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了救妹妹安然,被车撞死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刺鼻的消毒水味里,传来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安然!我的安然你怎么样了!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哥哥安洲的声音又急又怕:医生!医生!我妹妹醒了!
连一向沉稳的父亲,也慌了手脚,声音发着颤:快,快叫医生过来!
他们围在病床前,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只是,他们关心的,是我那幸存下来的妹妹,安然。
而我,安安,那个为了推开她而被撞飞、当场死亡的姐姐,在他们此刻的语境里,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我哥安洲握着我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中带着一丝残忍的庆幸:安然,你吓死我了……幸好,幸好死的不是你。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灵魂。
我费力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
这张脸,柔弱、苍白,是我看了十八年的、我双胞胎妹妹安然的脸。
我挣扎着下床,扑到病房卫生间的镜子前。
镜子里,是我妹妹安然。
而我,安安,真的已经死了。
死在了我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
现在,我活在她的身体里。
一个绝妙又残忍的念头,在我心底疯狂滋生。
他们不是追悔莫及吗
不是想补偿吗
好啊。
我,来收债了。
1
出院那天,家里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葬礼。
我的黑白照片被摆在客厅中央,照片上的我,笑得有些勉强,那是摄影师非要我笑得开心点,而我旁边,安然正被爸妈抱着,笑靥如花。
那张照片,本是我们的全家福。
如今,他们把我裁了出来,单独挂着,像一个突兀的、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妈妈哭得瘫倒在爸爸怀里,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安安啊……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以后再也没法对你好了……
爸爸搂着她,眼眶红肿,叹着气:别哭了,安安在天上看着,也不希望你这样。我们以后把对安安的爱,都给安然,加倍地给。
哥哥安洲站在我的遗像前,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肩膀微微颤抖。
他盯着我的照片,声音沙哑:安安,哥对不起你。以前总说你性子倔,不懂事,总惹爸妈生气……哥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哥以后再也不骂你了,什么都给你买……
我穿着安然那身白色的小裙子,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听着这些迟到得可笑的忏悔,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早干什么去了
在我为了五百块的美术集训费,求了爸爸三天三夜,最后被他不耐烦地打发说女孩子学那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的时候,你们在哪
在我因为省钱不吃晚饭,饿到胃痉挛晕倒在画室,是同学凑钱把我送去医院的时候,你们在哪
在我哥安洲因为我弄脏了他一件名牌球衣,就把我攒了半年的颜料和画板全部踩碎扔进垃圾桶,骂我是家里的扫把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
哦,对了。
那时候,你们正围着发了点低烧的安然,心急如焚,又是请家庭医生,又是炖燕窝,生怕我那体弱多甘的妹妹受半点委屈。
而我,就像家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安然从小身体不好,是全家的心尖宠。
而我,因为身体健康,就被理所当然地忽略。
好吃的好玩的,永远先紧着安然。
爸妈的温柔和耐心,也全都给了安然。
哥哥的保护和偏爱,更是只属于安然。
他们总说:安安,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安安,你身体好,自己能照顾自己,妹妹不行。
安安,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又惹妹妹哭了!
久而久之,我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把自己缩在壳里,用冷漠和叛逆来武装自己。
我拼命画画,想考上最好的美院,早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可我没想到,我最终,还是为了这个家最珍贵的宝贝,付出了生命。
而现在,我回来了。
以他们最珍爱、最宝贝的模样。
2
葬礼结束,悲伤的气氛依旧笼罩着整个别墅。
妈妈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把我带到安然原本的房间。
那是一个梦幻的公主房,粉色的墙壁,白色的蕾丝床幔,还有一个巨大的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漂亮裙子和名牌包包。
安然,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妈妈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你姐姐的房间……我们收拾出来做个纪念室,好不好
我点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好。
我当然知道我那间房是什么样。
别墅顶楼,一间狭小又闷热的储藏室改的。
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
里面除了一张床,一个旧衣柜,就是堆满了我画具的画架和桌子。
那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喘息之地。
现在,它要变成一座纪念我的坟墓。
真是讽刺。
晚饭时,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全是我妹妹安然爱吃的菜。
妈妈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然然,多吃点,看你都瘦了。这次真是吓坏妈妈了。
爸爸也一改往日的严肃,温和地看着我:然然,爸爸给你卡里打了五百万,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替爸爸省钱。
安洲更是殷勤,剥了一只硕大的帝王蟹腿,放到我盘子里:然然,尝尝这个,哥特意让厨房做的。
我看着盘子里堆成小山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涌。
这些,都是我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我记得有一次,我过生日,奢望地对妈妈说,我想吃一次城西那家法国餐厅的惠灵顿牛排。
妈妈当时皱着眉说:安安,你怎么这么虚荣那种地方死贵,有那钱给你妹妹买条新裙子不好吗
转头,她就在安然撒娇说想吃日料时,毫不犹豫地订了人均两千的高档餐厅。
我垂下眼,用安然那柔弱无辜的语气,轻声说:我……我没什么胃口。
三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怎么了然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我让厨房重做!
