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桥摆摊算命时,遇到个浑身湿透的孕妇怨灵。
她说妇联调解后,丈夫把她推下枯井:为了孩子,忍忍就过去了。
可她找我不是为复仇,而是求我救救总帮人的大善人。
他手臂被我的怨气腐蚀,快死了...都是我害的...
我认出善人正是当年从人贩子手里救我的恩人。
家暴男举着刀冲来时,我按下直播键:家人们,见证科学反杀玄学——
看好了,物理超度是这么玩的。
1.
天桥底下的风,永远带着一股子油腻的馄饨汤和汽车尾气的混合味儿,钻进人鼻孔里,能顶得你午饭都省了。
我缩在印着八卦图的破布摊子后头,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纯粹过个干瘾。
这年头,连鬼都嫌弃穷酸地方,生意比西北风还刮得干净。
姑娘,真能寻着对面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攥着张猫照片,眼巴巴瞅着我面前那个磨得锃亮的黄铜罗盘,上面几枚乾隆通宝死气沉沉地趴着。
心诚则灵,阿婆。我眼皮都没撩,手指随意在罗盘边缘一划拉,铜钱们叮当作响,懒洋洋滚了半圈,指定了个西南方向,往那边犄角旮旯的垃圾桶后头瞧瞧,指不定钻里头打盹儿呢。
老太太千恩万谢,颤巍巍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塞过来,转身就朝我指的方向蹒跚而去。
钱带着她手心的汗,潮乎乎地贴在我掌心。我面无表情地把它塞进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罐里,听着那轻飘飘的当啷一声。
罐底薄薄一层零钱,寒酸得能照出人影。
啧,暮霭山第六任掌门人,搁这儿靠二十块找猫算命糊口。祖师爷要是知道,怕不是得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清理门户。
日头毒辣辣地晒着水泥地,蒸腾起一片扭曲的热浪。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糖浆,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子燥。
就在这闷得人发昏的当口,一股子极阴冷的湿气,毫无征兆地、蛮横地撞破了这片燥热,刀子似的直直扎进我后脊梁骨。
我一个激灵,汗毛瞬间集体起立敬礼。不是暑气消散的凉快,是那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带着水腥气的阴寒。
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突然对着你敞开了怀抱。
摊子上那几枚刚才还死狗一样的乾隆通宝,猛地集体抽风,嗡一声剧烈震颤,紧接着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竟然一枚接一枚,匪夷所思地……竖了起来!稳稳当当地立在罗盘中央,直指我正前方。
铜钱竖立这他妈是祖师爷显灵还是哪路煞星驾到
我猛地抬头。
天桥下行人依旧,步履匆匆,各自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抬不起头。
然而就在这流动的灰扑扑背景里,多了一个人。
她就站在离我摊子不到三步远的地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样式土气的碎花孕妇装。
衣服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高高隆起的腹部轮廓,水珠不断从她发梢、衣角滚落,在她脚下迅速洇开一小滩深色的水渍。
那水渍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土腥和……一丝极淡的铁锈味。
她的脸浮肿得厉害,惨白里透着一种溺水者才有的青灰,嘴唇却是乌紫的,像冻僵的茄子。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空洞洞的,没有一丝活人的神采,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浓得化不开,几乎要流淌出来。
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我是她溺毙前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怨气,裹挟着冰冷的井水气息,扑面而来。
这不是迷路的新鬼,这是浸透了恨与绝望、在痛苦中反复煎熬的凶戾怨灵!她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毒,足以让普通厉鬼退避三舍。
我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指腹悄悄滑过腰间一枚温润的玉符,那是师父压箱底的护身法器之一,此刻正隐隐发烫。
大师……女鬼的嘴唇没动,嘶哑破碎的声音却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带着水底咕噜的杂音,每一个字都像用砂纸磨过我的神经,求您……救救他……
救他不是寻仇
我浑身的肌肉依旧紧绷着,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这怨气烈得能点房子,她居然不是来找仇人索命这剧本不对啊。
救谁我声音绷得死紧,压得极低,确保只有她和我能听见。
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她湿淋淋的、怨气缠绕的魂体。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怨气本该是混乱无序、充满毁灭欲的,可缠绕在她身上的那部分,除了自身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还有另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衰败腐朽气息的怨气丝线,像腐烂的藤蔓,正从她魂体深处蔓延出来,另一端却诡异地指向某个遥远的方向,顽强地维系着什么。
那股腐朽的怨气,正以一种缓慢而恶毒的方式,侵蚀着被维系的那一端的存在。
这太罕见了。怨灵伤人,通常是爆发性的怨念冲击,或者直接吞噬生魂阳气。
这种如跗骨之蛆、缓慢侵蚀生机的诅咒式怨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持续的污染源。
被污染的对象……正在走向死亡
女鬼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自责。她猛地抬起湿漉漉、青白浮肿的手,指向西边,动作带着溺水者的僵硬:一个……大好人……总是帮人……他手臂……烂了……快死了……都怪我……我的怨气……缠上他了……是我害了他啊!
她哽咽着,魂体剧烈波动,周围的阴寒水汽猛地加重,天桥下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连旁边卖盗版碟的小贩都疑惑地搓了搓胳膊。
那根连接着她与遥远方向的腐朽怨气丝线,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颜色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他叫什么我追问,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个模糊却极其不妙的预感攫住了我。
总帮人的大善人手臂腐烂这描述……
格……格尔……女鬼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呜咽,他叫格尔……求您……快救救他……我控制不住……我太恨了……可我不想害他啊!
轰——!
