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人不会说谎,但死人会说反话
血从天花板滴下来。
一滴,两滴,砸在古封的额头上,温的,带着铁锈味。他睁开眼,眼前是剥落的墙皮,霉斑像爬行的蛛网,在昏黄的应急灯下缓缓蠕动。空气里混着腐肉与消毒水的怪味,像医院太平间和屠宰场的结合体。
他躺在一张铁床上,手腕被铁链锁着,脚踝也扣着镣铐。墙上刻满了字,密密麻麻,全是同一句话:
**别喝汤,别喝汤,别喝汤。**
古封猛地坐起,铁链哗啦作响。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纷飞却拼不完整。他记得火,漫天大火,烧塌了整座城。记得一个女人在火中回眸,发丝如黑蛇舞动,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然后是黑,无边的黑。
你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古封猛地扭头。阴影里坐着个穿灰袍的老妇,佝偻着背,手里端着一碗乳白色的汤。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全白,像煮熟的蛋。
孟婆古封喉咙干涩。
老妇不答,只将汤碗往前推了推。碗底刻着一行小字:**饮此汤者,忘前生。**
古封盯着那汤,忽然笑了:你们搞错了。我不是死人。
死人不会说‘我不是死人’。老妇慢悠悠道,只有活人才会挣扎。
我不是来投胎的。古封声音低沉,我是来找人的。
老妇终于抬眼,白瞳直勾勾盯着他:谁
一个女人。古封闭了闭眼,穿红裙,左耳有颗痣,说话时总喜欢咬下唇。她不该死。
她死了。老妇说,而且已经投胎七次。
古封猛地站起,铁链绷得笔直: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她……
你亲眼看着她死在火里。老妇打断他,第八次轮回,她会死在水里。第九次,刀下。第十次,坠楼。她每一次都死在你面前,而你每一次都救不了她。
古封呼吸一滞。
你呢老妇忽然问,你知道自己轮回了多少次吗
古封没说话。
一百零三次。老妇说,你每一次都死在她之后,只为追她进轮回。可你从没成功过。每一次,你都忘了她。每一次,你都重来。
古封盯着那碗汤,忽然抬手,一把打翻。
乳白的汤泼在地上,像
spilled
的牛奶,却发出滋的一声,地面竟被腐蚀出一个洞,黑烟袅袅升起。
老妇不动声色:汤洒了,你就得受罚。
话音未落,铁床忽然下沉,整张床连同古封一起坠入黑暗。
下坠,下坠,无尽下坠。
风在耳边呼啸,夹杂着无数低语——
别喝汤……
她不在这一世……
你救不了她……
古封在黑暗中睁开眼,瞳孔骤缩。
他看见自己。
另一个古封站在火场中央,怀里抱着那个红裙女人,火舌舔舐着他的背,他却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而女人已经死了,头歪在他肩上,左耳的痣清晰可见。
那是……我古封喃喃。
幻象瞬间破碎。
他重重摔在地上,落在一条幽暗的巷子里。雨正下着,冷,刺骨。巷口的霓虹灯闪着忘川茶馆四个字,红得发紫。
他站起身,铁链不见了,手腕上却多了一道烧伤的环形疤痕。
巷子尽头,一个穿红裙的女人正撑伞走来。
古封的心跳停了一拍。
她左耳,有颗痣。
她走近,伞微微抬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我们……见过吗她问,声音轻,像风吹过枯叶。
古封喉咙发紧:你叫什么名字
苏砚。她说,你呢
古封。
她忽然笑了:这名字……真像封印。
她转身要走。
古封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别走!
她回头,眼神清澈:为什么
因为你……古封声音颤抖,你不该死。
苏砚眉梢微动:谁说我要死了
你每一次都死。古封低吼,火里,水里,刀下,坠楼……我都看过。一百零三次,我看过你死一百零三次!
苏砚静静看着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眼角:你哭了。
古封一怔。
他没感觉,但脸上确实有泪。
你知道吗苏砚轻声说,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死的。
她抽回手,转身走进雨幕。
古封想追,脚下一滑,摔进巷子角落的水洼。
水洼倒影中,他的脸忽然变了——皮肤腐烂,眼眶空洞,嘴角裂到耳根。
而水中倒映的苏砚,却穿着寿衣,手里捧着一碗乳白色的汤。
她低头看他,说: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古封猛地惊醒。
他躺在茶馆的沙发上,窗外雨停了。一个服务员正摇他:先生先生你睡着了。
苏砚呢古封猛地坐起。
谁
刚才那个穿红裙的女人!
