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基魔尊之位不过百年,正道那帮老东西就派人递了降书。
仙魔两道打了上千年,死伤无数,他们终于撑不住了。
降可以,条件只有一个,让我迎娶他们的正道魁首,以示诚意。
我坐在白骨王座上,饶有兴致地听着。
正道魁首,传说中那位以病弱之躯,惊才绝艳,一统正道的萧解羽。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把人带上来。
当那顶八抬大轿里的病美人被扶出来,冲我盈盈一笑时,我嘴里的万年血茶差点喷了出来。
萧解羽
这不就是百年前,被我一纸休书赶出魔宫,那个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病秧子前夫吗
1
魔尊,解羽……有礼了。
他一身素白长衫,站在血色弥漫的魔殿中央,显得格格不入。
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嘴唇却毫无血色,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微微躬身,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我身边的几位魔将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就这正道魁首
怕不是个玻璃美人,碰一下就碎了。
送这么个病秧子来和亲正道无人了这是羞辱我们魔界吗!
我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议论。
我盯着他,眼神冰冷。
百年前,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魔头时,在人间历练,阴差阳错救了他,又稀里糊涂嫁给了他。
那时的他,就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以为他只是个凡间落魄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我外出打家劫舍养着他,回来还要给他熬药。
后来我魔功大成,要回魔界争夺尊位,刀光剑影,生死一线。
我觉得他跟着我太过危险,更嫌他是个累赘,便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纸休书和一箱金银,断了关系。
没想到啊,百年不见,我混成了魔尊,他他妈混成了正道魁首
这世界是疯了还是我疯了
萧解羽。
我念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正道让你来的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抬起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看着我,点了点头,声音虚弱:是。他们说,只要魔尊愿意与我结为道侣,仙魔便可停战百年。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我……我不想再看到生灵涂炭了。
好一副悲天悯人的圣人模样。
我差点就信了。
呵。
我从白骨王座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高跟的魔靴踩在大殿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步步敲在他心上。
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戴着尖锐护甲的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他的皮肤冰凉,细腻得不像个男人。
你想留在我身边
我问,语气暧昧,眼神却锐利如刀,可本尊的魔宫,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最后两个字,我吐得极轻,却也极重。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眸,掩去其中不知名的情绪。
我……我会很乖的。

我笑了,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乖有什么用能替我杀人,还是能替我挡刀
他被我问得说不出话,只是咬着下唇,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被他咬得泛起一丝靡丽的红。
也罢。
我松开手,退后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是正道送上门的大礼,本尊没有不收的道理。
我转身,声音变得冷酷而威严:来人!
侍立一旁的魔将立刻上前:属下在!
把他带下去,安排到北面最偏的‘废院’里住下。
我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院门一步。
是!
我看着他被两个高大的魔将一左一右扶着带下去,那瘦弱的背影在雄伟的魔殿中显得如此单薄可怜。
大殿里的魔将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尊上,您真要留下这个来历不明的病秧子他可是正道的人!
说话的是我麾下第一猛将,烈山,一个脑子里只有肌肉的莽夫。
我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烈山脖子一梗:属下不敢。只是此人太过孱弱,留在您身边,怕是会污了您的威名!而且……他以前还是您的……
闭嘴。
我冷冷打断他。
关于我曾有过一个凡人前夫的事,只有少数心腹知道。
一个玩物而已。
我坐回王座,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扶手,正道既然愿意自断臂膀,把他们的‘魁首’送来当人质,我们为何不收正好也让三界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正道领袖,在我魔宫里,不过是个任我摆布的阶下囚。
众将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纷纷恭维起来。
尊上英明!
如此一来,正道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吹捧,只是看着萧解羽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2
废院,是魔宫里最冷清偏僻的地方,名副其实。
这里原本是用来关押犯了错的低阶魔仆,院墙上布满了苔藓,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我第二天心血来潮过去巡视时,萧解羽正坐在院中那棵快要枯死的石榴树下看书。
他换了一身更朴素的青衣,越发衬得他面无血色。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他身上,在他周围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仿佛随时会融化在空气里。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我,先是一愣,随即立刻起身行礼,动作急了些,又是一阵猛咳。
我身后的侍女连忙递上一杯热茶。
我没接,只是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眉心微蹙。
装给谁看
我冷声道。
他咳得眼尾都泛起了红,闻言抬起头,眸子里水光潋滟,满是茫然和无辜:阿……魔尊,我没有……
他下意识地想叫我的小名,又触及我冰冷的眼神,硬生生改了口。
阿欢这个名字,他倒是还记得清楚。
我心中一阵烦躁。
既然身体不好,就待在屋里,别出来吹风。
我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
他忽然开口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这个……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了过来,是我自己做的安神香囊,你……你最近似乎睡得不好,眼下都有乌青了。
我回头,看着他手里的锦囊。
上面用青色的丝线绣着几竿修竹,针脚细密,看得出花了心思。
我记得,百年前,他也总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儿。
他说我煞气太重,夜里容易被噩梦侵扰,总变着法儿地给我做安神香囊,熬静心汤。
可那时的我,只觉得他婆婆妈妈,不务正业。
本尊用不着。
我冷冷拒绝,目光落在他手腕上。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是我留下的。
百年前,一次争吵中,我不耐烦地推开他,他撞在桌角,被碎裂的茶杯划伤了手腕。
当时我只觉得他弱不禁风,碰一下就伤,更加瞧不上他。
如今这道疤痕,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拿着。
他却很坚持,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我的手指。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很干净,与这阴森的魔宫格格不入。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锦囊入手温热,还带着他的体温。
以后别做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捏着锦囊,声音依旧冰冷,有这个功夫,不如多练练怎么才能活得久一点。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寝殿,我把那锦囊随手扔在桌上,却没再碰过魔界那些用血腥和怨魂炼制的熏香。
说来也怪,那晚,我竟一夜无梦。
3
萧解羽在魔宫的日子,过得比我想象中要安分得多。
他每日除了看书、写字、抚琴,就是对着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石榴树发呆。
从不抱怨,也从不惹事。
但我的手下们,却不肯让他这么安分。
尤其是烈山。
这个四肢发达的魔将,一直觉得我留下萧解羽是个错误的决定,总想找机会把他处理掉。
这天,烈山借口巡视,带着一队魔兵,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废院。
奉魔尊之命,彻查全宫,防止正道奸细!