脑子像是被丢进了一颗炸雷。
格尔!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被刻意尘封、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后涌出的不是尘埃,是浓稠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绝望的黑暗。
十三岁。破败山村。爹娘贪婪的脸在昏暗油灯下扭曲变形,像庙里泥塑的恶鬼。
五十斤粗粮,两匹土布,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就把我卖给了一个我该叫丈夫的、散发着劣质烟草和汗臭味的陌生老光棍。
反抗换来的只有爹的巴掌和娘的哭嚎:死丫头片子!养你这么大,不该给家里挣点嚼用
逃跑。黑漆漆的山路,嶙峋的石头磕破了膝盖,荆棘撕烂了裤腿,冰冷的恐惧像毒蛇缠住脖子。
身后是火把的光,还有男人粗野的咒骂和狗吠声,越来越近。
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绝望像冰冷的井水,瞬间淹没头顶。
就在那粗糙的手即将抓住我头发的一刹那,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的灌木丛里撞了出来!不是山魈,是一个人。
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像一堵突然出现的墙,狠狠撞在那个追在最前面的男人身上。
黑暗中响起沉闷的撞击声、吃痛的闷哼和骨头错位的脆响!
跑!一个嘶哑、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我的绝望。
我连滚带爬,头也不敢回,只听到身后传来混乱的打斗声、男人的怒吼和……利器划破皮肉的、令人牙酸的嗤啦声!还有一声压抑的痛哼。
那声音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
冰冷的夜风灌进喉咙,带着血腥味。我跑得肺叶像要燃烧,直到彻底甩脱了身后的喧嚣。
瘫倒在一条陌生的山道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天快亮时,我才敢回头望。
莽莽苍苍的山林吞噬了一切痕迹,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那个在绝望深渊中递给我一根救命稻草的嘶哑嗓音——
跑!
那个救了我、自己却承受了未知代价的人……就叫格尔。
十年了。这个名字被我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碰,不敢想。
我拼了命地学艺,成为暮霭山最年轻的掌门,像个疯子一样接各种凶险的脏活,就是为了积攒力量,了断因果,找到他,报答他。
我以为他或许隐姓埋名,或许早已……可我万万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会是在一个浑身湿透、怨气冲天的孕妇女鬼口中,伴随着手臂腐烂、快死了、被我害了这样锥心刺骨的字眼!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十年积压的焦灼和恐慌,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冷静。
我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身下的马扎被我带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黄铜罗盘上的铜钱受到剧烈冲击,叮铃哐啷滚了一地。
他在哪!我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颤抖,完全不顾周围行人投来的诧异目光。
什么低调,什么伪装,全都去他妈的吧!
女鬼被我身上骤然爆发的戾气和威压吓得魂体一缩,周围的水汽都凝滞了一瞬。
她惊恐地看着我,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一个脸色铁青、眼神凶得能吃人的算命摊主。
西……西郊……梧桐里……最……最里面那个旧院子……她结结巴巴地指向西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西郊梧桐里!那片几乎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棚户区扎堆,污水横流,是阳光都懒得光顾的地方。他怎么会沦落到那里!
我再无半分迟疑,一把抄起地上那个豁口的粗陶罐,把里面那点可怜的零钱连同罐子一起粗暴地塞进旁边卖盗版碟小贩惊愕的怀里:帮我看摊!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朝着西边狂奔而去。
身后,只留下天桥下众人面面相觑的愕然目光,和地上那几枚兀自打转的、无人理会的乾隆通宝。
梧桐里。名字听着挺诗意,现实却像一块被城市吐出来的、生了霉斑的烂抹布。
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两侧是歪歪扭扭、用各种捡来的板材和油毡勉强拼凑起来的棚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馊掉的饭菜、腐烂的垃圾、刺鼻的煤烟,还有化粪池若有若无的臭气,它们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我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在迷宫般的巷道里左冲右突。脚下是坑洼的泥地,混杂着不知名的污秽,踩上去黏腻湿滑。越往里走,那股腐烂垃圾的气味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
像深秋落叶在阴暗角落里慢慢沤烂,又像伤口深处悄然滋生的坏疽。
正是那孕妇女鬼魂体上延伸出来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怨气所散发出的衰败味道!它像一条无形的、剧毒的丝线,在污浊的空气里清晰地为我指引着方向。
最终,这条怨气丝线消失在一扇摇摇欲坠的木板门后。
门板破旧得不成样子,缝隙大得能塞进手指,上面糊的旧报纸早已发黄剥落。这扇门,仿佛是整个梧桐里最破败的缩影。
我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衰败腐朽的气息混杂着浓重的怨气阴冷,几乎凝成实质,隔着门板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缠绕在我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十年尘封的隐痛和此刻汹涌的不安。
格尔……那个名字的主人,就在这扇门后他变成了什么样子那该死的怨气,到底把他侵蚀到了什么地步
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破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的院子,地面坑洼不平,堆着一些废弃的杂物。
院子尽头,是一间同样低矮破败的瓦房。腐朽的气息源头,就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后。
就在我准备走向那扇房门时,院子的另一侧角落传来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我循声望去。
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狗,瘦得皮包骨头,一条后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它趴在地上,小小的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黑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助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幼兽濒死般的哀鸣。
而在它旁边,蹲着一个男人。
他背对着我,身形异常高大,甚至显得有些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深蓝色工装外套。他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处理着小狗的伤腿。
动作……出乎意料的轻柔。
他的左手小心地托着狗崽那条断腿,右手拿着一小块干净的布条(看起来像是从旧衣服上撕下来的)和两根细细的木棍(大概是捡来的树枝),正尝试着给狗腿做固定。
他的手指骨节粗大,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深深浅浅的疤痕,一看就是干惯了粗重活计的手。
可此刻,这双粗糙的手却展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和细致。
就在他微微调整角度,试图更好地固定木棍时,他的左臂袖子向上滑落了一小截。
我瞳孔骤然收缩!
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上方,皮肤……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皮肤!那是一块碗口大小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溃烂!边缘是诡异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焦黑色,中间则是一片血肉模糊的糜烂,不断渗出粘稠、散发着恶臭的黄绿色脓液。
更可怕的是,在那腐烂的血肉深处,几缕浓得发黑、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缠绕的怨气清晰可见!它们像最贪婪的寄生虫,深深扎根在他的血肉和生机之中,疯狂地吮吸着,让那片溃烂如同活着的毒疮,不断向周围健康的肌肤缓慢而恶毒地蚕食。
就是他!格尔!那股腐朽衰败的怨气源头!
