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傅屿拿下年度最佳男歌手的那个雨夜,我正蜷缩在城中村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喉咙里涌上的腥甜让我忍不住弓起身子,一口暗红的血溅在泛黄的瓷砖上,像极了我那些被揉碎丢弃的乐谱。
手机屏幕还亮着,直播画面刚好卡在他高举奖杯的瞬间。聚光灯下他眼底的光芒比窗外的闪电还要刺眼,他说送给一个让我愿意沉溺的人,声音透过劣质扬声器传来,带着一种遥远的虚假。
我伸出颤抖的手按灭屏幕,黑暗瞬间涌来将我吞没。意识模糊的前一秒,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多年前他在海边抱着我时说的话,他说苏航,欠你的我用一辈子还。
可我这片早就失去温度的海,怎么可能留得住那颗注定要高悬在天空的太阳就像潮水永远留不住沙滩上的脚印,涨潮退去后只剩一片狼藉。
桌上的廉价红酒还剩小半瓶,瓶身的标签早就被汗水泡得模糊。我抓起来又灌了一大口,酒精灼烧着喉咙滑进胃里,酸涩感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这味道像极了我这五年烂到底的人生。
2
五年前,那间弥漫着松香和旧木头气息的地下排练室,是我们的宇宙中心。
傅屿抱着一把破旧的木吉他,指尖划过琴弦,流淌出未经雕琢却滚烫的旋律。我盘腿坐在满是划痕的木地板上,膝盖上摊着写满潦草字迹的笔记本。窗外是城市边缘低矮的天空,但排练室里只有音乐和我们急促的呼吸。
这句怎么样他弹完一段,眼睛亮得惊人,像藏了两颗初生的星辰,‘沉溺于你眼底的漩涡,呼吸都变成溺水的歌’。
我咬着铅笔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抬头对他笑:俗气死了,傅大才子。心里却像被那旋律烫了一下。
他倾身过来,带着汗水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手指点在我皱起的眉心上:俗气苏大才女,那你来改!改不好,今晚的宵夜你请。
空气里有细小的灰尘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飞舞。我们头碰头挤在那一页歌词前,争论、修改,偶尔他故意拨错一个和弦惹我跳脚,笑声撞在隔音棉包裹的墙壁上,又闷闷地弹回来,充盈着那个狭小的空间。那时,他眼底的光芒纯粹而炽热,只为我一人点亮。我们以为,这片简陋的排练室,就是我们整个世界的地基。
那首《逐光》,就在无数个这样的白天和黑夜碰撞中诞生。简陋的录音棚里,我们守着唯一的一支麦克风,他弹唱,我合音。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小小的空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设备微弱的底噪。傅屿猛地放下吉他,转身用力抱住了我,手臂箍得我骨头都在发疼。
苏航,成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颈窝,我们会一起站上最高的舞台!我发誓!
他滚烫的唇随即落了下来,带着孤注一掷的承诺和少年人特有的青涩莽撞。在那个简陋的录音棚里,未来像他眼底的光,亮得让人眩晕。我们的名字被一起印在《逐光》的封面上,那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专辑发行那天,我们像两个傻子,跑遍了城里所有的音像店,偷偷把我们的CD挪到最显眼的位置。黄昏的海边,海风带着咸腥的湿气,吹乱了我的头发。傅屿从背后拥着我,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我们望着远处海平面上最后一点熔金般的落日余晖。
苏航,他的声音低低的,混着海浪声,有种奇异的安定力量,欠你的,我用一辈子还。
那时的我,怎么会想到,这句滚烫的誓言,最终会成为勒进彼此骨血里的冰冷绞索
3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弹出的娱乐推送标题像淬了冰的刀子——傅屿新专全平台屠榜,再创乐坛纪录,那几个字狠狠扎进我灌满酒精的眼睛里,让我忍不住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窗户。咸腥的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渔港特有的鱼腥味,外面是黑沉沉的大海,浪头拍在礁石上的声音清晰得刺耳,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深秋是握不住的啊。我对着那片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低声呢喃。这句话是三年前我在日记本上写下的,如今想来倒像是句精准的咒语,早早判了我和他之间所有可能的死刑。
引擎的轰鸣声突然撕裂了渔港黏稠的夜雾。那辆线条嚣张的黑色跑车停在楼下的瞬间,我就知道是他来了,这声音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折磨着我,提醒着我们早已天差地别的世界。
傅屿随意地靠在车门上,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被海风掀起一角,锃亮的皮鞋踩在湿漉漉还沾着鱼腥的柏油路上,显得格格不入又带着某种强硬的侵略性。他的目光穿透薄雾直直钉在我脸上。
谁说深秋握不住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易就将我用酒精和黑暗勉强筑起的那点可怜屏障击得粉碎。
他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木质香气霸道地压过了海风的咸腥,那是属于他身处的那个遥远奢华世界的味道,带着一种让我窒息的压迫感。
你的
Demo,《搁浅的月》,我听了二十七遍。他站在我面前,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雨珠,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针,精准地扎进我记忆里最溃烂的角落。我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掌心那道当年为他刻下的旧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强迫自己挺直摇摇欲坠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刻薄的笑容挂在嘴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保持清醒:傅老师这是闲得发慌还是顶流的日子太乏味,需要来这种垃圾堆里找点‘原始素材’刺激灵感
