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天被捅了个窟窿,冰冷的水柱疯狂抽打着大地,整座城市浸泡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和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霓虹灯在厚重的雨幕中晕染开模糊而诡异的光斑,像垂死者涣散的瞳孔。
凌晨十二点十三分,市南派出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发出刺耳的呻吟。
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像一颗被狂风暴雨撕扯下来的烂果子。
他浑身湿透,廉价夹克上大片大片的暗红色晕染开来,刺鼻的铁锈味瞬间盖过了值班室劣质消毒水的气息。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牙齿剧烈地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
杀…杀人了!
他嘶哑地尖叫,声音劈裂在喉咙里,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整个人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
我看见了!雨衣男!他用刀…割开了她的脖子!就在…就在白杨巷!血…全是血!
他叫许诚,一个夜班出租司机。此刻,他更像是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活鬼。
值班的老民警一个激灵,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已经按在了警棍上。
另一个年轻些的,反应更快,一把抄起电话,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语速极快地对着话筒吼:指挥中心!指挥中心!市南所!白杨巷!疑似命案!报案人声称目击‘雨衣男’行凶!重复,报案人声称目击‘雨衣男’行凶!请重案队、技术队、救护车立刻支援!
雨衣男三个字,像一道带着冰碴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值班室凝滞的空气。
墙上,那张通缉令上模糊的雨衣身影,仿佛在昏黄的灯光下狞笑起来。
林音赶到白杨巷时,现场已经被蓝白相间的警戒带层层围住,几盏强力勘查灯将狭窄、肮脏的巷子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出了地面上那幅触目惊心的地狱图景。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稀释着粘稠的血泊,但依旧能看出那惊人的出血量。
血水混合着泥污,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肆意流淌,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暗红小溪。
技术队的法医老赵蹲在巷子深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片薄如蝉翼、边缘闪着寒光的刀片——那是一把老式剃刀。
一刀割喉,手法极其利落,老手。老赵的声音在雨声和勘查灯的电流声中显得有些沉闷,但失血量…有点怪。
他指了指地上被雨水冲刷得有些变形的血迹图案,看这形态,不完全是自然流淌,像是…被刻意摆弄过。
他皱着眉,用勘查灯仔细照着地面一处勉强能辨认的痕迹——一个被踩踏、又被雨水冲得边缘模糊,但依稀能看出扭曲的¥符号,就在那片异常的血迹中央。
林音蹲下身,雨水顺着她警用雨衣的帽檐滴落。她盯着那个符号,眼神锐利如鹰。死者身份
唐婧。28岁,就住后面那个‘青年汇’公寓楼。
旁边一个年轻刑警递过一张打印的身份证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明眸皓齿,笑容灿烂,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络主播,ID‘糖糖’,室友报的警,说晚上出去见朋友一直没回,电话关机。
林音的目光扫过照片,又落回那个血色的¥符号,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感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
报案人呢那个司机许诚
在局里,情绪很不稳定,刚打了镇静剂。他的出租车停在巷口,人就是从那里冲出来的。
监控呢林音站起身,雨水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
巷口有个治安探头,角度正好对着里面一点。技术员小张调出平板上的画面,零点零五分,许诚的出租车,车牌尾号9527,出现在画面里,停了几十秒。但巷子里光线太差,雨太大,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呢
小张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恰好’在零点零四分到零点零七分之间…断电了。他说是线路老旧,暴雨短路。
林音没说话,只是眼神更冷了三分。巧合她从不信巧合。
死者社会关系排查,尤其是男朋友。
有个公开的男友,叫阿亮,是个自由摄影师。
案发时间,他正在迷途酒吧,吧台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至少十几个人能证明他一直在那儿喝酒,零点以后才离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勘查灯罩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噪音。林音的目光越过警戒带,投向巷口那辆孤零零的出租车,又仿佛穿透雨幕,看到了审讯室里那个惊魂未定的司机。
雨衣男的阴影,报案人身上的血,诡异的断电,还有那个血泊中的符号,碎片很多,却拼凑不出清晰的轮廓,反而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讯问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将许诚那张因恐惧和疲惫而扭曲的脸照得纤毫毕现。
他裹着一件警局提供的薄毯,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涣散,时不时神经质地瞥向门口,仿佛那个雨衣下的幽灵随时会破门而入。
林音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手指间夹着一支笔,轻轻点在记录本上。
