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背叛的咖啡
她护着他的样子,真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滚烫的液体穿透薄薄的衬衫面料,狠狠烫在我的胸口。剧烈的刺痛猛地炸开,顺着神经窜上天灵盖,让我眼前都黑了一下。但我没动,甚至没发出声响。我的所有感官,全部凝结在那几根死死护在王亦深身前的手臂上——那是我未婚妻沈听蓝的手臂。
那杯该死的美式咖啡,就是她刚刚亲手泼过来的。
茶水间的白炽灯惨白得有些晃眼,空气中飘荡着一种诡异、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大概是王亦深惯用的香水味。他就那么半躲在沈听蓝身后,那张总是挂着无辜又温和笑意的脸,此刻更是写满了受惊的惶恐,眉头微微蹙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他甚至还伸了一只手,虚虚地扶在沈听蓝后腰,姿态是那么的保护性。
而我这个被滚烫咖啡泼了个正着的人,反倒像个闯进私人领地的歹徒。
陆野你疯了吗!沈听蓝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在我麻木的神经上,你怎么能动手打人亦深他只是担心我工作太累,过来给我送个醒神茶而已!
胸口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火烧火燎,布料贴在皮肤上,粘腻又难受。我低头看了看被咖啡染成深褐色的衬衣,狼狈不堪。真可笑,明明是我猝不及防挨了王亦深的一记撩阴腿,下意识的动作不过是反手格开。可在她眼中,竟然成了我在施暴
王亦深立刻顺着话茬,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委屈,那股绿茶味儿隔着两米远都熏得人头晕:听蓝,算了算了,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贸然过来打扰的,害你们俩误会……陆哥他……他刚才可能也是太紧张你了,不小心碰到了……他越说声音越小,还适时地抽了口气,仿佛强忍着剧痛。
紧张呵。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份想要冷笑的冲动压了下去。紧张她我他妈刚才差点被王亦深那一脚送进急诊室!可她的眼睛只长在了他身上。
不小心沈听蓝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点着了的炮仗,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亦深,你不用替他解释!你看看他这张脸,永远是这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子!心里到底有多阴暗!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更狠,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铁钉,精准地凿进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盔甲里。我的阴暗王亦深那看似无害的笑容下才是真正的深不见底!多少个深夜,我曾无意间撞见他看她的眼神,那份赤裸的觊觎与贪念,几乎要化作实质。
听蓝,别这样……王亦深假模假式地去拉沈听蓝的胳膊,陆哥他胸口……都弄脏了……他的目光终于落到我身上,那里面没有半分愧疚,只有一种让我遍体生寒的得意,像胜利者俯视他脚下的猎物。
担心我弄脏还是担心我揭穿他刚才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脚
脏了沈听蓝猛地甩开王亦深的手,那力道之大,带着一股决绝。她两步跨到我面前,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我的狼狈和胸口那片刺眼的褐色污渍上反复剐蹭,最后定格在我脸上,只有无尽的厌烦和冰冷,冻得人骨头缝都发冷,他自己活该!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小肚鸡肠,容不下人!亦深不过是好心,你就不能心胸宽阔一点吗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真的太累了!