服务员皱眉:我们这儿没有穿红裙的客人。而且……她顿了顿,这茶馆已经关门三年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古封僵住。
他低头看手——掌心有一道烧伤的环形疤痕,正微微发烫。
茶馆的镜子映出他的脸。
正常。
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
门推开,外面不是街道,而是一片灰雾。
雾中站着那个灰袍老妇,手里又端着一碗汤。
你逃不掉的。她说,轮回的规则,不容违逆。
古封冷笑:规则谁定的
天道。老妇说。
那我就杀穿天道。
他抬手,掌心疤痕爆裂,流出的不是血,是黑焰。
黑焰顺着地面蔓延,所到之处,灰雾燃烧,发出凄厉的尖叫。
老妇终于变了脸色:你……你不是凡人!
我不是。古封一步步逼近,我是被你们抹去名字的‘守门人’。百年前,我为她逆天改命,被抽魂炼魄,打入轮回。可你们忘了——守门人的魂,碎不了。
他一把夺过汤碗,仰头灌下。
老妇惊骇:你疯了!那是孟婆汤!喝了会魂飞魄散!
古封抹去嘴角白液,笑了:我不怕忘。我只怕记不住她。
话音落,他身体开始崩解,皮肤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漆黑的骨骼。
但他站着,一动不动。
这一世,他低语,我要做那个给你汤的人。
他抬手,黑焰凝聚成一把刀,刀身刻着两个字:**逆命**。
他挥刀,斩向灰雾。
雾裂,露出一条血色长河。
河上,十八艘渡船静静停泊。
每艘船上,都坐着一个苏砚。
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闭目等死。
古封踏上第一艘船。
船头的苏砚抬头看他:你是谁
来接你的人。古封说。
她忽然流泪:我好累,不想再死了。
这次,古封握住她的手,死的是他们。
他挥刀,斩断船绳。
船顺流而下,驶向彼岸。
身后,老妇的尖叫声撕裂长空。
你违逆轮回!必遭天诛!
古封不回头,只将苏砚护在身后。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第一世,他要救她。
第一百零四世,他要毁掉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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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我亲手给你喝孟婆汤,但这次是假的
苏砚醒来时,天是紫的。
云像凝固的血,压在城市上空。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枯叶和碎纸,在沥青路上打转。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映出扭曲的人影,一闪即逝。
她躺在一张病床上,手背插着输液管。床头卡写着:**患者:苏砚,诊断:记忆紊乱,建议:服用‘清心丸’。**
她拔掉针头,下床。
病房门开着,走廊尽头亮着一盏红灯,灯下站着个穿黑袍的男人。
古封。
他背对着她,手里端着一碗乳白色的汤。
你又来了。苏砚说。
古封回头,眼神深得像井: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那个总在我梦里出现的人。苏砚走近,你说你会救我,可每次你出现,我都会死。
古封沉默,将汤碗递给她:喝下去,就没事了。
苏砚盯着那汤:这是孟婆汤
不是。古封说,这是‘清心丸’的溶剂,能让你忘记噩梦。
那你为什么手在抖
古封一怔。
苏砚忽然伸手,打翻汤碗。
汤泼在地上,没有腐蚀,没有黑烟,只是普通的液体。
你在骗我。苏砚后退一步,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让我忘记的。
古封闭了闭眼:忘记,才能活。
可我不想忘!苏砚吼道,我梦见你抱着我,在火里,在水里,在刀下!你每次都哭,每次都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你是谁,但我记得那种痛!
古封猛地睁眼:你……梦见了
不止我。苏砚指向窗外,这整座城的人,都在做同样的梦。梦见死亡,梦见你,梦见一个穿红裙的女人。
古封走向窗边。
楼下广场上,数百人跪着,手里捧着空碗,眼神空洞。他们额头上都贴着符纸,写着忘字。
而广场中央,立着一座巨大的铜鼎,鼎中翻滚着乳白色的汤。
鼎旁站着十二个穿灰袍的人,手持长杖,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在批量抹除记忆。古封低语,天道在清场。
天道苏砚冷笑,你是说,有谁在操控我们的生死
有。古封转身,握住她的手,但这次,我不让他们得逞。
他掌心疤痕发烫,黑焰悄然蔓延。
苏砚却猛地抽回手:等等。如果这一切都是轮回,那你为什么能保留记忆
古封沉默片刻:因为我不是人。
那是什么
守门人。古封说,百年前,我守护轮回之门。后来,我爱上了你——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异常者’。你本不该死,却因我动情,被天道判定为‘命外之人’,必须抹除。我逆天改命,失败,被剥魂,打入轮回。可我的魂太执,碎不了,所以一次次回来。
苏砚呼吸急促:所以……我不是第一次死
你是第一百零四次。古封说,前一百零三次,我都忘了你。这次,我喝下孟婆汤,只为记住你。
你疯了!苏砚后退,喝孟婆汤会魂飞魄散!
