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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沈淮川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不合身的西装，连接线口都是粗糙的。
以往他的每一件晚宴服装都是我一针一线亲自缝制，完全贴合他的身形。
今晚这件，竟然让他一抬手时，露出了衬衫下摆。
他把衣服丢在安然面前，冷着脸说，她以前的手艺不会这么粗糙。
乍一流露出上位者的气息，安然慌得眼睛乱眨，仓促解释是前段时间生病还没好彻底，所以才动了歪心思。
沈淮川冷静地摇摇头。
「我记得你刚毕业的时候，发着高烧都能为了争取到一个项目熬通宵。」
安然垂着头不敢搭话。
倒是我一愣。
他说的，是曾经刚毕业的我。
沈淮川靠在车座上，合上眼絮絮叨叨讲起我刚毕业时，为了事业有多拼。
从数十位年轻设计师中脱颖而出，第一年就为公司创造了不菲的业绩。
也是因此，后来才被选中成为沈淮川的首席西装设计师。
一桩桩一件件。
曾经我以为他只记住我的业绩的经历，原来他也记得当时的我。
沈淮川自顾自地讲完，忽然睁开眼看向安然，似是回想起当年的经历，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重了些。
手抚上她的手。
刚要安慰，却对上一双心虚乱眨的眸子。
沈淮川心头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按住安然的手越来越用力，隐隐有胁迫的味道，要她亲口把刚进公司那段过往经历说出口。
安然又开始在脑内疯狂敲系统，要系统帮她调取记忆。
这次，我好心开口提醒她。
「你的任务都完成了，系统怎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听见我的声音，安然仿佛看见了最后一根浮木，哀求我帮帮她。
她愿意用她的积分帮我兑换重新出现的机会。
可惜晚了一步。
见安然迟迟没有应答，反倒神情怪异地垂着头，沈淮川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把她推了出去。
他疯了一般冲到我的工作室，到处寻找我以前的设计稿。
工作人员嗫嚅道：「前段时间，姜小姐亲自把所有设计稿都毁了。」
沈淮川的大脑忽然轰地一声，彻底崩塌。
11、
大雨滂沱的夜晚。
沈淮川亲自赶往垃圾处理厂，在堆砌处翻找被撕毁的设计稿。
匆匆赶来的安然举着伞在他身边，拽着他的胳膊让他别找了。
沈淮川头也不回，一把推开了她，安排其他人一起寻找。
距离我离开时间隔得并不算久。
几个小时后，沈淮川拼拼凑凑，找到了那张被我划破的他的画像。
「是你画的吗？」
当初在工作室里刚熬了一个通宵。
我把设计稿送去给沈淮川看时，不小心把这张画像夹进去过。
在听见他饶有兴趣地举着画像，夸我画的不错以后，我才惊觉不对劲，涨红着脸把画抢了回来。
他竟然还记得那个场景，双眼通红的再次问安然。
那个时候的「姜青黎」，究竟是她，还是我。
安然紧紧咬着下唇，在被沈淮川倏然掐住脖子呼不上气的时候，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不是我。」
当晚，工作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沈淮川在无数碎纸屑中拼凑我的设计稿，弓着身体一点一点复原。
而我只觉得讽刺。
明明当初，亲手撕掉我设计稿的人也是他。
在工作室痴坐了三天三夜，助理忽然急促地敲门。
「沈总，上次那场婚纱秀涉嫌抄袭，工作人员说要上门调查「姜青黎」！」
我眉头一喜。
送给他们的大礼，终于要上演了。
沈淮川僵硬地调转视线，看向被他强行留在工作室的安然。
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踉跄着开门要见对方。
一见面的第一句话，却是问：
「你说婚纱秀涉嫌抄袭，原稿能给我看一看吗？」
工作人员拿出几张照片。
婚纱设计原稿底下有设计师惯常的签字，和他这三天里拼凑出的设计稿签名一模一样。
沈淮川不敢相信地靠在墙上，翻来覆去看那几张照片。
最后一张，是我已经完成一半的成衣，早已堆满了房间。
墙角挂着我神采飞扬的艺术字。
【每想嫁给淮川一次，就做一件婚纱出来吧！】
