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夭夭那一声没忍住的轻笑,像是一滴清泉落入了滚油,瞬间点燃了全场死寂的尴尬。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个满身狼狈的陆婷婷身上,齐刷刷地转移到了这边。
春喜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小手死死地拽着陆夭夭的衣袖,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小姐!快别笑了!”
陆夭夭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假装被呛到,用一连串的咳嗽来掩饰自己的笑意。
然而,已经晚了。
陆婷婷那双淬了毒的眼睛,已经死死地盯住了她。
那眼神里,有羞愤,有怨毒。
如果眼神能杀人,陆夭夭此刻恐怕已经被凌迟了八百遍。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乱的人群像是被摩西分海般,自动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只见一队身穿玄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卫士,簇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得如同刀削斧凿。
他同样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的靖灵卫官服,却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贵气与杀伐果断的戾气。
一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多情的模样,此刻却盛满了冰冷的寒霜。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淡淡地扫过全场,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此人,正是当今皇帝最信任的爪牙,掌管着大虞朝最神秘、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靖灵卫的指挥使,燕惊鸿。
“怎么回事?”
燕惊鸿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整个嘈杂的桃林瞬间鸦雀无声。
之前负责寺内治安的广济寺僧人和地方官吏,此刻都战战兢兢地跑了过来,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
“下官下官参见指挥使大人!”
“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燕惊鸿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分给他们。
他的视线,越过跪了一地的人,落在了那群依旧盘旋不去的蜜蜂,和那个被蜇得满头是包、坐在蛋糕上哭哭啼啼的陆婷婷身上。
他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一场桃花节,竟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看来京兆府的差事,是越来越清闲了。”
他淡淡地说道。
京兆尹闻言,吓得浑身一哆嗦,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后背的官服。
“大人明鉴!此事此事纯属意外!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一个胆子大的世家公子,也是吏部尚书张家的那位张公子,壮着胆子站了出来,拱手道:“回禀燕大人,今日之事确实蹊跷。”
“这蜂群来得突然,且目标明确,只追着陆家二小姐不放,我等也是闻所未闻。”
燕惊鸿的目光,终于从陆婷婷身上移开,缓缓地,落在了那位张公子身上。
张公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忙低下头。
“陆家二小姐?”燕惊鸿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身为靖灵卫指挥使,京中各家各户的底细,他都了如指掌。
户部侍郎陆非瑜,最近刚摔断了腿,在家休养。
他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庶出的陆婷婷,刁蛮任性,胸大无脑。
另一个
燕惊鸿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猎豹,缓缓地,再一次扫过全场。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然坐在石凳上、仿佛置身事外的素衣少女身上。
那个传说中八字比墨还黑、克母克父、体弱多病的陆家嫡女,陆夭夭。
此刻,她正低垂着眉眼,小口小口地品着茶,一副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燕惊鸿是何等人物?
他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在场所有人,非富即贵,哪个不是见过些世面的?
可面对此等变故,依旧人人自危,惊魂未定。
唯独她,这个传说中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病秧子,竟然是全场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镇定的人。
这份镇定,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陆夭夭感受到了那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迎上了燕惊鸿的视线。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陆夭夭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好一个俊美的男人。
宽肩窄腰大长腿,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是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可惜,眼神太凶了。
像要吃人。
燕惊鸿也在打量她。
眼前的少女,面色苍白,身形纤弱,的确是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清澈、灵动,带着一丝狡黠,还有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有趣。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着陆夭夭走了过来。
他每走一步,陆夭夭的心就跟着往上提一分。
春喜更是吓得小脸惨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终于,燕惊鸿停在了陆夭夭的桌前。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陆夭夭完全笼罩其中。
“陆小姐?”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调子。
陆夭夭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掉。
“臣女陆夭夭,见过燕大人。”
她的姿态,挑不出一丝错处。
“陆小姐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燕惊鸿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析个遍。
陆夭夭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张纯良无辜的小脸,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迷茫。
“回大人,臣女为何要怕?”
她顿了顿,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用帕子捂着嘴,继续道:“臣女身子弱,跑也跑不动,与其跟着大家一起乱窜,被冲撞踩踏,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若是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臣女的命数,怕也无用。”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一个看透生死的病弱少女形象,跃然纸上。
燕惊鸿黑沉的眼眸,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没有说话。
陆夭夭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她感觉自己的小伎俩,在他面前,就像是透明的一样。
就在她快要绷不住的时候,燕惊鸿终于移开了视线。
他转身,走到陆婷婷身边。
此刻的陆婷婷,已经被丫鬟婆子们搀扶了起来,但依旧在不停地哭泣发抖。
燕惊鸿微微俯身,凑近她,似乎是闻了闻。
然后,他直起身,用一种盖棺定论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蜂性喜甜香,尤爱花蜜与果香。”
“陆二小姐身上,至少混合了七种以上的花粉香、三种以上的香料,以及牛乳和蜂蜜的味道。”
“再配上这一身如同盛开花朵般的艳丽衣衫。”
“对于蜂群而言,你不是人,你是一朵行走的、巨大的、散发着强烈交配信号的蜜源植物。”
“此事,并非妖邪作祟,而是蠢人作死。”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后一句结论。
“结案。”
全场:“”
陆婷婷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的脸,瞬间从惨白,涨成了猪肝色。
这番话,比被蜜蜂蜇一百下,还要伤人。
简直是诛心。
燕惊鸿却不再理会她,转身便要带人离开。
临走前,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深深地看了陆夭夭一眼。
那眼神,意味深长。
仿佛在说:
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