我的魂,早已不在体内。古封抬起手,黑焰凝聚成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他的心——一颗被铁链缠绕的黑色心脏,跳动着,却无血色。
我的命,早就没了。他说,我只是靠执念活着。
苏砚看着那颗心,忽然流泪:所以……你每次出现,都是来送死的
不。古封将她拉入怀中,我是来带你走的。
他吻她。
不是情欲,是封印。
一道金光从他口中渡入她体内,瞬间封住她所有记忆。
苏砚软倒,被他接住。
对不起。古封抱着她,这次,我不能让你记得我。
他走向铜鼎,将苏砚轻轻放在鼎边。
十二个灰袍人同时抬头,白瞳齐刷刷盯向他。
逆命者。为首的灰袍人开口,你已犯三戒:违轮回,动情欲,饮孟婆。当诛。
古封不语,只将黑焰刀插入地面。
地面裂开,无数锁链从地底钻出,缠住十二个灰袍人。
你们不是人。古封说,你们是天道的傀儡,用汤抹去记忆,用规则杀死自由。可你们忘了——人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是记得。
他抬手,黑焰席卷铜鼎。
汤沸腾,炸裂,化作无数白蝶四散飞舞。
每一只蝶,都承载着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它们飞向城市,飞入每一扇窗,落在每一个沉睡者的额头上。
古封抱着苏砚,走向城外。
身后,城市开始崩塌。
高楼如纸片般折叠,街道像被无形的手撕裂。灰袍人尖叫着化为灰烬,铜鼎碎成粉末。
天,开始下雪。
不是白色的雪,是黑色的,像烧尽的纸灰。
古封停下,抬头。
天空裂开一道缝,缝中伸出一只巨手,五指如山,朝他抓来。
天道……出手了。他低声说。
苏砚在他怀中微微动了动:古封……我梦见你了。
古封一颤:别说话,睡吧。
我梦见你……在火里,抱着我。她喃喃,你说,‘我可舍弃一切,唯独你难以割舍。’
古封闭上眼,泪水滑落。
巨手逼近,阴影笼罩大地。
他将苏砚紧紧搂住,黑焰在周身燃起,形成一道屏障。
来吧。他仰头,我等这一天,一百零三年。
巨手落下,砸向他。
黑焰爆燃,与巨手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古封的身躯开始碎裂,皮肤剥落,骨骼断裂。
但他不退。
苏砚忽然睁开眼,瞳孔泛起金光。
她抬手,轻轻按在古封胸口。
这一次,她轻声说,换我来守你。
她的身体化作一道金光,涌入古封体内。
古封的黑焰瞬间转为金色,冲天而起,将巨手击退。
天空的裂缝开始愈合。
古封站在废墟中,浑身是伤,却站得笔直。
他低头,怀中只剩一件红裙。
风起,红裙飘向远方。
古封抬起手,掌心疤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金色的花。
他忽然笑了。
苏砚,他轻声说,我找到你了。
他迈步向前,走向那片黑雪尽头。
而在另一座城市,一家新开的茶馆里,老板娘正在煮茶。
她穿红裙,左耳有颗痣。
客人问她名字。
她笑着说:苏砚。你呢
客人抬头,是个穿黑衣的男人,掌心有一道烧伤的环形疤痕。
他说:古封。
她倒茶的手顿了顿。
茶水滴落,溅起一圈涟漪。
涟漪中,映出一座燃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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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成了孟婆,只为等你说不喝
古封坐在忘川河畔,手里握着一柄锈刀。
刀身刻着逆命二字,如今已模糊不清。他穿着灰袍,头发花白,背微微佝偻。河面平静如镜,映不出他的脸。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十年。
每天,他给渡魂者递一碗汤。
乳白色的,温的。
没人知道,这汤里没有药。
他成了新的孟婆。
或者说,他取代了孟婆。
