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盘山夜路 > 第一章

1
末班车
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时,老周正在数仪表盘上的里程数。
217.6,红色数字在雨雾里抖得像条蚯蚓。他掐灭烟头,烟蒂弹进车门旁的铁盒,盒里已经堆了半盒,每个烟蒂上都留着深浅不一的牙印——这是他开盘山1路末班车的第十五年,养成的怪癖。
师傅,还有多久到瓦窑沟
后排传来个女声,带着点怯生生的颤。老周从后视镜瞥了眼,是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怀里抱着个帆布包,包角露出半截红色的绸带,像沾了血。车后座还坐着三个人:穿西装的男人一直在看表,金属表带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冷光;戴斗笠的老头背对着前座,斗笠的竹篾间露出几缕白毛,像是很久没梳过;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个布娃娃,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睫毛上挂着水珠,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快了。老周扯了扯领口,车里的霉味混着雨气,让他有点喘不上气,过了前面那道‘鬼弯腰’,再绕三个弯就到。
鬼弯腰白裙姑娘往窗边缩了缩,这名字……
以前是乱葬岗。老周踩下油门,公交车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半米高的水花,十年前山洪暴发,冲出来几十具棺材,都卡在那道弯的石缝里,太阳一晒,棺材板能在石头上烙出印子。
西装男突然合上表盖,金属碰撞声在车厢里格外刺耳:师傅,麻烦开快点,我赶时间。他的袖口沾着点泥,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
老周没理他。盘山1路的规矩,天黑后过鬼弯腰必须挂二挡,灯要开远光,喇叭得连按三下——这是前几任司机传下来的,说能请开路上的东西。他转动方向盘,公交车像条泥鳅钻进雨幕,车头的远光灯突然扫到路边站着个黑影。
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手里拄着根竹拐杖,背篓里装着些圆滚滚的东西,用黑布盖着,隐约能看见上面的泥。
师傅,停车!白裙姑娘突然喊道,我认识她,是瓦窑沟的王婆婆!
老周皱眉。瓦窑沟的人都知道,末班车从不拉路边拦车的,尤其是雨夜里的老人。但他还是踩了刹车,公交车在湿滑的路面上滑出半米,停在老太太面前。
多谢师傅。老太太佝偻着腰上车,拐杖在台阶上敲出笃笃的响,背篓里的东西动了动,发出咕叽的声音,像有活物在里面。她往投币箱里扔了个东西,不是硬币,是块暗红色的东西,落在箱底发出咚的闷响。
王婆婆,您这背篓里装的啥白裙姑娘好奇地问。
老太太没回头,斗笠下的脸藏在阴影里:给我家孙子带的口粮。她往车厢后排走,经过小女孩身边时,背篓里的黑布突然被顶起个角,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个婴儿的拳头,指甲缝里全是泥。
小女孩手里的布娃娃突然掉在地上,娃娃的脸是用布缝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此刻正对着老太太的背影。
公交车重新启动,老周从后视镜看了眼那个布娃娃,突然觉得不对劲——娃娃的嘴角好像咧开了,缝补的线崩开了几缕,像在笑。
过鬼弯腰时,老周按规矩连按三下喇叭。第一声喇叭响,路边的树影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第二声,车厢里的灯闪了一下,老太太的背篓歪了歪;第三声,白裙姑娘突然尖叫起来。
她的帆布包掉在地上,红色绸带散开,滚出来个相框。相框里是个穿军装的男人,笑得露出两颗虎牙,眉眼和白裙姑娘有七分像。但让她尖叫的不是相框,是相框下面压着的东西——是颗牙齿,成年人的臼齿,上面沾着点红血丝。
这不是我的!白裙姑娘慌忙踢开牙齿,我包里只有我哥的照片!
