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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盼儿醒的这天,桑秋予明明说过绝对不会在孩子面前哭,但听见她唤自己娘亲时,她还是没忍住。
怎么能不恨谢临川,如果不是他,盼儿怎么会遭受这样的苦难。
小姑娘一生锦衣玉食,就算不生活在皇宫,她也能保她一生安然无恙,谁能想到,这孩子平生最大的一次苦难竟然来自于自己的亲爹。
“对不起盼儿,都是娘亲不好,是娘亲让你受苦了。”
谢盼儿懵懵的,她只觉得是做了一场梦,这也正合桑秋予的意,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所有的痛苦,她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我的盼儿已经够苦了。
“这里是娘亲的家吗?”
谢盼儿早慧,一眼就看出了这不是皇宫,桑秋予犹豫着没回应,她怕盼儿过惯了宫里的日子,会不习惯寻常人家的生活。
可谢盼儿却只是歪了歪头,对着她莞尔一笑:“娘亲回到了自己家,好像比从前更开心了,那盼儿也不要回皇宫了。”
桑秋予心里惊喜,却还是提醒她:“盼儿,出了皇宫,你就再也不是公主了。”
谢盼儿眉头一皱,她以为小姑娘后悔了,紧接着却说:“不当公主也好,盼儿不想和别人用一个爹爹。”
“盼儿”
桑秋予心里百感交集,她不知道,原来盼儿什么都清楚,是她这个娘亲不称职了,如果早知道盼儿是这么想的,她早就带着她离开皇宫了。
“盼儿。”
房门被打开一条缝,江松砚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饿了吧,哥哥给你带好吃的东西了。”
谢盼儿接过碗,余光瞥见这个“哥哥”的手很不老实地摸了自家娘亲的头。
她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江松砚:“娘亲,这是你给我找的新爹吗?”
两人面色一僵,桑秋予尴尬地想钻地缝,谢盼儿看着江松砚若有所思,
“娘亲的口味越来越难以琢磨了,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更年轻的爹爹。”
“”
娘亲有点想死了,能闭嘴吗孩子?
江松砚眯眯眼,笑着掐起谢盼儿的脸:“放心,小盼儿,你娘亲这辈子只有我了,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你的。”
谢盼儿头皮一麻,她好像惹了个不小的麻烦。
这时,阿音突然跑进来,对着几人哭道:“不好了小姐、江公子,老爷他”
桑秋予瞬间跑了出去,一路跑到祠堂前,却见桑大壮抱着他娘的牌位,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
他表情安详,走的时候好像没有任何痛苦。
“爹!”
桑秋予冲了进去,抱起桑大壮的身体,泪水滴在娘亲的牌位上,然而桑大壮却没有一点反应。
江松砚随后赶到,看见这副场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桑秋予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早就知道爹爹会这样?”
江松砚低下头:“师傅说过,桑家养蛊有违天道,祖上曾被人诅咒,无人可活过四十岁。”
“唯有一法,便是让一人心甘情愿地吃下情蛊,从此两人福祸相依,一方死,另一方也不会独活,最多撑不过两年。”
桑秋予愣道:“那娘她?”
“吃掉情蛊之人每逢初一十五就要遭受万蚁噬心之痛,桑夫人当年想偷偷吃掉情蛊,但提前被师傅发现,师傅不舍得师娘受此苦楚,便把府里面所有的情蛊都换成了无用的春蝉”
“但很不巧,次年桑夫人死于一场雪灾。”
娘亲的事,桑大壮从不提及,桑秋予总算理解了为何他总执着于把女儿嫁出去,原来不是因为她的秉性恶劣,而是想找到那个甘愿为自己吃下情蛊的人。
这是他身为父亲的私心。
桑秋予忽然想起成婚的第二年,听宫人说爹爹遣人给谢临川送了什么东西,但那时谢临川刚刚登基,忙着忙着就把东西忘在了一边,再想起时,却看见一只死了很久的虫子。
她那时听谢临川说完,还只当是爹爹的恶作剧。
今天,恰好是爹爹的四十岁生辰。
“小姐,这是老爷留下的书信”
桑秋予回神,颤抖地接过。
信纸泛着黄,像是很久之前写的了。
“吾女秋予,今可笑否?
思即经年,只觉亏欠,明日出嫁,为父深夜涕泪,不知你所托为良缘否。
父此生之憾,乃不能与你母女二人相依相伴,前生余生皆有亏欠,吾真是罪孽深重。
你看到这封信时,为父应是不在了,请把我与慧珍同葬,再烧几壶烈酒,黄泉路上,我怕你娘孤单,为父就先陪你到这儿了。”
信的最后,印着一个小小的海棠。
桑秋予望向虚空,久久未能出神。
江松砚的心跟着刺痛,可面对死亡,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轻轻地抱住她,像风雨中漂泊的两块浮木互相支撑。
世间之事,荒诞离奇。
离去与结束的方式有很多种,然而许多年后能回忆起的,不是亲人的面容,而是无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