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织锦,你这被周家扫地出门的破鞋,也配碰织机你娘是个下贱胚子,你也是!
我那花枝招展的继妹沈银朱,当着我刚咽气母亲灵位的面,将我熬夜绘制的织锦图谱撕得粉碎,纸屑混着香灰,狠狠砸在我脸上。
她涂着蔻丹的脚碾过地上的纸片,笑得张扬:趁早找根绳吊死,省得污了沈家的门楣!
满屋的下人噤若寒蝉,继母在一旁假意劝阻,眼里的快意却藏不住。
我垂着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感受着那点刺痛——真好,不是沉塘时冰冷的窒息感。
袖中,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那支磨秃了尖的银簪,硌得我生疼。
簪身暗红的血渍早已干涸,那是她咳尽最后一口气时染上的。
沈银朱撕掉的图谱
呵,那不过是我随手画的障眼法。
真正的凤栖梧桐,早已在城郊那座漏风的破院里,一梭一梭,织进了焚尽仇雠的涅槃之火。
周文柏,沈银朱,还有那些踩着我尸骨往上爬的魑魅魍魉……
这一世,情爱
喂狗都不要!
我要的,是你们跪着也够不到的滔天权财!
1
弃妇的炼狱与蛰伏的毒牙
寒风卷着破窗纸,呜呜作响。
我被周家休弃回家已经半月——而这个所谓的家,不过是沈家堆放杂物的别院,四面漏风,甚至比周家的柴房还不如。
至于,被休的罪名
不过是周文柏红口白牙,就给定了的无子、善妒、不敬公婆。
前世,我信了他的鬼话,以为确是自己不够好,于是拼命钻研织锦技艺,想着助他周家成为一方巨贾,证明自己可以做好他的贤内助。
可,我得到的结果呢
价值被榨干之日,便是他伙同沈银朱一起构陷我与人通奸,将我捆上石头沉了塘!
直到此刻,我依旧记得那冰冷的塘水,灌进口鼻的绝望……
冰冷刻骨,铭心永记。
大小姐,喝口热粥吧……
恍惚间,耳畔传来了忠仆林嬷嬷的声音。
我抬起眸子,只见林嬷嬷端来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里面飘着几片发黄的菜叶。
不由得又想起前世种种,林嬷嬷对我的不离不弃,以及最后她为了我拼尽一切,甚至赔上了性命也毫无后悔,还一门心思惦记着她……
思及至此,看着眼前的林嬷嬷,我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酸。
哟,还有粥喝呢
尖利的声音,刺破寒风。
只见沈银朱裹着华贵的狐裘,在继母的陪同下,像只骄傲的孔雀闯进这破败之地。
而她的身后,还跟着我那前夫——周文柏。
我那前夫,依旧人模狗样,只是看向我的眼神里却只有嫌恶,仿佛多看我一眼都会脏了他那双高贵的眼。
如今想来,前世的我真是瞎了眼。
这么明显的嫌恶跟厌弃,我居然都没看出,还傻傻的去自我反省。
傻!
真傻!!
姐姐,文柏哥哥心善,念着旧情,给你送『休养费』来了。
沈银朱娇笑着依偎在周文柏怀里,随手朝着我丢过来一个瘪瘪的荷包。
里面,仅有的几枚铜板倏地滚落在地,沾满灰尘,拿着吧,够你买几尺粗麻布了,省得你手痒,又去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织机,丢了沈家和周家的脸!
闻言,周文柏皱眉。
那语气里,满是他给了我天大一般施舍似的开了口:织锦,那不是你能碰的。你最好安分些,我还能看在往日情分,让周家保你饿不死。
怒火在胸腔翻腾,我死死掐住掌心,逼自己垂下眼帘,做出瑟缩畏惧的样子。
前世临死前,周文柏那句你沈家的秘技,还有你这人,都只配如蝼蚁一般,被我踩在脚下,犹在耳边。
母亲遗物……我想当些,换点炭火。
我摆出一副唯唯诺诺模样,瑟瑟发抖地拿出母亲唯一留给我的玉镯,声音细若蚊蝇。
沈银朱见到我手里的那枚手镯,反倒是眼睛一亮,不由分说上前一把夺过:
哼!这破烂玩意儿,晦气!算了,我先替你处理了!
