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亲手点燃了那场大火,烧掉了祁家三小姐的身份,也烧掉了那个懦弱的自己。
人人都以为我死了——那个被嫡姐陷害、父亲厌弃的庶女,就该悄无声息地消失。可我不甘心。
三年后,我成了京城人人敬仰的女神医白芷,再没人记得祁暖是谁。直到那天,谢惊澜站在我面前,目光灼灼地问我:我们是否见过
——他本该是我的夫君,那个传说中暴戾冷血的将军,却为我的死愧疚了整整三年。
现在,他认出了我。
1.
祁暖站在祁府后院的柴房前,手中火把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三更的梆子刚刚敲过,整个祁府沉浸在睡梦中,只有偶尔的虫鸣打破夜的寂静。
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丫鬟小桃颤抖着声音问道,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包袱。
祁暖转头看向这个唯一对自己忠心的丫鬟,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笑:小桃,记住,从今晚起,祁家三小姐祁暖就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火把的光在她眼中跳动,映照出那双杏眼里深藏的恨意与解脱。
三日前,嫡姐祁瑶设计陷害她与府中马夫有染,父亲震怒之下,决定将她这个败坏门风的庶女嫁给刚刚丧妻的谢将军做续弦。
谁都知道,谢惊澜将军性情暴戾,前两任妻子皆死于非命。
我宁愿死,也不做他们手中的棋子。祁暖轻声说道,将火把扔向早已浇了油的柴堆。
火焰瞬间窜起,照亮了半边夜空。祁暖迅速脱下外衣,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粗布衣裳,又将一件首饰丢进火中——那是她平日最常戴的银镯,足以作为辨认身份的凭证。
走!她拉起小桃的手,趁着府中因火势大乱之际,从后门溜了出去。
身后,祁府的家丁们开始大喊走水了,混乱的脚步声、泼水声此起彼伏。
祁暖没有回头,她知道,这场大火将彻底埋葬祁家三小姐的身份,也烧尽了她过去十八年卑微如尘的生活。
2.
三年后,京城最负盛名的济世堂前,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正在为排队的病患诊脉。
她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从容。
白芷姑娘,我这头疼病多亏了您的药方才见好。一位老妇人感激地说道。
女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张婆婆客气了,再服三剂药便可痊愈。
她就是京城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女神医白芷,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更兼精通药理学,连太医院的御医都常来请教。
然而无人知晓,这位被众人敬仰的白芷姑娘,正是三年前葬身火海的祁家三小姐祁暖。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白芷——不,祁暖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转身回到内室。
小桃早已备好了热茶,见她进来,连忙递上。
小姐,今日谢将军府上送来帖子,邀您过府为老夫人诊病。小桃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祁暖的手顿了一下,茶水险些洒出。三年了,她刻意避开与谢家有关的一切,没想到命运还是将他们推到了一起。
回帖,说我明日便去。她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小桃欲言又止:小姐,若是被认出来……
认出来祁暖轻笑一声,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与三年前那个畏畏缩缩的祁暖判若两人——眉目依旧,气质却已天差地别。
曾经的她低眉顺眼,如今的她自信从容;曾经的她唯唯诺诺,如今的她谈吐不凡。
连我亲生父亲站在面前都未必认得出来,何况是素未谋面的‘夫君’她语带讥讽,指尖轻抚过镜面,再说,当年祁暖已死,现在的我是白芷。
3.
谢府比祁暖想象中更为简朴,没有奢华的装饰,处处透着武将之家的刚硬气息。
她被引至老夫人所居的松鹤堂,一路上目不斜视,保持着医者应有的端庄。
白姑娘来了,快请进。谢老夫人声音慈祥,看上去精神尚可,只是面色略显苍白。
祁暖行了一礼,开始为老夫人诊脉。她专注的神情、轻柔的动作,无一不显示出精湛的医术与良好的教养。
老夫人只是受了些风寒,我开个方子,三日内必见好转。她温声说道,提笔写下药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迈入室内。
祁暖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谁——那个差点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谢惊澜。
母亲,听说您请了大夫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关切。
祁暖缓缓抬头,与谢惊澜四目相对。三年时光似乎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轮廓更加分明,眉宇间的英气不减,却多了几分沧桑。
他比传闻中更加英俊,也更为冷峻。
这位是济世堂的白芷姑娘,医术极好。老夫人介绍道。
谢惊澜微微颔首:有劳白姑娘。
他的目光在祁暖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祁暖心跳微微加速,但面上丝毫不显,只是礼貌地回礼:谢将军客气了,这是医者本分。
她注意到谢惊澜腰间挂着一块白玉佩——那是三年前祁家作为聘礼送去的祁暖遗物。
没想到,他竟然随身佩戴。
白姑娘……谢惊澜突然开口,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祁暖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片。
她从容地换了一张纸,浅笑道:将军说笑了,民女深居简出,若非此次老夫人相邀,恐怕无缘得见将军。
谢惊澜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老夫人打断:澜儿,别打扰白姑娘开方子。
祁暖重新蘸墨,笔走龙蛇。没有人注意到,她低垂的眼睫下,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4.