要不要叫张医生过来看看
我摇了摇头,抬起眼,看向他们,眼里蓄起一层薄薄的水雾,那是我模仿了无数次的、安然最擅长的表情。
我只是……想姐姐了。
我轻声说:姐姐以前最喜欢吃红烧肉了,可是我们家餐桌上,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句话,让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爸爸妈妈和哥哥的脸上,血色尽褪,愧疚和痛苦像是藤蔓一样爬满了他们的表情。
妈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是……是妈妈不好,安安她……她提过一次,我给忘了……
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安洲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是,她喜欢吃,小时候还跟我抢……后来……后来我骂她胖,她就再也没吃过了……
我看着他们痛苦的模样,心底那片冰原,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我放下筷子,轻声说:爸,妈,哥,以后你们不用对我这么好。你们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是我抢走了姐姐的一切。
姐姐用命换了我活着,我如果还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姐姐在天上,会不开心的。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上。
我看到他们脸上那无法掩饰的、被愧疚淹没的绝望。
很好。
游戏,才刚刚开始。
3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我的表演。
我扮演着一个沉浸在失去姐姐的悲痛中、善良又敏感的妹妹。
我拒绝了爸爸给我的五百万,只说:爸爸,这些钱,我们用姐姐的名义捐出去吧。姐姐生前最善良了,她一定希望我们这么做。
爸爸愣了很久,最后红着眼眶点头,声音嘶哑:好,都听然然的。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欣慰和更深的愧疚。
我拒绝了妈妈给我买的新款奢侈品包包,只从她要来了我以前穿过的旧T恤。
我抱着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轻声说:妈妈,我想闻闻姐姐的味道。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妈妈当场就崩溃了,抱着我泣不成声:我的傻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们姐妹俩啊……
我拒绝了哥哥安洲要带我出去散心的提议,只是让他带我去了我生前最爱去的那个废弃的画材店。
站在那家布满灰尘的小店门口,我对安洲说:哥哥,姐姐以前总来这里,她说这里的纸最便宜。她为了省钱,经常饿着肚子画画。
安洲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靠着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看着他,眼神清澈而无辜:哥哥,你以前……是不是对姐姐很凶
安洲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痛苦地点头。
我像是没看到他的崩溃,继续用安然的口吻天真地问:为什么呀姐姐那么好,她那么努力,她画的画那么好看……她还说,等她以后成了大画家,就给你买最贵的球鞋,给爸爸换新车,给妈妈买好多好多珠宝……
这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我编的。
但每一句,都像是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安洲的心脏。
他终于撑不住了,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哭吧,哭吧。
你们欠我的,用一辈子的眼泪都还不清。
4
我用安然的身份,开始有条不紊地收回我曾经失去的一切。
第一步,是拿回属于我的画。
我以整理姐姐遗物为名,回到了我那间位于顶楼的坟墓。
房间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画架上还放着我出事前没画完的最后一幅画。
画上,是一扇紧闭的门,门缝里,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
我看着那幅画,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绝望的自己。
我小心翼翼地将我所有的画作、手稿都整理好,装进箱子里。
妈妈走进来,看到满地的画,又开始抹眼泪:安安这孩子,画了这么多……可惜了,这么好的天赋。
我抬起头,对她说:妈妈,我想替姐姐完成她的梦想。
妈妈一愣:什么
我想学画画。
我坚定地说,用姐姐的画笔,继续画下去。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姐姐的才华。
这个提议,在过去,是绝不可能被通过的。
他们只会说:安然,你身体不好,闻不了油画颜料的味道,画画太累了,别学了。
但现在,妈妈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立刻点头:好,好!妈妈支持你!妈妈给你请全海城最好的老师!