心胸宽阔容不下人我看着她因为护着另一个男人而气得发红的脸颊,看着她眼底对我毫不掩饰的厌弃,听着她口中源源不断吐出的、如同王亦深喉舌般的话语……心脏那片被烫伤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远比肉体疼痛更剧烈的抽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猛地捏紧,狠狠撕扯,瞬间剥夺了所有的氧气和温度。
那份熟悉的、窒息的钝痛感又来了。每一次她和王亦深并肩出现,每一次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而质疑我,每一次她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说陆野,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亦深的大度,这股尖锐的冰寒就重一分。日积月累,像沉疴固疾,早已侵入四肢百骸。
这次的重击,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真的好得很。
我沉默着。胸口那片灼热似乎已经麻木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冰凉。办公室里其他同事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尴尬、好奇、幸灾乐祸……这些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而我成了网中供人观赏的小丑。但我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
我只看着沈听蓝那双漂亮、曾经盛满对我的笑意、如今却只剩愤怒和偏执的眼睛。
胸腔里的冷意无声地蔓延,迅速冻结了每一丝试图为她辩解的冲动,也冻僵了那股长久以来因爱而生的自我麻痹与忍耐。那些被她亲手捧起又摔碎的期待,那些被王亦深暗地里捅刀、她却视而不见的委屈,都在瞬间被这极寒冻成了齑粉。
太累了。
为这样一个人,为这样一场只有我一个人在死扛的感情角力,真的太累了。就像被困在一个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漆黑隧道里,每一次以为看到出口的微光,冲过去才发觉不过是王亦深点燃的又一盏诱导我坠入深渊的鬼火。
爱一个毫不犹豫为别人向我递刀的女人我陆野他妈是抖M吗
一丝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地碎裂声在我心底响起。像某种晶莹剔透、却早已布满冰裂纹的脆弱器皿,在冰寒达到极致的那一刻,彻底分崩离析。
滚烫的咖啡渍在胸口蔓延,那份残留的灼痛感,可笑地成了此刻唯一还能感知到的真实。我没有看王亦深那张掩饰不住的、带着胜利者嘲弄的脸,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听蓝。
她还在生气,漂亮的眉宇紧紧皱着,嘴唇抿成一条抗拒的直线,全副身心都处于一种为守护王亦深而竖起的尖刺状态。那个在我疲惫时递上热汤,在我失眠时靠在我肩头说故事的女孩,被眼前这个愤怒而陌生的女人彻底覆盖、绞杀。
我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最后闪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沉入永冻的寒冰之下。
我一个字也没再说。没有解释,没有反驳,没有愤怒,甚至连一点情绪波澜都没有。只是异常平静地侧过身,绕开挡在我和门口之间的这两个人。我的动作甚至很轻,没有碰到沈听蓝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指尖掠过桌面上那盆沈听蓝养了很久、绿得生机勃勃的小仙人掌,冰冷刺骨。
沈听蓝似乎被我这种死水般的平静怔住了。她脸上的愤怒出现了一刹那的凝固,像一尊瞬间失去动力的雕塑。在我擦身而过,带起的那一阵极微弱的气流拂过她额前碎发时,我听到她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般的喘息。
陆野…你……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带着一丝连她自己或许都没察觉的困惑和……慌乱声音像卡在喉咙里的碎片。王亦深立刻反应极快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声音又轻又急,带着惯有的、蛊惑性的不安:听蓝,别……陆哥他现在肯定在气头上,让他冷静冷静也好……
2
冷眼旁观
我径直走出了茶水间,一步也没有停留。身后,沈听蓝那句未说完的话和王亦深那虚伪的劝解,连同那片狼藉的地面、泼洒的咖啡、以及无处不在的甜腻香水味,都被那扇缓缓合上的磨砂玻璃门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打在地砖上,冷冰冰的。胸口被咖啡浸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湿冷得让人生厌。
指尖习惯性地想摸向口袋里的硬物——那是几个月前就订好的一对婚戒,男款简洁,女款镶嵌着一颗小小的淡蓝色宝石。沈听蓝说过她最喜欢蓝色,像初冬的天空。无数次,在无数个她为维护王亦深而与我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夜晚,在办公室里看到她和王亦深头碰头低笑谈论着什么的时刻,我都有过冲动,想要掏出这个盒子,用一次盛大的、浪漫的告白来赢回她的目光。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才是那个她最该注视的人。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哦,就在上周五的晚上。她发信息说王亦深那边新开了一家米其林三星的餐厅,环境绝佳,约我去尝尝。我几乎是立刻回复好,心跳都有些快。那天晚上我特意去理了发,穿上了她说过最喜欢的那件藏蓝色定制羊绒大衣,口袋里就妥帖地装着这个丝绒小盒。我提前半小时到了餐厅,看着窗外繁华城市的灯火,想象着当她看到戒指时脸上会绽放出的惊喜笑容。我甚至默默预演了要说的话。