烈山的声音洪亮如钟,震得院子里的落叶都簌簌发抖。
当时我正在寝殿处理公务,听着暗卫的实时汇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我没下这个命令,但我也没阻止。
我想看看,萧解羽要如何应对。
是哭着向我求救,还是暴露他的底牌
据暗卫描述,烈山的人一进去,就开始蛮横地翻箱倒柜,将萧解羽本就没几件的行李扔得满地都是。
萧解羽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始终看着烈山。
看什么看!
烈山被他看得心头火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小白脸,别以为尊上护着你,你就能在魔宫里为所欲为!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萧解羽被他提着,双脚几乎离地,瘦弱的身躯像一片飘零的叶子。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又开始咳嗽,咳得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呸!装模作样!
烈山嫌恶地将他甩在地上。
萧解羽摔倒在地,手肘在粗糙的石地上擦破了皮,渗出血丝。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力不从心,反而牵动了什么旧伤,疼得闷哼一声,额上瞬间冒出冷汗。
就在这时,他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一个书架。
书架上的书本散落一地,其中一本摊开的兵法书上,用朱砂笔圈出了一个阵法。
烈山本来没在意,但目光无意中瞥到那个阵法,顿时愣住了。
那正是他最近在演练,却屡屡出错,导致他麾下魔兵死伤惨重的一个上古魔阵。
而书上被圈出的地方,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阵眼关键!
旁边还有几行清秀的小字,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阵法的破绽和改良之法。
烈山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他猛地回头,看向挣扎着起身的萧解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这……这是你写的
萧解羽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虚弱: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着,还试图把那本书合上,藏到身后,一副做错了事被发现的心虚模样。
这欲盖弥彰的姿态,反而让烈山更加笃定。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竟然能一眼看破连他这个沙场老将都搞不懂的上古魔阵
这怎么可能!
除非……除非他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烈山站在院子里,脸色变幻不定,时而惊疑,时而忌惮。
最后,他竟然一言不发,带着他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我听完暗卫的汇报,忍不住笑了。
好一招无心之失。
既没暴露实力,又不动声色地敲打了烈山,让他心生忌惮,不敢再轻易找麻烦。
萧解羽,你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
4
烈山的事情过后,魔宫里关于蕭解羽的闲话少了很多。
但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
下一个找上门的,是我的财务总管,媚姬。
媚姬是个活了上千年的狐妖,最擅长蛊惑人心和玩弄权术。
她掌管着魔界的钱袋子,平日里骄横跋扈惯了,连我都要让她三分。
她一直觉得,我把萧解羽这个正道魁首弄进宫,抢了她的风头,让她很不爽。
于是,在一次魔宫的内部宴会上,她发难了。
那天的宴会,是为了庆祝我们攻下了仙界的一座重要城池。
我难得心情好,便破例让萧解羽也来参加。
他依然是一身白衣,坐在最末尾的角落里,安静得像个透明人。
酒过三巡,媚姬端着一杯血菩提酿的酒,摇曳生姿地走到了萧解羽面前。
哎呀,这不是咱们正道来的贵客,萧公子吗
她的声音娇媚入骨,能让男人的骨头都酥了。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多寂寞呀。来,姐姐敬你一杯。
萧解羽连忙起身,想要推辞: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在下……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媚姬故作惊讶地掩住红唇,萧公子这是看不起我吗还是说,你们正道的人,都这么不给我们魔界同僚面子
一句话,就把个人恩怨上升到了两界对立。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这是个死局。
喝了,以他的身子骨,怕是当场就要去了半条命。
不喝,就是不给面子,落了我的威风。
我坐在主位上,冷眼旁观。
我想看看,这次他又有什么办法。
萧解羽的脸色更白了,他看着媚姬递过来的酒杯,眼神里闪过一丝为难。
既然夫人盛情难却……
他缓缓开口,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屈服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看向了我。
只是,解羽乃是魔尊的人。我的身体,也是魔尊的。若是喝了这杯酒,伤了身子,误了……误了服侍魔尊的大事,我怕魔尊会怪罪。
他这话说得又轻又慢,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怯,说到服侍两个字时,还低下头,耳根都红了。
噗——
我邻座的一个魔将,刚喝进去的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他身上,齐刷刷地转移到了我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震惊、八卦和不可描述的……暧昧。
我:……
媚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本想羞辱萧解羽,结果反倒被他将了一军。
现在,球踢到了我这里。
如果我让他喝,就坐实了我不心疼枕边人的名声。
如果我不让他喝,那就是承认了我们之间……有事。
好你个萧解羽。
杀人不见血啊。
我看着他那副我都是为了你着想的无辜模样,气得牙痒痒。
我深吸一口气,从王座上站起来,缓步走到他身边。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拿过媚姬手里的酒杯,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擦了擦嘴角,看着脸色煞白的媚姬,冷笑道:本尊的人,也轮得到你来欺负
以后,谁再敢找他的麻烦,就是跟本尊过不去。
说完,我拉起萧解羽的手腕,在满殿魔头惊掉下巴的眼神中,直接把他带离了宴会。
尊……尊上!