另一名刑警老吴负责记录,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许诚,林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静,把你在白杨巷看到的一切,再详细说一遍。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许诚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语速急促而混乱:我…我送完上一个客人,想抄近路去东边加气站…拐进白杨巷…雨太大了,刮雨器都刮不及…前面…前面好像有两个人影在撕扯…我以为是小情侣吵架…想绕过去…
他身体猛地一抖,瞳孔急剧收缩,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怖: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穿黑色雨衣的!很高大。
帽子压得很低…他…他把那个女人死死按在墙上,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刀,反着光!就那么…那么往她脖子上一划。
许诚的双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比划着那个割喉的动作,动作僵硬而夸张,带着病态的模仿意味。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我…我吓傻了!就听见那女的喉咙里…嗬嗬…嗬嗬…像破风箱…血…血喷出来!喷得老高!溅到雨衣上…还有墙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因回忆那血腥的画面而陷入更深的恐惧。
然后呢林音追问,目光紧紧锁住他。
然后…然后那个雨衣男好像发现我的车灯了…他猛地回头,就一眼,隔着雨…那眼神…像刀子,冷得吓人,我…我魂都飞了,一脚油门就冲出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着报警…
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许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湿漉漉的头发甩出水珠,帽子压得太低了,雨又大,就…就那一眼,太吓人了。
被害人当时什么状态有没有发出声音或者…留下什么
许诚像是被这个问题刺了一下,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和挣扎,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
她…她倒下去了…手…手好像在地上划拉了一下…雨太大…血糊糊的…我…我好像看见…她用手指…在血里…在血里画了个什么东西…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不确定。
什么东西林音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
像…像个…符号许诚艰难地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歪歪扭扭的…有点像…像…‘¥’对。
就是钱的那个符号!‘¥’!他说完,似乎自己也对这个答案感到震惊和困惑,茫然地看着林音。
林音的心猛地一沉。那个血泊中的¥,许诚竟然也提到了。
是他亲眼所见还是…他看到了现场,然后根据看到的编造了细节审讯室外,一个技术队的同事匆匆进来,俯身在林音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音眼神一凛,随即恢复平静,对许诚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休息一下,想起任何细节,随时告诉我们。
走出讯问室,林音立刻走向物证检验室。老赵正对着显微镜,旁边放着几个密封袋。
林队,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
老赵指着其中一个袋子,深蓝色聚酯纤维,很新,强力摩擦剐蹭留下的。对比过了,和许诚出租车后座座套的材质、颜色完全吻合。
深蓝色的纤维…出租车座套…
林音拿起另一个物证照片,是现场地面那个模糊的¥形血迹特写。
老赵,这个符号,你确定是人为弄出来的
九成把握。老赵肯定地说,自然流淌的血,边缘不会这么…刻意。
而且位置就在死者手边,结合许诚的口供…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死者指甲里有许诚车上的纤维。
现场有疑似伪造的血迹符号,而这个符号,许诚在口供里恰好也提到了。巧合堆砌得太多,就成了精心设计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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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林音的手机尖锐地响起。她看了一眼号码,是医院打来的,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喂…什么
林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你说什么人没死…在抢救…好,我知道了,立刻派人过去,封锁消息,绝对封锁。
她猛地挂断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旁边的老吴和老赵都惊愕地看着她。
唐婧…没死。林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重伤昏迷,颈动脉被割破一半,差一点就…现在在ICU,还没脱离危险。
这消息如同一个炸雷。雨衣男出手,目标明确的一刀割喉,竟然失手了这可能吗
林音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猛地转身,一把推开讯问室的门,大步走到刚刚得知被害人没死、正一脸错愕茫然的许诚面前。
许诚!林音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唐婧没死!她还活着!
许诚脸上的茫然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慌乱,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措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
她没死!林音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看到了什么再给我说一遍!雨衣男的脸,你到底看清没有!
许诚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林音对视。
他的声音变得支支吾吾,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摇摆不定:我…我…没死怎么会…雨…雨太大了…巷子里那么黑…车灯晃眼…我…我可能…可能是我太害怕了…看…看错了…对!一定是看错了!太黑…太模糊了…我没看清…没看清他的脸…真的…警官…我真的可能记错了…
改口了!就在得知唐婧没死的瞬间,他的关键证词立刻发生了动摇!