那一夜,他击退天道巨手后,魂魄濒临溃散。苏砚以命换命,将最后一丝真忆注入他心,让他得以在轮回之外存活。代价是——她彻底消散,连轮回都无法进入。
找不到她,我就守在这里。古封对天道说,你们抹去她的存在,我就一碗一碗地还回来。
他开始给渡魂者喝假汤。
有些人喝了,依然记得前世。
有些人喝了,反而想起了更多。
忘川河开始泛红,渡船一艘接一艘沉没。越来越多的灵魂不愿投胎,徘徊在河岸,喃喃念着某个名字。
天道震怒。
雷劫降临九十九次。
古封每次都活着。
第十次,天道派下清道夫——十二具无面尸,手持命簿,专杀记忆残留者。
古封用锈刀,一具一具砍碎。
第十五次,天道降下忘音,一种无声的波,能抹去所有语言记忆。
古封在河畔刻下十万字,全是苏砚的名字。
每一个字,都渗出血。
第二十年,忘川河干涸。
河床裸露,底下埋着无数骨骸,每一具骨头上,都刻着同一个名字:**苏砚**。
古封知道,那是他曾救下却未能留住的灵魂。
他们记得她,所以被天道处决。
他跪在河床,一具具挖出,亲手焚化。
灰烬随风而散。
第三十年,他收到一封信。
无邮戳,无署名,纸是冥界的阴符。
信上只有一行字:
**她在第七世,等你。**
古封烧了信。
他知道是陷阱。
天道想引他入轮回,重新抹去记忆。
可他不动。
他继续递汤,假汤。
直到今天。
清晨,雾未散。
一艘渡船缓缓靠岸。
船头站着一个女人。
红裙,左耳有痣。
古封的手抖了一下。
他抬头,看清她的脸。
不是苏砚。
但眼神,一模一样。
喝了吧。古封递出汤碗,声音沙哑。
女人接过,低头看汤:这汤……能让人忘记痛苦吗
能。古封说,也能让人忘记爱。
女人笑了:那我不喝了。
古封猛地抬头。
我记得一个人。女人轻声说,他总在梦里出现,抱着我,在火里,在水里,在刀下。他说,‘我可舍弃一切,唯独你难以割舍。’
古封的手剧烈颤抖。
他还说,女人抬头,直视他,如果我忘了他,他就杀穿轮回,再来找我。
古封站起身,灰袍猎猎。
你……是谁
我是第一百零五世的苏砚。她将汤碗放回他手中,但我不是来投胎的。我是来带你走的。
古封忽然大笑,笑声惊起一群乌鸦。
天道设局,让你来诱我入轮回
不是。苏砚摇头,是轮回自己裂了。因为太多人记得你,记得我。记忆是火,烧穿了规则。
她伸出手:你给了一万个人假汤,终于,有人还你真忆。
古封盯着她的手,久久不动。
你怕了苏砚问。
我怕这又是梦。古封声音低哑。
那就咬我。苏砚将手腕递到他唇边,痛的,就是真的。
古封低头,轻轻咬下。
血,温的。
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将她揉碎。
这一次,他哽咽,我不让你消失了。
苏砚在他怀里轻笑:那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一个没有轮回的地方。古封松开她,拿起锈刀,一刀斩向忘川河。
河面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
跳下去。古封说。
下面是什么
未知。古封握住她的手,但有你,就是归处。
两人携手跃入黑洞。
身后,忘川河彻底干涸,灰袍老妇的残魂在风中嘶吼:你们逃不掉!轮回永存!
黑洞闭合。
一切归寂。
不知过了多久。
一间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床上躺着一男一女,手紧紧相扣。
男的叫古封,女的叫苏砚。
病历卡上写着:**车祸昏迷,已三年。奇迹苏醒,预计康复。**
护士推门进来,惊讶地发现两人同时睁开了眼。
古封看向苏砚,笑了:我梦见你了。
苏砚回握他的手:我也是。
窗外,阳光正好。
风拂过窗台,吹起一张旧报纸。
报纸头条写着:**科学家发现,人类大脑可存储前世记忆,或与量子纠缠有关。**
而床头柜上,放着两枚烧得变形的婚戒,内圈刻着同一句话:
**我可舍弃一切,唯独你难以割舍。**
古封抬起手,掌心疤痕早已消失。
但他知道,那不是结束。
是开始。
他握紧苏砚的手,轻声说:
下次轮回,换我先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