沈淮川红着眼眶，痛苦地低吼，把那些照片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冷眼看着他。
原来，他还会后悔啊。
工作人员仔细核查安然的各种证件，皱着眉让她以后别乱举报。
「怎么还有人自己举报自己的，真是闲的没事干。」
沈淮川突然疯狂摇头，狠戾的眸子看向安然。
「她不是姜青黎，她不是！」
12、
循着那张存放婚纱成品的工作室照片，沈淮川找到了地址。
满眼希冀的打开门，甚至已经回头叮嘱助理要用防尘袋把所有婚纱保存起来。
可他一踏进门，却是满屋破碎的白纱。
就连几件提前为沈淮川下个季度准备的西装，也都碎成一片。
沈淮川脸色惨白。
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回头猛然揪起助理的衣领，双眼快要沁出血一般。
「我不是说过，在我到之前不准碰里面的东西！」
助理哆哆嗦嗦，连连摇头摆手。
「沈总，是您之前亲口吩咐，要把姜小姐的成品全部剪碎，免得破坏安小姐的比赛和秀场。」
沈淮川的手蓦地一松，整个人摇摇欲坠，自嘲地放声大笑起来。
眼泪随即夺眶而出，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只顾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我才是罪魁祸首，是我害了她，是我」
良久，安然被推了进来。
沈淮川指着碎布，要她全部修复好。
安然缩在墙角，被几个保镖团团围住。
吓到摇头哭着说她根本不是设计师，不会画稿更不会定制服装。
沈淮川猛然按住她的肩膀，死死攥住她，咬牙切齿问道。
「那你当初是怎么骗我的？当初你不是也帮我定制过很多次西装！」
窗外轰隆一声，映照着两人苍白的脸。
安然抖着嘴唇，在沈淮川的一再逼问下，才道出了真相。
「当初，有、有系统帮我，我只用说我需要什么，其他都交给系统来搞定。
「所以，那场婚纱秀涉嫌抄袭，也许是系统借鉴了姜青黎的作品。」
13、
沈淮川忽地跌坐在地上，痴痴地笑着。
我猜他可能是回想起。
在我重返世界陪伴他的三年间，他不止一次责骂过我设计的西装不如安然有灵气。
怎么也没想到。
原来安然的作品全都靠「抄袭」。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姜小姐，您邮寄的手机到了，麻烦签收一下。」
安然抖着身体在沈淮川的注视下，收下了快递。
开机用面部解锁打开后，手机赫然还停留在几天前那个雨夜，我与沈淮川的聊天记录上。
【淮川，工作室离市区太远，我手腕好痛，你能接我去看看医生吗？】
【我没有想骚扰你和安然庆祝生日，但手机马上没电了，信号也很差，你能帮我喊辆车都行。】
【沈淮川，你为什么永远对我这么狠心，为什么同样的一张脸，你偏偏会喜欢一个外来者，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沈淮川，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我好恨你。】
接连几条消息都跟着红色感叹号。
是我那晚因为信号不佳没有发送出去的消息。
沈淮川嘴唇轻颤，深深吸了一口气，紧闭着的双眼泪水溢了出来，嘴微张着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狼狈地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久久没有回神。
我以为我看见这些早就不会难过了。
可一想到那一晚，我只穿着单薄的裙子，强忍着手腕钻心的疼痛。
冒着倾盆大雨，一步一步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走回了市区。
最后换来的却是婚纱再次被毁掉，爱慕多年的沈淮川头也不回地抱着安然离开。
眼泪便顺着脸颊缓缓下滑。
14、
当天，沈淮川让保镖把安然锁在家里，只需要保证身体是健康的，其他都不用管。
安然拼命挣扎。
在被保镖捂住嘴之前，她突然大喊。
「姜青黎没有消失！我能听见她在我大脑里讲话！」
沈淮川倏然睁大眼，胸口不断起伏，听她说完前因后果。
便把她带去了精神病院。
要催眠师就当精神分裂治，强行呼喊「第二人格」出现。
安然被绑在床上，注射镇静剂，强行被催眠，甚至电机。
痛苦得试图蜷缩起身体。