西装男突然站起来,他的皮鞋踩在牙齿上,发出咔嚓的脆响:别大惊小怪,山里的路,难免沾些不干净的东西。他说话时,老周看见他的后颈有块青黑色的斑,像被人掐过的印子。
戴斗笠的老头这时才慢慢转过身。他的脸皱得像块老树皮,眼睛是浑浊的黄,死死盯着老太太的背篓:你这口粮,是从‘养尸地’挖的吧
老太太的拐杖猛地顿在地板上:老汉家别乱说话。
乱说话老头冷笑一声,摘下斗笠,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镇字,我是瓦窑沟的守山人,你背篓里的东西,阴气重得能压垮半座山。
背篓里的东西突然剧烈地动起来,黑布被顶得老高,隐约能看见个小小的人影在里面挣扎。小女孩突然捡起地上的布娃娃,把娃娃的脸对着背篓,娃娃的黑纽扣眼睛好像亮了一下。
快停车!老周突然踩下刹车,心脏狂跳。他刚才从后视镜看见,车后座的窗玻璃上,贴着无数张脸,都是青灰色的,眼睛黑洞洞的,正死死盯着车厢里的人。
那些是十年前山洪里淹死的人。
2
瓦窑沟
公交车停在一片空地,雨不知何时停了。
空地尽头有个石碑,上面刻着瓦窑沟三个字,字缝里塞满了红布,像在流血。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十几个灯笼,灯笼纸是黑的,里面的光透着股绿,照得树下的石碾子泛着青灰色的光。
到了。老周解开安全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们……自己进去吧。
师傅不进去歇会儿西装男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笼的绿光。
不了,末班车得赶回去。老周发动汽车,他看见后视镜里,老太太的背篓敞开着,黑布掉在地上,里面根本没有婴儿,只有个稻草人,穿着小小的红肚兜,肚子里塞满了头发。
白裙姑娘捡起稻草人,突然咦了一声:这肚兜上的花纹,和我哥给我寄的一样。她哥去年来瓦窑沟支教,上个月突然失联,电话打不通,学校说他辞职了,只有一个匿名包裹寄到家里,里面就是块绣着同样花纹的红布。
守山老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哥叫啥
林建军。
老头的脸色瞬间变了,浑浊的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他是不是穿件蓝格子衬衫左额角有颗痣
白裙姑娘点头:您认识他
上个月,他在‘养尸地’被‘山魈’拖走了。老头的声音发颤,我们全村人找了三天,只找到他的衬衫,上面全是牙印。
穿白裙的姑娘叫林晚,她不信什么山魈。她哥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不信鬼神,怎么可能被这种东西拖走她抢过稻草人,红肚兜的衣角上绣着个小小的军字,是她哥的名字。
我要去找他。林晚往村里走,帆布包在她身后晃,相框里的林建军笑得刺眼。
西装男跟上去,他的手表又响了,这次是闹铃声,尖锐得像警报:我也找个人,瓦窑沟的赤脚医生,十年前给我娘看过病。
小女孩抱着布娃娃,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晚,娃娃的黑纽扣眼睛一直盯着老槐树上的灯笼。守山老头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像在给他们引路。
老太太没动,她捡起地上的黑布,重新盖住背篓,背对着公交车站在石碑旁,像尊石像。老周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后颈有块皮肤是青灰色的,和西装男后颈的斑一模一样。
公交车刚驶出村口,老周就从后视镜看见,老太太把背篓里的稻草人倒了出来,塞进石碾子下面。石碾子突然自己转了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响,稻草人的红肚兜被碾得稀烂,露出里面的头发,缠在碾子上,像无数条黑色的蛇。
他猛踩油门,公交车在盘山路上狂奔。仪表盘的里程数还在跳,218.9219.0……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开不出这条山路了。
瓦窑沟的房子都是黑瓦土墙,门窗紧闭,只有灯笼里的绿光从门缝里渗出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人的手指。林晚敲了好几家门,都没人应,只有第三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像在磨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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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她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屋里没开灯,只有灶台上点着根蜡烛,火光里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把菜刀,正在砧板上剁着什么。砧板上的东西是粉红色的,带着筋络,像块人肉。
你是……赤脚医生西装男的声音发紧。
男人转过身,他的白大褂上全是血,脸上戴着个口罩,只露出双眼睛,眼球上布满血丝:找我
我娘十年前在你这看过病,她叫张兰。西装男从钱包里掏出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很胖,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
医生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菜刀当地掉在地上:张兰那个得‘鼓胀病’的女人
对!西装男激动起来,你还记得她她后来怎么样了我当年被送到城里亲戚家,回来就找不到她了!