林音看着眼前这个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司机,心中那根怀疑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他的恐惧,是真的。但这份恐惧之下,到底掩盖着什么样的真相
市局物证技术科的灯亮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和化学试剂混合的独特气味。
几台电脑屏幕上,数据流瀑布般滚过,技术骨干小陈双眼布满血丝,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发出密集的敲击声。
许诚那台老旧行车记录仪的主板被拆解出来,连接着复杂的分析仪器。
林音抱着手臂,站在小陈身后,目光紧锁着屏幕。那缺失的三分钟,像一块巨大的、充满恶意的黑斑,横亘在真相面前。
林队,有发现!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他猛地敲下回车键,深层存储扇区,恢复了一部分被覆盖的缓存数据!虽然视频文件损坏严重,但提取出了关键的两帧画面和一小段音频。
屏幕上,跳出一个模糊、抖动、布满雨点噪点的视频窗口。时间戳:00:05:45。
画面里,依旧是白杨巷口,暴雨如注。许诚的出租车停在路边。
但就在画面靠近边缘的位置,另一辆出租车的尾灯在雨幕中一闪而过。
那辆车停在更靠近巷口的位置,车尾对着镜头,车牌区域被溅起的泥水糊得严严实实,完全无法辨认。
它只出现了不到一秒,就消失在雨幕深处。
紧接着,是音频,滋滋的电流噪音很大,混杂着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的噼啪声。
在噪音的间隙,捕捉到了驾驶座方向传来的、一个男人压得极低、近乎呢喃的自语。声音经过降噪处理,依旧有些失真,但能分辨出是许诚的声音。
角度…够吗…光线太差了…啧…
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
然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决断:
…她必须死。
她必须死。
这四个字,如同四枚淬了冰的钢钉,狠狠楔入林音的耳膜,直刺心脏。
审讯室里许诚那张惊惶失措的脸,和这冰冷残酷的低语,在她脑中猛烈对撞,发出令人眩晕的轰鸣。
查,给我挖地三尺查清楚那辆车的去向!林音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她猛地转身,眼中寒光凛冽,申请搜查令!立刻搜查许诚的住所。
许诚租住的老旧小区单元房,弥漫着一股泡面、汗味和灰尘混合的颓败气息。家具简陋,物品凌乱。
林音戴上手套,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这方狭小的空间。技术队的同事小心翼翼地翻检着每一个角落。
林队,有发现,一个刑警在卧室的简易衣柜底层,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面赫然是三部早已被淘汰的旧款智能手机。
林音拿起其中一台,屏幕布满划痕。她递给技术员:立刻提取数据,重点是案发时间段的所有活动记录,尤其是传感器数据!
技术员连接设备,手指飞快操作。很快,屏幕上跳出了复杂的折线图和精准的时间戳。
陀螺仪和加速度计数据!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发现关键证据的凝重,这台手机在案发当晚,活动轨迹极其异常!
林音凑近屏幕。时间轴清晰地显示着:
【00:04:10】陀螺仪数据剧烈波动,加速度计显示高频率震动——典型的奔跑状态!方向、幅度与从巷子深处跑向巷口完全吻合!
【00:04:25】所有传感器数据骤然归零,手机进入绝对静止状态!持续了整整十七秒!十七秒的绝对静止!
【00:04:42】传感器数据再次剧烈波动——再次进入奔跑状态!方向指向巷口!
时间点!完美对应!
奔跑(接近/逃离现场)——静止十七秒(行凶)——再次奔跑(返回出租车)!
林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许诚的口供里,他只是在车里看到了行凶,他从未提及自己曾经下车,更从未提及在案发核心时间点,他就在现场,就在那致命的十七秒里。
林队,看这里,另一个刑警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带着震惊。
林音快步走过去,卧室那面斑驳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打印纸。
纸上密密麻麻,全是网络直播间的截图!画面中央,正是笑容甜美、活力四射的唐婧——糖糖。
而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在每张截图的右下角,那个象征着榜一大哥的位置,都被用醒目的红色记号笔,狠狠地圈了出来!
圈住的名字,清晰刺目:
XC许公子
XC——许诚!
打赏榜一,长期、巨额的打赏,一个夜班出租车司机,倾尽所有去追捧一个遥不可及的女主播…然后,在雨夜,他的手机出现在凶案现场,静止了十七秒,他的行车记录仪录下他低语她必须死,他身上沾满了她的血。
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这一刻死死缠绕、绞紧,最终汇聚成一个指向清晰得令人窒息的箭头——许诚!
他不是目击者。
他是凶手!