但四肢完全被束缚住，压根不能动弹。
沉寂许久的系统忽然出现，和安然一起求我出现。
哪怕只是和沈淮川说几句话也好，不要再让她经受这种折磨。
我始终摇头，弯着唇呵呵笑出声。
「现在知道难受了？怎么，只有你们攻略者是人，我就不是？
「我就必须要被迫接受自己的身体冠以别人的灵魂？有谁问过我同不同意吗？！」
她不是喜欢这具身体吗。
现在这点痛，比起我莫名其妙沉睡的那几年，又算得了什么。
几番折磨下，安然早已奄奄一息。
催眠师不时回头观察沈淮川的脸色，见他郁郁不言，鼓起勇气擅自停了电机。
「沈总，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沈淮川的心事。
他立刻喊停，看着安然那双熟悉的眸子，愤然转身。
下一秒，助理忽然不顾一切冲了进来。
「沈总！有个和姜小姐同名同姓的在分公司投递了简历！」
沈淮川想也没想，亲自驱车前往分公司。
我冷眼看着系统。
「这就是你想出来替安然逃过一劫的办法？」
迟迟没有人回应我。
等再听见沈淮川消息时，是助理强行唤醒安然。
「「姜小姐」快醒醒，沈总出车祸了，一直在喊您的名字！」
沈淮川过于心急去分公司见与我同名同姓的设计师，超速行驶，加之雨夜路滑。
不慎撞到了防护栏。
等安然到时，只听见医生说，沈淮川一只腿粉粹性骨折，恐怕下半身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嘴里轻声呢喃着「姜青黎」，恍惚间睁开眼，看见立在床边的安然。
以为是我出现。
颤颤巍巍伸出那只满是伤痕的手，紧紧牵住她的手。
声音轻得如同随风飘荡的树叶，无依无靠。
「你曾经问我，你消失了我会不会难过。我当时说错了，青黎，我重新回答你好不好？」
眼神从他眼角滑下，藏进枕头里。
我透过安然的视线，冷漠地看着他。
那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我无数次期待他会说舍不得我离开。
哪怕把我当成一个趁手的员工也好。
可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他会不会难过。
沈淮川哭着忏悔，挣扎着去看安然的眼睛时，却只看见她满眼又惊又恐，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头骨一震，忽地掐住她的脖子，下颌线紧绷，面色阴沉到极致。
「你不是姜青黎，你把她还给我！」
力道大到安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嘴唇发紫，头不断往后仰。
直到医生听见动静，才彻底制止了这场闹剧。
为了安抚沈淮川的情绪，助理主动把那位与我同名同姓的设计师带过来。
沈淮川满眼期待的盯着门口，在女人一进门后便冷着脸收回视线。
「不是她。」
15、
沈淮川因为伤残，加上整日为了寻找我，一连几周没有参与股东会议，被暂时免去总裁一职。
几个月后，他被助理推着轮椅出了院。
一回家却看见安然疯疯癫癫，连衣服扣子都没穿对，嘴里嘟囔着「我不是姜青黎，我是谁」几句话。
沈淮川正要命人把她绑起来。
可忽然看见她猛地抬起头，用手胡乱整理着头发，傻傻地笑着。
「我想起来怎么回家了，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家！」
话音刚落，安然倏尔拼命往墙上撞。
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肯停。
沈淮川派人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几番叮嘱。
一旦安然出现了精神分裂症状，一定要告诉他。
几天后。
沈淮川忽然在我的工作室外撞见我助理拿着钥匙，神神秘秘的在窗外偷看。
他立刻让人抓住她。
以为会问出我的消息。
却是得知，我提前嘱咐过助理，房租到期后把仓库里一切东西全部毁坏扔掉。
仓库里囤积着我以前刚学艺时，手艺不佳做出来的残次品。
乃至每次为他定制西装时，做出来被他否认的成品。
现在成了沈淮川手中，唯一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之后，我的意识被迫跟着安然一起被困在精神病院里。
整天听她说些奇奇怪怪不正常的话。
忽然有一天，一阵滋啦声后，系统又一次出现。
他说因为这个小说世界男主的精神逐渐崩塌，系统向上级申请，重新为我打造了身体。