当我把餐后甜点推到她面前,准备拿出那个深蓝色的戒指盒时,她手机响了,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着亦深。她几乎是秒接,声音立刻变得又甜又软:喂,亦深怎么啦……迷路了哎呀你个大路痴,共享位置发我看看……就在附近巷子里她眉头立刻蹙起,那是真切的担忧,好好,你站着别动啊,我现在就过去找你!等我一会儿啊陆野。她几乎是蹦起来的,像一只被惊飞的小鸟,只丢给我一句焦急的嘱咐,抓过手包就冲出了餐厅的门,留给我一个惊慌失措的背影和一个只吃了三分之一的昂贵甜点。
餐厅里流淌着优雅的钢琴曲,邻桌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服务生端着咖啡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无措。我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那个丝绒盒子,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嵌进我的掌心。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刺眼的光芒模糊了整个世界。她奔向王亦深的身影,和此刻茶水间里她护在他身前、朝我泼咖啡的画面,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口袋里的丝绒盒子硌着皮肤,提醒着我那夜的滑稽和此刻的冰冷。
够了。
真的,够了。
回到自己逼仄的格子间,空气中漂浮着劣质消毒水和速溶咖啡混合的气味,键盘敲击声、低低的交谈声嗡嗡作响。我拉开椅子坐下,没理会胸口那片粘腻。桌上的电脑屏幕还停留在被中断工作的界面上。旁边的同事小李,一个刚毕业没多久有些怯生生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探头看过来,欲言又止:陆哥……你……没事吧胸口……他指了指我前襟那片刺眼的褐色污渍,眼神里带着点同情和好奇。
没事。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陌生,像隔着厚厚的玻璃传出来。甚至懒得去盥洗室整理,只是随手抽了几张劣质的抽纸,心不在焉地在胸口那片湿冷的污渍上按了按。纸巾迅速被浸湿、染黄,然后在我指间揉成了一团废纸。咖啡的褐色扩散得更大了,像一张咧开嘲讽的嘴。
可是……小李似乎还想说什么,目光扫向茶水间的方向,带着点不赞同的担忧。那个地方的门紧闭着。
真没事。我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屏幕,手指落在冰凉的键盘上,开始敲击。嗒、嗒、嗒。单调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微不足道,却清晰地响在自己耳畔。我的大脑被一种奇异的冷静占据,没有痛,没有怒,只有一片被烈火焚烧过后残留的、死寂的灰烬。
这份工作,不过是我毕业后按部就班的一个选择。谈不上热爱,但足够体面,收入也能支撑起构建一个小家的梦想——那个家曾经的主角是沈听蓝。现在一个冰冷的念头突兀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这里,连同那个支离破碎、被王亦深那该死的香水味塞满的家……还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指下敲代码的速度快了一些。像是在清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残骸,剥离着那些被绑定在沈听蓝这个名字上的未来规划和毫无价值的温情期待。
手机屏幕猝不及防地亮了起来,嗡嗡的震动在桌面上显得格外清晰。
我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刺目地跳着——【听蓝】。
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瞬。就那么一瞬,非常短。胸口那片被咖啡浸透的地方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冰冷地贴着皮肤。王亦深那张写满无辜的眼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沈听蓝愤怒咆哮的脸覆盖。茶水间那杯滚烫的液体,仿佛又从头淋下。
我移开了手指。任由那屏幕固执地亮着,震动着,发出单调扰人的嗡鸣。屏幕上那个名字,以前能让我心跳加速的名字,现在只泛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油腻光泽。对面的人,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她的愤怒,她的理直气壮还是王亦深在她耳边又吹了风,觉得我该去道歉求饶了
想得真他妈美。
一次,两次,三次……铃音耗尽,屏幕不甘地暗了下去。
几乎就在屏幕熄灭的下一秒,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叮叮咚咚地密集响起。连续几条,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陆野你什么意思电话也不接】
【你跟我甩脸子给谁看今天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
【亦深他现在脸都肿了!你下手怎么这么狠】
【道歉!你必须跟亦深道歉!】
【说话!别给我装死!你心虚了是不是】
一句接一句,字字句句都在为另一个男人声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朝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扎过来。最后,可能是我过分的沉默终于激起了她更大的怒火,或者是为了加重谈判筹码,她抛出了杀手锏。