我知道这话有多伤人,可我必须用这层带刺的壳把他推开。不然我怕自己会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再次沉溺在他带来的短暂光亮里,最后摔得更惨。
记忆的碎片突然不受控制地涌来,刺穿眼前的黑暗——
两个月前在他那座悬在太平洋上空的冰冷别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墨蓝海水,咆哮着撞击崖壁。室内空旷冰冷,只有昂贵的家具反射着金属般的光。他滚烫的唇碾过我濡湿颤抖的睫毛,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哭什么你写的副歌,够格当我的新专辑主打。
那晚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湿气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却吹不散他身上灼人的气息,也吹不散我心底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绝望悸动。
我猛地别开脸,指尖用力抵住他锁骨的凹陷处,那里的皮肤滚烫得惊人,仿佛这是支撑我摇摇欲坠自尊的唯一支点,声音带着被看穿后的狼狈和倔强:别他妈哄我,傅屿,我知道我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在他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下,我就像个缝缝补补的破布娃娃,连自卑都显得那么可笑。
他的胸腔震动起来,发出一声低哑的笑,灼热的气息烫着我的耳廓,带着某种滚烫的真诚:哄你苏航,你写的每一句别人眼里的‘烂词’,都在我的血管里烧!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就猛地收紧,不留一丝缝隙地将我勒进他滚烫的怀里,力量大得几乎要把我的骨头碾碎,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巨大的落地窗外,太平洋的咆哮声震耳欲聋,海浪撞击礁石的声音像是在为我们的纠缠伴奏。我在他几乎令人窒息的怀抱里艰难地喘息,那点可怜的骄傲碎成了齑粉。
我抓住他结实的小臂,那肌肉线条下的温度让我贪恋,像抓住沉船前最后一根浮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留下吧,傅屿……我写的每一句……都是你啊!
这是我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卑微,也是孤注一掷的恳求。我知道这很丢人,可我控制不住心底那点残存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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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却在瞬间僵硬得像一块岩石,随即极其干脆、甚至带着点嫌恶地抽回了手,动作利落得如同撕掉一张写废的草稿纸,没有丝毫留恋。
别犯傻,苏航。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房间里,和满室被绝望浸透的、空洞的潮声。那冰冷的奢华空间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将我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窗外的海,黑沉沉的,像他此刻深不见底、无法捉摸的眼睛。
4
五年时间,足以把一颗曾经短暂闪烁过的新星彻底拖进尘埃里。曾经能和傅屿并肩创作的音乐人苏航,如今只是24小时便利店苍白灯光下的一个剪影。
便利店的冰柜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我瑟缩着裹紧单薄的外套,胃部熟悉的、细密而持久的绞痛又开始发作。我咬着下唇,将两罐冰啤酒放在收银台上。扫码枪嘀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
抬起头时,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心脏骤然停跳了半拍。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柜台前,拉下半边口罩,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手指径直指向我身后货架最底层角落——那里,一张落满灰尘的专辑《逐光》,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耻辱印记。
老板,循环播放这张,我包场。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却死死锁在我脸上,像猎人锁定了猎物,带着势在必得的侵略性。
零钱被我用力拍在冰冷的玻璃柜台上,几枚硬币弹跳着发出刺耳的叮当声。胃部的绞痛似乎更尖锐了些,我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声音里极力压抑着疼痛带来的颤抖:傅老师怀旧这可是过期货,早就该下架了。
便利店里唯一的老旧音响开始工作,发出沙哑的电流声。前奏响起,是当年我们一起在地下室反复打磨的旋律。傅屿的声音透过劣质喇叭传出来,带着五年前未被磨平的棱角和纯粹的赤诚,狠狠碾过我麻木的心脏。
思念是无声的潮,淹没呼吸的通道……熟悉的歌词像一把钝刀,在我早已溃烂的旧伤上反复切割。
后台狭窄的走廊弥漫着劣质香水和陈年灰尘的味道,墙壁上剥落的墙皮簌簌往下掉。傅屿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我堵在角落,让我无处可逃。胃部的绞痛让我额角渗出冷汗,我不得不微微佝偻着身体。
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在我冰凉的颈侧,声音压抑着某种激烈到几乎要爆炸的情绪:当年推开你,是因为我签了份卖身契!十年!违约金是天文数字!我不能把你拖下水!