让我得以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我冷呵。
「死心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沈淮川。」
机械声又响起来。
「这算作我们对你的补偿，至于要不要和沈淮川再续前缘，只看你自己的选择。」
说完，我的意识慢慢从「姜青黎」的身体中脱离，来到了另一个身体。
我跑到离沈淮川最远的西北地区，重操旧业，开了一家成衣店。
安静的岁月慢慢流淌，在我都觉得京市那段过往像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情时。
门外，忽然响起了轮椅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16、
门外叩叩叩三声，打断了我低头缝纫的思绪。
一抬头，只看见助理推着沈淮川，安静地等待在门口。
我替他放置好无障碍进门的板子，便静静地站在一旁。
沈淮川让助理推着他在店里转了一圈。
大手一挥。
买下了店里所有的成衣。
付款的时候，沈淮川一边把卡插进去，一边当着我的面缓缓念出密码。
是我的生日。
我面色平静无波，一件件替他们打包好。
只是沈淮川灼热的视线如芒在背，让我忍不住拧起眉。
「这位先生，您如果着急离开，我可以帮您安排快递邮寄，不用一直在这里等。」
沈淮川紧紧盯着我，攥着轮椅的那只手微微发颤。
「你怎么知道我不住在这里？」
我笑了笑，打包的动作并没有停顿。
只说他京市的口音还算比较好认。
沈淮川没有多问，打断了我的动作，说想以后都在我这里定制服装，让我为他量体。
量到腰围时，无可避免凑近他了些。
他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侧，逐渐急促起来。
在看见我后撤时猛然拉住我的手。
「姜青黎，为什么不认我？」
我轻轻躲避他的触碰，神色自若量起袖口。
「这位先生，您应该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他否认得很快。
这几年间，沈淮川从没放弃寻找我，他对我的设计风格了然于心。
于是当在网络上无意间看见有人推荐我的店铺。
他立刻赶了过来。
他拿出一本册子，上面满是他拼凑出的我以前的设计稿。
「青黎，是我认错了人，我以前以为安然是你，所以我才」
我冷静的在本子上记录下他的数据，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
他依然拽着我的胳膊不放，苦苦哀求我的原谅。
我不禁叹了口气。
「沈淮川，在我刚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和安然一起看你们的互动。」
沈淮川忽然愣住。
我朝他露出一抹笑。
在我刚消失的时候，他心里是对我的不舍更多，还是对安然的重新出现更多，他还能分得清吗？
其实他也拿不准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
在我刚毕业的那段时间里，沈淮川一直是严厉的上司。
可反而我陷入沉睡的那段时间，安然攻略他的那段时间，他对「姜青黎」的爱越发深刻起来。
要说沈淮川对安然一点喜欢都没有，我是不信的。
我看着沈淮川那张我爱了好多年的面孔，好像也渐渐和我记忆中那位手掌遮天杀伐果断的沈淮川相差甚远。
记下沈淮川的身体数据，约定半个月取货，我送别了沈淮川。
半个月后。
当沈淮川再次出现在西北小镇中。
却只看见曾经那家成衣店彻底消失，变成了一家小吃店。
沈淮川疯了一般在整条街寻找我的身影。
最后还是小吃店的老板听见他姓沈，主动追了出来。
把信封交给了他。
沈淮川抖着手，一点一点拆开信封。
露出来的只有几张红色的钞票，是他半个月前留给我的定金。
信封里，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他。
沈淮川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将信封贴在心口，发出一阵嘶吼。
半个月来的期待，全部化为泡影。
而我，也攒够了钱，不再开门营业，寻了一处院落度过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