【好,你不说话是吧行!我告诉你陆野,后天的生日会你自己掂量着办!我爸妈、我朋友都在场,你要是再敢给亦深脸色看,再闹什么幺蛾子,我们的订婚干脆取消算了!】
取消算了。
这四个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终于射穿了我最后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唾弃的犹疑。胸口那片麻木的冰冷感,猛地扩散到了全身。
我缓缓拿起手机。指腹冰凉。屏幕上还显示着她最后那句充满威胁的取消算了。我用那个被她咖啡浸透的指尖,点开了联系人管理。
找到那个名字。
【听蓝()】
那个刺眼的粉色心形符号,现在看来是多么荒谬的讽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我甚至能感觉到残留的水渍让它微微有些打滑。没有犹豫,没有任何一丝波澜。
删除联系人。
冰冷的系统提示弹出:【确定要将‘听蓝()’从联系人中删除吗】
【是】。
那个名字,连同那个虚伪的心形,瞬间从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就像她在茶水间里护着王亦深、毫不犹豫朝我泼出那杯咖啡一样彻底。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世界清静了。
只剩下胸口那片湿冷黏腻的布料,顽固地证明着那场荒诞而冰冷的闹剧的确发生过。
后天的生日宴会……取消我抬起眼,目光穿过格子间略显拥挤的缝隙,望向窗外灰蒙的城市天际线。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个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弧度。
3
生日宴的真相
她的生日宴,想必正忙得如火如荼。
富丽堂皇的酒店宴会厅里流淌着优雅的古典音乐,巨大水晶吊灯的光芒在香槟塔和水晶餐具上折射出奢靡的光晕。空气里混合着名贵香水、鲜花的芬芳和高级食材的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沈听蓝穿着我半年前就为她订制的星光裙,正依偎在她父母身边,像一朵被众星捧月的白色玫瑰,脸颊上泛着光晕般的红霞,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王亦深如影随形地伴在她左右,依旧是那套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做派,适时地为她递酒杯、提醒她裙角,引得沈伯母拍着他的手臂,毫不吝啬地称赞:亦深这孩子,真是心细,谁家姑娘以后有福气哦!
气氛热烈,祝福声不绝于耳。
而我,像个被遗忘、或者说刻意被遗忘的影子,独自坐在主桌一个光线有些黯淡的角落。面前的高脚杯始终是满的,冰凉的液体在杯壁上凝出水痕。这里的一切喧闹、一切欢声笑语都离我很远,仿佛隔着一面透明的、厚厚的玻璃墙。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刻意忽略我。沈听蓝的朋友们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同情,或者干脆就是轻蔑。
那个就是陆野啊听蓝的未婚夫看着也……挺普通啊。
嘘,小点声!你没听听蓝说吗,这人占有欲强得很,昨天在办公室还想动手打人家王亦深呢!
真的假的不会吧……看着不像啊……
王亦深脸都肿了!听蓝亲眼所见!唉,可惜了听蓝,多好的姑娘,摊上这么个小肚鸡肠的未婚夫……
要我说啊,人比人得死,你看看人家王亦深,多温柔多体贴!也不知道听蓝当初看上陆野什么了……
窃窃私语,飘散在音乐和笑声的间隙里,针一样刺耳。胸口那片被烫过的地方,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我握紧了冰冷的杯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音乐戛然而止,司仪带着职业化的笑容上台,一番热情洋溢的祝酒词后,引导着沈听蓝和王亦深一起站到了巨大的LED屏幕前。那屏幕上原本播放着沈听蓝从小到大的照片组成的温馨短片。
各位来宾,下面我们有一个特别的小惊喜环节!司仪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神秘感,我们沈小姐的好朋友王亦深先生,精心制作了一段祝福短片,请大家欣赏!这里面的祝福,可不一般哦!
王亦深脸上立刻浮现出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羞涩和温柔的微笑,朝沈听蓝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沈听蓝则回给他一个灿烂得刺眼的笑容,眼里满是感激和喜悦。
画面切换。
短暂的雪花点过后,屏幕上出现的赫然是一个角度奇怪的监控录像画面!场景清晰可辨——是我公司楼下的那间24小时便利店内部!画面角落的时间戳,定格在沈听蓝生日前几天的凌晨一点多钟!
我的心猛地一沉。
屏幕上,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把脸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出现在货架旁。那身影……与我昨晚穿的灰色羊绒大衣外罩的那件薄款连帽衫极其相似!那男人在货架间逡巡片刻,快速地、极其隐蔽地将一小瓶透明的液体滴入了手中握着的某样物品里,然后迅速将那东西放回了原位……接着,他拿起旁边的两样小商品走向收银台……付款时,他似乎不经意地、匆匆地转头瞥了一眼收银台旁边的摄像头!就这惊鸿一瞥,连帽衫的帽子滑落了一小角,露出的下半张脸……
虽然模糊,但轮廓,特别是下巴到下颌线的弧度……像极了我!
录像到此结束,像被谁精准地掐断。最后那个露出些许真容的镜头被强行放大、定格!我侧影的轮廓被清晰地投射在巨大的屏幕上,被满场宾客看得一清二楚!