从谢府回来后,祁暖的名声更盛。
谢老夫人逢人便夸白芷姑娘医术高明,连带着京城贵族女眷们也都争相邀请她看诊。
这一日,祁暖应邀前往礼部尚书府上,为尚书千金诊治头痛之症。
刚踏入花厅,她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厅内坐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其中一人赫然是她的嫡姐祁瑶。
三年过去,祁瑶出落得更加美艳,只是眉眼间的傲慢与刻薄丝毫未减。
她正与几位闺秀说笑,看到祁暖进来,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位就是近来风头正盛的白芷姑娘祁瑶上下打量着祁暖,语气轻慢,看着也不过如此嘛。
祁暖面色不变,向众人行了一礼:白芷见过各位夫人小姐。
礼部尚书夫人连忙打圆场:白姑娘医术高明,我女儿的病多亏了她。
祁暖为尚书千金诊脉时,能感觉到祁瑶探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故意用左手执笔写药方——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而作为祁暖时,她总是被迫用右手写字。
白姑娘这字写得真好,祁瑶突然凑近,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祁暖心头一紧,但面上依旧平静:小姐过奖了。
我有个妹妹,三年前死于火灾,祁瑶盯着祁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她的字也很漂亮。
厅内气氛一时凝滞。祁暖知道,祁瑶是在试探她。当年那场大火后,祁瑶一定怀疑过她没有死,毕竟没有找到完整的尸骸。
节哀。祁暖淡淡地回应,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生死有命,令妹想必已在天国安息。
祁瑶似乎没找到破绽,悻悻地退开了。祁暖继续写药方,心中冷笑——她的好姐姐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庶女,如今成了京城人人追捧的女神医。
离开尚书府时,祁暖在门口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谢惊澜。他似乎是来拜访尚书大人的,见到祁暖出来,明显愣了一下。
白姑娘,他上前一步,又见面了。
祁暖福了福身:谢将军。
我母亲的病已大好,多亏了姑娘的方子。谢惊澜说道,语气比上次见面时温和许多。
祁暖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似乎更重了,显然近日没有休息好:将军气色不佳,可是军务繁忙
谢惊澜苦笑一声:无妨,老毛病了。
祁暖犹豫了一下,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配的安神香,睡前燃上一小撮,有助于安眠。
谢惊澜接过瓷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祁暖的手。
那一瞬间,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的手……
祁暖迅速收回手,心跳如鼓——她右手腕内侧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是小时候被祁瑶用簪子划伤的。难道他看到了
将军还有事她强作镇定地问道。
谢惊澜盯着她的眼睛,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白姑娘很像我一位故人。
祁暖垂下眼帘,掩饰内心的波动: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将军若无他事,白芷先行告退。
她转身离去,能感觉到谢惊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祁暖知道,这场危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祁家庶女了。
5.
几日后,祁暖正在济世堂后院整理药材,小桃急匆匆跑来:小姐,谢将军来了,说要见您!
祁暖手中的药碾差点掉落。自从上次在尚书府偶遇后,她以为谢惊澜会就此打住,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找上门来。
请他到前厅等候。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发髻,确保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
前厅里,谢惊澜背对着门口站立,身姿挺拔如松。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眼中带着祁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将军突然造访,可是老夫人身体有恙祁暖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态度。
谢惊澜摇头,从怀中取出那个小瓷瓶:白姑娘的安神香很有效,特来道谢。
祁暖微微一笑:将军客气了,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谢惊澜却没有就此告辞的意思,他环顾四周,目光在药柜上扫过:白姑娘的济世堂,经营多久了
两年有余。祁暖回答,心中警惕起来。
姑娘医术精湛,想必师从名医
家师隐居山林,不喜张扬,恕不便透露。祁暖应对如流,但谢惊澜步步紧逼的询问让她越发不安。
突然,谢惊澜话锋一转:白姑娘可听说过祁家
祁暖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京城望族,略有耳闻。
三年前,祁家三小姐祁暖死于一场大火。谢惊澜盯着她的眼睛,她本应是我的妻子。
祁暖感到一阵眩晕,但她很快稳住心神:将军节哀,生死有命,祁小姐想必也不愿见将军如此伤怀。
谢惊澜突然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让祁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白姑娘,你真的不认识祁暖吗
祁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将军何出此言
谢惊澜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那是一幅女子画像,画中人眉目如画,与祁暖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截然不同。
画中的女子低眉顺眼,神情怯懦,正是三年前的祁暖。
这是我根据祁家下人的描述,请画师绘制的祁暖画像。谢惊澜声音低沉,白姑娘与她,像极了。
祁暖看着画中的自己,心中百味杂陈。那是她刻意伪装出来的模样,卑微、怯懦,与现在的她判若两人。
若非五官确实相似,恐怕没人会将济世堂高贵的白芷姑娘与祁家不受宠的庶女联系在一起。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祁暖平静地回应,将军若无事,我还要准备药材……
你的右手腕内侧有一道疤,谢惊澜突然说道,祁暖也有。
祁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幼时不小心被瓷片划伤,留下疤痕很正常。
还有,谢惊澜继续道,你写字时左手执笔,但研磨药材时却用右手——这是习惯用左手的人被强迫改用右手后常见的特征。祁暖也是如此。
祁暖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谢惊澜的观察力远超她的想象,短短几次见面,他竟然注意到了这么多细节。
将军到底想说什么她决定不再迂回,直视谢惊澜的眼睛。
谢惊澜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白芷姑娘与祁暖,到底是什么关系
室内一时寂静。祁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三年了,她以为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的阴影,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被逼到墙角。
将军既然问了,祁暖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那我也不隐瞒了。
她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错,我认识祁暖。她是我远房表姐,我们幼时曾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这个谎言她早已准备好,真假参半,最难拆穿。
谢惊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只是这样
不然将军以为如何祁暖反问,难道我还能是借尸还魂不成
谢惊澜摇头:不,我只是……希望能多了解她一些。祁暖死后,我才知道她生前过得多么不易。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真切的痛楚,我本可以救她的。
祁暖愣住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谢惊澜为何会感到愧疚当年替嫁之事,难道另有隐情
将军与祁小姐素未谋面,何出此言她试探性地问道。
谢惊澜苦笑:正因如此,我才愧疚。当年祁家主动提出联姻,我因军务繁忙,全权交给管家处理。后来才知道,祁暖是被迫替嫁,祁家上下无人为她着想。他握紧了拳头,若早知如此,我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让她陷入绝境。
祁暖感到一阵眩晕。
三年来,她一直以为谢惊澜是祁瑶的同谋,是迫害她的一员。可如今听来,他似乎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
那场大火后,谢惊澜继续道,声音几近哽咽,我派人调查,才知道祁暖在祁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本可以有个新的开始……
祁暖背对着谢惊澜,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动摇。她曾以为这世上无人真心待她,却没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夫君,竟为她的死如此自责。
将军不必自责,她轻声道,这次语气真诚了许多,祁表姐若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于您。
谢惊澜沉默片刻,突然问道:白姑娘,你可知道祁暖生前……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祁暖转身,阳光照在她脸上,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她曾说过,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谢惊澜深深看了她一眼,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多谢白姑娘告知。
他拱手告辞,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白姑娘,若有机会,能否请你多告诉我一些关于祁暖的事
祁暖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悄然松动:若将军不嫌烦,随时欢迎来济世堂坐坐。
谢惊澜离开后,祁暖独自站在厅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精心策划的复仇剧本,似乎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谢惊澜,这个她以为的加害者,或许才是最能理解她痛苦的人。
6.