我心里冷笑。
看,多简单。
只要我顶着安然这张脸,说什么,他们都会答应。
很快,家里就多了一间窗明几净、采光最好的画室。
里面摆满了全世界最顶级的画具和颜料,比我以前那些廉价的宝贝,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站在画室中央,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我身上。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扰我,再也没有人可以毁掉我的梦想了。
安安,你看。
我正在一点一点,把你想要的全都拿回来。
5
我的第二步,是处理掉安然的麻烦。
安然有个追求者,叫沈煜。
是个和我家门当户对的富二代,长得人模狗样,油嘴滑舌。
我出事前,爸妈就有意撮合他们,安然对他虽然不热络,但也不排斥。
我死后,沈煜来家里探望过几次,对着我嘘寒暖,一口一个然然,亲热得不行。
爸妈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未来的女婿。
这天,沈煜又来了,带了一后备箱的礼物,说是给我解闷的。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对我哥安洲说:洲哥,节哀顺变。不过说实话,安安那性子,确实不讨喜,又倔又穷酸,哪有我们然然万分之一的可爱。
他以为我还在楼上,说话毫无顾忌。
安洲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沈煜,你闭嘴!
沈煜撇撇嘴:我说的是实话嘛。现在好了,家里清净了,你跟叔叔阿姨也能把心思都放在然然身上了不是
我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听着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
我从不知道,在这些外人眼里,我竟是这样不堪的形象。
我走下楼,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沈煜看到我,立刻换上一副深情的嘴脸:然然,你下来了身体好点了吗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最新款的包包,你肯定喜欢。
我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煜。
我开口,声音冰冷,不再是安然那种柔弱的腔调。
他愣了一下:怎……怎么了然然
我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震惊了客厅里所有的人。
爸爸妈妈,安洲,还有沈煜自己,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议论我姐姐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姐姐的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脏。
沈煜捂着脸,又惊又怒:安然!你疯了你敢打我
打你都是轻的。
我冷笑一声,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还有,我拿起茶几上那个崭新的名牌包,直接走到门口,扔进了外面的垃圾桶,把你的这些垃圾,都带走。我们家不稀罕。
说完,我转身,对上爸妈和哥哥震惊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气,眼眶瞬间红了,委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我用回安然的哭腔,哽咽着说:爸,妈,哥……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姐姐……姐姐都已经不在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污蔑她……
我只是……我只是替姐姐不值……
我哭得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C屈。
果然,他们立刻就心软了。
妈妈冲过来抱住我:然然不哭,不哭,是妈妈不好,我们不该让这种人进家门的。
爸爸的脸色铁青,指着门口的沈煜,怒喝道:沈煜!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不准你再踏进我们家大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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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洲更是直接冲上去,揪着沈煜的领子,一拳就揍了上去:你他妈的再说一句我妹妹试试!
沈煜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地被赶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我低低的啜泣声。
我埋在妈妈怀里,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这一巴掌,我是替安安打的。
真爽。
6
打走沈煜这件事,让我在家里的地位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爸妈和哥哥觉得我受了刺激,性情大变,但却是因为维护死去的姐姐。
这让他们对我更加怜惜和愧疚。
他们觉得,安然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他们过去对安安的忽略,才导致安然现在心理失衡,把对姐姐的愧疚都转化成了攻击性。
这个解读,正合我意。
我开始更加变本加厉。
我会在他们给我准备了满桌珍馐时,突然放下筷子,说:姐姐以前连饭都吃不饱。
我会在妈妈给我买下整整一排高定礼服时,轻声说:姐姐的衣服,都是地摊上几十块一件的。
我会在哥哥给我新买的跑车钥匙时,摇摇头说:姐姐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为了省两块钱,宁愿走一个小时的路回家。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钝刀子,在他们心上来回地割。
他们不敢反驳,不敢辩解,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脸上的痛苦和悔恨与日俱增。
安洲的变化是最大的。
他不再去参加那些狐朋狗友的派对,不再夜不归宿。
他开始每天准时回家,笨拙地学着关心我。
他会给我买我喜欢的草莓蛋糕,却不知道,真正喜欢草莓蛋糕的,是我,安安。
安然从小就对草莓过敏。
我看着那块精致的蛋糕,只是淡淡地说:谢谢哥,但我不吃。留着吧,等姐姐回来吃。
安洲的表情瞬间僵住,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他开始疯狂地给我买东西,画具、画材、各种艺术书籍,只要是我可能会用到的,他都成堆成堆地往家里搬。
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弥补他曾经踩碎我画板的罪过。
我从不拒绝,也从不说谢谢。
我只是把那些东西都收进画室,然后告诉他:哥哥,谢谢你替姐姐准备这些。她会很高兴的。
每一次,我都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
这种折磨,让我感到一种病态的快感。
7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我的头七。