隔日,林嬷嬷红着眼回禀:大小姐……夫人那镯子……刚刚二小姐那边的人过来传话,说当铺讲那镯子是假的,只肯给……给十个铜板……
十个铜板
好一个赶尽杀绝!
夜里,我摩挲着袖中那支染血的银簪。
借着月光,簪尾内侧,母亲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细若蚊足的《天工织锦》残篇秘纹,冰冷却滚烫。
嬷嬷,阿蛮……
我看着自己身边,如今仅有的两人——林嬷嬷,和被我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沉默却力大无比的哑女,想不想……跟我干票大的
窗外寒风呜咽,似鬼哭,似狼嚎。
而我的眼底,终于燃起一丝属于活人的、淬了毒的火光。
2
流光一现,打肿所有人的脸!
城郊破院,如今成了秘密工坊。
我用最后自己手边的几钱碎银买了最劣等的丝线,靠着簪中秘技和前世记忆,带着林嬷嬷、阿蛮和之前几个被排挤、走投无路的女工,包括那个眼神倔强的苏娘子,没日没夜地试验。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冻疮在手上裂开,血染红了丝线。
但沈银朱的嘲讽、周文柏的施舍嘴脸,就是最好的燃料!
终于!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破窗,映在绷架上那匹不足三尺的锦缎上时——
流光溢彩!
薄如蝉翼,入手却柔韧异常。
随着光线角度变化,锦面竟似有水波荡漾,浮光跃金!
成了……流光锦!
苏娘子声音颤抖,泪流满面。
机会,很快来了。
江南知府赵大人为母贺寿,广邀宾客,亦是各大绸缎商争奇斗艳的舞台。
沈银朱为了能拔头筹,重金购得一匹号称寸锦寸金的顶级云锦——霞满天。
寿宴当日,高朋满座。
沈银朱献上锦缎,果然引来一片赞叹。
她得意非凡,笑吟吟地挽着周文柏的手臂,目光鄙夷地扫过角落,故意扬高声道:诸位夫人小姐见笑了,这不过就是寻常物件。倒是我那被休弃的姐姐——沈织锦,听说如今啊,还在城郊织布呢!也不知道,这织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宝贝没有怕不是连块像样的裹尸布,都……
话音未落,哄笑声四起。
一旁的周文柏皱眉,假意制止:银朱,何必提那等晦气之人。
闻言,只见知府夫人笑容淡了淡。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阿蛮捧着一个朴素的木匣,径直走到主位前跪下,高举过头。
何人所献
一怔,知府大人问道。
阿蛮口不能言,只奉上一张素笺。
知府展开,念道:无名氏,献『陋锦』一匹,贺老夫人松鹤长春。
匣盖打开。
没有珠光宝气的衬托,也没有华丽的包装。
就那么一匹素色的锦,静静躺在匣中。
然而,当寿宴的烛火与日光交织落在锦面上——
轰——!
整个大厅,瞬间寂静!
只见那锦面之上,似有万千流萤飞舞,又似星河倒泻,光影流转间,竟隐隐勾勒出松鹤延年的祥瑞图案!
其光华之盛,其技艺之精,将旁边那匹霞满天衬得如同蒙尘的瓦砾!
天……天工!此乃天工啊!
一位见多识广的老翰林,失声惊呼。
知府夫人猛地站起,疾步上前,指尖颤抖地抚上锦面,爱不释手:这……这锦何名献锦者何人
满堂目光,聚焦在阿蛮身上。
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角落悠悠响起:回夫人的话,民妇沈织锦,闲来无事,胡乱织就,还望夫人不嫌粗陋便好。
我一身半旧布衣,自阴影中缓步走出,对着主位盈盈一拜。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沈银朱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死,血色褪尽,像被人狠狠抽了几十个耳光!
周文柏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酒液溅湿华服,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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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夫人快步上前,亲自扶起我:好!好一个『胡乱织就』!沈娘子大才啊!此锦当名『流光』!本夫人厚颜,想请沈娘子为我再织几匹,如何至于这个价格嘛……随你开!
夫人厚爱,织锦自当尽力。
我垂眸,悄悄掩去眼底的冰冷笑意。
目光,缓缓扫过已经面无人色的沈银朱和周文柏两人。
撕我图谱
断我生路
这巴掌,响不响
3
妖风四起且看我翻云覆雨手!