谢惊澜离开后,祁暖站在济世堂的后院里,手中无意识地揉搓着一片药草叶子。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射在青石板上。
小姐,您没事吧小桃端着一盏茶走过来,担忧地望着她。
祁暖回过神来,发现手中的草药已被揉碎,绿色的汁液染在她的指尖上。
没事。她接过茶盏,却只是捧着,没有喝的意思。
谢将军他……认出您了小桃压低声音问道。
祁暖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确定,但怀疑了。她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小桃,你知道吗他说……他后悔答应了那门亲事。
小桃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那岂不是说,当年的事他并不知情
或许吧。祁暖轻叹一声,将茶盏放在石桌上,我原以为他与祁瑶是一丘之貉,现在看来……她的话没有说完,目光落在远处的云彩上。
三年来,复仇是她唯一的动力。
她苦心经营白芷这个身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高处,让曾经轻视她、伤害她的人仰望。可现在,她突然不确定了。
小姐,那我们的计划……小桃犹豫地问道。
祁暖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按原计划进行。谢惊澜或许无辜,但祁瑶和父亲……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夜深了,祁暖却辗转难眠。她起身点亮烛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木盒。
盒子里放着一枚已经有些发黑的银戒指——这是她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当年在祁府,她连佩戴这枚戒指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偷偷藏在贴身的香囊里。
娘,我该怎么做她轻声问道,指尖摩挲着戒指表面的花纹。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祁暖想起谢惊澜眼中的痛楚,那不像伪装出来的。如果他真的为她的死感到愧疚,那么她的复仇是否应该有所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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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三日后,谢府派人送来一份烫金请帖,邀请白芷姑娘参加谢老夫人的寿宴。祁暖捏着请帖,眉头微蹙。
小姐,这恐怕是个陷阱。小桃忧心忡忡地说,谢将军若真起了疑心,宴会上人多眼杂,更容易露出破绽。
祁暖将请帖放在桌上,轻轻抚平边角:不去反而更可疑。她抬头看向小桃,备一份得体的寿礼,我们准时赴约。
寿宴当日,祁暖选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裙,既不显眼也不失礼数。她将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只插了一支白玉簪子——朴素中透着高雅。
谢府门前车马喧嚣,宾客络绎不绝。祁暖递上请帖,被引入花厅。
厅内已聚集了不少京城贵妇和闺秀,衣香鬓影,笑语盈盈。
白姑娘来了!谢老夫人见到她,亲切地招手,快来我这边坐。
祁暖行了一礼,缓步走去。她能感觉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尤为锐利——祁瑶正坐在不远处,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祁暖奉上精心准备的寿礼——一盒亲手调制的养心丸。
谢老夫人笑着接过,拉着她的手向众人介绍:这位就是济世堂的白芷姑娘,医术可了不得,我这把老骨头多亏了她。
宾客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祁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应对。她能感觉到谢惊澜站在厅角,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宴席过半,祁暖借口透气,独自来到谢府的后花园。
初秋的夜晚已有几分凉意,园中桂花飘香,月光如水。
白姑娘也嫌厅内闷热
祁暖转身,看到谢惊澜站在几步之外,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他今日穿着深蓝色的锦袍,比平日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将军。她微微颔首,老夫人寿宴办得很是体面。
谢惊澜走近几步,与她并肩站在一株桂花树下:白姑娘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祁暖轻笑:医者清静惯了,确实不太适应喧闹。
一阵沉默。夜风拂过,几朵桂花飘落,落在祁暖的发间。谢惊澜伸手,似乎想替她拂去,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有花瓣。他低声说,收回了手。
祁暖自己抬手拂去花瓣,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将军似乎有话要说
谢惊澜望向远处的灯火:白姑娘可知道,今日也是……祁暖的忌日。
祁暖呼吸一滞,她当然知道。三年前的今夜,她亲手点燃了那场改变命运的大火。
是吗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将军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每年都会去祁府旧址祭奠。谢惊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虽然从未谋面,但她本可以成为我的妻子,她的死,我有责任。
祁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将军太过自责了,那场大火纯属意外,与您无关。
不是意外。谢惊澜突然转身,直视她的眼睛,我调查过,祁暖是被逼到绝路才选择自焚,如果当初我多关注一些,或许……
祁暖震惊地看着他。原来他知道。他知道那场火灾的真相,知道她是被逼无奈。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她急忙低下头。
白姑娘谢惊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风大,迷了眼睛。祁暖勉强笑了笑,将军,人死不能复生,您该放下了。
谢惊澜沉默良久,突然问道:白姑娘可信人有来世
这个问题让祁暖措手不及:将军为何这么问
只是觉得……谢惊澜的目光深邃如潭,若真有来世,希望能遇见她,亲口说声抱歉。
祁暖感到一阵眩晕。
她从未想过,谢惊澜会对祁暖怀有如此深切的愧疚与思念。这与她想象中的冷酷将军截然不同。
将军!一个仆从匆匆跑来,老夫人找您呢。
谢惊澜点点头,向祁暖拱手:失陪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祁暖终于让一滴泪滑落。
月光下,那滴泪如珍珠般闪烁,然后无声地消失在泥土中。
8.