医生突然笑了,口罩被他扯下来,露出没有嘴唇的嘴,牙床上沾着点粉红色的肉末:她好得很。他指了指灶台边的缸,在里面泡着呢,说这样能永远不烂。
缸里装满了浑浊的液体,水面上漂浮着些头发,林晚看见缸底沉着个东西,穿着蓝布衫,身形和照片上的张兰一模一样。
西装男的脸瞬间惨白,他后退时撞到了门框,墙上挂着的相框掉下来,摔得粉碎。相框里是张集体照,医生站在中间,旁边是十几个村民,每个人都笑得诡异,眼睛里没有光。林晚突然发现,照片上的村民,和刚才贴在公交车窗上的脸一模一样。
你们是……林晚的声音发颤。
我们都是‘养尸地’的‘收成’。守山老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他的斗笠掉在地上,头顶的镇字在烛光里泛着红,十年前山洪冲垮了坟地,死人泡在水里不烂,反而活了过来,变成了‘行尸’。村里的活人要么被拖去当口粮,要么……他指了指医生,变成了帮凶。
小女孩突然把布娃娃扔向医生。娃娃落在地上,纽扣眼睛掉了一颗,滚到医生脚边。医生像被烫到一样跳起来,指着娃娃尖叫:是‘镇物’!她带了‘镇物’!
屋外的灯笼突然全灭了,石碾子转动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无数双脚踩在泥地里的咕叽声。守山老头把林晚往屋里推:快躲进地窖!只有那里能挡住它们!
地窖的门在灶台下面,拉开时一股寒气涌出来,带着股土腥味。林晚和西装男跳进去,守山老头正要跟着进来,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是老太太,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里,青灰色的手死死攥着老头的脚,背篓里的稻草人正对着地窖门,红肚兜在黑暗里亮得像团火。
你以为刻个‘镇’字就能镇住我们老太太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当年要不是你把‘养尸地’的土卖给外人,哪会有今天
守山老头的拐杖掉在地上,他看着林晚,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告诉外面的人,别来瓦窑沟……这里的人,早就不是人了。
地窖门被关上的瞬间,林晚听见老头发出一声惨叫,接着是骨头被碾碎的咔嚓声。
3
养尸地
地窖里漆黑一片,只有头顶的木板缝隙透进点微光。
林晚摸索着找到个打火机,是她哥以前用的,上面刻着个军字。火苗窜起来,照亮了周围的环境——地窖不大,堆着些土豆和红薯,墙角有个草堆,草堆里躺着个东西,盖着件蓝格子衬衫。
是她哥的衬衫。
林晚的手抖得厉害,打火机差点掉在地上。她掀开衬衫,下面不是尸体,是个日记本,封面上沾着点暗红的血迹。她翻开第一页,是她哥熟悉的字迹:
7月15日,雨。瓦窑沟的孩子很可爱,就是眼神有点怪,总盯着我脖子上的玉坠看。王婆婆说这玉坠能辟邪,让我别摘。
7月20日,晴。今天去后山采药,发现片奇怪的地,土是黑的,种的玉米长得比人高,玉米粒是血红的。守山老头不让我靠近,说那是‘养尸地’。
7月25日,阴。张兰的儿子来了,就是十年前那个被送走的小孩。他说他妈当年得的不是鼓胀病,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肚子里长了活物。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个倒过来的山字,和老太太背篓里稻草人的红肚兜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西装男突然抓住林晚的手腕,他的手抖得厉害,后颈的青黑色斑扩散了,已经爬到耳后:这个符号……我娘的病历上也有!医生说这是‘尸斑’的标记,只要出现这个符号,人就会变成……变成行尸!