他的鼻尖几乎蹭到我的皮肤,带着急切的解释:现在我解约了!苏航,换我追你,行不行那语气里的卑微和期待,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
外面街道突然传来推土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声音粗暴地碾过街角新贴上的、傅屿那首《可我只是海》的巨幅海报,也碾过我心底最后一点柔软。海报上他意气风发的脸,在推土机的轰鸣和扬起的灰尘中扭曲变形。
我猛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指甲在他昂贵的衬衫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胃部的剧痛几乎让我眼前发黑。我强撑着,眼神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傅屿,别再回头找我。
喉咙里堵着的硬块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我用力咽下去,声音沙哑得厉害:太他妈难看了,我们这样。
一股混合着汗味和某种阴冷气息的味道突然从身后袭来。一个黏腻得像蛇爬行的声音贴着我的后颈响起:航航,跟我回家……紧接着,冰冷的金属硬物隔着单薄的布料,死死抵住了我的后腰!
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透我的全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僵。那个纠缠了我三年的阴影——李强,我那个嗜赌如命、如同跗骨之蛆的继兄!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胃部的剧痛和此刻的恐惧让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傅屿的保镖如同黑色的影子瞬间扑倒那个身影,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傅屿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眼底翻涌着骇人的猩红,一脚狠狠踹在那人持刀的手腕上!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后台走廊里清晰得令人牙酸。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手指几乎要嵌进我的骨头里,声音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和后怕:他恐吓你三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
那暴怒的声音里,藏着我不敢深究的、撕裂般的心疼。我看着他赤红的眼睛,胃部的绞痛和刚才的惊吓让我浑身脱力,只能虚弱地靠在他臂弯里。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夜晚的宁静。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走廊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极了我和他之间忽明忽暗、摇摇欲坠的关系。
我望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浪,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绝望的夜晚,我亲手烧掉的那叠厚厚的、写满少女心事的信纸。灰烬被海风卷着,散进了无边的黑暗里。喉咙深处熟悉的腥甜感又开始翻涌。
转过头,我对着傅屿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微弱:告诉谁傅老师,我们重逢才他妈两周。这轻飘飘的十四个字,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隔开了我们之间整整五年被碾碎的光阴,和那些无法愈合的陌生与伤痕。
傅屿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引线,猛地将我拽进他怀里。力道大得让我眼前发黑,带着血腥气的吻不由分说地狠狠碾了下来,粗暴地撬开我的唇齿,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绝望和恐慌。他在我几乎窒息的间隙里喘息着低吼:那就用你剩下的一辈子还!苏航,你休想再推开我!那强势的宣告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5
《可我只是海》发布会现场,惨白刺眼的追光灯像冰冷的探照灯打在我身上。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闪烁的镜头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晕,让我头晕目眩。胃部的疼痛如影随形,喉咙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气息越来越浓重。
指尖下流淌出的,是五年前傅屿在某个慵懒午后,漫不经心教我弹的那段布鲁斯小调。此刻却沉重得像一首挽歌,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无法言说的悲伤。我的手指冰凉,几乎感受不到琴弦的存在。
我对着话筒,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喉咙里尚未干涸的血腥气:送给……所有不敢回头的人。
台下瞬间陷入死寂,只有呼吸声和相机快门声交织成一片诡异的背景音。
傅屿毫无预兆地冲上台,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他一把夺过我面前的话筒,巨大的动作带起一阵风,话筒发出刺耳的嗡鸣,彻底盖住了我尾音的颤抖。他对着台下瞬间沸腾的尖叫视若无睹,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可海能拥抱整个夜空!