滴…滴…滴…
ICU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轻响,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证明生命还在顽强延续的声音。
病床上,唐婧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脖颈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像一道狰狞的封印,封住了死亡,也暂时封住了她开口的能力。各种管线连接着她的身体,输送着维系生命的液体和氧气。
林音站在病房巨大的观察窗外,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里面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两天两夜了。
许诚被严密控制,审讯一轮接着一轮,面对那些无法辩驳的物证,手机陀螺仪数据、行车记录仪里那句致命的低语、墙上那些刺目的直播截图,
他依旧紧闭着嘴,眼神时而呆滞时而闪烁,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焦躁不安却又无计可施的野兽。
他在等什么林音的心头萦绕着巨大的疑云。
证据链已经足够牢固,只差最关键的、来自受害者的直接指认,只要唐婧能开口,说出那个雨夜巷子里挥刀者的名字,一切就将尘埃落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凝固。
窗外的天色从浓黑转为深灰,又渐渐透出惨白。漫长的四十八小时,如同一个世纪。
突然!
病房内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一阵略显急促的滴滴声!病床上,唐婧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守在床边的护士立刻警觉起来,凑近观察。林音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自觉地绷紧,手指紧紧抠住了冰冷的窗框。
唐婧的眼皮,在几番艰难地挣扎后,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她的眼神空洞、迷茫,仿佛迷失在无边的混沌之中,找不到焦点。她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刺眼的白光,过了好几秒,眼珠才极其迟钝地转动了一下。
她的视线,茫然地扫过雪白的天花板,扫过床边复杂的仪器,最终,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向了巨大的观察窗。
窗外,是林音那张因紧张和期待而绷紧的脸。
就在唐婧的目光接触到林音脸庞的瞬间!
仿佛一道无形的、带着剧毒的电流猛地贯穿了她!她那刚刚恢复了一丝生气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厉鬼,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惊骇瞬间扭曲了她苍白的面容。
她猛地张开嘴,似乎想发出尖叫,但被割裂的声带只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令人心悸的抽气声。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插着管子的手臂猛地抬起,枯瘦的、布满针眼的手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地、颤抖地指向窗外。
指向站在那里的林音!
她的嘴唇疯狂地翕动着,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对着惊愕的护士,对着闻讯冲进来的医生,对着窗外瞬间脸色煞白的林音,拼尽全力地说着那个名字。
病房内外,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因她剧烈情绪波动而发出的尖锐警报声。
医生和护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惊疑不定地看向窗外。林音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唐婧那充满极致恐惧和恨意的眼神,那拼尽全力、无声的指控,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唐婧指向她,无声地指控她。
混乱只在瞬间,林音毕竟是林音。震惊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冰冷坚硬的礁石。她眼中瞬间爆发出凌厉的寒光,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耳麦厉声下令:控制许诚!所有人。
搜查他全部物品!重点!第三部手机!给我找出来!
命令如同冰雹砸下。审讯室里,几名刑警猛地扑向被铐在椅子上的许诚。
许诚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混乱和茫然。
他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警察粗暴地搜遍他全身,翻查他带来的那个破旧背包。
没有,林队,他身上的手机只有一部新的,旧的都不在,耳麦里传来急促的报告。
公寓!再去他公寓!掘地三尺!给我找到那部旧手机!林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笃定。
几乎是同时,林音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技术队小陈,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后怕:林队!查到了!医院地下停车场监控!23点58分!林队你看!