寿宴过后,谢老夫人对祁暖的医术赞不绝口,特意邀请她定期过府为自己调理身体。
祁暖无法推辞,只得应下。
这一日,她照例来到谢府,却被告知老夫人去了寺庙上香,要傍晚才回。
正当她准备告辞时,管家恭敬地说:将军吩咐了,若白姑娘来了,请到书房一叙。将军有些医书上的问题想请教。
祁暖心头一跳。单独与谢惊澜在书房会面这似乎不太妥当。
但转念一想,以她现在的身份——京城有名的女医,与病患家属讨论医书也合情合理。
有劳带路。她微微颔首。
谢惊澜的书房位于谢府东侧,窗外是一片竹林,清幽雅致。
祁暖进门时,他正站在书架前,手中捧着一本古籍。
白姑娘。见她进来,谢惊澜合上书,冒昧相邀,还望见谅。
祁暖环顾四周,书房布置简洁却不失文雅,与她想象中的武将书房大相径庭,将军对医书也有研究
谢惊澜示意她坐下:略知一二。家母体弱,我常年在外征战,总要多了解些医理,以备不时之需。
侍女奉上茶点后退出,轻轻带上了门,书房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茶香。
白姑娘请用茶。谢惊澜亲自为她斟茶,这是南疆进贡的云雾茶,据说有安神之效。
祁暖接过茶盏,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她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了手。茶盏倾斜,几滴茶水溅在她的衣裙上。
抱歉!她慌忙起身,手帕已经按在了裙子上。
谢惊澜也站了起来,递过自己的手帕:无妨,是我不小心。
两人的手再次相碰,这次祁暖没有躲开,她抬头,对上谢惊澜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
一时间,书房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将军不是有问题要请教吗最终,祁暖打破了沉默,重新坐下。
谢惊澜似乎也回过神来,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医书:关于这处脉象的记载,我不太明白……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他们讨论着医书上的问题。
祁暖惊讶地发现,谢惊澜对医理的理解远超常人,提出的问题也切中要害。不知不觉间,她放松了警惕,讲解时眼中闪烁着专业人士的光芒。
白姑娘医术精湛,讲解更是深入浅出。谢惊澜真诚地赞叹道。
祁暖微微一笑:将军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惊澜突然怔住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怎么了祁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笑起来的样子……谢惊澜轻声说,很像她。
祁暖的笑容凝固了。她垂下眼帘,掩饰内心的波动:将军又说笑了。
谢惊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起身走到一个红木柜前,取出一卷画轴:白姑娘可愿看看这个
祁暖接过画轴,缓缓展开——那是一幅女子的画像,画中人眉目如画,正是三年前的她。
但与祁府那些刻意丑化她的画像不同,这幅画中的女子神情恬静,眼中带着淡淡的哀愁,竟有几分神似。
这是……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请了十位曾见过祁暖的下人,根据他们的描述绘制的。谢惊澜站在她身侧,声音低沉,我想知道,我的妻子长什么样子。
祁暖的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画中人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别人眼中的自己——不是祁府那个卑微的庶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女子。
她很美。祁暖轻声说,嗓子发紧。
谢惊澜又从柜中取出一叠纸:这些是我写的诗……为她写的。
祁暖接过,翻看着那些诗句。字迹刚劲有力,却透着说不尽的哀思。其中一页上写着:未曾相逢已别离,夜深空对明月泣。若得来世重相见,定护卿卿百岁宜。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落在纸上。祁暖慌忙擦拭,却越擦越多。
白姑娘谢惊澜惊讶地看着她。
我……我只是被感动了。祁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将军情深义重,祁小姐若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谢惊澜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说道:白姑娘,其实我今日邀你来,不只是为了讨论医书。
祁暖心头一紧:哦
我知道你就是祁暖。谢惊澜的声音很轻,却如惊雷般炸响在祁暖耳边。
9.
祁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诗稿散落一地。
她猛地站起来,后退几步,直到背抵上了书架。
将军何出此言她强作镇定,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谢惊澜没有逼近,而是弯腰拾起那些诗稿,动作轻柔:三年来,我一直在调查那场大火。祁府的下人说,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但体型与祁暖不符。
祁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大火烧毁了太多,辨认失误也是常事。
还有,谢惊澜将诗稿放回桌上,祁暖的贴身丫鬟小桃,在大火后失踪了。而你现在身边的丫鬟,与她年纪相仿,右眉上都有颗痣。
祁暖倒吸一口冷气。她没想到谢惊澜调查得如此细致,连小桃的特征都记得。
最重要的是,谢惊澜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你看这首诗时的眼神……那不是旁观者的眼神,而是当事人的。
祁暖知道,再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抬起头,直视谢惊澜的眼睛:所以呢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诈死逃婚’的罪人
令她意外的是,谢惊澜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怜惜与愧疚:我只想告诉你,对不起。若我知道祁家的打算,绝不会答应那门亲事。
这句话击碎了祁暖最后的防线。三年来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双手。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她哽咽着说,我已经死了……祁暖已经死了……
谢惊澜单膝跪在她面前,却没有触碰她:因为我想亲口对你说声抱歉。祁暖,你不必害怕,我不会揭穿你。如果你愿意,白芷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祁暖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谢惊澜脸上真诚的表情。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在乎祁暖,而不是为了追究她的欺骗。
你是怎么确定的她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
谢惊澜微微一笑:起初只是怀疑,你与画像太像了,而且对祁家的事知道得太多。但真正让我确定的,是你为家母诊脉时的动作——你会不自觉地用左手小指轻点桌面,这是祁暖的习惯,祁府的老嬷嬷告诉我的。
祁暖愣住了。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竟然成了暴露身份的关键。
所以……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试探我她问道,心中五味杂陈。
谢惊澜点头又摇头:开始是试探,后来……后来我只是想多了解你。祁暖,或者我该叫你白芷
白芷吧。祁暖——不,白芷轻声说,祁暖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谢惊澜尊重地点点头:白芷姑娘,我向你保证,这个秘密会烂在我心里。你若愿意,我们可以重新认识;若不愿意,我绝不会再打扰你。
白芷望着眼前这个曾经让她恐惧的男人,突然发现自己的恨意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他不是加害者,而是另一个受害者。
谢谢。她最终说道,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10.