下一秒,他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垂,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炸响在我脑海:太阳会坠进海里……因为那里有他的月亮。
整个场馆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他这句当众的、不容置疑的宣告在死寂中疯狂回荡,撞得我心口生疼。台下死寂片刻后,爆发出更大的声浪,闪光灯几乎要将我的视网膜灼伤。傅屿的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不仅刺穿了发布会精心营造的虚幻泡沫,也精准地刺中了我竭力隐藏的、早已溃烂流脓的伤口。他是在向世界宣告,也是在逼我面对——那个他口中属于他的月亮,早已在名为傅屿的深海里无声沉没,连一丝求救的涟漪都未曾荡起。
6
便利店的冷白灯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照得人无所遁形。我把一张薄薄的银行卡推过冰凉的玻璃柜台,推到傅屿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平板得像在念说明书:医药费,还你。嘴唇干裂得厉害,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像指间的沙。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诊断证明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皮肤和灵魂。
傅屿盯着那张卡,像是被什么恶毒的东西烫了一下,猛地一拳砸在柜台上!哐当!一声巨响,震得货架上的商品都在颤抖,旁边的可乐罐滚落下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像头暴怒的困兽,一把抓住我细瘦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眼睛赤红得吓人:值不值钱我说了算!苏航,这不是钱的事!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哀求:跟我去医院!听话,去检查!
我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掰开他箍铁般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抬起眼,里面空茫茫一片,找不到任何焦点:省省吧,傅屿,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虚无的笑,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我这滩死水,淹不死你,也养不活你,只会把你拖垮。口袋里的诊断书,那些冰冷的字句——晚期、扩散、不可逆——如同最残酷的判决,彻底斩断了我所有微弱的奢望。
空气瞬间冻结,连便利店老旧空调的嗡鸣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之间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7
顶流情陷过气才女病弱旧爱深夜密会医院!巨大的、加粗的标题像腐烂的藤蔓,一夜之间爬满了所有娱乐版面的头条,也爬满了我的心头。
配图是模糊的偷拍——傅屿深夜疾步走进医院侧门,脸色阴沉如铁,而我裹在宽大的外套里,瘦得像一张纸片,被他的保镖半扶半架着,样子狼狈不堪。
舆论像被点燃的汽油桶,瞬间炸开了锅。各种恶意的揣测和猎奇的窥探甚嚣尘上,那些污秽的言语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里。
出租屋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视屏幕发出幽蓝的光,正循环播放着那些不堪入目的标题和评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凌迟着我本就所剩无几的尊严。
我面无表情地拿起遥控器,啪地一声关掉了那令人作呕的噪音源。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也吞噬了我最后一点力气。身体深处弥漫开的疼痛让我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手机屏幕却在下一秒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跳动着傅屿的名字,信息只有冰冷的六个字:别听外面放屁。
紧接着又是一条:开门,我在外面。
我像一尊僵硬的石像挪到窗边,撩开油腻的窗帘一角。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像蛰伏的怪兽,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灯在雨雾中氤氲出两团模糊的光晕,温暖又遥远。
指尖冰凉得像冻僵的铁,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每个按键都发出沉闷的、如同敲击棺材板的声音:傅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何桥。行吗
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像一张提前拍好的遗照。
冰凉的雨水疯狂地抽打着出租屋的玻璃窗,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谁在外面哭泣,也像是为我敲响的丧钟。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属于傅屿的欢呼和掌声——手机直播画面里,他正站在璀璨夺目的舞台中央,高举着那座象征乐坛最高荣誉的年度最佳男歌手奖杯。雨水模糊了屏幕,让他的身影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的声音透过劣质的手机喇叭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送给一个……让我愿意沉溺的人……
话音未落,画面猛地卡顿、凝固在他意气风发的笑容上,像一张被定格的旧照片。
几乎是同时,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从喉咙深处呛咳着涌了上来!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暗红的血溅在斑驳的瓷砖上,像泼洒开的劣质颜料,也像我那些被辜负的时光。
意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耳朵里嗡嗡作响,幻觉般响起他曾经暴怒的低吼:用一辈子还……
随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死寂,仿佛沉入了深海。
8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亮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里,带着死亡的味道。