他的手表又响了,这次不是闹铃声,是倒计时的滴答声,屏幕上显示着00:15:32。它在倒计时。西装男的声音发颤,从我们进瓦窑沟开始,它就在倒计时。时间一到,我们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东西。
地窖顶上的木板突然传来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人在上面跳。接着是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尖锐得刺耳。林晚把打火机凑近木板,看见无数只青灰色的手从缝隙里伸进来,指甲又尖又长,往他们身上抓。
快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林晚喊道,她的手碰到草堆后面的墙壁,发现是空的,像是块松动的石板。
两人合力推开石板,后面是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爬行。通道里弥漫着股甜腻的气味,像腐烂的水果。林晚带头爬进去,打火机的光照向前方,发现通道两侧的土墙上嵌着无数双眼睛,都是黑纽扣做的,和小女孩的布娃娃一模一样。
这些是……西装男的声音发紧。
是以前掉进地窖的人。林晚看着那些眼睛,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把眼睛挖出来,换成布娃娃的纽扣,这样就能‘看见’外面的动静。
通道尽头有光亮,伴随着流水声。两人爬出去,发现自己站在条小溪边,溪水是黑的,上面漂浮着些白色的东西,像撕碎的纸。林晚蹲下身,用手捞起一片,发现是张照片,上面是个穿军装的男人,被无数只手拖进水里,正是她哥林建军。
这是‘养尸地’的溪流。西装男指着溪水上游,那里有片黑土地,长着茂密的玉米,玉米秆是青黑色的,玉米穗垂下来,露出血红的玉米粒,我娘的病历上说,这里的水能让尸体不腐烂,还能让它们……活过来。
溪对岸突然传来小孩的笑声,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她正蹲在水边,把布娃娃往水里按,嘴里念叨着:洗干净,就能回家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晚喊她。
小女孩抬起头,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娃娃说,只要把它洗干净,我娘就会来接我。她的布娃娃已经湿透了,黑纽扣眼睛掉光了,露出两个黑洞,像在流泪。
溪水突然涨了起来,黑水里冒出无数只手,抓住小女孩的脚踝往水里拖。小女孩没挣扎,反而笑着把布娃娃扔进水里:你看,它先回家了。
林晚想冲过去救她,却被西装男拉住:别去!那不是普通的小孩!他指着小女孩的影子,在溪水的倒影里,她的影子没有头,脖子下面空荡荡的,她十年前就掉进溪里淹死了。
4
替身
小女孩的笑声在溪水上飘了很久,像片羽毛落在黑水表面,荡开一圈圈涟漪。那些抓住她脚踝的手慢慢缩回水里,只留下个空荡荡的羊角辫,在水面上轻轻浮动,像条黑色的水藻。
她为什么不挣扎林晚的声音发颤,打火机的火苗在风里抖得厉害,照亮了溪水里漂浮的另一样东西——是个布娃娃的残骸,棉花从破口处露出来,混着黑泥,像团腐烂的内脏。
因为她早就不是人了。西装男盯着自己的手表,倒计时已经跳到00:09:17,他后颈的青黑色斑已经蔓延到脸颊,像块正在融化的淤青,‘养尸地’的水会复制人的样子,但复制出来的只是空壳,里面填的是这片山的怨气。
他突然抓住林晚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后颈的斑上:你摸,是凉的,像块冰。这不是普通的尸斑,是‘印记’,只要接触过这里的水或土,就会被打上印记,时间一到,就会变成它们的‘替身’。
林晚猛地缩回手,指尖沾着点黏腻的液体,在火光下泛着油光。她突然想起背包里的那颗臼齿,还有老太太投币箱里的暗红色东西——那根本不是硬币,是块带血的指甲。
你哥的玉坠呢西装男突然问,日记里说他戴着玉坠,那东西能辟邪。
林晚这才发现,自己的帆布包不知何时敞开着,里面的相框倒在一边,照片上哥哥脖子上的玉坠明明灭灭,像颗跳动的血珠。她慌忙去摸自己的脖子——临行前嫂子把玉坠给了她,说建军的东西,能护着你,可现在玉坠不见了,只剩下根断了的红绳,绳头还沾着点黑泥。
掉在刚才的地窖里了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日记里说玉坠能辟邪,现在没了它……
不。西装男指着溪水上游,黑土地的玉米秆之间,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在那里。
两人沿着溪岸往上走,玉米叶擦过衣服,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林晚发现玉米秆上缠着些布条,有蓝格子衬衫的碎片,有白大褂的衣角,还有块红肚兜的残片,上面绣着的军字被血浸透了,变成了紫黑色。
玉坠就挂在最粗的那根玉米秆上,翠绿的玉被血染成了暗红,像块凝固的血瘤。林晚刚要伸手去摘,玉米秆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黑土地里冒出无数根须,像蛇一样缠上她的手腕。
别碰!西装男拽住她往后退,这不是玉坠,是‘养尸地’结的‘果’!你看它的纹路!