流光锦一鸣惊人,订单如雪片飞来。
我盘下了一个小院,正式挂上锦云轩的招牌——苏娘子成了管事,阿蛮是护卫,更多走投无路的女子加入我们。
至于周家和沈家,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般。
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疯他们的,我如今只想做好我的锦云轩。
东家,新来的翠儿……半夜偷偷进了染坊。苏娘子低声道。
我冷笑,鱼儿上钩了。
沈银朱那点伎俩,前世就玩烂了。
不动声色,我淡淡开口,轻声叮嘱苏娘子道:把『那份』配方,放得『显眼』点。
没过多久,周家作坊很快日夜赶工。
推出大批流光锦,价格低廉,瞬间抢走不少客源。
这使得沈银朱甚是得意洋洋,更是对外放出话去:要我说呀,这赝品就是赝品!沈织锦,你拿什么跟我斗
然而,不到半月,惊天消息炸开——周家售出的流光锦大面积褪色、脆裂!
客商索赔,信誉崩塌!
不可能!我们用的是沈织锦的配方!
被大批量要求退货的客商堵在铺子里,周文柏只能无能咆哮。
周少爷,说话要凭证据。
我适时出现,身后跟着因贡品关系搭上线的赵知府派来的师爷。
我当众展示出真正的流光锦——无论是经过水浸、日晒,还是用力揉搓,依旧光艳如新!
民妇的流光锦,用料、工序皆为独创,岂是宵小能仿
周家偷鸡不成蚀把米,赔得肉疼,成了行业笑柄。
……
一计不成,更毒的招来了。
听说了吗那沈织锦命硬克亲!克死亲娘,又被夫家休弃,她织的布不吉利!
女子抛头露面经商,搅乱行规,伤风败俗!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更糟的是,市舶司的小吏带着差役上门,以未缴足行会份例、织坊规模逾制,女子不得掌大工坊为由,要查封锦云轩!
冰冷的封条,如同两道狰狞的疤痕,狠狠封闭了锦云轩朱漆大门上温润的晨光。
一时间,工坊内人心惶惶。
东家,怎么办
苏娘子急得如热过上的蚂蚁,快哭出来。
我安抚众人,眼神冰冷。
沈银朱,周文柏,你们也就这点能耐了
……
当夕阳熔金,将最后一丝暖意吝啬地收回天际,坊内织机沉默的剪影被昏暗拉得格外扭曲漫长。
林嬷嬷和阿蛮的身影便如投入滚油的水滴,悄然消失在织坊后门的小巷深处。
她们携带的不是刀剑,而是我昔日散入这市井烟尘中的点点星火——城南曾为儿病跪求无门、是我延医赠药的李婶;城西那家因男人酗酒赌钱、几乎饿死,是我收留她三个瘦弱女儿在织坊学艺的王娘子;还有那些被家中视为赔钱货、却在我这里凭十指织出自身一口饭食的年轻绣娘们……
她们沉默地劳作,沉默地吞咽生活的苦楚……
此刻,那些沉默被点燃了。
翌日清晨,那刻意编排的克亲流言刚在城东茶肆的唾沫星子里冒头,挎着菜篮的李婶便像座山一样杵在了说闲话的闲汉面前。
她粗糙的手指点着对方鼻尖,声音洪亮得如同敲响一口破锣:放你娘的屁!克亲睁开你的狗眼瞧瞧!去年我儿高烧不退,眼看就要被阎王勾了魂去,是沈娘子连夜请了回春堂的圣手,还垫了诊金药费!她救下的命,比你吃过的盐粒子还多!你说她不吉利我呸!