整个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种死寂。紧接着,巨大的哗然如同海啸般爆发!
天哪!那是……药吗
下药!他想干什么!
这人真的……疯了他想害谁
那脸……就是陆野啊!看那下巴!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报警!这种人怎么能放过!
听蓝!听蓝小心啊!
有人已经惊慌地朝着主桌的方向喊起来。
我僵硬地坐在角落的黑暗里,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然后又猛地沸腾冲上头顶!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席卷了所有感官。我只感觉到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诬陷!这是赤裸裸的、处心积虑的、预谋已久的栽赃陷害!那不是我!那个时间点,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个便利店!可画面里的身形轮廓,还有刻意放大的侧脸角度……是谁的手笔!
主桌方向。沈听蓝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滚圆,脸色褪尽血色,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惨白和恐惧。她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旁边王亦深的手臂,像抓住唯一的救命浮木,指甲用力得掐进他昂贵的西装袖管里。她的眼神,越过纷乱的人群,直直地射向我,那里面充满了被背叛的震惊、汹涌的失望、还有深入骨髓的……憎恶仿佛在看一个丧心病狂的魔鬼。
王亦深适时地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脸上满是惊骇和痛心疾首,声音不大,却带着刻意的沉痛穿透嘈杂:……陆哥!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听蓝对你不够好吗你竟然想要……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指控,比什么都毒!
这一锤定音般的控诉,彻底引爆了沈听蓝所有的情绪。
陆野——!!!
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尖叫撕裂了奢靡的空气。沈听蓝猛地推开王亦深的手,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不顾一切地朝着我的角落冲了过来!
她冲得太快,脚下高跟鞋一歪,差点摔倒,又被赶上来的王亦深及时搀住。但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里面燃着熊熊烈火,是能把我彻底焚毁的恨意。她甩开王亦深,继续踉跄着扑到我面前。
为什么!陆野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扬起了手,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朝着我的脸掴了下来!指甲刮过空气,发出尖利的声音。
我没躲。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清晰地响彻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宴会厅里。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这一巴掌,凝聚了沈听蓝所有被欺骗、被辜负、被下药威胁的滔天怒火。也彻底、干净利落地,打碎了我对她最后一点残存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怜悯。
沈听蓝的手还在空中剧烈地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的恨意汹涌澎湃。周围的宾客已经完全傻了,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沈听蓝的父母也跑了过来,沈伯母脸色煞白,沈伯父气得嘴唇哆嗦。
滚!陆野你给我滚!马上滚出去!
沈父指着我,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沈家容不下你这种畜生!订婚取消!取消!我要告你!告你蓄意伤害!
满场的目光,冰冷的,厌恶的,惊恐的,幸灾乐祸的,全部聚焦在我身上。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丢在聚光灯下,赤身裸体承受凌迟。
脸颊火辣辣的疼。沈听蓝那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全力。但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心头那片被冻僵的冰原,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就在这片死寂的混乱中,在王亦深嘴角那抹几乎要压不住的、阴谋得逞的微笑边缘即将成型时——
等等!
一个清亮、带着震惊和急切的声音,突兀地从宴会厅侧门口的方向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惊动,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4
真相大白
是张助理!沈听蓝办公室那个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沉默寡言的实习助理!此刻他气喘吁吁,手里死死攥着一个U盘,脸上满是惊魂未定和一种奇异的愤怒。
监控不对!那不是陆总监!张助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他指着巨大的LED屏幕,急切地对着彻底呆滞的众人喊道,我们公司那晚的云端监控!王亦深王助理……就在监控断掉的十分钟后!在陆总监离开后……他偷偷用自己的高级权限,删除了后面一段记录,篡改了时间戳!我这里有公司主楼入口的完整监控备份!还有便利店老板提供的另一角度完整录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所有的喧嚣、怒骂、议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灭。时间凝固,每一个人都成了舞台上的哑剧演员,僵在原地,维持着惊愕、不解或愤怒的姿态。
沈听蓝脸上的恨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凝固在扭曲的惊愕中。
张助理已经不顾一切地冲到宴会厅的操控台边,那里几个婚礼公司的工作人员傻了眼。王亦深的脸色在听到删除和篡改时间戳的瞬间,唰地一下褪尽了所有血色,那种温文尔雅荡然无存,只剩下掩饰不住的惊恐,眼神慌乱地在人群中扫视。
让开!张助理一把拨开呆滞的工作人员,动作迅猛地将U盘插进设备接口。他那瘦小的身形此刻却爆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宴会厅里巨大的背景音乐早已被切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几百双眼睛死死盯住那块刚刚播放过陆野罪证的巨幕LED屏,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屏幕再次亮起。
这次播放的是一段多屏分割的视频资料。
最左侧画面:是我们公司主楼入口的监控视频。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正是沈听蓝生日前几天的凌晨一点零五分。画面里,一个穿着灰色羊绒大衣的男人步履有些疲惫地从旋转门走出来,正是我。我拦了辆出租车,上车,车子很快驶离。这个时间点,比便利店那段下药录像记录的时间早了至少二十分钟!