巨大的冲击让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得彻骨冰寒。
十年了,我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可能,却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他正用那双沾满自身脓血和泥土的手,无比温柔地、专注地,试图拯救一条同样濒临绝境的小生命!
似乎是察觉到背后的注视,男人——格尔——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那宽阔的、微微佝偻的背影,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那是一种长期处于某种压力或警觉下形成的本能反应。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小狗断断续续的呜咽,在充斥着怨气腐朽的小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扭曲。
记忆深处那个在黑暗山道上、撞开追兵、用嘶哑声音吼出跑的高大剪影,与眼前这张脸,在时光的冲刷下艰难地重叠。
是他。
轮廓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的刚毅,但整张脸已被岁月和痛苦刻下了太过深刻的痕迹。
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粗糙蜡黄,深深的法令纹和眼角的沟壑如同刀凿斧刻。
嘴唇干裂,紧紧抿着。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疲惫到了极点的眼睛,眼白浑浊泛黄,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像两口即将干涸的枯井。
然而,在这片疲惫与浑浊的深处,却奇异地沉淀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磐石般的平静。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的承担,以及一丝看到陌生人闯入的、纯粹的、带着点茫然的无措。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询问,带着一种久居底层、习惯性隐藏自我的谨慎。
他似乎没有认出我。也对,当年黑暗中的匆匆一瞥,一个绝望奔逃的瘦小丫头,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穿着廉价棉麻衫、眼神锐利的年轻算命先生,能有什么关联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浸透了怨气的棉花死死堵住。千头万绪,千言万语,都被眼前这残酷的现实和那双疲惫而平静的眼睛碾得粉碎。
质问关心自我介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目光最终无法控制地落回他那截暴露在外的、被怨毒侵蚀的溃烂手臂上。
那蠕动着的、浓黑如墨的怨气丝线,如同活物般刺眼。
它们不仅缠绕着他,更有一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丝线,正顽强地穿透院墙,指向我来的方向——那个浑身湿透、绝望哭泣的孕妇怨灵所在之处。
正是她无法自控的滔天怨念,化作了这蚀骨的毒疮!
我的眼神大概太过直接,甚至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痛楚格尔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似乎早已习惯,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点笨拙地,用右手把滑落的袖口往下拉了拉,试图遮住那片触目惊心的溃烂。动作平静得……像是在拂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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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抬起头,看向我,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温和:你……找人
那语气,仿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走错了门的邻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声的溃烂中,那只被他固定好断腿的小土狗,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安,挣扎着用三条腿站了起来,拖着那条被简陋固定的伤腿,一瘸一拐地挪到格尔的脚边,依赖地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沾着泥污的裤腿,发出细弱却充满信任的呜咽。
格尔低下头,那只没有溃烂的、布满老茧的右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轻轻抚了抚小狗脏兮兮的脑袋。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再缓慢地搅动。
我是千春。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砾在喉咙里摩擦,暮霭山的。
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那被衣袖勉强遮掩的手臂,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您手臂上的‘东西’,我能处理。
格尔这个名字在我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机。
格尔浑浊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覆盖。
他点了点头,没有惊讶,没有质疑,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只是侧了侧身,让开了通往屋内的路,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默许。那只小土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脚边。
小屋内的景象比院子更甚。光线昏暗,唯一的窗户糊着厚厚的旧报纸,只透进几缕惨淡的光束。
空气混浊不堪,浓重的药味、汗味和那股如影随形的、源自他手臂溃烂处的怨毒腐朽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味。
家具简陋到极点,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一个掉了漆的搪瓷脸盆架。墙角堆着一些捡来的塑料瓶和硬纸板。
唯一称得上活气的,是窗台上几个用废弃罐头瓶养着的绿萝,叶子蔫蔫的,却顽强地伸展着。
格尔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动作有些迟缓。
那只小土狗蜷缩在他脚边的阴影里,警惕又依赖地看着我。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他配合地再次卷起左臂的袖子,将那处碗口大的溃烂完全暴露出来。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片糜烂的血肉和蠕动其中的浓黑怨气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脓液不断地从溃烂中心渗出,沿着焦黑的边缘缓缓淌下。怨气如同有生命的黑色蚯蚓,在腐烂的肌理中钻进钻出,贪婪地汲取着生机,让伤口边缘新生的肉芽都呈现出一种死灰败坏的色泽。
我屏住呼吸,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精纯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溃烂的边缘。
灵力甫一接触,那盘踞的怨气像是被惊动的毒蛇,猛地一阵剧烈翻腾!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不甘、绝望和滔天恨意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我探出的灵力丝线,凶猛地反扑过来!
无数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尖锐的嘶吼,瞬间冲入我的脑海:
逼仄昏暗的房间——一个啤酒瓶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墙角,碎片四溅!贱人!让你跑!老子打死你!男人扭曲狰狞的脸,唾沫横飞。
妇联的牌子——
一个面容模糊、语调刻板的中年女人坐在桌子后面,手指敲着桌面: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小张(家暴男)啊,动手是不对的!翠芬你也是,多体谅体谅你男人在外挣钱的压力,多想想孩子!离什么婚冷静期懂不懂凑合过呗!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对面,穿着碎花孕妇装的张翠芬(女鬼)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手指死死抠着廉价的塑料椅边缘,指节泛白。她隆起的腹部在单薄的衣衫下微微起伏。
医院冰冷的走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检查单:恭喜啊,胎儿很健康。
张翠芬如遭雷击,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旁边,那个叫张强的家暴男一把抢过检查单,咧开嘴,露出熏黄的牙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重新燃起的控制欲。他猛地拽住张翠芬瘦弱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却刻意放得温和:翠芬,你看,老天爷都不让你走!为了孩子,咱好好过!以后我改,我保证改!
周围几个闻讯赶来的三姑六婆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就是啊翠芬,孩子都有了,还折腾啥男人嘛,哪有不犯浑的为了孩子忍忍就过去了!离了婚的女人带个孩子,谁要你啊听劝,回去好好过日子!