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方脸上,带着市井妇人特有的剽悍与不容置疑的愤怒。
茶摊边,几个年轻绣娘正低头缝补着昨日未做完的活计,针线在粗布上飞快穿梭。
王娘子抬起头,面颊因激动而泛红,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女子不得经商哈!太祖皇后娘娘当年还亲手执掌过皇家织造局呢!咱们沈娘子一不偷二不抢,凭的是祖传的手艺和一副菩萨心肠,养活了我们这些没用的妇道人家,养活了多少张嘴碍着谁的眼了是抢了谁的金山还是银山
她身边一个年纪更小的绣娘,平日最是怯懦,此刻竟也鼓起勇气,细声细气却异常坚定地接口:就是!古往今来,多少有本事的女子照那些嚼舌根的说法,提都不该提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感激和因切身利益被侵犯而激发的凛然。
这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溪流,起初只在街角巷尾、茶棚菜市低回,渐渐汇聚、奔涌,冲刷着那精心构筑的谣言之堤。
当街角一个泼皮无赖扯着嗓子吼出克亲的丧门星时,一个平时最温顺的绣娘猛地抓起摊子上做活的剪刀,哐当一声拍在案板上,柳眉倒竖:哪个烂舌头的再敢喷粪老娘撕了他的嘴!
四周骤然一静,那泼皮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唬得缩了缩脖子,灰溜溜钻进了人群。
织坊内,灯火彻夜通明。
窗外梆子敲过三更,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尽的浆纱气息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凝滞。
我和苏娘子,连同几个最可靠的老织工,围着一架特殊的织机。
汗水浸透了额发,指尖被细韧的丝线勒出深痕。
那匹即将定型的锦缎,在昏黄的烛火下,表面流转着低调的银灰色暗纹,光华内敛,如同黎明前最深沉的雾霭。
苏娘子小心翼翼地将最后几根掺了捻金线的经纱穿过综眼,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姑娘,成了
我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拂过那看似寻常的缎面,只有指尖传来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凹凸触感,那正是我们以秘法织入的梵文《心经》痕迹。
成败,在此一举。
次日午后,这匹倾注了心血与希望的梵光锦,被恭敬地捧入了城中香火最盛的菩提庵后院,赵老夫人的静室。
室内檀香氤氲,老夫人手持念珠,目光起初只是带着惯常的、对晚辈心意的温和审视。
锦缎在她膝上铺开,依旧是那含蓄的银灰光泽。沈娘子有心了,这料子瞧着细密光润,是上品……
她话音未落,侍立一旁的小丫鬟或许是紧张,或许是烛台位置本就不妥,挪动灯盏时,一道明亮的光束不偏不倚,斜斜地打在了锦缎中央。
奇迹,在刹那间发生!
那原本平滑如水的银灰缎面上,无数细小的、排列成奇异经文的金色凸起骤然显现!
光线如同赋予了它们生命,璀璨的金芒流淌跳跃,勾勒出庄严而神秘的梵文轮廓,整段《心经》仿佛被佛光唤醒,从锦缎深处浮升而出,光华灼灼,满室生辉。
满室寂静被啪嗒一声脆响打破——老夫人腕间那串盘磨得温润光滑的紫檀佛珠,竟失手跌落在光洁如镜的青砖地上。
她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带着难以置信的虔诚,微微颤抖着抚上那流转不息的金色经文,一遍又一遍,浑浊的老眼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明亮光芒点燃,喃喃之声带着巨大的震动与狂喜:佛缘!这是……这是佛赐的机缘啊!沈娘子,你……你竟有如此巧夺天工、通晓佛性的本事!