不可能!这监控谁给你的一定是伪造的!王亦深失态地尖声喊道,试图冲上去抢夺遥控器,却被旁边几个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下意识地拦住。
没人理会他。
第二个画面:清晰度极高的便利店另一个角度的监控录像!正是便利店收银台斜上方的摄像头。同样的时间戳,便利店货架角落,那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在货架间佯装挑选,极其隐蔽地将一瓶小小的透明液体滴入手中握着的一个……便携式小药盒里!动作快而娴熟。然后他拿起旁边的两样小商品走向收银台。
这次,他付款时,特意凑近找零,那个角度正好能让收银台旁边的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当店员低头操作机器时,他极其迅速地、如同做贼心虚般抬手——飞快地往上拉了一下连帽衫的帽檐,似乎想遮得更严实点!就这个微小的动作,帽檐再次不听话地滑落些许,露出了更多……
不是下巴轮廓!
屏幕上被技术处理放大、局部增强的影像清晰地展示出来——那露出的额角鬓边皮肤光滑紧致,没有疤痕!而我,左额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细小、几乎看不见的陈旧疤痕,是我高中打篮球意外擦伤的!视频里这个人,鬓边光洁一片!
巨大的哗然再次掀起,但这一次,带着颠覆性的惊疑!
第三个画面:正是张助理口中那十分钟后缺失的便利店录像续集!同样的灰色连帽衫人影走出便利店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几乎是冲刺着跑向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私家车!他拉开车门钻进去,车子并未立刻启动。大约十几秒后,一个穿着西装、身材高瘦的身影……从驾驶座推门下车!
他背对着便利店的方向,靠在车门边,似乎在和车里的灰色连帽衫人影低声交谈什么。他微微侧头时,侧面轮廓……
啪嗒!不知是谁失手打翻了一个酒杯,碎片飞溅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宴会厅里,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崩溃前的战栗:
王……王亦深!
那是王亦深!开车的!
天!那车里是……那个灰衣服!
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短暂的死寂后,整个宴会厅瞬间被巨大的声浪掀翻了屋顶!
我……我的老天!
搞错了!全都搞错了!
是王亦深!他开的车!那灰帽衫是他的人!
他陷害陆野!他给陆野泼脏水!
录像被他动过手脚!他自己删的!
骗子!他是骗子!!
尖叫、怒吼、难以置信的议论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巨大的音响效果被推到极致,仿佛要把宴会厅的水晶吊灯都震落下来。
刺耳嘈杂的嗡鸣声如同实质的潮水灌入耳道,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撕裂。
……不可能……不……王亦深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尽,惨白得像一张劣质的旧报纸,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的音节。他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写满了恐惧和一种大厦崩塌前最后的疯狂,眼神慌乱地四下扫射,试图寻找一条逃生的缝隙。几个反应过来的宾客已经愤怒地围了过去,把他死死地堵在操控台前这片小小的空地上。
姓王的!你他妈说清楚!
玩阴的玩到人家生日宴上了!
监控是你删的那个人是你安排的你让他去下什么药你想害谁!
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他脸上。王亦深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风度翩翩他狼狈地用手臂挡着脸,下意识地后退,身体在数道愤怒目光的围困下瑟瑟发抖,那件昂贵的手工西装也被扯得歪斜。
就在这片要将人淹没的混乱声浪中心——
我的手臂被一只冰冷、汗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的手猛地抓住了!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冰冷的湿意透过我单薄的衣袖,瞬间激起一片寒意。
是沈听蓝。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冲到了我面前,脸上精心化好的妆容彻底花了,眼泪混合着黑色的眼线液,像一道道狰狞的墨线流淌在惨白的皮肤上。她仰着脸,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白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那里面交织着一种被彻底撕裂、颠覆的剧痛、混乱和无边无际的绝望后知后觉的痛苦。
阿野……她开口了,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抽搐般的哭腔,我……我看到了……那些事……不是我发的!那些记录真的不是我发的!她几乎是嚎啕出来,眼泪汹涌地落下,手指像钢爪一样死死地攥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的肉里,都是我手机里的记录!是王亦深!是他!是他之前借我手机玩游戏,一定是那个时候……是他伪造的!那些骂你的话,说后悔跟你在一起的微信!全都是他伪造的!是我蠢!我信了!他说是为了我好,怕我被你蒙蔽……阿野!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这么歹毒!我不知道啊!