从谢府书房出来后,白芷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躲避谢惊澜的目光,也不再恐惧身份暴露,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充盈着她的心胸。
小桃察觉到她的变化,好奇地问:小姐,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您看起来……不一样了。
白芷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曾经畏缩的祁暖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信从容的白芷。
小桃,你说……我们一直以来的计划,还有必要吗她突然问道。
小桃愣了一下:小姐是说……报复祁家的事
白芷点点头:我原以为所有人都对不起我,但现在发现……至少谢惊澜是无辜的。而父亲……他虽然冷漠,但也没有直接加害于我。真正伤害我的,只有祁瑶。
小桃思索片刻:小姐,您是不是……对谢将军……
别胡说!白芷的脸突然红了,急忙打断她,我只是觉得冤有头债有主,不该牵连无辜。
小桃偷笑了一下,识相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几日后,白芷收到谢惊澜的来信,邀请她到城外的梅林一游,说是梅花初绽,景色宜人。
信末还特意注明:仅是友人同游,绝无非分之想,若姑娘不便,绝不强求。
白芷拿着信,在窗前站了很久。最终,她提笔回信:蒙将军相邀,不胜荣幸,三日后辰时,济世堂门前相见。
发出去后,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复仇的执念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来的期待。
三日后,白芷换上一件淡紫色的衣裙,外罩白色斗篷,整个人清丽脱俗。小桃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笑道:小姐今天真好看。
谢惊澜早已在济世堂门前等候,见到她出来,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他今日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少了武将的凌厉,多了几分文人气质。
白姑娘。他拱手行礼,态度恭敬而不失亲切。
谢将军。白芷回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们共乘一辆马车,向城外驶去。车内的空间不大,白芷能闻到谢惊澜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清冽而安稳。
我一直想问你,谢惊澜打破沉默,‘白芷’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白芷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白芷是一味中药,性温味辛,能祛风散寒,通窍止痛。她顿了顿,我希望自己能像这味药一样,治愈他人的伤痛。
谢惊澜若有所思:很适合你。
马车驶入梅林,满山遍野的梅花如云似雪,美不胜收。
谢惊澜先下车,然后伸手扶白芷。她犹豫了一下,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宽大温暖,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
他们在梅林中漫步,谈论着医术、诗词和各自的生活,白芷惊讶地发现,他们竟有如此多的共同话题,谢惊澜不仅精通兵法,对文学艺术也有独到见解。
我从前以为将军只懂行军打仗。白芷半开玩笑地说。
谢惊澜微笑:武能安邦,文能治国。为将者,不可偏废。
一片梅花飘落,正好落在白芷的发间。
这次,谢惊澜没有犹豫,伸手轻轻拂去。他的指尖擦过她的额角,如羽毛般轻柔。
白芷,他突然直呼其名,声音低沉而温柔,若你愿意,我想重新认识你。不是作为谢惊澜和祁暖,而是作为……我们自己。
白芷望着他坚毅而温柔的面庞,心跳如鼓,阳光透过梅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好。她轻声回答,嘴角扬起一抹真心的笑容。
梅林深处,两个身影并肩而行,渐行渐远。
在他们身后,初绽的梅花如雪般纯净,象征着新生与希望。
11.
梅林一游后,白芷与谢惊澜的关系悄然改变。
他时常来济世堂,有时带些罕见的药材,有时只是坐着看她为病人诊治。京城开始流传谢将军钟情于女神医的闲话,但两人都默契地不予理会。
这一日,白芷正在后院晾晒药材,小桃急匆匆跑来:小姐,祁大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白芷手中的药筛差点掉落。
自寿宴后,祁瑶再未出现在她面前,今日突然造访,必有蹊跷。
请她到前厅等候。白芷稳了稳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裙。
前厅里,祁瑶正打量着济世堂的布置,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衣裙,衬得肤白如雪,美艳不可方物。
白姑娘,冒昧打扰了。祁瑶笑容甜美,眼中却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白芷行了一礼:祁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祁瑶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听说白姑娘精通药理,特来请教。这香囊是我近日所得,香气独特,却不知用的是什么香料
白芷接过香囊,轻轻一嗅,心头一震——这是祁府特制的梦甜香,她生母生前最爱用的配方,在祁暖死后,祁瑶怎会突然对这种香料感兴趣
内含沉香、龙脑、茉莉等数味香料,颇为名贵。白芷不动声色地回答,祁小姐若喜欢,我可为您配个相似的。
祁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笑道:白姑娘果然厉害。其实这香囊……是我妹妹祁暖生前所用。我近日整理遗物时找到的,睹物思人……她用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白芷握紧了香囊。
这分明是谎言!祁暖在祁府时何曾有过如此精致的香囊这显然是祁瑶设下的陷阱。
令妹在天之灵,定会欣慰姐姐如此挂念。白芷将香囊递还,语气平静。
祁瑶没有立即接过,而是突然说道:说来也怪,白姑娘与我妹妹不仅长得像,连说话的神态都相似得很。
白芷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是吗祁瑶逼近一步,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白姑娘可知道,我妹妹右手腕内侧有一道月牙形的疤
这正是谢惊澜也曾提到过的特征!