第三日清晨,府衙后堂。
知府赵大人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啜着新沏的龙井。
他面前垂首肃立的,正是前日那位在市舶司封条前趾高气扬的三角眼主簿,此刻额角却沁出细密的汗珠,腰身躬得极低,大气也不敢出。
赵大人放下茶盏,青瓷底托磕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却如重锤敲在主簿心上。
本府听闻,
赵大人开口,语调平淡得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
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主簿瞬间煞白的脸,市舶司近来对‘锦云轩’颇多‘关照’言其有伤风化,扰乱行规
他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一道精致的云纹滚边——那正是锦云轩的手艺,语气陡然变得意味深长,可据本府所知,沈娘子织造之精巧,连家母都赞不绝口,视为佛缘所赐。其所营生,更是泽被桑梓,养活了多少城中无依的女眷,于民生大有裨益啊。
他端起茶盏,又呷了一口,袅袅茶烟模糊了他脸上莫测的神情,只余下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至于那些陈规旧俗么……
他放下茶盏,尾音拖得略长,如同宣判,当酌情变通。我辈为官,总该识得时务,懂得何为真正的‘规矩’。
那酌情变通四字,轻飘飘如柳絮拂面,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官威。
主簿浑身一颤,只觉得那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猛地躬身,几乎要折成两段,声音因为极度的惶恐而尖利变调:大人明鉴!大人明鉴!是卑职……是卑职一时糊涂,受了小人蒙蔽!卑职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未时刚过,锦云轩前。
昨日还狰狞盘踞的封条,此刻像两条被抽了筋骨的死蛇,委顿在门槛下,沾满了灰尘。
那三角眼的主簿带着几个皂隶,脸上堆砌着一种近乎谄媚的、极其别扭的笑容,对着站在台阶上的我连连作揖,腰弯得比在府衙时更低,每一个褶皱都在诉说着卑微:沈娘子,误会!天大的误会!都怪下面的人办事不牢靠,听信了那些不着四六的混账话!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您瞧瞧,这封条,小的这就给您揭得干干净净!日后锦云轩里有用得着市舶司的地方,您只管吩咐!只管吩咐!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用袖子使劲擦拭着门板上残留的浆糊痕迹,动作笨拙又滑稽。
坊内熟悉的机杼声重新响起,初时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迟疑,很快便汇聚成一片欢快而充满生机的轰鸣。
我站在门边,目光越过那点头哈腰的市舶司官吏,投向远处喧嚣的街市。
流言
官威
在绝对的实力和人脉面前,都是纸老虎!
见状,周文柏更是红了眼。
动用巨资,疯狂抬价,几乎垄断了江南上等蚕丝和几种关键染料!
东家,染『天青』色的『蓝靛根』被周家买断了!丝价也翻了三倍!我们库存撑不了几天!
得到消息后,苏娘子声音发颤。
工坊内,一片愁云。
这是釜底抽薪!
我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山野,忽然笑了:谁说染天青色,非要用『蓝靛根』
……
首先,技术破壁。
我带领核心女工闭关,根据簪中秘技,用山野间常见的蓼蓝、松针、甚至是铁锈,试验出数种成本更低、色泽更丰富持久的全新染料!
天青我们能染『雨过天青』、『暮山紫』、『远山黛』!
其次,渠道革命。
我让阿蛮带着可靠的人,深入被大商行忽视的偏远山区,直接与蚕农签订长期契约,预付定金,承诺高价收购优质丝茧。
蚕农们感恩戴德,视锦云轩为救星,自发组织起来。
大家自发严防死守,绝不让一粒茧流入周家!
最后,高端制胜。
他们故意让原料成本大涨
我反其道行之!
推出寸锦寸金的顶级定制服务——
一、梵光锦只供佛寺高僧与顶级权贵;
二、幻色锦需提前半年预定,一匹一价,讲述客人专属的故事。
自此,锦云轩不再走量,而是成了身份与品味的象征!
至于周家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高价原料和劣质仿品,瞬间成了烫手山芋!
呵呵!
想断我生路
我让你囤的货,烂在手里!
4
跪地求饶这戏我陪你演!
几轮交锋下来,周家元气大伤,债台高筑。
一时间,不光周家,就算与之交好的沈家,也被拖累得摇摇欲坠。
沈银朱在周家的日子急转直下,动辄得咎,再不复往日风光。
终于,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锦云轩气派的新工坊外,跪着两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人。
姐姐!姐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沈银朱哭嚎着,雨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精致的妆容。
只见她发髻散乱,再无半分过去的骄纵,红着眼眶泪眼婆娑,是妹妹猪油蒙了心!是妹妹被周文柏蛊惑了!求你看在咱们死去的爹爹份上,看在咱们血脉相连的份上,拉周家一把吧!周家要是倒了,妹妹我也活不成了啊!
周文柏脸色灰败,强撑着他那最后一点体面。
声音沙哑,看向我的眼神里,却满是算计与贪婪:织锦……过去是我对不住你。只要你肯出手相助,周家……愿意让出三成干股,我们……我们还可以复……
复什么
我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缓缓走到廊下。
眼神淡淡,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两条落水狗。
伞沿的雨水滴落,溅在他们脸上。
我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悲悯,轻轻叹了口气,弯腰,伸手——
沈银朱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我的手,却只是虚虚拂过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既然你们都说了,那些是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如妹妹所言,我们毕竟血脉相连……终究是姐妹。
我看向周文柏,眼神复杂,带着一丝犹豫:至于周家,这合作……也并非不可谈。
听了我的话,周文柏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眼下,倒真有个机会。
垂眸,我慢条斯理地说,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南洋番商急需一批『火浣布』,量极大,愿意预付三成定金,那利润极高!只是,这交货期紧,需立刻垫付巨资采购原料『火浣石』……你们也知道,如今锦云轩生意极好,我的银子都压在账上了,着实是抽不出这么多钱来……
周文柏眼中精光一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火浣布他知道,价比黄金!