一段模糊但足以辨认的视频片段被发送过来。
画面显示,在案发前不到十分钟,医院地下停车场一个偏僻的角落。
一个穿着宽大黑色雨衣的身影,从一辆没有悬挂警用标识的普通黑色轿车里下来。
雨衣的帽子压得很低,但就在她转身走向消防通道楼梯口的瞬间,一阵穿堂风吹起了雨衣的下摆,露出了里面一截深蓝色的裤腿——那是警用执勤裤的颜色。
而那个背影,那走路的姿态…林音闭了闭眼,无比熟悉。
是她自己!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被彻底撞开,那个一直盘踞在林音心底、被她刻意忽略的、关于唐婧的模糊印象,此刻骤然清晰,带着血淋淋的过往。
高中,阴暗的楼梯间。几张被汗水浸透的借条,唐婧那张曾经写满讨好、后来变得无比怨毒的脸。
林音…你爸是警察就了不起吗…这笔钱,你等着!我会让你身败名裂!让你爸也当不成警察。
那是多年前,她为了帮父亲还赌债,走投无路借下的校园贷,唐婧,就是那个把她拉入深渊又趁机敲骨吸髓的介绍人。
后来父亲意外身亡,这笔烂账成了唐婧手中永远的把柄,是她警徽上洗不掉的污点。
她以为唐婧做主播发达了,早就忘了这事…原来,她一直没忘,她还在用这个要挟,在直播间后台,那些匿名骚扰的私信…那些暗示着过去肮脏交易的留言…原来是她。
林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鬼,又迅速被一种疯狂而冰冷的杀意覆盖,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许诚那个疯子,他根本不是临时起意,他是那个窥破了她秘密的人,他发现了她对唐婧的恨意。
这个病态的、求而不得的榜一许公子,在长期的骚扰被唐婧无情拉黑后,由爱生恨,扭曲成了致命的占有欲和毁灭欲。
他找到了她,这个同样想置唐婧于死地的警察,他提出了一场恶魔的交易——他帮她完成杀人,条件是让他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唯一目击证人。
事后,他可以向媒体高价出售独家经历,名利双收,行车记录仪的断电,是他拔掉电源制造的空白。
巷子里那个扭曲的¥形血迹,是他们合作伪造的嫁祸符号!指向她林音和金钱交易的符号。
而她,竟然天真地以为能控制这个疯子,利用他来坐实雨衣男的罪行。
她低估了许诚的贪婪和狡诈,他根本就没打算只做目击者。
他偷偷开启了另一部旧手机,藏在了某个角落,录下了全部,包括她最后冲进巷子,以为唐婧已死,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用那把剃刀在她脖子上补下的、真正致命的那一刀。
许诚保留着这第二段视频,不是为了正义,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勒索。
林音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鲜血。
她看着病房里唐婧那双依旧死死盯着她、充满控诉的眼睛,又仿佛看到了许诚那张在审讯室里看似惊慌、实则潜藏着毒蛇般算计的脸。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一步步引入绝境的猎物。
找到了,林队,在他床垫夹层里!耳麦里传来兴奋的喊声,紧接着,一段只有几秒钟的视频被传了过来。
画面剧烈抖动,角度很低,像是从口袋或缝隙里偷拍的。
依旧是雨夜的白杨巷,光线昏暗,但可以清晰地看到,穿着黑色雨衣的林音虽然看不到脸,但那身形和雨衣下的警裤边缘,正蹲在血泊中的唐婧身边。
她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紧紧握着那把染血的剃刀,刀锋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
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带着一种冷酷到极致的精准,对着唐婧已经血肉模糊的脖颈,狠狠地、决绝地,再次抹了下去。
画面戛然而止。
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哒一声锁死林音的手腕,那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她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两名昔日的同事架起她的胳膊。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病房里那个指控她的女人。
她的目光,穿过押解她的刑警肩膀,精准地落在走廊尽头。
许诚正被两名警察带出来,准备转移去更严密的看守所。他似乎感应到了林音的目光,抬起头。
隔着攒动的人影,隔着冰冷的空气,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林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然而,她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冰冷刺骨、充满无尽嘲讽和怨毒的弧度。那笑容,如同淬了剧毒的冰花。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嘈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
目击证人呵…他才是共犯。
许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很快被警察推搡着,走向走廊另一头的电梯。
经过一间开着门的休息室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休息室墙上挂着一台电视,声音开得很小。
屏幕上,赫然是唐婧的直播间。
背景不再是炫目的舞台,而是医院的病房,光线柔和。
唐婧的脖颈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却努力对着镜头挤出一个虚弱而坚强的微笑。屏幕下方,一行醒目的标题滚动着:糖糖重生,感恩所有守护!特别鸣谢——我的救命恩人。
弹幕如同疯狂的潮水般刷过:
糖糖加油!我们永远爱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感谢警察!感谢医生!
谢谢XC许公子救命!
谢谢XC许公子!你是英雄!
谢谢许公子!打赏走一波!
谢谢
XC许公子救命…
谢谢许公子…
英雄…
许诚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他就那样站在走廊里,背对着身后押解的警察,隔着休息室敞开的门,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滚动的、将他奉为英雄的弹幕。他的侧脸隐在走廊不甚明亮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
押解他的警察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走!
许诚顺从地迈开脚步,被推搡着走向电梯。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他仿佛才从某种沉思中回过神来,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只有离他最近的那个警察隐约听到:
游戏才刚开始。
电梯门缓缓合拢,金属表面光洁如镜,清晰地倒映出许诚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成为英雄的激动,也没有身陷囹圄的恐惧。
只有嘴角,正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平静,深邃,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如同黑暗深渊悄然睁开的眼。
电梯下行,镜面反射的光影扭曲变幻,最终归于一片模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