她的哭声凄厉又绝望,像破碎的风箱,在巨大的声浪里挣扎,却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砸在我的手腕皮肤上,带着一种灼伤的错觉。
她死死抓着我的手臂,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仿佛想跪下忏悔,声音里全是悔恨的碎片:那些聊天记录……都是假的!我怎么会想跟你分手我不会说那些话的啊阿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哭得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抽搐,语无伦次,是他……都是他……他从最开始就在骗我……他害我误会你……害我们……阿野……
她整个人已经瘫软下去,只有那双手还死死地吊着我的手臂,仿佛那是她沉没前唯一的救赎,哀求得肝肠寸断: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订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周围的喧闹和混乱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眼前这张被泪水、悔恨和背叛冲刷得面目全非的脸,与过去无数次她在王亦深面前那娇嗔依赖的笑脸、与茶水间里她护着那个男人朝我泼咖啡时的愤怒绝情、更与刚才她因那段下药录像而扇向我耳光时那刻骨憎恨的眼神……在我的脑中疯狂地交错、叠加、撕裂。
那扇被她亲手点燃的、曾照亮我整个世界的火焰,原来烧的从来都只是我自己。
手腕被她眼泪打湿的地方,冰凉黏腻。而她滚烫的眼泪,带来的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浓烈的恶心感和荒谬感。
原谅重新开始
我微微偏过头,目光缓缓移开,不再看她那张写满悔恨的脸。眼神投向远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抽象画——灰白扭曲的线条纠缠在一起,看不出起点也找不到终点。就像这场持续多年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认真搏杀的感情闹剧。
我动了动被她抓得生疼的手臂。那动作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沉重而冰冷的倦怠。
用了点力,我一根根地掰开她那紧箍在我手臂上的、冰冷汗湿的手指。
她的每一根指关节都在我冰冷的动作下僵硬、颤抖、最终无力地滑落,像凋零的花瓣。
手腕上终于松开,只留下清晰的指印和粘腻的触感。我垂下手,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依旧清晰。胸口那片曾被咖啡泼过的地方,隐隐地痛着,像一块永不愈合的陈旧伤疤。
转身。没有再看她脸上瞬间坍塌的绝望。没有理会王亦深那几近癫狂的嘶喊辩白,也没有在意那些投射在我后背的、从愤怒震惊变成怜悯或探究的目光。
离开这条路,被刚才的混乱自动分开了。人群下意识地向两边退开一条通道,仿佛在为一场注定落幕的悲剧让路。
四周是凝固的视线,身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嚎:阿野!你别走——!!
