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缝合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陈默正在给307床的病人缝针。
第七针刚穿过皮肉,缝合线突然崩断了。银白色的线头像条受惊的蛇,蜷在沾血的纱布上。他抬头看了眼心电监护仪,绿色的波形突然变成直线,发出刺耳的嘀——声,像根冰锥扎进深夜的值班室。
李叔陈默拍了拍病床上的老头,对方的皮肤已经泛出青灰色,嘴角溢着泡沫,瞳孔散得像摊化不开的墨。
这是今晚第二个突发死亡的病人。
凌晨三点的市一院住院部,走廊的声控灯坏了大半,忽明忽暗的光把护士站的影子拉得老长。护士长刘姐正用酒精棉擦着护士站的玻璃,棉片擦过的地方留下道水痕,像道没缝好的伤口。
307床又没了刘姐头也不抬,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是203床那个车祸病人的,半小时前刚推进太平间,这月第几例了
第七个。陈默扯掉手套,橡胶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都是突发心梗,抢救记录全符合流程,但……
但死因都查不出刘姐终于转过身,她的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里面件洗得发白的红毛衣,陈医生,你刚来三个月,有些事别太较真。
走廊尽头的电梯突然叮地响了一声。陈默抬头望去,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盏应急灯在轿厢顶部闪着红光,照亮了内壁上的一行字,像是用指甲刻的:别信镜子。
又坏了刘姐皱了皱眉,拿起对讲机,维修科住院部东侧电梯又空开了,过来看看。
对讲机里只有电流的滋滋声。陈默的目光落在电梯口的体重秤上,指针不知何时指向了60kg,但秤上明明空无一人。他突然想起307床的李叔,入院时体重正好60kg。
我去看看太平间。陈默抓起白大褂往外走,口袋里的手机硌得慌——是半小时前收到的短信,发件人未知,内容只有三个字:救我。
太平间在住院部地下室,走廊比楼上更暗,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青灰色的砖,像块块没愈合的疮疤。管理员老秦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照亮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铜钥匙串,其中一把特别大,钥匙柄上刻着个7。
陈医生这么晚还来老秦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刚送下来的203床,你要看看
陈默没说话,径直走向冷藏柜。203床的柜子编号是7,和老秦钥匙上的数字一样。他拉开柜门,冷气扑面而来,里面的尸体盖着白布,轮廓却不对劲——太瘦了,不像那个180斤的车祸病人,倒像个……孩子。
掀开白布的瞬间,陈默的呼吸骤停。
白布下面是个穿病号服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左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里攥着块橡皮擦。这不是医院的病人,至少他的接诊记录里没有。
老秦!陈默猛地回头,小马扎上空空如也,只有个烟头还在地上冒着青烟,钥匙串落在脚边,那把刻着7的钥匙不见了。
冷藏柜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自动合上了。陈默去拉,却发现柜门被锁死了,锁孔里插着把钥匙,正是老秦不见的那把。他趴在柜门的观察窗上往里看,小女孩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黑洞洞的瞳孔正对着他,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还是那个未知号码:他们在换身体。
2
镜中
陈默冲回楼上时,护士站的灯全灭了。
应急灯的红光里,刘姐正对着玻璃整理头发,手指在玻璃上划来划去,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陈默刚要开口,突然发现不对劲——玻璃里的刘姐没动,嘴角还保持着上一秒的微笑,而现实中的刘姐已经转过身,眼神直勾勾的,像尊蜡像。
刘姐
玻璃里的倒影突然动了,抬起手,对着陈默做了个嘘的手势。紧接着,现实中的刘姐猛地扑过来,指甲掐向他的脖子,力道大得像把铁钳。
你发现了……刘姐的声音变得尖利,和平时的温和判若两人,他们要出来了……需要活人的身体……
陈默掰开她的手,手腕上被掐出五道血痕。他后退时撞到了治疗车,托盘里的注射器摔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其中一支滚到玻璃门前,针头对着玻璃里的倒影,倒影的手腕上,赫然有块和陈默一模一样的血痕。
镜子是通道。玻璃里的倒影口型动着,声音却直接钻进陈默的脑海,太平间的冷藏柜编号,对应着楼上的病房……7号柜,对应307床。
现实中的刘姐还在扑过来,白大褂的纽扣崩掉了,露出红毛衣里的东西——不是皮肤,是层密密麻麻的针孔,每个针孔里都插着根细针,像只被扎满了绣花针的刺猬。