绝望的深渊——无数张劝和的嘴脸在眼前晃动、扭曲、变形,最终都化作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上她的脖颈。张翠芬蜷缩在冰冷的床上,手死死按着隆起的腹部,眼泪无声地流干了,只剩下空洞和窒息般的绝望。窗外,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冰冷的井水瞬间淹没口鼻!——窒息!——刺骨的寒冷!无边的黑暗!下坠!下坠!隆起的腹部在冰冷的井水中显得如此沉重而多余!最后看到的,是井口边缘那张狞笑的脸——张强!他探着头,脸上是得逞的、扭曲的快意,嘴唇无声地开合:为了孩子下辈子吧!贱人!带着你的野种一起去死!。
枯井深处,无边的黑暗和冰冷——身体在刺骨的井水里漂浮,意识渐渐模糊。恨!滔天的恨意如同井底滋生的毒草,疯狂蔓延!恨张强的狠毒!恨妇联的敷衍!恨三姑六婆的好心!恨肚子里这个不该存在的、将她彻底钉死在绝望深渊的孩子!更恨这吃人的世道!这股恨意浓烈得几乎要撕裂她残存的魂魄,却又在某一刻,被井壁缝隙里顽强钻出的一株细小野草所吸引……那微不足道的、挣扎求生的绿意……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是谁在很久以前,也曾在她被推搡在地、狼狈不堪时,沉默地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带着皂角香的手帕那双温和却疲惫的眼睛……格尔……
呃……
我闷哼一声,猛地抽回手指,指尖残留着刺骨的冰寒和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恨意,如同实质的毒刺扎进我的神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些画面……太清晰,太痛苦了!张翠芬的绝望,像冰冷的井水灌满了我的胸腔。
尤其是最后井底那滔天的恨意与对格尔一丝善念的拉扯……正是这矛盾到极点的执念,让她在化为怨灵后,自身无法控制的怨念如同失控的毒雾,无意识地缠绕上了她潜意识里唯一的光——格尔!形成了这蚀骨腐肉的诅咒!
格尔看着我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沉默。
他似乎早已知道那怨气的来源,知道那怨气承载着怎样的痛苦。他默默地把卷起的袖子又往下拉了拉,遮住那片狰狞。
她……不是故意的。
格尔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宽容,那孩子……太苦了。
他居然在为那个害他至此的怨灵辩解!这认知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十年积压的报恩执念,此刻被眼前这残酷的现实和格尔近乎圣徒般的承受,搅得翻江倒海。
胸口一阵熟悉的、刀割似的闷痛骤然袭来——当年逃离山村时,被追兵的木棍狠狠砸在后心留下的旧伤,在这浓烈怨气的刺激下,不合时宜地开始发作。
我强忍着喉头的腥甜和心口的剧痛,咬着牙站起身。不能再拖了!格尔手臂上的怨毒诅咒必须立刻拔除,否则他撑不了多久!
至于张翠芬……她的执念和怨恨,必须有个了断!源头,就在那个叫张强的畜生身上!
需要一些东西。
我的声音因为心口疼痛而有些发紧,努力维持着平稳,
朱砂,年份越久越好。
烈酒,纯度越高越好。
还有……新鲜的、带着露水的艾草。
格尔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吃力地想要站起来。那只小土狗也跟着焦急地呜咽。
我去找!
我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触手的感觉坚硬而虚弱。
您别动,好好休息。
目光扫过他手臂的位置,意思不言而喻。
格尔没再坚持,只是疲惫地靠回床头,闭上眼睛,眉头却因为手臂持续的蚀骨之痛而紧紧蹙着。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灰败的脸色和脚边那只同样伤痕累累、却对他充满依赖的小狗,转身大步走出这间弥漫着腐朽与药味的小屋。
院外的空气依旧污浊,却让我贪婪地吸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心口的闷痛和翻涌的复杂情绪。
必须快!找到东西,拔除诅咒!然后……找到张强!张翠芬的怨气根源不除,格尔就永远不得安宁!
梧桐里像个巨大的、混乱的蚁巢。我在狭窄污秽的巷道里穿行,凭着记忆和一点微弱的灵力感应,寻找着可能卖香烛纸钱或者杂货的小铺子。
心口的闷痛像是有把钝刀在慢慢研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旧伤,额角的冷汗就没干过。
格尔手臂上那蠕动怨气的画面和张翠芬井底绝望的嘶吼交替在我脑中闪现,搅得我心神不宁。
终于,在一条弥漫着劣质油烟味的小巷尽头,我找到了一家门脸极小、光线昏暗的杂货铺。
门口挂着褪色的香烛纸马牌子,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日用百货。
铺子里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头正缩在柜台后面打盹,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放着听不懂的地方戏。
老板,有陈年朱砂吗要最好的。
我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老头慢悠悠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大概是我这身打扮不像正经买主。
他慢吞吞地拉开一个掉漆的抽屉,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才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黑乎乎的木盒子,打开。里面是暗红色的朱砂粉末,颜色倒是纯正,但年份……我捻起一点在指尖搓了搓,感受着其中的火气和沉淀感,勉强点头:行,要了。再要一瓶最烈的酒,工业酒精也行,还有新鲜艾草。
老头没多问,又慢悠悠地从柜台底下摸出一瓶没有标签的透明液体,瓶盖一打开,一股极其冲鼻的、类似医用消毒酒精的辛辣气味就冲了出来。
他又颤巍巍地指向门口一个破箩筐:艾草……早上刚采的,自己看吧。
箩筐里是些蔫了吧唧的杂草,我翻了翻,勉强挑出几根还算水灵的艾草叶。
付了钱,把东西塞进随身的布袋,转身就要走。
姑娘……
老头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点神神叨叨的味道,西边……少去,戾气重,沾上甩不脱的霉运……
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我布袋口露出的朱砂盒子一角。
我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快步融入了巷道的阴影里。
戾气霉运比起格尔手臂上那蚀骨的怨毒和张翠芬那口枯井里的绝望,这些都算个屁!
拎着东西急匆匆往回赶,心里盘算着拔除怨气的步骤。
刚拐过两条巷子,一股极其阴寒、带着浓郁井水腥气和滔天怨念的气息,如同失控的潮水,猛地从格尔院子的方向爆发开来!那气息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欲!