白芷下意识地将右手往袖中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祁瑶的眼睛。
祁小姐今日来,似乎不只是为了请教香料吧白芷决定主动出击。
祁瑶冷笑一声:明人不说暗话。白芷,或者我该叫你……祁暖
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白芷感到一阵眩晕,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示弱。
祁小姐怕是思念妹妹过度,产生了幻觉。她轻笑道,若我真是什么祁暖,为何要假死遁世难道祁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祁瑶脸色一变: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谢惊澜低沉的声音:白姑娘在吗
祁瑶的表情瞬间变了,迅速后退一步,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谢惊澜迈入前厅,看到祁瑶时明显愣了一下。
祁小姐也在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眉头微蹙。
谢将军。祁瑶行了一礼,声音甜美,我正与白姑娘讨教香料知识呢。既然将军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她转身离去,经过白芷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妹妹。
祁瑶离开后,谢惊澜立刻问道:她来做什么
白芷长舒一口气,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左手腕:她怀疑我的身份。
谢惊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威胁你了
暂时没有实质证据。白芷摇摇头,但她不会善罢甘休。
谢惊澜沉默片刻,突然握住白芷的手:别怕,有我在。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给了白芷莫名的安心。
她本该抽回手,却鬼使神差地任由他握着。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独自面对一切的白芷,也不再是被迫坚强的祁暖。
谢谢。她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12.
祁瑶造访后,白芷加强了警惕。
她让小桃留意祁府的动向,同时减少了外出看诊的次数,然而,暴风雨还是来临了。
这日深夜,白芷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小姐!不好了!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济世堂前院起火了!
白芷匆忙披衣起身,推开窗户一看,前院果然火光冲天。
她迅速穿好衣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药箱——里面不仅有药材,还有重要的身份文牒和银票。
从后门走!她拉着小桃的手往外冲。
刚到后院,几个黑影就从墙头跳下,拦住了去路。
借着火光,白芷看清那是几个地痞打扮的男子,为首的狞笑着:白姑娘,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
小桃吓得发抖,紧紧抓住白芷的手臂。白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各位好汉若是求财,我这里有些银两,尽管拿去。
她取出钱袋扔过去,对方却看都不看:有人出高价,要我们请白姑娘去个地方。
白芷心头一凛——这绝不是普通抢劫,而是有预谋的绑架!
祁瑶的身影浮现在她脑海中。
谁派你们来的她一边问,一边悄悄将手伸入药箱,摸到一包药粉。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地痞逼近一步,乖乖跟我们走,免得受皮肉之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破空而来,正中为首地痞的肩膀。那人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什么人!其余地痞惊慌四顾。
墙头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持弓而立,月光勾勒出他刚毅的轮廓——谢惊澜!
滚。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地痞们面面相觑,最终扶起受伤的同伙仓皇逃窜。谢惊澜跳下墙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白芷面前。
没事吧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巡视,确认她没有受伤。
白芷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前院!火!
已经派人去救了。谢惊澜安抚道,我今夜巡逻路过,看到火光就赶来了,幸好及时。
小桃突然哭出声:小姐,我们的家……
白芷环顾四周,前院的火势已被控制,但济世堂的门面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三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转眼间化为乌有。
人没事就好。她轻声说,却感到一阵无力感袭来,双腿一软。
谢惊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先到我府上暂住吧,这里不安全了。
白芷想要拒绝,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济世堂毁了,祁瑶又盯上了她,继续留在外面实在太危险。
……谢谢。她最终点头,任由谢惊澜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白芷疲惫地靠在车厢上。谢惊澜坐在对面,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是祁瑶做的,对吗他低声问。
白芷苦笑:没有证据,但除了她,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谢惊澜握紧了拳头:我会处理这件事。
不要!白芷猛地坐直,你若出面,只会让她更加确信我的身份。况且……她顿了顿,我不想你卷入这是非中。
谢惊澜深深看了她一眼:白芷,你还不明白吗从我在梅林对你表白心迹的那一刻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了。
表白白芷愣住了。那日在梅林,他确实说了想重新认识她,但那算是表白吗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谢惊澜轻叹一声:或许我说得不够直白。白芷,我心悦你,不管你是祁暖还是白芷,我爱的就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
马车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
白芷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惊澜没有逼迫她,只是温柔地说:不必现在回答。等一切平息后,你再告诉我你的心意。
马车驶入谢府,白芷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院落。
谢惊澜亲自检查了周围的安全措施,又派了心腹侍卫把守。
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商量对策。他柔声道,转身欲走。
谢惊澜。白芷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月光下他的侧脸如雕塑般棱角分明。
谢谢你来救我。她轻声说。
谢惊澜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柔得不可思议:为你,万死不辞。
13.
在谢府住下后,白芷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谢惊澜每日都会来探望,带来外界的消息和新的药材。
济世堂的大火被官府定性为意外,但两人心知肚明,那是祁瑶的手笔。
这一日,白芷正在院中研读医书,小桃匆匆跑来:小姐,府上来了一位客人,指名要见您!