媚姬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头也没回。
手腕被我拉着,萧解羽的身子有些僵硬。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比百年前更加冰冷了。
5
我一路将他拉回了我的寝殿。
砰的一声,我关上殿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寝殿里很安静,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松开他的手,转身看着他。
萧解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开门见山,声音里压着怒火,你费尽心机,从正道魁首变成我的阶下囚,又在魔宫里演这么一出又一出的戏,究竟图什么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
我没有图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
没有
我冷笑,你以为我还是百年前那个被你三言两语就哄得团团转的蠢货吗你当上正道魁首,花了多少心血一统正道,又杀了多少人别告诉我,你还是当年那个连鸡都不敢杀的病书生。
他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清澈无辜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执拗。
阿欢。
他又叫了我那个名字。
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留在我身边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为什么为了继续当我的累赘还是想等我哪天众叛亲离,你好代表正道来给我致命一击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句戳向他。
他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的痛苦越来越浓。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轻声问。
不然呢
我反问,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百年前,是我休了你,把你赶出了家门。你不恨我
我从不恨你。
他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我只恨我自己。
恨你自己什么恨自己太弱
是。
他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恨我自己太弱,护不住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我愣住了。
我逼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
他的脸上,只有痛彻心扉的真诚。
所以呢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干涩地问,所以你就花了百年时间,爬上正道之巅,然后跑来我的魔宫,给我当男宠
如果这是唯一能留在你身边的方式。
他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愿意。
疯子。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被他眼里的偏执和疯狂惊得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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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再次陷入死寂。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那双固执的眼睛,心里乱成一团麻。
恨,怨,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
滚。
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回你的废院去。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他真的转身,一步步地,走出了我的寝殿。
他的背影依旧单薄,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门被关上,寝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桌边,看到那个被我随手扔下的安神香囊。
我把它拿起来,紧紧地攥在手心,锦囊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萧解羽,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说的这一切,都是谎话。
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6
那次不欢而散后,我和萧解羽陷入了冷战。
我没再去找他,他也真的安分地待在废院,再没出过任何幺蛾子。
魔宫里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他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烈山不再嚷嚷着要把小白脸赶出去,反而隔三差五地路过废院,假装不经意地把一些阵法图谱掉在门口。
媚姬也收敛了许多,见到我都绕着道走,生怕我旧事重提。
整个魔宫的高层,都对那位住在废院里的病美人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敬畏。
而我,则陷入了更深的烦躁。
我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
暗卫每天的汇报,我听得比任何军情都要仔细。
他今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书,咳嗽了几声,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我非常恼火。
我,堂堂魔尊,竟然会被一个百年前就抛弃了的前夫,搅得心神不宁!
为了摆脱这种情绪,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扩张魔界版图的事业中。
很快,机会来了。
魔界与妖界的交界处,有一片被称为万兽骨冢的凶险之地。
那里盘踞着一群上古遗留下来的凶兽,实力强大,非常棘手。
攻下那里,不仅能得到大量的炼器材料,还能彻底打通前往妖界的通道,对我的霸业至关重要。
我决定御驾亲征。
出征前夜,我独自一人在观星台上饮酒。
魔界的夜空永远是暗红色的,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巨大的、血红色的月亮。
还在为白天的事烦心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萧解羽。
整个魔宫,敢不经通报就上我观星台的,也只有他了。
你怎么来了
我问,声音冷淡。
你的亲卫说,你在这里喝闷酒。
他走到我身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递给我,这是护心丹,明日出征,凶险万分,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我看着那个玉瓶,没有接。
你倒是消息灵通。
魔宫里没有秘密。
他轻声说,将玉瓶放在我手边的石桌上,更何况,是关于你的事。
我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酒很烈,像火一样从喉咙烧到胃里。
阿欢,他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担忧,万兽骨冢非同一般,里面的凶兽连上古神魔都感到头疼,你……一定要小心。
用不着你提醒。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又沉默了。
我们两个人,并肩站在高高的观星台上,俯瞰着脚下庞大的魔宫,许久都没有说话。
夜风吹起他素白的衣袂,也吹乱了我的长发。
百年前,我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我决定回魔界的时候,你也像这样,拉着我,跟我说了很多话。
他身子一僵。
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当时只觉得你烦,觉得你是个累赘,会拖累我。我告诉你,我要的是权力,是力量,是能站在世界之巅,而不是窝在一个小院子里,跟你过什么平平淡淡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哑。
你知道
我转头看他,血色的月光下,他的脸白得透明,你知道你还来找我萧解羽,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自私,冷酷,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但你想要的,我能给你。
我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我会帮你。
他说,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权力,力量,整个三界。只要你想要,我都会为你取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一瞬间,我竟有些恍惚。
仿佛站在我面前的,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书生,而是一位能掌控天地的君王。
疯子。
我最终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怕再看下去,我那颗早已坚硬如铁的心,会真的出现一丝裂缝。
7
第二日,我率领魔界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万兽骨冢。
萧解羽没有来送我。
我站在高大的战车上,回头望了一眼魔宫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也。
心里,竟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我甩了甩头,将这丝情绪抛开,指挥大军,全速前进。
万兽骨冢,名不虚传。
我们刚一踏入,就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和暴戾之气包围。
这里的凶兽,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和疯狂。
它们没有神智,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我身先士卒,手中的魔剑焚天掀起滔天血浪,无数凶兽在我剑下化为齑粉。
烈山和一众魔将也各自奋勇杀敌。
但凶兽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杀了一波又来一波。
我们鏖战了三天三夜,魔兵死伤惨重,连我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尊上,这样下去不行!