只是这生意风险也大,番商要求苛刻,逾期赔偿是天价……
我好心提醒。
无妨!锦云轩若能担保,我周家愿全力一搏!
周文柏急不可耐,沈银朱也连声附和。
我沉吟片刻,这才缓缓点头:也罢。念在旧情,我可作保,并『借』你们五万两周转,三分利,一月为期。
看着周文柏和沈银朱千恩万谢、仿佛重获新生的背影,我唇角勾起一抹淬毒的冷笑。

这钱,是买你们通往地狱的快马票!
5
地狱无门我送你们一程!
一月之期,转瞬即至。
周家倾尽所有,甚至抵押了祖宅和田产,加上我借给他的那五万两救命钱,终于凑齐了火浣石,日夜赶工。
交货前夜,周文柏志得意满,仿佛已看到金山银山。
然而,晴天霹雳!
南洋传来消息:订购火浣布的大番商船队遭遇风暴,全军覆没!
合同作废!
与此同时,我联合赵知府引荐的那位贵人——一位掌管皇室织造的严厉女官,突然发难!
她查出周家用于制造火浣布的火浣石来源不明,涉嫌走私违禁矿产!
周家仓库被查封,周文柏锒铛入狱!
锦云轩以雷霆之势,以极低价格接手了周家抵押的所有优质资产和熟练工匠。
这还没完!
锦云轩门前,搭起了高高的台子。
诸位乡亲父老!今日,我沈织锦,要为自己,为我枉死的母亲,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我声音清越,传遍四方。
此时,苏娘子捧着当年被沈银朱撕毁、如今已经被我精心修复过的图谱,林嬷嬷带着几个当年被迫做伪证的下人,当众揭露:
当年休书,是周文柏与沈银朱合谋伪造!
而所谓的通奸,不过是沈银朱买通了地痞,故意设下的毒计!
我母亲留下的珍贵图谱和遗物,更是被沈银朱生生毁弃抢夺!
一时间,群情激愤。
阿蛮适时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当年那支染血的银簪,以及一份从母亲遗物夹层中找到的、沈银朱生母当年毒害我母亲的罪证!
群情在这一刻,被推到了顶峰!
毒妇!
贱人!
打死他们!
……
烂菜叶、臭鸡蛋砸向被衙役押着、面如死灰的沈银朱和已无人形的周文柏。
至于我,则站在焕然一新、挂上锦枭商行鎏金匾额的沈家祖宅前。
这宅子,已被我堂堂正正买回。
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恶臭的妇人扑倒在台阶下,形如乞丐,伸出肮脏的手:姐…姐姐……宅子……给我个角落……我当牛做马……
我俯视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一粒尘埃。
这宅子,我母亲住得。
我住得。
你和你娘
我轻轻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吐出冰冷刺骨的两个字:
脏了。
沈银朱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发出野兽般的哀嚎,被汹涌的人潮唾骂着淹没。
6
商海无涯路
三年后。
锦枭商行成江南织造魁首,更得御封皇商。
工坊内,机杼声如乐章,清一色的女子巧手翻飞,脸上洋溢着自立自强的光彩。
高楼之上,我凭栏远眺,山河浩瀚。
东家,京里来信,问那匹『凤栖梧桐』……苏娘子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大掌柜。
告诉内务府,贡品,锦枭接了。
我摩挲着袖中那支被妥善珍藏的银簪。
母亲,您看到了吗
楼下,是万帆竞发的商海,是烟火人间的熙攘。
情爱
不过是锦上可有可无的点缀。
这握在手中的权与财,脚下坚实的路,方是我沈织锦安身立命、快意恩仇的根基!
前路漫漫,商海无涯。
我的织机——
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