多。
这天赵阳又来送菜，是一把嫩得能掐出水的豌豆苗。林晓冉正在写交班记录，抬头朝他笑：“等我十分钟，换了衣服请你吃早饭。”
赵阳愣在原地，手里的豌豆苗差点掉在地上。“啊？哦，好。”
十分钟后，林晓冉换了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出来，头发散在肩上，少了白大褂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她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替他拂去肩上的菜屑：“走吧，巷口的豆腐脑不错。”
赵阳的心跳得像打鼓，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菜市场到诊所的路，好像从来没这么短过。阳光穿过巷子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豌豆苗，又抬头看了看前面的身影，忽然笑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连空气里都带着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