烈山浑身是血地冲到我身边,盔甲上满是抓痕,这些畜生根本杀不完!而且我感觉,里面好像有个大家伙要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大地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从骨冢深处传来,那声音中蕴含的威压,让在场的所有魔兵都心神巨震,修为稍差的,直接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从地底缓缓升起。
那是一头九头骨龙。
传说中,是上古魔神坐骑的后裔,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它的九颗头颅,每一个都像一座小山,眼眶里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是……是九头骨龙!
有魔将认出了它,声音都在发抖。
所有人都感到了绝望。
我也脸色凝重。
对付这头上古凶兽,即便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全军后撤!
我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犯不着为了一个骨冢,把整个魔界精锐都赔在这里。
但是,已经晚了。
九头骨龙的其中一颗头颅猛地张开大嘴,一股黑色的龙息,如同决堤的洪水,向我们喷涌而来。
那龙息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腐蚀,发出滋滋的声响。
我瞳孔一缩,立刻将全身魔力运转到极致,在身前布下一道巨大的血色护盾。
轰——!
龙息狠狠地撞在护盾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的护盾剧烈地震颤,瞬间布满了裂纹。
我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我强行咽了回去。
该死!
这家伙的实力,远超我的预估。
尊上!
烈山等人惊呼。
九头骨龙似乎被激怒了,九颗头颅同时扬起,准备发动下一次更猛烈的攻击。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白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依旧是一身素衣,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干净得像一朵雪莲。
萧解羽!
我失声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走!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他那瘦削的背影,将我牢牢地护在身后。
有我在,别怕。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的手中,没有剑。
但是,当他抬起手的那一刻,整个天地的灵气,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控,疯狂地向他涌去。
风停了,云散了。
整个万兽骨冢,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不可一世的九头骨龙,九双幽绿的火焰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我说过。
萧解羽看着那头巨兽,平淡地开口,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话音落。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剑光,从他指尖迸发而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
那只是一道极细、极亮的线。
那道线,划破了空间,无视了距离,瞬间便出现在了九头骨龙的面前。
然后,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它的九颗头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下一秒。
砰!砰!砰!……
九声沉闷的炸响接连响起,九头骨龙那山峦般的九颗头颅,竟在同一时间,齐齐爆裂开来,化作漫天骨粉。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激起漫天尘土。
一剑。
仅仅一剑。
就将我们整个魔界大军都束手无策的上古凶兽,秒杀了。
整个战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魔兵,包括烈山在内,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仿佛在看一个神祇。
我同样震惊地看着他。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他看着我,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阿欢,我没来晚吧
说完,他身子一软,直直地向我倒来。
8
我下意识地接住了他。
他的身体很轻,也很凉,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萧解羽!萧解羽你怎么样!
我抱着他,第一次感到了慌乱。
他靠在我怀里,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
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显然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甚至透支了他的生命。
快!回宫!传所有魔医!
我冲着还在发呆的烈山怒吼道。
烈山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指挥大军,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魔宫。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紧紧地抱着他。
他的血,染红了我胸前的衣襟,也烫伤了我的心。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装弱。
他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脆弱的瓷器,根本无法承受那股神明般的力量。
每动用一次,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百年前,他不是弱,他只是……不能强。
他怕他那不属于凡俗的力量会吓到我,更怕他那脆弱的身体会成为我的拖累。
所以他选择了隐藏,选择了扮演一个需要我保护的病书生。
而我,却因为他的弱小,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回到魔宫,我把他安置在我的寝殿,魔界最好的医师、炼丹师全部围在他的床边,用尽了各种天材地宝,却依然束手无策。
尊上,萧公子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为首的魔医战战兢兢地回禀,他的经脉寸寸断裂,五脏六腑都已衰竭,全靠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吊着最后一口气。属下……属下无能。
滚!