按照习俗,家里要准备祭品,为我烧纸。
那天,气氛格外压抑。
妈妈准备了我生前爱吃的几样菜,虽然她记不太清,但也勉强凑了三菜一汤。
爸爸买来了很贵的纸钱和元宝,他说要让我在那边过得好一点。
安洲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没出来。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站在我的遗像前。
遗像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相框,是安然的照片。
我的祭日,也要有她的身影。
真是可笑。
夜深了,爸妈在客厅里给我烧纸。
火光跳跃,映着他们悲伤的脸。
我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轻声问:爸,妈,你们在给姐姐烧纸吗
妈妈回头,看到我,吓了一跳,连忙说:然然,你怎么下来了快回房间去,这里晦气。
我摇摇头,走到火盆边,蹲下来,拿起一沓纸钱,一张一张地往里扔。
我也想送送姐姐。
我一边烧,一边用极轻的声音说:
姐姐,你在那边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姐姐,你是不是很冷我把哥哥给我买的新大衣烧给你好不好那件大衣可暖和了。
姐姐,你是不是很饿爸爸今天给你做了红烧肉,你以前最爱吃的,可是……好像有点糊了。爸爸说他太久没做,手生了。你别怪他。
姐姐,你一个人在那边,会孤单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爸爸妈妈站在我身后,听着我的话,早已是泣不成声。
他们以为,我是在思念姐姐。
他们不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控诉。
控诉他们在我活着的时候,从未给过我一件像样的冬衣,从未为我认真做过一顿饭,从未关心过我是否孤单。
我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站起身,回头看着他们。
爸,妈。
我用安然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们,认真地问,你们说,姐姐会原谅我们吗
他们无法回答。
只能用无声的泪水,和更深的痛苦,来回应我。
我心里冷笑。
原谅
凭什么
我就是要让你们,背负着这份罪孽,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8
头七过后,我的复仇计划,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我开始频繁地说漏嘴,说出一些只有安安才知道的秘密。
一次家庭聚餐,亲戚们都在,大家都在安慰我爸妈。
一个八婆姑妈假惺惺地拉着我的手:然然啊,别太难过了。你姐姐那孩子,从小就命苦,现在走了,也算是解脱了。
我当即就甩开了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她:姑妈,您最好奇的,不就是我姐姐的爸爸到底是谁吗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饭桌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我,尤其是我的爸爸,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我们家最大的秘密,也是我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我,安安,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
我是妈妈和前男友的孩子。
当年妈妈怀着我嫁给了爸爸,爸爸为了家族颜面,也为了能娶到妈妈,便认下了我。
这件事,除了爸妈,只有少数几个核心亲戚知道。
他们表面不说,背地里却总拿这个当谈资,对我指指点点。
而安然,我那被保护得很好的妹妹,对此一无所知。
现在,我用安然的口,把这个秘密,赤裸裸地掀了出来。
姑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笑:然然,你……你胡说什么呢你姐姐当然是你爸爸的女儿啊。
我笑了,那笑容,是我安安式的,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冷漠。
是吗可我怎么听姐姐说过,她小时候不小心听到您和奶奶说,她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是爸爸捡来的拖油瓶呢
姑妈,您还说,幸亏妈妈后来生了安然,不然爸爸这一脉,就要断在您口中的‘野种’身上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姑妈的脸色彻底变成了死灰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爸霍地一下站起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妈妈也白着脸,拉着我的胳膊,急切地说:然然!别说了!你从哪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
我转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困惑。
是姐姐告诉我的啊。
我说,姐姐说,她都懂。所以她从小就很努力,想让爸爸喜欢她,想证明自己不是拖油瓶。可是……好像不管她怎么做,爸爸都不喜欢她。
我看向我那名义上的父亲,他高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羞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安然的语气,泫然欲泣地说:都怪我,我不该把姐姐的秘密说出来……爸爸,妈妈,你们别生姐姐的气,也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那场家宴,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哪个亲戚敢在我面前嚼舌根。
而我的爸爸,看我的眼神,变得愈发复杂和躲闪。
他开始害怕我。
害怕我这张属于安然的嘴里,还会吐出什么属于安安的、让他无地自容的秘密。
9
我并没有就此收手。
我开始梦游。
半夜里,我会穿着我自己的旧睡衣,光着脚,走到安洲的房门口,轻轻地敲门。
安洲被惊醒,打开门,看到我这个样子,吓得魂飞魄散。
安……安然你干什么
我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他,用我自己的声音,而不是安然的,梦呓般地问:哥……我的画板呢……你还给我好不好……那是我用三个月的饭钱买的……
安洲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他后退一步,撞在墙上,惊恐地看着我。
安……安安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我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那句话:我的画板……还给我……
然后,我转身,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慢慢走回安然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下楼吃早餐。
安洲坐在餐桌旁,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神涣散,看到我,像是见了鬼一样。