傅屿昂贵的西装裤膝盖处沾满了灰尘和可疑的污渍。他死死揪着主治医生的白大褂前襟,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濒临断裂的钢筋,声音是失控的咆哮,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绝望的回响:什么叫没办法!转院!去国外!多少钱都行!你开个价!他像一头彻底被逼疯的野兽,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医生疲惫地摘下眼镜,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男人,声音是长久透支后的干涩和平板:傅先生,不是钱的问题。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像铅块,砸在傅屿心上:苏小姐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癌细胞全身扩散……也许一个月最多一个月,看病人自己的意志。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微弱的同情:她……现在想见你。
病房门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傅屿几乎是跌进来的,他踉跄着扑到病床边,昂贵的皮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的动作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越过他布满血丝、写满惊恐的脸,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死气沉沉的天空,那里连一丝阳光都没有。
氧气面罩沉重地压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冷的嘶鸣,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我聚集起身体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流,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傅屿……那首歌……我写完了……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如同搁浅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我只是海……留不住……坠落的太阳’……
一滴滚烫的液体重重砸在我盖着的白色被单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紧接着又是第二滴、第三滴,砸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傅屿的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他胡乱地摇头,泪水在他英俊却扭曲的脸上肆意横流: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我的目光开始涣散,像是穿透了他,投向某个遥远虚无的所在,那里或许有我们曾经错过的时光。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挺好……太阳……本来就该挂天上……意识沉入混沌前的最后一瞬,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松香和阳光的地下排练室,他的指尖在琴弦上跳跃,哼唱着不成调的旋律,而我咬着铅笔头,嫌弃他的歌词俗气死了。阳光里的灰尘在跳舞。那时,我们的未来,像他眼底的光,亮得那么纯粹,那么触手可及。
心电监护仪上,那根代表生命跳动的绿色曲线,猛地一颤,随即拉成一条冰冷、笔直、毫无生机的长线。
刺耳的、单调的长鸣声,撕裂了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也撕裂了傅屿的世界。
9
巨大的体育场如同沸腾的海洋,数万支荧光棒疯狂地挥舞着,汇成一片璀璨夺目、汹涌澎湃的光之海,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欢呼和尖叫。
傅屿独自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射在空旷的台面上,显得那么孤独。
他握着话筒,唱那首《可我只是海》。嗓音不复往日的清亮华丽,沙哑沉重得像在砂砾上摩擦,每一个音符都浸透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当唱到那句留不住坠落的太阳时,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地哽了一下,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突出。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台下那个特意空出来的、属于VIP区的座位——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晃动的光影。他固执地盯着那片刺眼的虚空,仿佛那里坐着什么人,仿佛只要他盯得够久,那个人就会像从前一样,笑着朝他挥手。
最后一个音符在巨大的场馆上空颤抖着消散,余音被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瞬间吞没。粉丝们的爱意像潮水般涌来,却无法温暖他眼底的寒冰。
傅屿保持着结束的姿势,微微仰着头,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在拼命吞咽着什么汹涌而来的东西,或许是泪水,或许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几秒后,他猛地低下头,对着台下那片沸腾的光海,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弯下腰去。那个鞠躬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告别、怀念、还有无尽的悔恨。
起身的瞬间,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带着舞台光芒的微笑已经迅速挂在了他脸上,仿佛刚才那个脆弱的男人只是幻觉。
他对着话筒,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谢谢。
粉丝的尖叫和欢呼达到了顶点,几乎要掀翻整个场馆的顶棚。她们喊着他的名字,说着爱他,可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有多痛。
没有人看见,在他完美鞠躬的同一秒,后台角落那间临时休息室里,我曾经用过的那把旧吉他静静靠在墙角。琴弦上还缠着我最喜欢的蓝色拨片,旁边放着未完成的乐谱,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那是《可我只是海》最后未完成的一小节副歌。
傅屿已经转过身,背对着那片山呼海啸、为他而沸腾的光海,大步流星地、头也不回地走向舞台后方更深的黑暗与喧嚣之中,背影决绝又孤绝。
刺目的光海在他身后汹涌澎湃,像一张巨口,瞬间吞没了他挺直却孤绝的背影。那喧嚣成了永恒的、空洞的背景音,再也无法抵达他冰封的心底。
而那个名为苏航的月亮,那个曾经试图温暖他的月亮,早已无声无息地、永远地沉没在了这片名为傅屿的、冰冷死寂的海底最深处,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10
后来,有人说傅屿再也没有唱过那首《可我只是海》,有人说他在海边买了栋房子,整日望着大海发呆,还有人说他收了很多有才华的新人,却再也没有公开谈过感情。
可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只是那片留不住太阳的海,在某个雨夜彻底干涸,只留下沙滩上被潮水冲刷后,若隐若现的、早已模糊的足迹。
证明我曾爱过,也失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