我一脚踹翻了了他。
寝殿里所有的魔医和侍从都吓得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我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个面无血色的人。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了无生气,仿佛已经死去。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萧解羽,我握住他冰冷的手,声音都在颤抖,你醒醒……你看着我。
你不是说要帮我得到一切吗你不是说要留在我身边吗你就这么走了,算什么
你这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君临魔界的魔尊,流血不流泪的强者,竟然哭了。
为了一个男人。
一个被我亲手抛弃的前夫。
就在这时,我怀里那个一直被我忽略的白玉瓶,滚落了出来。
护心丹。
我想起了他出征前夜对我说的话。
我颤抖着打开瓶塞,一股奇异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我倒出一粒丹药,它通体碧绿,晶莹剔透,表面还有金色的纹路流转,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毫不犹豫地将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暖的洪流,涌入他干涸的经脉。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
他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有用!
我心中一喜,连忙将瓶里剩下的丹药,一颗接一颗地,全部喂给了他。
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坐在床边,守了他三天三夜。
三天后,他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9
萧解羽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我正趴在他的床边,因为几天几夜没合眼,面容憔悴,眼下是浓重的乌青。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手,想要触摸我的脸。
别动。
我立刻按住他的手,声音沙哑,你伤得很重。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围华丽的陈设,眼神里有些茫然。
这里是……你的寝殿
不然呢
我没好气地说,你还想住你那个四处漏风的破院子
他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似乎是笑了。
阿欢,你担心我。
他用的是陈述句。
我没有。
我立刻否认,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的地盘上,晦气。
哦。
他应了一声,也不拆穿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很温柔,像一汪春水,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坚冰。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忙站起身。
既然醒了,就好好养着。我还有事要处理。
说完,我就想逃离这个让我气氛压抑的地方。
阿欢。
他又叫住了我。
干什么!
我有些粗暴地回头。
那丹药……
他看着我,轻声问,你都给我吃了
不然留着下崽吗
我顶了一句。
他却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
那是‘九转还魂丹’。
他说,用我一半的修为和一半的心头血炼成的,世间只有三颗。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半的修为……一半的心头血……
我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本来是怕你出征遇到危险,给你备着的。没想到……最后用在了我自己身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看向我,眼神无比认真,不过,只要能救你,别说三颗,就算是用我整条命去换,也值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那是给我准备的。
他用自己一半的修为和心头血,炼制了救命的丹药,然后毫不在意地给了我,就像给一块糖一样。
而我,还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护心丹。
我甚至……在心里嘲笑过他。
你……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欢。
他向我伸出手,过来。
我鬼使神差地,真的走了过去,在他床边坐下。
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依旧冰凉,却仿佛带着一股电流,让我浑身一颤。
百年前,你休了我。
他看着我,缓缓说道,你说我弱,配不上你。你走后,我万念俱灰,本想就此了却残生。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你。
我走遍三川五岳,寻访上古遗迹,九死一生,才觉醒了身体里这被诅咒的‘天生剑骨’。我花了九十年时间,去学习如何掌控它,又花了十年,去一统纷乱的正道,成为他们的魁首。
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什么苍生大义,也不是为了权力地位。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我只是想,等我站得足够高,变得足够强,强到可以为你遮挡一切风雨的时候,再回到你身边。
我只是想,能有资格,再堂堂正正地对你说一次……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阿欢,我爱你。
10
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三道最强大的符咒,将我牢牢地定在原地。
我活了上千年,听过无数的甜言蜜语,听过无数的阿谀奉承,却从未有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对我说出这三个字。
用百年的孤寂,用满身的伤痕,用性命做赌注,来告诉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那里面有我从未见过的,名为深情的东西。
我的心,彻底乱了。
那道我苦心经营了百年的,坚不可摧的心防,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你……
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你是个傻子。
是。
他笑了,笑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爱情,本就让人变傻。
我别过头,不敢再看他。
我怕再看下去,我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酷,会彻底土崩瓦解。
你好好养伤。
我甩开他的手,狼狈地站起来,别想太多。
说完,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寝殿。
我一路冲回了自己处理公务的书房,将门死死关上。
我背靠着门,身体无力地滑落。
我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眼泪,再一次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原来,我不是不想要爱。
我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
我只是,害怕再次被抛弃,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所以,我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假装刀枪不入,假装百毒不侵。
可是萧解羽,他却用百年的时间,用最温柔,也最执着的方式,一点一点,剥开了我所有的伪装。
将他那颗滚烫的真心,捧到了我的面前。
我该怎么办
是接受他,从此有了软肋
还是再次推开他,继续做我那个孤家寡人的魔尊
我不知道。
我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11
在我纠结万分的时候,魔宫里,出事了。
我的副手,也是我最信任的魔将之一,殷珏,叛变了。
他联合了一部分对我不满的旧部势力,以及正道中那些反对萧解羽、主张与魔界死战到底的顽固派,里应外合,发动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
那天夜里,魔宫的警钟被敲响。
无数身穿正道服饰的修士,如同潮水一般,从被殷珏打开的密道里涌了进来,见魔就杀。
魔宫内部,殷珏的党羽也同时发难,攻击身边的同僚。
整个魔宫,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和混乱之中。
为什么!