林晚凑近一看,玉坠表面的纹路根本不是天然的,是无数细小的人脸叠在一起,眼睛和嘴巴的位置凹陷下去,像被无数只手指抠过。她突然想起小女孩的布娃娃——那些黑纽扣眼睛,和玉坠上的人脸眼睛一模一样。
黑土地突然裂开道缝,里面钻出个东西,穿着蓝格子衬衫,身形和她哥一模一样。但他的脸是青灰色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林晚脖子上的红绳。
哥林晚的声音发颤,打火机差点掉在地上。
玉……给我……那东西张开嘴,牙齿上沾着血红的玉米粒,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掉出几颗,要玉……才能变完整……
他伸出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往林晚的脖子抓来。西装男突然把她推开,自己撞了上去,两人滚进黑土地里,玉米秆被压倒一片,发出咔嚓的脆响。
快跑!西装男的声音从玉米丛里传来,带着痛苦的嘶吼,我快没时间了……记住,别回头!
林晚看着他后颈的青黑色斑已经蔓延到眼睛,瞳孔变成了浑浊的灰,像老太太的眼睛。她咬咬牙,转身往溪边跑,身后传来玉米秆断裂的声音,还有哥哥的嘶吼,像头被激怒的野兽。
跑到溪边时,她看见水里的倒影——自己的后颈也出现了块青灰色的斑,像个小小的倒山字。
5
司机
老周把公交车停在鬼弯腰的弯道处,引擎还在空转,像头喘气的老牛。
他从座位底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不是烟,是十几张照片,都是以前的乘客,有的笑着,有的面无表情,每个人的额角都贴着块红布。最上面那张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背篓里露出个稻草人,红肚兜在照片里亮得刺眼。
又来一个。老周对着照片喃喃自语,从怀里掏出块红布,往自己额角贴。红布上绣着个小小的守字,是他开末班车的第一年,瓦窑沟的老支书给的,说贴了这个,就能平安过‘鬼弯腰’。
车窗突然被什么东西敲响了,是林晚,她的衣服被划破了,后颈的青灰色斑露在外面,像块脏东西。
师傅!开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后的玉米地里传来沙沙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
老周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开门键。林晚跌上车,摔在过道上,手里还攥着根断了的红绳。
快开车!她爬起来去拽方向盘,它们要来了!
晚了。老周指了指车外,玉米地的边缘站着无数个人影,都是青灰色的,手里举着玉米秆,像举着武器。最前面的是穿蓝格子衬衫的男人,他的脸一半是林建军,一半是青灰色的尸斑,手里攥着块染血的玉坠。
公交车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车顶传来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人在上面跳。林晚往车顶看,发现天窗的玻璃上贴着无数张脸,都是末班车以前的乘客,每个人的额角都没有红布,眼睛黑洞洞的,正对着她笑。
你以为红布真能辟邪老周突然笑了,摘下自己额角的红布,下面的皮肤是青灰色的,刻着个和老太太背篓里一样的倒山字,这是‘标记’,告诉它们,我是‘自己人’。
林晚的后背撞在投币箱上,箱底的暗红色东西滚了出来,不是指甲,是颗牙齿,和她背包里掉出来的那颗一模一样,上面还沾着点红血丝。
前几任司机都想跑。老周转动钥匙,引擎发出咔咔的响声,却没启动,但跑不掉的。瓦窑沟需要个司机,把外面的人‘请’进来当替身,这样里面的‘东西’才能永远活着。
他指了指车厢里的照片:这些都是我的‘业绩’。那个穿西装的,他娘当年就是我拉来的,现在他来替她了;那个小女孩,她娘十年前坐过我的车,掉了个布娃娃在座位底下,现在她来替娃娃了。
林晚突然想起哥哥日记里的话:王婆婆说这玉坠能辟邪,让我别摘。王婆婆就是那个背篓里装着稻草人的老太太,她根本不是在保护哥哥,是在养着他,等合适的替身处出现。
车顶的响声越来越大,天窗的玻璃裂开了道缝,一只青灰色的手伸进来,抓住了林晚的头发。她看见车外的林建军正对着她笑,手里的玉坠在月光下泛着红光,像颗跳动的心脏。
你哥很‘听话’。老周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他知道只要等你来了,他就能解脱。你们是亲兄妹,血脉最像,最适合当替身。
林晚突然抓起地上的铁皮盒,往老周头上砸去。铁皮盒里的照片散落一地,被风吹得贴在车窗上,和外面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照片,谁是东西。
老周的头流出血来,青灰色的皮肤下,血管是黑的,像蚯蚓在爬。他扑向林晚,嘴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和溪水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林晚躲开他的扑击,跌跌撞撞地跑到车门边,按下了开门键。外面的人影涌了过来,玉米秆摩擦的沙沙声像无数条蛇在爬。她突然抓起座位底下的布娃娃——是那个小女孩掉的,纽扣眼睛虽然掉了,但嘴角的缝补线还在,像个诡异的笑。
你们要的是这个,对不对林晚把布娃娃举起来,对着外面的人影,它才是你们的‘替身’!