不好!张翠芬失控了!
我心下一沉,顾不上心口的闷痛,拔腿就朝着格尔的小院狂奔!布袋里的朱砂瓶和烈酒瓶随着奔跑剧烈地碰撞着。
刚冲到院门附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是格尔的声音!还有小土狗惊恐万分的狂吠!
滚开!别过来!离他远点!
张翠芬那嘶哑破碎、充满了混乱和痛苦的尖啸声在院子里炸开,带着水底回音的嗡鸣,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一脚踹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头皮发麻!
院子里阴风怒号,比之前更冷上十倍!浓得化不开的黑色怨气如同翻滚的墨汁,充斥了大半个空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嘶鸣。
怨气中心,正是张翠芬!她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原本就湿透的碎花孕妇装此刻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破烂不堪。
她抱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身体剧烈地颤抖、扭曲,那张浮肿青白的脸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怨毒的挣扎而狰狞变形,乌紫的嘴唇张开,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尖啸!空洞的眼眶里,不再是绝望,而是疯狂燃烧的、混乱的黑色火焰!
格尔倒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上,脸色灰败得像死人,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但显然被刚才失控的怨气冲击震伤了内腑。
他那条溃烂的左臂裸露在外,此刻,那片腐肉中的黑色怨气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疯狂地蠕动、膨胀,甚至发出滋滋的、如同腐蚀般的轻微声响!溃烂面肉眼可见地扩大了一丝!那只小土狗挡在格尔身前,对着空中的怨灵拼命地狂吠,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却一步不退。
张翠芬混乱的目光扫过格尔吐出的鲜血和他手臂上因她而加剧的溃烂,眼中的黑色火焰瞬间爆燃!极致的痛苦和自责让她彻底癫狂!
是我!都怪我!我该死!我该死啊——!
她凄厉地嘶吼着,周身狂暴的怨气猛地向内收缩,竟凝聚成数道漆黑如墨、带着森森鬼气的利箭!箭尖直指……她自己的魂体心口和隆起的腹部!她要自我湮灭!带着她腹中那个无辜却又承载了太多恨意的胎儿之魂,彻底魂飞魄散!
住手!
我厉喝一声,声如裂帛!同时双手闪电般结印,指尖灵力喷薄而出,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幕,瞬间挡在张翠芬自毁的怨气箭矢之前!
噗!噗!噗!
漆黑的怨气箭矢狠狠撞在淡金光幕上,发出沉闷的爆响!光幕剧烈震荡,金光明灭不定,我的身体也如遭重击,猛地一晃,心口那旧伤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喉头腥甜上涌!这怨灵自毁的力量,竟如此恐怖!
光幕挡住了致命的箭矢,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张翠芬震得向后飘飞,魂体一阵剧烈波动,虚幻了几分。她抱着肚子,蜷缩在空中,发出野兽般痛苦绝望的呜咽。
你想让格尔白救你吗!你想让他看着你魂飞魄散,然后被你的怨气活活拖死吗!
我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带着灵力,如同惊雷炸响在她混乱的魂识中,看着我!张翠芬!看着我!
我的厉喝似乎穿透了她狂乱的怨念。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空洞眼眶,死死地盯住了我。
恨谁!
我死死盯着她那双怨毒混乱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告诉我!你最恨谁!
张……强……
这个名字从她乌紫的、扭曲的嘴唇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怨毒和泣血的嘶鸣,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混乱呜咽,那个畜生……他推我……他杀了我……杀了我孩子……
随着这个名字的吼出,她周身狂暴的怨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不再无序地翻滚自毁,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朝着我指示的方向——院外某个方位——汹涌汇聚!浓黑的怨气在空中凝成一道翻滚的、指向性极强的怨气狼烟!目标明确——张强!
那就去找他!
我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讨债!去要他的命!别在这里祸害无辜的人!你的债主,是张强!
张翠芬的魂体剧烈地一震!指向张强方向的怨气狼烟瞬间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狂暴!那滔天的恨意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出口!
她不再看我和格尔,抱着隆起的腹部,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啸,裹挟着那浓黑如墨的怨气狼烟,猛地冲天而起!
瞬间穿透了梧桐里低矮杂乱的棚户屋顶,消失在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中,朝着怨气锁定的方向——张强的所在,疯狂扑去!
院子里肆虐的阴风骤然停歇,但那股浓重的怨气和井水腥气并未完全散去,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咳咳……
地上的格尔又咳出一口血沫,脸色白得像纸。
他手臂上的溃烂处,因为怨灵本体的暂时离开和目标的转移,那些疯狂蠕动的怨气丝线似乎平复了一些,但腐坏的面积并未缩小,衰败的气息依旧浓重。小土狗焦急地舔舐着他的脸颊。
我抹去嘴角一丝溢出的血迹,心口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还未平息。
来不及了!张翠芬已经彻底失控,带着她积压已久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怨毒去找张强索命!一旦她真的杀了人,沾了血孽,就彻底化煞,再无回头之路!不仅她自己万劫不复,格尔身上这源于她的诅咒也会瞬间恶化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在她铸成大错前,截住她!更要……让张强那个畜生,得到他应得的报应!
我冲过去,将布袋里的朱砂、烈酒和艾草一股脑塞进呆滞的格尔怀里,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朱砂混烈酒,涂伤口!艾草嚼碎吞一点!能撑一会儿!等我回来!
根本顾不上看他是否明白,也顾不上那只狂吠的小狗,我转身朝着张翠芬怨气狼烟消失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追了出去!
追着那道直冲天际的怨气狼烟,我像一道离弦的箭,在迷宫般的棚户区巷道里亡命狂奔。
心口旧伤被刚才强行阻挡自毁怨箭的冲击彻底引燃,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烧红的烙铁在胸腔里搅动,喉咙里全是铁锈的腥甜味。
腿脚发软,视线都有些模糊,全凭一股狠劲吊着。
那怨气狼烟指向城西一片待拆迁的老旧工厂区。破败的厂房如同巨兽的骨架,在暮色四合中投下狰狞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陈腐的气息。
怨气最终消失在厂区深处一栋废弃的办公楼里。
刚冲到锈迹斑斑的铁楼梯口,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怨灵的冰寒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我的脸上!