我一剑劈开一个偷袭我的正道长老,看着站在我对面,一脸得意的殷珏,声音冰冷。
我自问待他不薄,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和权力。
为什么
殷珏冷笑一声,英俊的脸上满是扭曲的嫉妒,凭什么你一个女人,能坐上魔尊之位!凭什么我们这些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地位还不如一个从正道来的小白脸!
就因为他会讨你欢心吗沈欢,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为了一个男人,变得优柔寡断,不再是以前那个杀伐果决的魔尊了!
所以你就勾结外敌,背叛我
我气笑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殷珏高声道,正道的清源道长已经许诺我,事成之后,由我接替你的位置,成为新的魔尊!而他,将代替萧解羽,成为新的正道魁首!到时候,仙魔两界平分天下,岂不美哉!
他口中的清源道长,是正道中最顽固的主战派,也是当初被萧解羽打压得最惨的一个。
原来如此。
他们这是联合起来,要将我和萧解羽,一起置于死地。
痴心妄想!
我怒喝一声,提剑就向殷珏冲了过去。
烈山和媚姬等忠于我的部下,也和叛军以及正道修士战作一团。
一时间,魔殿之内,剑气纵横,血肉横飞。
殷珏的实力本就不如我,但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正道高手相助。
我一边要应付殷珏的攻击,一边还要提防清源道长的偷袭,渐渐地,竟有些力不从心。
沈欢,你束手就擒吧!
清源道长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下手却阴狠毒辣,交出萧解羽那个妖人,我们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呸!
我啐了一口血沫,想动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刚落,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竟然在下意识地保护他。
就在我分神的这一刹那,殷珏抓住了机会,他阴狠一笑,手中长刀化作一道黑芒,直取我的心口!
我瞳孔一缩,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完了。
我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整个大殿。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了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萧解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倒下。
但他的手中,却握着一把剑。
一把很普通的铁剑,甚至有些锈迹斑斑。
就是这把剑,此刻却散发着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气息。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将剑横在胸前。
殷珏那势在必得的一刀,在距离他胸口还有三寸的地方,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他。
是你!
殷珏看到萧解羽,先是一惊,随即狞笑道,你这个病秧子,竟然还敢出来送死!正好,今天就把你们这对狗男女,一起解决了!
他说着,催动全身魔力,想要将刀再往前送。
萧解羽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淡漠。
就像神明,在俯视一只蝼蚁。
聒噪。
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然后,他手中的铁剑,微微一震。
嗡——
一股无形的剑气,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那剑气,并不锋利,也不霸道,却带着一种净化一切的力量。
殷珏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化作飞灰。
不……不可能……
他惊恐地大叫,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连同他手中的魔刀,一起。
秒杀。
又见秒杀。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恐地看着那个白衣持剑的男人。
他是谁
他不是那个传闻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美人吗
为什么……他会这么强
妖……妖人!
清源道长反应过来,指着萧解羽,声音都在发抖,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萧解羽没有理他。
他转过身,看向我。
那双淡漠得不似凡人的眼睛里,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又重新染上了温柔的色彩。
阿欢。
他朝我伸出手,过来,到我身后。
12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身后因为强行运功而缓缓渗出的血迹。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没有犹豫,走过去,站到了他的身后。
这是我第一次,不是把他护在身后,而是被他护在身后。
这种感觉……很奇怪。
但并不坏。
你……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别说话。
他打断了我,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好了,我是如何……为你扫平一切障碍的。
话音落,他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
就像一个初学剑术的少年,一招一式,都清晰可见。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招式,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清源道长在内,却没有一个人能躲得开。
他每走出一步,每挥出一剑,都有一名叛军或正道修士,悄无声息地倒下。
没有惨叫,没有血腥。
他们的身体,都像之前的殷珏一样,直接化作了飞灰,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那不是杀戮。
那是净化。
是更高层次的生命,对更低层次的生命的……抹除。
魔鬼!你是魔鬼!
清源道长彻底崩溃了。
他引以为傲的道法,在萧解羽面前,就像孩童的玩具一样可笑。
他转身就想逃。
但萧解羽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一道无形的剑意,便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
清源道长的身体僵在原地,然后,也和他的同伙一样,化作了漫天尘埃。
短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大殿之内,除了我和我的部下,所有的敌人,都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
烈山、媚姬,以及所有忠于我的魔将,全都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他们看向萧解羽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崇拜。
那是对绝对力量的,最原始的敬畏。
萧解羽缓缓收剑。
那把普通的铁剑,在他收剑的瞬间,也咔嚓一声,碎成了粉末。
它承受不住那股力量。
萧解羽的身体,也晃了晃。
噗——
他再也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洁白的衣襟。
萧解羽!
我连忙扶住他。
我没事。
他靠在我身上,对我虚弱地笑了笑,只是……有点累。
别说话了!