那声音凄厉得像夜枭的最后哀鸣。
还有王亦深绝望的嘶吼:不!听蓝!那些东西都是假的!是陆野在陷害我!你听我说——
一切,都成了背景噪音,模糊而遥远。
我没有停留,一步跨出了这间金碧辉煌却充斥着谎言、污蔑和彻底背叛的宴会厅大门。
身后那扇厚重的门缓缓合上,将所有的喧嚣、混乱、悔恨与歇斯底里彻底隔绝。
门外,冰冷的穿堂风瞬间席卷而来,吹透薄薄的衬衫,带走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彻骨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门外过道空无一人,惨白顶灯的光线冰冷地倾泻在地毯上,形成一道道惨淡的光带。
我站在空寂的过道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胸口那片麻木的冰寒,缓缓地、彻底地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像是在这漫长而荒唐的闹剧终点,终于被一个早已了然于心的答案彻底冻结。
再也不会回头了。
5
新生的开始
一个月后
冰冷的咖啡杯壁凝结着水珠,咖啡馆里的爵士乐低低流淌,和煦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懒洋洋地洒在干净的桌面上。我签下新公司合同最后一个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坐在对面的江予娴微微歪着头,指尖轻轻拂过一份被空调风吹得微微卷起边的文件。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天生的专注和沉静,像是在呵护一只敏感的蝴蝶翅膀。那细腻的指腹将纸张抚平的动作里,有种不动声色的温柔力量,和她整个人沉静如水的气场完美融合。阳光勾勒着她柔顺的发梢,映在眼底,像初融的雪水,清澈剔透,不见一丝杂质。
好了,签好了。我将签好的文件轻轻推过去。
她抬眸,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婉沉静,没有过多的话:嗯,祝贺新开始。没有刻意的寒暄,只有一种静水流深的默契。在她身边,那场持续了多年、硝烟弥漫的战争似乎终于散尽,只留下一片被暴雨洗刷过的、清冽干净的晴空。
这时,搁在桌角的手机屏幕猝不及防地亮起。来电显示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
【沈父】。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带着一种尘封的、沉重的气息。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咖啡杯壁上停留了一瞬。一个月前那场鸡飞狗跳、最终以闹剧收场的生日宴细节,如同隔夜宿醉后的残余影像,模糊而不真切。沈伯父那张曾经温和、后来被愤怒扭曲的脸庞在记忆中晃动了一下。
我移开目光,像拂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伸手,拿起手机,没有犹豫,指尖轻点屏幕边缘那个红色的拒接按钮。动作流畅自然,没有迟疑和挣扎。
屏幕迅速暗了下去,【沈父】两个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打扰过这一刻阳光的静谧。
我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回桌面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然后端起咖啡,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种清冽纯粹的香醇。
最近……关于那位王先生的新闻,很热闹。江予娴拿起文件,整理好放进公文包,语声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她没有看那些娱乐版财经版通杀的头条:鼎盛集团财务黑洞,王姓高管涉嫌数亿造假的标题几乎随处可见。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里没有波澜,意料之中。杯中的咖啡散发着淡淡的雾气。王亦深那个名字已经遥远得快成为世界另一端的模糊符号。他吞噬的所有虚假繁荣,那些用尽龌龊手段编织的幻梦,终归要自己一口口吐出来,连带那些被欺骗的感情和被辜负的信任的残骸。那间名为金融犯罪的铁栅栏,早已为他虚位以待。
城市另一端。
鼎盛集团总部大楼前的水泥广场,此刻被初冬的湿冷空气笼罩得一片灰蒙。冰冷的雨水像断线的珠子,不疾不徐地敲打着地面,溅起细小冰冷的水花。
一道形容枯槁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下大楼门前冰冷的台阶。
是沈听蓝。
她身上那件单薄的驼色风衣在风雨中紧紧裹着瘦削的身体,湿透的头发胡乱贴在惨白的脸颊上,嘴唇冻得发紫。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只是死死地、用一种近乎癫狂的执着,拦在一个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面前。
爸!求求你了爸!再想想办法!她的声音嘶哑破败,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在寒风和绝望中瑟瑟发抖,几乎要跪倒下去,你再去找他!你告诉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道歉!我怎么认错都行!求他……求他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眼泪混合着雨水,在她冻僵的脸上冲刷出狼狈不堪的痕迹。
那个穿着黑色大衣、面容疲惫憔悴、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男人——沈父——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被悔恨和绝望彻底掏空的女儿,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里只有深不见底的疲累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无力。他闭了闭眼,声音喑哑,带着沉石般的重量,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
听蓝……死心吧。
雨水冰冷地砸在沈父紧锁的眉心和沈听蓝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句话如同最终判决:
陆野他……早就离开这个城市了。他不会再见你。永远都不会。
沈听蓝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句话抽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身体彻底瘫软下去,重重地跌坐冰冷湿透的水泥地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昂贵的裙摆。她双手撑在地上,脊背弓着,头颅深深地、绝望地埋进臂弯间。从她剧烈颤抖的肩膀里,再也压抑不住那如同濒死幼兽般的、破碎而绝望的呜咽。哭声被淹没在呼啸而过的冷风冷雨里,湮灭无痕。
而在城市的中心,那座象征铁面无私的灰色建筑深处。
伴随着一声沉重而悠长的金属交击声——
哐当!
巨大的铁栅栏,严丝合缝地紧紧关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将里面那张曾经温和有礼、如今写满惊慌失措、最后一丝体面也荡然无存的年轻面孔,彻底吞没在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
再无归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