陈默抓起治疗车上的手术刀,往玻璃上划去。刀刃碰到玻璃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响声,像在切割烧红的铁。玻璃裂开道缝,里面的倒影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现实中的刘姐也跟着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针孔里渗出黑色的血。
走廊里的声控灯突然全亮了,惨白的光线下,陈默看见护士站的玻璃上布满了划痕,都是指甲刻的,写满了7。而电梯口的体重秤指针,不知何时指向了55kg——那是刘姐的体重。
手机再次震动,未知号码发来张照片:住院部顶楼的水箱,水面漂浮着具尸体,穿着管理员老秦的衣服,脖子上的钥匙串还在,只是少了那把刻着7的钥匙。
老秦是第一个。短信紧跟着进来,他发现了换身体的秘密,被锁进水箱了。
陈默突然想起什么,冲向医生值班室。他的办公桌抽屉里锁着份病历,是上周接诊的一个装病的男人,叫赵磊,30岁,总说自己看见镜子里的人在动,各项检查却都正常。当时陈默以为是臆想症,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抽屉被撬了,病历不见了。桌面上留着个用口红画的符号,像个倒过来的J,和冷藏柜锁孔的形状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东西掉进了楼下车棚。陈默探头望去,车棚的阴影里,一个穿病号服的人影正拖着什么东西,拖痕在地面上拉出条长长的血线,尽头是太平间的入口。
那人影的左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
3
装病者
赵磊是被铁链锁在201病房的。
陈默找到他时,男人正蜷缩在墙角,病号服被撕得稀烂,后背布满了抓痕,新旧交错,像幅诡异的地图。他看见陈默,突然像疯了一样撞过来,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声。
他们来了!赵磊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陈默的白大褂,你衣服上有他们的味!像福尔马林泡过的死鱼!
谁来了陈默蹲下身,尽量让语气平缓,镜子里的人
赵磊突然安静下来,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你也看见了他凑近陈默,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是‘镜鬼’,靠偷活人的身体存在。每个镜子都是他们的门,太平间的冷藏柜是‘保鲜盒’,用来存他们换下来的旧身体。
他指着自己的后背:这些伤是自己抓的。有天我照镜子,看见里面的‘我’举着刀,我不抓自己,就会被他割喉。
201病房的墙上挂着面穿衣镜,此刻正对着墙角。陈默瞥了一眼,镜中的赵磊没有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现实中的赵磊,嘴角咧开个诡异的笑。
你怎么确定我不是‘镜鬼’陈默突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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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磊从枕头下摸出块碎镜片,是从穿衣镜上敲下来的:照一下。镜鬼在镜子里没有影子。
陈默接过镜片,里面的自己一切正常,影子清晰地映在墙上。赵磊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上周我偷偷进了太平间,看见7号柜里的尸体在动,手指上戴着枚戒指,和307床李叔的一模一样。第二天李叔就突发心梗了,戒指却不见了——被镜鬼拿走了,用来伪装成他。
他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他们需要‘钥匙’才能换身体,就是老秦那把刻着‘7’的钥匙。现在钥匙在谁手里,谁就是下一个要被换的人。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起太平间7号柜的锁孔,想起办公桌上的口红符号,还有……自己口袋里的东西。
他慢慢掏出右手,掌心躺着把钥匙,是刚才在医生值班室门口捡到的,钥匙柄上刻着个7。
赵磊的脸瞬间惨白,指着陈默后退:你……你被盯上了!
穿衣镜突然哗啦一声碎了,镜片溅得到处都是。每个碎片里都映出个模糊的人影,左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正慢慢从镜片里往外爬。
它来了!赵磊尖叫着缩到墙角,铁链缠在身上,像条绝望的蛇,它要你的身体!
陈默抓起桌上的输液架,砸向离得最近的一块镜片。镜片碎裂的瞬间,现实中突然响起声惨叫,201病房的门被撞开,刘姐跌了进来,左额角流着血,正是块月牙形的伤口。
救我……刘姐的声音气若游丝,指着自己的胸口,它在我身体里……拿钥匙……捅我……
她的白大褂胸前插着把钥匙,正是那把刻着7的钥匙,钥匙柄没入胸口,只露出个小小的7。
赵磊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来镜鬼不止一个!刘姐早就被换了,她骗你进来,就是为了让你当新的容器!