然……然然,你昨晚……
他欲言又止。
我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我昨晚我昨晚睡得很好呀。怎么了,哥
安洲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我扮演得天衣无缝。
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低头喝粥,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样的梦游发生了好几次。
有时,我会站在爸妈的房门口,轻声哭泣,说:妈妈,我胃好疼……我好饿……
有时,我会坐在客厅的钢琴前,用手指胡乱地敲击着琴键,发出刺耳的杂音,嘴里念叨着:安然弹得真好听……要是我也会弹就好了……可是学钢琴好贵……
我每一次的梦游,都精准地复刻了安安曾经经历过的、最痛苦的某个瞬间。
每一次,都把他们吓得半死。
他们开始请大师来家里看,又请了心理医生。
但都没有用。
因为这不是病,也不是鬼上身。
这是我,安安,对他们迟来的、日夜不休的审判。
他们开始睡不好觉,精神恍惚,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家里的气氛,比我刚死的时候,还要压抑和诡异。
他们活在对我这个鬼魂的恐惧里,更活在对我这个活人的愧疚里。
10
我死后的第一百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如果我还活着,这一天,我将成年。
而现在,它变成了我的忌日。
家里为我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纪念仪式,请来了许多亲朋好友。
客厅里摆满了白色的鲜花,我的遗像被放大,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上的我,依然是那个尴尬而勉强的笑容。
爸爸在仪式上致辞,声音哽咽,他说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他说他后悔莫及,他说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我。
妈妈站在一旁,早已哭成泪人。
安洲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我的照片。
宾客们也都神情肃穆,说着一些惋惜和安慰的话。
多么感人肺腑的场面啊。
如果我真的在天上看着,或许会感动得流泪吧。
可惜,我就站在这里,冷眼旁观。
仪式进行到一半,我走到钢琴前。
这架昂贵的三角钢琴,是为安然买的。
她从小就学琴,弹得很好。
而我,连摸一摸,都会被妈妈呵斥,说会弄脏琴键。
我坐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他们以为,我要弹一首曲子,来悼念我的姐姐。
安洲走过来,轻声说:然然,别弹了,你身体不好。
我没有理他,只是将手指放在了琴键上。
然后,一串流畅而忧伤的旋律,从我指尖流出。
那是一首很小众的曲子,叫《深渊的回响》。
是我无意中听到的,非常喜欢,自己偷偷扒了谱子,在学校的旧风琴上练了很久很久。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除了我,安安自己。
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安洲的瞳孔猛地一缩。
爸爸妈妈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和震惊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安然的钢琴老师教的曲子里,从来没有这一首。
安然的风格,也从来不是这种压抑而绝望的调子。
一曲终了,客厅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站起身,环视他们,然后,缓缓地笑了。
不再是安然那种天真无害的笑,而是属于安安的,带着一丝嘲讽和决绝的笑。
你们……
我开口,声音不再伪装,是我自己清冷平直的声线,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弹这首曲子
11
我的声音一出口,爸爸、妈妈和安洲三个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不是傻子。
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情。
我脱口而出的、只有安安才知道的秘密。
我夜半梦游时,模仿安安的语气和动作。
以及现在,我用安然的手,弹出了只属于安安的曲子,用安然的嘴,说出了安安的声音。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在他们脑中成型。
妈妈踉跄着向我走来,嘴唇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你是谁
我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妈妈,我轻声叫她,用的,是我自己的声音,您不认识我了吗
我是安安啊。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炸开。
妈妈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爸爸瞪大了眼睛,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安洲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
你到底是谁!
他嘶吼道,你把安然怎么了!
我任由他抓着,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哥哥,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我回来吗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现在,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你不是说,以后什么都给我买吗怎么,连你的宝贝妹妹的身体,也舍不得给我吗
安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我的眼神,从愤怒,到震惊,再到极致的恐惧和崩溃。
他松开我,连连后退,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
鬼……鬼……
他语无伦次。
客厅里的宾客们早已被这超自然的一幕吓得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妈妈,摇摇欲坠的爸爸,和失魂落魄的哥哥。
我走到我的遗像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女孩。
你们看,多可怜啊。
我轻声说,像是在对他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活着的时候,你们看不见她。
她死了,你们才想起她的好。
你们把所有的爱和愧疚,都加倍补偿给了她的妹妹。你们把她住过的储藏室,变成了富丽堂皇的纪念馆。你们为她举办盛大的葬礼,流下鳄鱼的眼泪。
你们感动了自己,感动了所有人,以为这样,就能心安理得。
我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厉。
可是,你们问过她吗
她愿不愿意
她想不想要这些迟来的、廉价的施舍
我猛地转过身,指着他们,厉声喝道:我告诉你们!她不稀罕!