我吼道,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扶着他,想让他坐下。
他却摇了摇头,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地,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
他仰起头,用那双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眼睛看着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魔尊沈欢,吾之前夫。
今日,萧解羽,以正道魁首之名,以我之剑,以我之命,在此立誓。
愿为君之利刃,为君之坚盾。
从此往后,君之所指,便是我剑之所向。
君之一念,可令三界俯首。
阿欢,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守护你一生一世
13
整个魔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给震傻了。
那个强大到如同神明一般的男人,此刻,正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跪在他们的魔尊面前,许下最卑微,也最狂妄的誓言。
我的部下们,看看他,又看看我,眼神里写满了震惊、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萧解羽,看着他苍白却写满坚定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爱意和乞求。
我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也软得一塌糊涂。
我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拒绝吗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傻子。
我轻声说。
然后,我俯下身,在他冰凉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这个吻,很轻,很柔。
却仿佛用尽了我一生的勇气。
萧解羽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看着他那副傻样,忍不住笑了。
百年来,我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如此释然。
起来吧。
我拉起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地上凉。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我摆布,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
阿欢,你……
我什么
我挑了挑眉,恢复了几分魔尊的气势,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求婚,还把我的魔宫弄得一团糟,现在想反悔了
不!不反悔!
他连忙摇头,像是怕我误会,急切地说道,我永不反悔!
那紧张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刚才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绝世高人风范。
简直……可爱得紧。
我看着他,心里的那点别扭和矜持,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罢了。
爱了就爱了吧。
有一个这么强大,又这么爱我的男人陪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
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面向我那些还在石化中的部下,朗声宣布。
从今日起,萧解羽,便是我沈欢唯一的魔后。
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见他,如见我。
谁敢不敬,杀无赦!
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烈山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属下……属下参见魔后!
他这一跪,其他人也如梦初醒,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参见魔后!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得整个魔殿都在颤动。
我看着这番景象,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回头,看向我身边那个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新晋魔后。
他正呆呆地看着我,眼眶,不知不觉间已经红了。
怎么
我调侃道,感动得要哭了我可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人。
他没说话,只是突然伸出手,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不再是百年前那个单薄的胸膛。
很温暖,很坚实。
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阿欢。
他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固执地呢喃着。
谢谢你。
我终于……等到你了。
14
叛乱平定后的第二天,我做出了一个震惊三界的决定。
我要整合仙魔两道。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仙道那边,那些刚刚失去了主心骨的门派,本来还想负隅顽抗一下。
结果萧解羽只是派人送了一封信过去。
信上只有一个字。
降。
然后,仙道就降了。
没人敢不降。
开玩笑,连清源道长那种级别的大佬,加上魔界叛军,都被人家一锅端了,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更何况,这位大佬现在还是魔尊的男人。
仙魔两界一旦开战,他站谁那边,简直不要太明显。
于是,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仙道各大门派,非常识时务地,派来了使者,表示愿意接受魔界的统一管理。
魔界这边,自然也没有任何异议。
我的威望,加上萧解羽那神明般的实力,足以镇压一切不服。
一场持续了上千年的仙魔大战,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而我,沈欢,也从魔尊,升级成了三界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魔皇。
登基大典办得非常隆重。
地点,就设在原来仙道的最高权力中心,云顶天宫。
我穿着一身用万年血蚕丝织成的黑色皇袍,上面用金线绣着九条咆哮的魔龙,头戴十二旒冕冠,一步一步,踏上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九十九级白玉台阶。
台阶下,文武百官,仙魔两道,数万生灵,尽数跪伏。
山呼万岁。
我站在最高处,俯瞰着脚下臣服的世界,心中豪情万丈。
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终于得到了。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站在台阶之下,最前方的那个人身上。
他也穿着一身与我相配的,玄色滚金边的礼服,长发用一顶白玉冠束起,更显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双。
他没有跪。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可以不用跪我。
他正仰着头,微笑着看着我。
那眼神,充满了骄傲,欣慰,以及……满满的爱意。
仿佛我拥有了全世界,而他,拥有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我缓缓抬起手,对着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他笑了。
然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一步一步,也走上了高台,来到了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立。
恭贺吾皇,君临天下。
他对我行了一个标准的伴侣礼,声音温柔。
我看着他,也笑了。
同喜,我的……魔后殿下。
15
成为三界主宰之后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清闲得多。
有萧解羽这个贤内助在,很多事情根本不用我操心。
政务上,他总能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处理好那些仙魔两道融合后产生的各种摩擦和矛盾。
军事上,有他坐镇,别说妖界和鬼界,就连那些域外天魔,都老实得像鹌鹑,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这个魔皇,做得简直像个甩手掌柜。
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应付我这位越来越黏人的魔后。
比如现在。
我正在书房批阅奏折,他就像个背后灵一样,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
阿欢,累不累我帮你揉揉肩。
不累。
我头也不抬,还有,手别乱动。
他的手,正非常不老实地,从我的衣襟下摆,往里探。
我就摸摸。
他声音无辜,手上的动作却更加放肆。
我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回头瞪他。
萧解羽,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我还在工作!
可是……
他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我们已经有三个时辰没有亲热了。
我:……
我严重怀疑,他当年那副清冷禁欲的病美人模样,到底是怎么装出来的!
简直就是个披着羊皮的色狼!
奏折还没批完。
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我帮你批。
他说着,直接将我打横抱起,朝一旁的软榻走去。
喂!你放我下来!