白芷皱眉:什么人
说是姓云,从南疆来的医者。小桃回答,老夫人已经接待他了,听说他能治老夫人的心疾,所以……
白芷放下书卷,谢老夫人患有心疾多年,一直是她的心病。
若真有南疆名医能治,倒是一件好事。
我这就去。她整理了一下衣裙,随小桃前往正厅。
正厅里,谢老夫人正与一位白衣男子交谈甚欢。
那男子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癯,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透着超凡脱俗的气质。
白姑娘来了。谢老夫人见到她,亲切地招手,这位是云无心先生,南疆来的神医。云先生,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白芷姑娘,医术也很了得。
白芷行了一礼:云先生。
云无心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起身还礼:白姑娘,久仰大名。
就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白芷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云先生。
云先生说他有办法根治我的心疾。谢老夫人兴奋地说,需要一种特殊的针灸术配合南疆秘药。
白芷看向云无心:不知是何针灸术
《灵枢·九针十二原》中记载的‘回阳针法’。云无心淡然道,辅以南疆‘千年雪莲’制成的药丸。
白芷心头一震。
回阳针法早已失传,她只在师父的秘传手札中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这云无心竟能施展
云先生师承何处她忍不住问道。
云无心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家师道号‘玄机子’,不知白姑娘可曾听闻
白芷看到那玉佩,如遭雷击——那与她师父所持的玉佩一模一样!难道这云无心与师父是同门
略有耳闻。她强作镇定,云先生远道而来,不如多住几日,也好与晚辈切磋医术。
谢老夫人连连点头:正是!云先生就住在西厢吧,那里清静,适合研究医理。
云无心拱手:那就叨扰了。
午后,白芷正在药房整理药材,云无心悄然而至。
祁姑娘别来无恙。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白芷手中的药碾掉落在地。
你……你认错人了。她强自镇定,弯腰去捡药碾。
云无心帮她拾起药碾,声音压得极低:三年前,玄机子师父救了一个从火场逃生的姑娘,传授她医术,赠她玉佩,助她改头换面。那姑娘右手腕内侧有一道月牙形疤痕。
白芷的手开始发抖。这人不仅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还知道师父的事!
你是谁她抬头直视云无心的眼睛,不再伪装。
我是你师兄。云无心轻声道,师父临终前让我来找你,将完整的《灵枢秘要》交给你。
白芷瞪大了眼睛。师父死了那个如父亲般慈祥的老人,竟然已经不在人世
不可能……她声音哽咽,师父身体一向硬朗……
云无心叹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师父走得很安详,他让我转告你,‘白芷’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希望你能如这味药一样,治愈他人的同时,也治愈自己。
白芷的眼泪夺眶而出。三年前,她假死逃出祁府,在荒野中奄奄一息时,是玄机子救了她,不仅医治她的身体,还传授她医术,给她新生。
师父是她最大的恩人,也是她最亲的亲人。
师兄……她哽咽着,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云无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师父说你天赋极高,只是心中执念太深。如今看来,你过得不错,这位谢将军对你很好
白芷擦了擦眼泪:他……他不知我的真实身份。
云无心挑眉:是吗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不知情的样子。
白芷正想解释,外面传来脚步声。云无心迅速退开一步,恢复了初见的客套表情。
白姑娘,这味药应当这样研磨……他故意提高声音说道。
谢惊澜迈入药房,看到两人站得极近,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打扰了。他声音有些冷,白芷,家母突然心口疼,能否请你看看
白芷连忙点头,随谢惊澜离开。走到廊下时,谢惊澜突然问道:那位云先生……与你很熟
白芷摇头:初次见面。怎么了
谢惊澜似乎松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寻常。
白芷心头一动。谢惊澜这是在……吃醋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甜蜜。
他是来为老夫人治病的。她轻声解释,我与他只是切磋医术而已。
谢惊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了不少。
14.
三日后,云无心开始为谢老夫人施行回阳针法。
白芷在一旁协助,亲眼见证了这套传说中的针法如何精妙绝伦。
施针过程中,云无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耗费了大量精力。
再服三剂药,老夫人的心疾便可痊愈。施针结束后,云无心对谢惊澜说道。
谢惊澜深深一揖:云先生大恩,谢某没齿难忘。
云无心摆摆手:医者本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一剂药需要一味特殊药引,恐怕不易取得。
什么药引但说无妨,谢某必全力寻来。谢惊澜坚定地说。
需要一位精通医理之人的三滴心头血。云无心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且必须自愿献出,否则无效。
白芷心头一震。
她曾在师父的手札中见过这种疗法,取血之人会元气大伤,需调养数月才能恢复。
我来。她毫不犹豫地说。
谢惊澜立刻反对:不行!取心头血太危险了,还是另寻他法。
云无心摇头:别无他法。不过白姑娘确实不合适,她身子骨弱,承受不住。最好是内力深厚之人。
谢惊澜闻言,毫不犹豫地说:那便取我的。
白芷急得拉住他的袖子:你疯了取心头血非同小可,轻则元气大伤,重则性命不保!
谢惊澜轻轻握住她的手:为我母亲,值得。况且我自幼习武,体魄强健,恢复得快。
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白芷知道无法劝阻,只能转向云无心:师兄……云先生,务必小心。
云无心点点头:谢将军,请随我来。
取血的过程在密室中进行,白芷在门外焦急等待。一个时辰后,云无心才开门出来,脸色苍白。
成功了。他虚弱地说,将军需要静养,暂时不要打扰他。
白芷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谢惊澜躺在床上,面色如纸,胸口缠着白布,上面渗出一小片鲜红。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会有事吗她颤声问道。
云无心摇头:无性命之忧,但需调养半月。白芷,你随我来,有些话要单独告诉你。
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云无心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低声道:师父临终前还交代了一件事。他说你命中有一大劫,与‘火’有关,要我提醒你小心。
白芷心头一凛。三年前那场大火改变了她的一生,难道还会再有类似的劫难
师兄,我……
云无心抬手制止了她:不必多说。我看得出,你对谢将军有情,他也对你有意。但你的身份一旦暴露,不仅会牵连他,还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祁家不会允许一个‘已死’的庶女活着,尤其是还勾搭上了谢将军。
白芷咬住下唇。云无心说的正是她最大的顾虑。
我该怎么办她轻声问,眼中满是迷茫。
云无心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子:这是《灵枢秘要》的最后一部分,师父没来得及传授给你的。其中有一种‘易容丹’的配方,服下后可彻底改变容貌,时效一年。
白芷接过册子,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要她再次改头换面,彻底抛弃白芷这个身份吗
好好考虑。云无心拍拍她的肩膀,三日后我就要离开京城,在这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
当晚,白芷守在谢惊澜床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如刀割。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轻声呢喃,若有个闪失,我……
谢惊澜突然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你……在担心我
白芷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你醒了!感觉如何要喝水吗
谢惊澜微微摇头:别忙……陪我坐会儿就好。
白芷倒了杯温水,扶他慢慢喝下。谢惊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眼中满是柔情。
白芷,他声音很轻,若我这次……没能挺过来,你可知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白芷鼻子一酸: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
我还没听你亲口说……你爱我。谢惊澜艰难地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
白芷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他的手背上。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我……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小桃的惊呼:小姐!不好了!祁大小姐带人闯进府里,说要捉拿逃犯!