我不稀罕!
我活着的时候你们给不了我的东西,我死了,也一样不想要!
我就是要让你们看清楚,你们偏爱的那颗掌上明珠,和我这个被你们弃如敝履的垃圾,到底有什么区别!
现在,你们看清了吗
我一步步走向他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们崩溃的神经上。
你们爱的,从来都不是安然这个人。你们爱的,只是一个柔弱的、听话的、能满足你们保护欲和控制欲的娃娃!
而我,安安,性子倔,有主见,不讨喜,所以活该被忽略,活该被牺牲,是吗!
回答我!
我的质问,声声泣血,没有人能回答。
爸爸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灰败。
妈妈已经哭到失声,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悲鸣。
安洲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抱着头,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对不起……安安……对不起……
对不起
世界上最无用、最恶毒的三个字。
我看着他们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这几个月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气和恨意,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倾泻而出。
但这还不够。
高潮,才刚刚拉开序幕。
12
这具身体,你们还要吗
我看着他们,冷笑着问。
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你们最讨厌的安安的灵魂,和你们最珍爱的安然的躯壳。
一个你们恨不得她去死。
一个你们恨不得能替她去死。
现在,她们合二为一了。
你们要怎么办呢
我像是提出了一个世纪难题,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脸上的绝望。
爸爸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他颤巍巍地指着我:你……你把安然还给我……我的安然呢
安然
我歪了歪头,故作天真地说,她太累了,睡着了而已。
不过,你们放心。
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冷,如果你们惹我不高兴了,我随时可以带着她,一起从这里跳下去。
我指了指客厅那巨大的落地窗。
再死一次而已,我无所谓。
我说得云淡风清,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你们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安然’的痛苦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听懂了。
爸爸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妈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要!不要!安安……不,然然……求求你,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你别做傻事!
她连滚带爬地过来,想要抱住我的腿。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别碰我。
我冷冷地说,我嫌脏。
妈妈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是全然的破碎和绝望。
安洲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嘶哑着嗓子说:你想怎么样安安,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我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
很简单。
第一,把这家公司,交出来。
我指的是爸爸名下的上市公司,安氏集团。
爸爸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我。
你……你疯了你一个女孩子,什么都不懂,你要公司干什么
我懂不懂,就不劳您费心了。
我淡淡地说,这家公司,本来就有我妈妈的一半,也有我的一份。现在,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我妈妈嫁给你的时候,是带着家族企业并入安氏的,这些年,她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却在外面养着小三,连私生子都快跟我一样大了。这件事,要我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说出来吗
爸爸的脸,瞬间变成了酱紫色。
他没想到,连他藏得最深的这个秘密,我也知道。
我活着的时候,无意中撞见过一次,但我从未声张。
我以为,那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藏着肮脏的秘密,却要求我做一个完美无瑕的牺牲品。
爸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转向安洲:第二,你,从公司滚出去。你那个副总的位置,坐着不烫屁股吗靠着家里的关系,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些年,你给公司捅了多少娄子,要我一件一件帮你数吗
安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他颓然地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
我最后看向妈妈:第三,你。我要你,和爸爸离婚。
妈妈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安安……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
我冷酷地看着她,离开这个男人,拿回应属于你的财产,然后,跟我走。
你……
你不愿意
我打断她,也行。那你就继续守着你这个出轨的丈夫,守着你这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家,守着你那个‘已经死了’的女儿的遗像,过一辈子吧。
而我,会带着安然,从你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的每一个条件,都像是一把刀,精准地捅在他们最脆弱的地方。
我看着他们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里无比平静。
这是你们欠我的。
欠我安安的,欠我妈妈的,也欠那个被你们当成娃娃一样操控的安然的。
今天,我要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13
那天的纪念仪式,最终以一种极其荒诞和混乱的方式收场。
宾客们被吓得魂不附体,纷纷找借口告辞,走的时候,看我们一家人的眼神,都像是见了鬼。
也好,省得我再费心去应付他们。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和一地的狼藉。
死一样的寂静。
最终,是爸爸先开了口,他的声音苍老而疲惫,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好……公司,我给你。
他说,你要的,我都给你。只要你……只要你别伤害安然。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
然后,他看向妈妈,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至于离婚……静婉,你……你真的要……