楼上!
我强忍着眩晕,手脚并用地冲上二楼。走廊尽头一间虚掩着门的办公室内,正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和令人牙酸的鬼啸!
贱人!死了还敢来缠老子!滚!滚啊!
一个男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响起,充满了恐惧和暴怒。
是张强!
我猛地撞开那扇破门!
办公室内一片狼藉,废弃的文件柜东倒西歪,灰尘漫天。
房间中央,张翠芬悬浮着,周身翻滚的怨气浓得如同粘稠的黑油,将她整个魂体包裹,只露出那双燃烧着纯粹毁灭欲的猩红鬼眼!她怀中那个隆起的、由怨气构成的胎儿轮廓,此刻也发出尖锐刺耳的啼哭,声音里充满了扭曲的怨毒。
张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竟然挥舞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刀刃上沾着新鲜的、暗红色的血迹!他脸色惨白如鬼,额头青筋暴跳,眼神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涣散疯狂,嘴角却扯着一个神经质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狞笑。
他的左肩到胸口的位置,衣服被撕裂了几道长长的口子,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伤口边缘翻卷,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染红了大片前襟。显然是被怨灵利爪所伤!
看到没!老子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张强挥舞着带血的刀,对着空中的怨灵嘶吼,状若疯魔,鬼鬼算个屁!老子连你肚子里的野种一起剁了!
他这副癫狂嗜血的模样,还有那把沾着他自己鲜血的剔骨刀,如同火上浇油!
张翠芬怀中的怨胎啼哭瞬间拔高,尖锐得能刺穿耳膜!
她周身的怨气轰然爆发,如同沸腾的黑色岩浆,无数由怨气凝结的、尖锐的黑色冰锥在她周围瞬间成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暴雨般朝着墙角的张强激射而去!
每一根冰锥都散发着蚀骨的阴寒和滔天的恨意!
张强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闪。噗噗噗!几根冰锥擦着他的身体狠狠钉入后面的水泥墙壁,留下深坑和蔓延的冰霜!
更多的冰锥被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但怨气爆发的范围极大,几缕逸散的冰寒气息扫过他的手臂,皮肤瞬间泛起青紫的冻伤痕迹!
他彻底被死亡的恐惧攫住了,野兽般的目光在混乱中猛地锁定了门口的我!这个突然闯入的、看起来瘦弱的女人!
是你!是你把这贱鬼引来的!!
他扭曲的脸上爆发出疯狂的杀意,完全失去了理智,老子先宰了你!
他竟然舍弃了空中狂暴的怨灵,猛地调转方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疯狗,挥舞着那把沾着他自己和我同类鲜血的剔骨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叫,朝着我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寒芒,直刺我的心口!
这一下速度极快,角度又刁钻狠毒!我旧伤发作,气血翻腾,动作慢了半拍,眼看那冰冷的刀尖就要捅进胸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痛苦与暴怒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在我身后炸响!
一道高大却有些佝偻的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如同失控的火车头,狠狠地、义无反顾地从我侧后方猛撞过来!是格尔!他竟然拖着濒死的身体,强撑着追到了这里!
砰!!!
沉重的撞击声和骨头碎裂的脆响同时响起!
格尔用自己的整个右侧身体,狠狠地撞在了张强持刀猛扑的路线上!张强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力量撞得整个人横飞出去!那把剔骨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远处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格尔自己也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撞得踉跄后退好几步,重重地靠在了门框上才勉强站稳。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溅在斑驳的墙壁上,触目惊心!他佝偻着背,右手死死捂住左臂那溃烂的位置——刚才的猛烈撞击显然牵动了那里,脓血正透过他粗糙的指缝不断渗出!
那只一路跟着他的小土狗,此刻正疯狂地对着摔倒在地的张强狂吠,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格…格尔大叔!
我的心猛地一沉,失声喊道。
恩人!
空中,正凝聚着下一波怨气冰锥的张翠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她那狂暴的、猩红的鬼眼猛地转向格尔,看到了他喷出的鲜血和捂住溃烂手臂的痛苦模样。
那纯粹的毁灭怨气,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出现了一丝剧烈的波动和……清醒的痛苦!
呃啊……操!
被撞飞的张强摔在几米外的杂物堆里,疼得龇牙咧嘴。
他挣扎着爬起来,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先怨毒地扫了一眼空中的怨灵,又猛地钉在靠在门框上、气息奄奄的格尔身上,最后,那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在我身上!
好!好得很!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脸上露出一种极端扭曲、疯狂的笑容,两个贱人!一个死鬼!都他妈是你们害的!
他猛地弯腰,竟然从旁边一个翻倒的工具箱里,又抄起了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依旧锋利的……大号管钳!那沉重的铁家伙在他手里挥舞起来,带着令人心寒的破风声!
老子今天……一个都别想跑!
他狂吼着,竟是不顾一切地再次朝我和格尔的方向猛冲过来!目标,显然是我这个始作俑者,以及已经重伤、失去反抗能力的格尔!
空中,张翠芬看着格尔痛苦的模样和再次喷涌的鲜血,又看着张强挥舞着凶器冲向她的恩人,那刚刚出现一丝清明的猩红鬼眼,瞬间被更狂暴、更混乱的怨毒和愤怒彻底淹没!
不——!!
她发出一声撕裂魂魄的尖啸,怀中怨胎的啼哭也变成了凄厉的鬼嚎!比刚才更密集、更尖锐的怨气冰锥在她周身疯狂凝聚!
这一次,目标不仅锁定了张强,那狂暴的、失控的怨气冲击波,竟然将我和格尔也完全笼罩在内!
前有挥舞着沉重管钳、陷入彻底疯狂的张强!
上有失控暴走、无差别攻击的恐怖怨灵!
格尔重伤濒危,就靠在我身后的门框上!
而我,心口旧伤撕裂,灵力在刚才的阻挡和狂奔中几乎耗尽!