15.
白芷浑身一僵,祁瑶竟然敢直接闯谢府!
谢惊澜挣扎着要起身:别怕……我去……
你躺着别动!白芷按住他,伤口会裂开的!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祁瑶尖锐的声音:……就在里面!那个白芷就是三年前假死逃婚的祁暖!我有证据!
白芷的心跳如鼓,手心冒出冷汗。三年来的小心翼翼,难道要在今夜功亏一篑
白芷,谢惊澜突然握住她的手,声音虽弱却坚定,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有我在。
他的眼神如此真诚,让白芷慌乱的心稍稍平静。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祁瑶带着几个家丁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为难的谢府管家。
看!我就说她在这里!祁瑶指着白芷,得意洋洋,祁暖,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白芷——不,此刻她应该被称为祁暖了——缓缓站起身,挡在谢惊澜床前:祁瑶,你擅闯将军府,好大的胆子。
祁瑶冷笑:我是来捉拿逃犯的!你假死逃婚,欺骗谢将军,罪无可赦!她转向床上的谢惊澜,谢将军,您被这个女人骗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女神医,而是我们祁家那个不知廉耻的庶女祁暖!
我知道。
谢惊澜的三个字让房间陷入死寂。祁暖猛地转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祁瑶脸色煞白:您……您说什么
谢惊澜强撑起身,尽管伤口疼痛,声音却沉稳有力:我早知白芷就是祁暖。她假死脱身,是因你们祁家逼她替嫁,生不如死。
祁暖双腿发软,扶住床柱才没倒下。他何时知道的为何从未点破
祁瑶尖叫:她欺君罔上!假死逃婚是大罪!
罪在逼她之人。谢惊澜目光如刃,祁大人为攀附权贵,不惜牺牲庶女;你为夺家产,屡次加害亲妹。今日你敢闯我谢府,明日我就敢奏明圣上,彻查祁家阴私!
祁瑶踉跄后退,谢府侍卫已包围房间。谢老夫人此时踏入,冷声道:祁小姐擅闯民宅,污蔑我府贵客,该当何罪
局势逆转,祁瑶面如土色。祁暖却突然开口:且慢。
所有人看向她。她深吸一口气,摘下白芷的面纱:我是祁暖,也是白芷。这三年我救死扶伤,无愧于心。今日既已败露,我愿承担后果,但请勿牵连谢将军。
谢惊澜不顾伤势下床,握住她的手:你何错之有转向众人,她所受的苦,我愿用余生补偿。
祁暖泪如雨下,谢老夫人叹息:好孩子,谢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祁瑶被请出谢府,但风波远未平息。
16.
京城哗然,女神医白芷竟是已故的祁家庶女,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祁父上奏朝廷,指控女儿欺君,谢惊澜连夜入宫面圣,呈上祁瑶迫害庶女的证据。
微臣愿以全部军功,换祁暖平安。他在御前重重叩首。
皇帝把玩着祁暖研制的救命药丸:此女医术精湛,造福百姓,祁家不仁,朕早有耳闻。此事就此作罢。
圣旨下:祁暖恢复本名,既往不咎;祁瑶陷害亲妹,禁足思过。
危机解除那夜,祁暖来到谢惊澜病榻前:为何冒险救我
他轻笑:三年前未能护你,如今岂能再失
她为他换药,指尖触及他胸前的伤疤:取心头血时,怕吗
怕。他覆上她的手,怕再也见不到你。
月光透窗,两影相依。
祁瑶不甘失败,买通丫鬟在祁暖茶中下毒。
这药茶可安神。丫鬟颤声劝饮。
祁暖刚端起茶杯,云无心突然闯入打翻:茶有毒!
谢惊澜闻讯赶来时,祁暖已为尝毒确认药性而昏迷。
云无心切脉后神色凝重:是南疆‘断肠散’,三日无解必死。
救她!谢惊澜双目赤红。
需千年雪莲为引,但……云无心摇头,最后一株已被用作谢老夫人药引。
谢惊澜抱起祁暖:我带她入宫求药!
暴雨夜,他策马狂奔。皇宫前,侍卫阻拦:夜闯宫门者斩!
谢惊澜跪在雨中对宫门高喊:臣谢惊澜愿以命换药!求陛下赐雪莲救臣妻!
声嘶力竭,血泪交织。
17.
宫门未开,谢惊澜绝望而归,守候三日,祁暖气息渐弱。
你若离去,我绝不独活。他握着她冰凉的手低语。
第四日黎明,云无心突然出现:我回师门取来了秘药!
灌药后,祁暖指尖微动。谢惊澜喜极而泣:暖暖
她缓缓睁眼,虚弱一笑:我梦见……你说要随我而去……
不是梦。他吻她的手,生死相随。
祁暖养病期间,谢惊澜寸步不离。一日,她问:为何认出我却不说破
等你自愿信任我。他抚她鬓发,白芷或祁暖,我都爱。
她终于释然,泪落如珠。
祁暖痊愈那日,云无心辞行:师父遗命已完成。递给她一卷竹简,《灵枢秘要》全本,望你发扬光大。
谢惊澜提议:我们开设医学院如何你授医术,我护周全。
祁暖欣然应允。两人携手重开济世堂,门庭若市。
祁瑶被贬为庶人,祁父罢官。祁暖却求情:过往不究,望其改过。
大婚当日,谢惊澜将银镯戴回她腕上:物归原主。
红烛高照,他轻吻新娘:我的白月光。
她微笑回应:我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