妈妈低着头,肩膀不住地颤抖,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许久,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决绝。
我离。
她说,安安,妈妈听你的。
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她会犹豫,会挣扎。
毕竟,她爱了这个男人半辈子,也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半辈子。
但我忘了,压垮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是每一根。
爸爸在外面养小三有私生子的事,对她而言,就是那最沉重的一根。
而我,只是帮她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爸爸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一夜之间,那个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变成了一个佝偻落魄的老人。
只剩下安洲。
他一直坐在角落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呢还没想好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总是充满不耐和厌恶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悔恨。
安安……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
你打我吧,骂我吧,怎么样都行……求你,别折磨我们了……也别折磨你自己……
折磨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哥哥,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这不是折磨,我这是……享受。
享受看着你们痛苦的样子,享受把你们曾经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加倍奉还的快感。
你踩碎我画板的时候,不是很享受吗
你骂我是扫把星的时候,不是很享受吗
你看着我被爸妈责骂,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躲在旁边的时候,不是很享受吗
现在,轮到我了。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出那句他曾经对我说过、也彻底毁掉我所有希望的话。
哥,你知道吗我出车祸那天,本来已经躲开了。是安然,她突然冲到马路中间去捡她掉落的发卡。我为了拉她回来,才会被车撞到。
所以,严格说起来……
是我,替她死的。
安洲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瞳孔涣散,浑身发抖,像是听到了什么最恐怖的诅咒。
我直起身,满意地看着他被我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的模样。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折磨你们吗
不。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你们永远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你们最爱的宝贝女儿,才是那个间接害死我的人。
而你们,是帮凶。
14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下。
爸爸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股权转让手续。
当我拿到安氏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成为最大股东时,我没有一丝兴奋。
这本就该是我的。
妈妈也和爸爸签了离婚协议,分割了财产。
她没有要房子,只带走了自己的首饰和一些私人物品。
她搬出了那栋承载了她半生心碎的别墅,住进了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
而安洲,也递交了辞呈,从公司彻底消失了。
听说,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整个家,分崩离析。
而我,这个一手导致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心。
我把那间为我准备的、富丽堂皇的画室,砸了个稀巴烂。
然后,我回到了顶楼那间又小又破的储藏室。
我让人把里面清理干净,重新刷了墙,换了新的画架和画具。
阳光从天窗洒下来,照在我的画板上。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
这一次,我画的,不再是紧闭的门。
而是一扇,被缓缓推开的门。
门外,是万丈光芒。
15
妈妈开始学着关心我,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关心。
她不再把我当成易碎的安然,也不再把我当成需要补偿的安安。
她只是把我当成她的女儿。
她会笨拙地学着给我做我爱吃的菜,虽然味道总是不对。
她会陪我一起去逛画材店,耐心地听我讲那些她完全听不懂的专业名词。
她会坐在我的画室里,一看就是一下午,不打扰我,只是安静地陪着我。
有一次,她看着我画画,突然红了眼眶。
安安,她轻声说,妈妈以前……是不是特别混蛋
我停下画笔,看着她。
没有回答。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总觉得,你爸爸不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出身。所以我想,只要我对他更好,对安洲更好,对安然更好,他就能爱屋及乌,也对你好一点。
我以为,只要安然开心了,全家就都开心了,你也会开心。
我真是……太自私,太愚蠢了。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那块坚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但我知道,还不够。
原谅,太轻易了。
我放下画笔,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张纸巾。
妈,我说,我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连忙点头:好,好!安安想吃什么,妈妈带你去吃!
我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生怕惹我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我和她之间,还能不能回到过去。
或许,从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回去的过去。
我们只能,重新开始。
16
我和妈妈搬出去后,爸爸和安洲的生活,彻底陷入了一片灰暗。
爸爸的公司被我接手,我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清除了他安插在公司的所有蛀虫,也包括他那个小三的哥哥。
公司业绩不但没有下滑,反而在我的带领下,蒸蒸日上。
这件事,成了上流圈子里最大的笑话。
所有人都说,安董事长精明一世,却养出了一个比他还厉害的女儿,只可惜,这个女儿,是用他最不待见的那个的命换来的。
爸爸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听说已经住了好几次院。
他让人带话给我,说想见我一面。
我拒绝了。
安洲则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他把自己锁在家里,整日与酒为伴,疯疯癫癫。
有一次,他喝醉了,冲到我和妈妈住的小区楼下,大喊大叫着我的名字。
安安!你出来!你出来见我!