不放。
他霸道地宣布,在你批完我之前,不许批任何东西。
……
最终,我还是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等我浑身酸软地从软榻上爬起来时,天都黑了。
而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果然已经整整齐齐地被批阅完毕,分门别类地放在了桌上。
字迹清秀,条理清晰,比我自己处理的还要好。
我看着那个正心满意足地帮我整理衣衫的男人,心里又气又好笑。
萧解羽。

我发现,我好像真的……离不开你了。
他帮我系好腰带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给了我一个灿烂到足以让天地失色的笑容。
我也是。
16
日子在这样甜蜜又鸡飞狗跳中,一天天过去。
仙魔两界彻底融合,再无分歧。
三界之内,一片祥和。
我和萧解羽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我们一起处理政务,一起修炼,一起游遍三川五岳,看遍了世间所有美景。
我们做了所有凡人夫妻都会做的事。
也做了所有神仙眷侣都羡慕的事。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
萧解羽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
那天我们正在后花园赏花,他毫无征兆地,咳出了一口血。
不是鲜红的,而是……带着金色的血。
我当时就慌了。
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我笑了笑。
没事,老毛病了。
老毛病
我抓住他的手,强行探入他的身体。
他的经脉,竟然在以一种缓慢但不可逆转的速度,在……枯萎。
怎么会这样!
我脸色煞白,你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
没有全好。
他叹了口气,终于对我说了实话,天生剑骨,本就是逆天而行。每一次动用,都会对身体造成永久的损伤。上次为了救你,强行斩杀九头骨龙和清源他们,已经伤到了我的根基。
那……那怎么办
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没关系。
他反过来安慰我,只是不能再动武了而已。正好,我也懒得动了。以后,就换你来保护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心如刀绞。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愿意放下一切,心甘情愿地待在我身边,当一个贤内助。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了。
他用那惊天动地的一战,为我扫平了所有障碍,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
他把一个完整、和平、繁荣的世界,交到了我的手上。
自己,却成了一个真正的……
病秧子。
萧解羽!
我抱着他,失声痛哭,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这个傻子!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因为……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我不想看到你为我担心的样子。
傻瓜。
你才是傻瓜。
那天,我们在花园里,抱了很久。
17
从那天起,我们的角色,好像又换了回来。
我成了那个照顾他的人。
我翻遍了所有的上古典籍,找遍了三界所有的灵丹妙药,希望能治好他的身体。
但他身体的枯萎,是法则层面的损伤,非药石可医。
我只能用尽各种方法,延缓他生命流逝的速度。
我每天亲手为他熬药,就像百年前,他为我做的那样。
我不让他再处理任何政务,每天陪着他,散步,下棋,抚琴,画画。
我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我只想让他,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很听话,也很配合。
只是他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从一开始的偶尔咳血,到后来,连走路都需要我扶着。
他不再是那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强者了。
他又变回了百年前那个,需要我保护的,脆弱的病书生。
可我的心境,却和百年前,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觉得他是累赘。
我只恨自己,不够强大。
我只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这份痛苦。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拥有的一切,我的皇位,我的修为,我的生命,去换回一个健康的,能陪我到天荒地老的萧解羽。
可是,我不能。
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无能,感到了绝望。
18
萧解羽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微风和煦。
他躺在庭院的摇椅上,身上盖着我亲手为他织的毯子。
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我知道,他快要走了。
我坐在他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欢。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嗯,我在这里。
我连忙应道。
别哭。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想要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却在中途无力地垂落。
我没哭。
我哽咽着说。
他笑了笑。
我这一生……很短。
他说,但……很满足。
遇到你,爱上你,最后……还能死在你的怀里。
我很……幸运。
别说了。
我打断他,泪水决堤,求你,别说了……
阿欢。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眷恋和不舍,答应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要替我……看遍这世间……所有的风景。
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说完,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他握着我的手,渐渐地,失去了温度。
我就这样,抱着他,从日出,坐到日落。
从黄昏,坐到漫天星辰。
我的世界,一片死寂。
我的心,也跟着他,一起死了。
19
萧解羽死后,我遣散了所有侍从。
一个人,将他葬在了我们初遇的那个小山坡上。
没有立碑。
因为我想,把他永远地,藏在我一个人的心里。
我没有回魔宫,也没有再管三界的任何事。
我脱下了我的皇袍,换上了一身素衣。
然后,我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
我去了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
北海的冰川,南海的珊瑚,东荒的沙漠,西岭的雪山。
我走遍了三川五岳,看遍了世间繁华。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在心里,对他讲我看到的风景。
萧解羽,你看,这里的日出很美。
萧解羽,这里的酒,没有你酿的好喝。
萧解羽,我又想你了。
我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都忘了时间。
久到,我的头发,也开始变得花白。
我终于,也成了一个迟暮的老人。
最后,我回到了我们初遇的那个小山坡。
我坐在他的坟前,看着天边的夕阳,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红色。
萧解羽,我回来了。
我靠着那座无名的土坟,轻声说。
我替你看遍了这世间所有的风景。
很美。
但是,没有你的风景,再美,也了无生趣。
我累了,不想再走了。
你等了我一百年,现在,换我来找你了。
你……可愿在奈何桥上,等我一等
夕阳落下,夜幕降临。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嘴角,带着一丝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的,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