真正的绝境!
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我。难道……真的要栽在这里连累格尔一起
不!绝不!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近乎荒诞、却带着最后一丝疯狂反击意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猛地照亮了我混乱的思绪!
管钳带起的恶风已经扑面!头顶密集的怨气冰锥即将倾泻而下!
我猛地探手入怀,不是摸向符箓法器的内袋,而是掏出了那部屏幕都摔裂了的、外壳磨损严重的国产智能手机!
手指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精准地划开屏幕,解锁,点开了那个有着醒目红色摄像图标的APP——直播软件!
家人们!点个关注不迷路!
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手机话筒吼出了这辈子最离谱、却也最符合直播间套路的开场白,声音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见证科学反杀玄学的时刻到了——看好了!物理超度是这么玩的!
手机镜头猛地抬起,瞬间将整个修罗场般的景象框入其中:
——正前方,面目狰狞、挥舞着沉重管钳猛扑过来的张强!
——头顶上方,悬浮空中、怨气滔天、无数冰锥蓄势待发的恐怖孕妇怨灵!
——身后门框边,重伤呕血、气息奄奄的格尔!
——还有地上,那把沾着血、寒光闪闪的剔骨刀!
直播间标题被我手速飙到极限地修改为:
【紧急!家暴男持械杀人!现场直播!坐标西郊老钢厂废弃办公楼二楼!速报警!!!】
几乎在我按下开始直播键的瞬间!
嗷——!
张翠芬怀中的怨胎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尖锐、最凄厉的一声啼哭!
这哭声仿佛蕴含着某种最后的、源自母性的本能挣扎,又像是彻底引爆的号角!
无数根由纯粹怨气凝结而成的、漆黑如墨、散发着蚀骨冰寒的尖锐冰锥,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黑色的暴雨,轰然倾泻而下!
目标,正是冲在最前面的张强!以及……他身后的我和格尔!
张强挥舞管钳的动作僵住了,他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瞳孔缩成了针尖!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格挡,但太迟了!
噗!噗!噗!噗!噗!
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穿刺声响起!
至少有七八根手臂粗细的怨气冰锥,瞬间穿透了张强的身体!从他的胸膛、腹部、大腿……透体而过!
没有鲜血喷溅,只有被极致阴寒瞬间冻结的、灰败的伤口!冰锥去势不减,狠狠钉入他身后的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张强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上,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管钳哐当一声从他无力的手中脱落,砸在地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涌出一股带着冰碴的黑色寒气。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那几个被贯穿的、边缘结着霜花的巨大窟窿。
下一秒,他那被冻结的身体,如同被重锤敲击的冰雕,哗啦一声……碎裂开来!冻结的尸块混杂着黑色的冰屑,散落一地!没有鲜血,只有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尸臭瞬间弥漫开来!
这恐怖到极点的一幕,被我的手机镜头,无比清晰地、实时地捕捉、传输了出去!
几乎在张强身体碎裂的同时,空中爆发了最后一击的张翠芬,魂体猛地一颤!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剥离。
她怀中的怨胎轮廓也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啼哭,随之化作点点黑色的光尘,飘散无踪。
张翠芬的魂体重新显露出来。湿透的碎花孕妇装,浮肿青白的脸,空洞的眼眶……但此刻,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燃烧的猩红鬼火熄灭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和茫然。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由怨气构成、此刻正在缓缓消散的手。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门框边、捂着溃烂手臂、气息微弱却依然活着的格尔身上。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
她对着格尔的方向,虚幻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没有声音,但我仿佛听到了那跨越了生死界限的两个字:
……谢……谢……
随即,她的魂体,如同风中的沙砾,从双脚开始,迅速化为点点晶莹的、带着微弱蓝光的星尘,向上飘散。
没有怨气,没有恨意,只有一种终于解脱的、沉重的宁静。
在魂体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她那虚幻的、正在化为星尘的手,轻轻地、无比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自己那早已平坦的、虚幻的腹部位置。
然后,光尘彻底消散在昏暗破败的办公室空气中。
浓烈的怨气、刺骨的冰寒、绝望的嘶吼……一切属于怨灵的气息,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张强碎裂的冻尸、刺鼻的尸臭,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举着手机的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屏幕的冷光映着我惨白的脸。
直播间里,弹幕早已彻底爆炸!海量的信息疯狂滚动,完全看不清内容,只能看到一片片代表极度震惊的!!!和卧槽!!!。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
咳咳咳……噗!
身后的格尔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沿着门框软软地滑倒下去!他捂住左臂溃烂处的手无力地垂下,露出了那片可怕的伤口——此刻,盘踞其上的浓黑怨气,如同失去了根源的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淡化,最终彻底消散无踪!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触目惊心的溃烂创面,暴露在空气中。没有怨气侵蚀,那只是……一个需要治疗的、属于活人的伤口了。
大叔!
我顾不上直播,慌忙转身去扶他。
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大地般厚重和草木清香的暖流,竟顺着他溃烂的伤口边缘,极其微弱地、顽强地渗透出来,轻轻拂过我的指尖!那暖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与他此刻油尽灯枯的虚弱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这……是功德之力!是他无数次救人、行善积累下的福报这微弱的暖流,是在怨气诅咒消散后,本能地试图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可这力量……太微弱了,如同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对抗他严重的内外伤和长久以来的消耗透支!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破了厂区的死寂。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破碎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依旧在疯狂滚动的直播画面,又看了看地上张强那堆碎裂的冻尸块,最后目光落在怀中格尔那灰败如纸、气若游丝的脸上,和他手臂上那失去了怨气却依然狰狞的伤口。
一股冰冷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结束了……吗
冰冷的白炽灯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还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格尔躺在急救推车上,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几个医生护士围着他,动作麻利地连接各种监测仪器,语速飞快地交流着专业术语。
……多处肋骨骨裂,怀疑有内出血……左臂严重感染性溃烂,必须立刻清创手术……严重贫血,身体极度虚弱……快!送三号手术室!