哥错了!哥真的知道错了!你把妹妹还给我……你把安然还给我……
他哭得像个疯子,引来了无数邻居的围观。
我站在楼上的窗边,冷冷地看着他。
妈妈在我身后,叹了口气:造孽啊。
我没有下去。
我只是给保安打了电话,让他们把他赶走。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来过。
听说,他被爸爸送去了国外的疗养院,进行强制戒酒和心理治疗。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安家大少爷,彻底废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画画。
手里的画笔,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这是他应得的。
是他踩碎我画板、毁掉我希望时,就该想到的下场。
17
一年后,我举办了我的第一场个人画展。
画展的名字,叫《重生》。
展出的,全都是我这一年来创作的作品。
有绝望的黑,有挣扎的灰,也有希望的白,和炙热的红。
每一幅画,都是我灵魂的碎片。
画展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有作品都被高价拍走。
我一战成名。
记者采访我,问我的创作灵感是什么。
我对着镜头,微笑着说:我的灵感,来源于我的姐姐。她叫安然,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美好的女孩。是她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如何去感受这个世界。
这场画展,是送给她的礼物。
电视机前,我的爸爸,看着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侃侃而谈的安然,老泪纵横。
而我,在画展的后台,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沈煜。
那个被我一巴掌打出我们家家门的富二代。
安……安小姐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试探。
有事
我语气平淡。
我……我看了你的画展,很……很震撼。
他似乎有些紧张,我……我想为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跟你……跟你姐姐,道个歉。
我沉默了片刻。
不必了。
我说,她听不见。
不,她听得见!
他急切地说,安小姐,我知道,那天打我的人,是你,不是安然。对不对
我有些惊讶,他居然能猜到。
我后来想了很久,安然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更不可能动手打人。只有你……只有传说中那个倔强又刚烈的安安,才会这么做。
安小姐,我以前……是个人渣。我狗眼看人低,说了那么多混账话。我……我活该被打。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不是求你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姐姐,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你也是。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能看清真相的人。
18
画展结束后,我带着妈妈,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离开前,我去做了一件事。
我去墓地,看了看我自己。
墓碑上,依然是那张笑得很难看的照片。
一年了,照片已经有些褪色。
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菊。
我猜,是爸爸或者安洲放的。
我蹲下来,伸手,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
安安。
我轻声说,我要走了。
我要带着我们的身体,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要替你,去看遍这个世界最美的风景。替你,画出最美的画。替你,活成你最想成为的样子。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了。
至于他们……
我回头,看了一眼海城的方向。
他们欠我们的,已经用他们后半生的痛苦,一点一点还清了。
就这样吧。
我们,两不相欠了。
说完,我站起身,没有再回头,转身离开了墓地。
身后,阳光正好。
微风拂过,墓碑上的照片,仿佛也笑得释然了一些。
19
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了安然。
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穿着那身我最熟悉的白色连衣裙,怯生生地看着我。
姐姐。
她叫我。
这是我出事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她的声音。
姐姐,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她小声地问,眼眶红红的。
我看着她,心里很平静。
不讨厌。
我说,我只是,很累。
对不起……
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哭腔,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
不关你的事。
我打断她,就算没有那场车祸,我可能也会用别的方式死去。在那个家里,我早就已经死了。
安然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安然,你愿意……把这具身体,彻底交给我吗
她看着我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她说,姐姐,你比我更需要它。你比我,更应该好好地活着。
以后,你就带着我,一起去看世界,好不好
好。
我握住她的手,我答应你。
她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纯净又温暖。
然后,她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点点星光,融入了我的身体。
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力量,包裹了我的全身。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姐妹俩,才算是真正地,合二为一了。
我们,将共同拥有一个全新的未来。
20
第二天,我带着妈妈,登上了去往南方的飞机。
没有告诉任何人。
飞机起飞,我看着窗外,海城这座承载了我太多痛苦和仇恨的城市,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妈妈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轻声问:安安,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转过头,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开一间画室,教小孩子画画。
我说,养一只猫,种一院子的花。
然后,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
妈妈看着我,眼眶湿润了,她用力地点点头:好。
飞机穿过云层,万丈金光洒了进来。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我仿佛听到心底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对我说:姐姐,新生活,开始了。
是啊。
开始了。
过去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爸爸失去了他最看重的家庭和事业,将在无尽的悔恨和病痛中度过余生。
安洲失去了他的骄傲和未来,将在异国他乡,被心魔永远地囚禁。
而我,安安,带着我的妹妹安然,带着妈妈的爱,带着全新的希望,走向了只属于我们的,光明的未来。
我们,终于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