穿蓝格子衬衫的人影突然停住了,手里的玉坠掉在地上,发出叮的脆响。老周也不动了,青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布娃娃,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林晚把布娃娃扔出车外,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黑土地里。所有的人影都跟着扑了过去,玉米秆被踩得稀烂,发出咔嚓的响声,像在争抢什么珍宝。
她趁机跳下车,往鬼弯腰的另一侧跑,那里有老周说过的盘山公路,能通到山外。身后传来公交车的爆炸声,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照得玉米地里的人影像群燃烧的鬼。
6
末班车
林晚沿着盘山公路跑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摸了摸后颈的青灰色斑,已经淡了很多,像块快要洗干净的污渍。山风吹过,带着松针的清香,没有了瓦窑沟的霉味和血腥味,让她恍惚觉得昨晚的一切都是场噩梦。
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是辆绿色的公交车,车身上写着盘山1路。林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躲到石头后面,看着公交车慢慢驶来。
司机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哼着不成调的歌。车厢里坐着几个乘客,有穿西装的,有戴斗笠的,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个布娃娃,娃娃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正对着窗外。
公交车在她刚才坐过的石头旁停下,车门嗤地打开。年轻人探出头,笑着问:姑娘,去哪儿末班车,再不上就等明天了。
林晚看着他额角的红布,上面绣着个小小的守字,和老周的一模一样。她突然注意到,年轻人的后颈有块淡淡的青灰色斑,像个没长开的倒山字。
小女孩从车窗里探出头,举着布娃娃对她笑:姐姐,你的玉坠掉了。她的布娃娃手里,攥着块染血的玉坠,翠绿的底色上,无数张人脸在慢慢蠕动。
林晚猛地站起来,往山下跑。身后传来公交车的喇叭声,一声,两声,三声,像老周过鬼弯腰时按的那样。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石子划破了脚底,渗出血来,滴在公路上,像串红色的标记。
跑到山脚时,她遇见个晨练的老人,手里牵着条黄狗。黄狗对着盘山公路的方向狂吠,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姑娘,你从山上下来老人皱着眉,这几天别上山,盘山1路的末班车早就停了,十年前山洪冲死了一整车人,司机和乘客都没捞上来。
林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摸了摸帆布包,里面的相框还在,照片上的哥哥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脖子上的玉坠闪着光。但照片的背面多了行字,是用红血丝写的:
下一班车,等你当司机。
远处的盘山公路上,绿色的公交车缓缓驶下来,年轻人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不成调,却很熟悉——是老周总在哼的那首《山路十八弯》。车厢里的乘客们对着窗外笑,青灰色的脸上,眼睛黑洞洞的,像无数个等待填补的洞。
林晚突然想起守山老头的话:告诉外面的人,别来瓦窑沟……这里的人,早就不是人了。
可她知道,已经晚了。只要还有盘山公路,还有末班车,就会有人上山,有人成为新的替身,像颗被种下的种子,在养尸地的黑土里慢慢发芽,等待着下一个摘果人。
她最后看了眼盘山公路的尽头,那里云雾缭绕,像块化不开的墨。公交车的影子在雾里若隐若现,喇叭声再次响起,悠长而诡异,像在对她说:
下一站,瓦窑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