推车轱辘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载着格尔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亮着红灯的手术中门后。
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浑身脱力,心口旧伤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我面前,表情严肃。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没褪干净的惊疑不定。
毕竟,他们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景象——碎裂的冻尸、重伤的老人、唯一的目击者(我)和一个仍在直播中的手机——实在过于惊悚和……超现实。
姓名
年长些的警察打开记录本,声音还算平稳。
千春。
职业
自由职业。
我顿了顿,补充道,以前在山上……学过点风水相术。
这身份能解释一些东西。
详细描述一下事发经过。
他的笔尖悬在纸上。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用符合科学世界观的语言,剔除掉所有灵异成分:我去西郊老钢厂那片找点旧材料(指了指自己身上沾满灰尘的棉麻衣服,暗示收破烂或搞艺术),偶然听到废弃办公楼里有打斗声和惨叫。上去就看到一个男的(张强),拿着刀和管钳,在攻击一个受伤倒地的老人(格尔)。我当时吓坏了,下意识拿出手机想录像留证据报警,结果那男的看到我在拍,更疯了,直接挥着管钳冲过来要杀我灭口……
我描述了张强如何扑向我,格尔如何为了救我撞开他,张强如何摔倒又抄起管钳再次扑来……这些是事实。至于张翠芬她从未存在过。
然后呢那个男的是怎么……
年轻警察忍不住插嘴,指了指手术室方向,又做了个碎裂的手势,表情难以形容。
我不知道。
我摇头,脸上适时地露出混杂着恐惧和茫然的真实表情(这倒不用装),他突然就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飞了一样!然后……然后身上就莫名其妙出现很多窟窿,整个人……碎掉了!还冻住了!太……太吓人了!我……我就一直举着手机,直到你们来……
我适时地表现出后怕的颤抖。
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现场勘查结果显然支持外力导致的瞬间低温碎裂,但莫名其妙、像被什么东西撞飞……这些无法解释。
我的直播录像成了关键铁证——它清晰地记录了张强挥舞凶器意图杀人的全过程,记录了他如何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击杀!虽然无法解释那力量来源,但张强行凶的事实无可辩驳。
我们调取了张强及其家人的相关记录。
年长警察合上本子,语气带着一丝沉重,他妻子张翠芬,确实在几个月前失踪,警方一直按疑似离家出走处理。
现场发现的那部属于张翠芬的旧手机里,恢复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里面有大量她被家暴后的伤痕照片,时间跨度很长。还有几段录音,记录了她多次提出离婚,被男方拒绝、威胁,以及……她去妇联求助时,工作人员一些明显敷衍、劝和的对话内容。其中一段,清晰地录下了张强在争吵中吼出的‘再跑就弄死你埋井里’的威胁。结合张翠芬失踪前刚被查出怀孕,以及张强在你直播中表现出的极端暴力和威胁性言论……案情性质,很明确了。
他叹了口气:张强的母亲和一些亲戚也被传唤了。他母亲起初还在哭闹撒泼,指责张翠芬‘不安分’、‘克夫’,但当那些录音和家暴照片摆出来,尤其是指向张强可能杀害怀孕妻子的证据链越来越清晰时……她也哑火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物理超度吧。张强死在了全国网友的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他自己疯狂行凶的过程中。
他生前的罪恶,在直播镜头和警方调查下无所遁形。他死了,但社死才刚刚开始。
那些曾经劝和的、和稀泥的、甚至助纣为虐的声音,在铁证和汹涌的舆情面前,都将被彻底清算。
这比任何符咒雷法,都更彻底,更解恨。张翠芬消散前那无声的谢谢,或许……也包含了这一层
好了,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
年长警察收起记录本,你作为现场目击者和重要证人,手机录像证据很关键,需要作为证据封存。
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做更详细的笔录。另外,那位见义勇为的格尔老人……
他看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眼神里带着敬意和担忧:我们会联系相关部门,确保他得到最好的救治。他这种情况……唉。
警察离开了。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单调冰冷的仪器滴滴声从手术室内隐隐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门打开,主刀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
我立刻站直身体,心提到了嗓子眼。
手术……还算顺利。
医生开口,声音沙哑,手臂的溃烂感染非常严重,我们做了彻底的清创和植皮,但功能……恐怕会留下永久性障碍。肋骨骨裂问题不大,静养就行。最麻烦的是……
医生眉头紧锁。
他身体底子太差了!严重营养不良,多个脏器功能衰竭,还有长期慢性失血……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掏空了元气,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这次重伤失血,更是雪上加霜……
他看着我,语气沉重: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情况很不乐观。后续治疗和恢复……需要奇迹。
护士推着格尔出来了。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灰败,但比之前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左臂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得像木乃伊。他闭着眼,似乎还在麻醉的沉睡中。
那只一路跟随的小土狗,不知何时竟然也出现在了医院走廊(也许是警察带来的),此刻正安静地蹲在推车旁边,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格尔。
我跟到重症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身上插满管子的格尔。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
怨气的诅咒拔除了,但长久侵蚀造成的亏空和这次的重创,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生命力。那点微弱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功德暖流……真的能创造奇迹吗
我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玻璃上,从随身的布袋深处,摸出了那本跟随我多年、边缘磨损严重的硬皮笔记本。
封面上是我自己写的两个遒劲的字——因果。
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脏活的细节、收入的款项,以及……最前面几页,用红笔重重圈出的目标:
【寻恩人格尔。报救命之恩,了断因果。】
指尖抚过那个被圈了无数次的名字。
然后,我慢慢地、极其用力地,将写着格尔名字和报恩目标的那一页纸,撕了下来。
纸张发出嗤啦一声轻响。
我将撕下的纸页在掌心揉成一团,紧紧攥住。再摊开时,掌心只剩下一小撮细碎的纸屑。
因果
我抬起头,透过监护室的玻璃,看着病床上那具在死亡线上挣扎、却又在昏迷中透出某种奇异平静的躯体。
看着他病床护栏上,那只小土狗正小心翼翼地趴着,下巴搁在护栏边缘,黑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守着它的救命恩人。
活着。
好好活着。
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
或许,这才是最大的因果,最好的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