陈默看向刘姐的眼睛,瞳孔里没有倒影,只有片浑浊的白。他想起护士站的玻璃,想起刘姐脖子上的针孔——那些不是针孔,是镜鬼换身体时留下的痕迹,像螺丝拧进木头的孔。
刘姐突然站起来,胸口的钥匙被她自己拔了出来,带出股黑色的血。她举着钥匙,一步步走向陈默,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露出和太平间小女孩一样的尖牙。
钥匙……给我……
陈默转身撞开窗户,跳了下去。二楼的高度摔不死人,但他的脚踝还是扭了,剧痛中,他看见201病房的窗户里,赵磊被无数只从镜片里伸出的手抓住,拖进了镜子深处,只留下串铁链在风中摇晃。
而刘姐,正趴在窗台上看着他,左额角的月牙形疤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枚诡异的勋章。
4
水箱
顶楼的门锁被撬开了,锈迹斑斑的锁芯掉在地上,像颗被拔掉的牙。
陈默拖着伤腿往上爬,每级台阶都晃得厉害,像踩在棉花上。楼梯间的墙壁上贴满了泛黄的寻人启事,大多是十年前的,照片上的人脸都被挖去了,只留下黑洞洞的轮廓,其中一张的角落写着个7。
水箱的盖子虚掩着,露出条缝。陈默推开盖子,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水面漂浮着具尸体,果然是老秦,肚子鼓得像个气球,脖子上的钥匙串还在,只是所有钥匙都不见了。
他的目光落在水箱壁上,有人用指甲刻了串数字:7-307,5-203,3-201……对应着冷藏柜编号和病房号,最后一个数字是1-,问号后面画着把手术刀,像在指代医生。
1号柜是空的。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陈默猛地回头,是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胸牌上写着苏晴,精神科。他在医院见过她几次,总是独来独往,据说专门负责装病的病人。
你怎么在这陈默握紧了手里的钥匙,脚踝的剧痛让他有点站不稳。
苏晴指了指水箱里的尸体:老秦是我父亲。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像刚失去亲人,十年前,他也是太平间管理员,我母亲在307床‘突发心梗’去世,他发现了镜鬼的秘密,却没人信他,都说他疯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份病历,是赵磊的,比陈默之前见过的更厚,最后一页贴着张照片:十年前的307床,躺着个女人,左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和太平间的小女孩、被换身的刘姐一模一样。
我母亲。苏晴的手指划过照片,她才是第一个被镜鬼盯上的人。镜鬼需要有‘执念’的身体,我母亲临死前总说‘想看着女儿毕业’,这份执念让她成了最好的容器。
水箱里的水突然晃动起来,老秦的尸体翻了个身,露出后背——上面刻着个倒J,和陈默办公桌上的符号一样。
这是‘镜印’。苏晴说,被镜鬼盯上的人,身体里都会留下这个印,死后才会显现。你可以看看自己的后背。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摸向自己的后背,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印记。但他突然想起刘姐胸前的钥匙——那把钥匙插进去的位置,正好是心脏,而心脏的背面,对应的正是后背。
镜鬼怕水。苏晴突然抓起陈默的手,把钥匙塞进他掌心,水箱的水能困住它们,但需要有人守着。十年前我父亲没守住,现在……
她的话被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打断。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姐带着几个病人冲了上来,每个病人的左额角都有块月牙形的疤,瞳孔里一片浑浊的白。
抓住他!刘姐的声音尖利刺耳,1号柜需要新的身体!
苏晴突然把陈默推下水箱:躲进去!别出来!
陈默掉进水里的瞬间,看见苏晴从白大褂里掏出把手术刀,划向自己的左额角。血珠滴落在地,她对着冲上来的镜鬼们笑了,笑容里带着种近乎疯狂的解脱。
我母亲的执念,该结束了。
水面合拢的前一秒,陈默看见无数只手抓住了苏晴,把她拖向楼梯间的穿衣镜。镜子里,一个左额角带疤的苏晴正对着他笑,手里把玩着那把刻着7的钥匙。
水箱的水渐渐平静下来,陈默的后背贴在冰冷的箱壁上,那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倒J,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
5
夜班结束
陈默是被清洁工发现的。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清洁工打开水箱盖子换消毒片,看见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蜷缩在水箱底,手里攥着把生锈的钥匙,已经冻得失去知觉。
他被送进急诊室,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只是脚踝扭伤,后背有块淤青,像个倒过来的J。护士站的刘姐来看他,端着杯热牛奶,笑容温和,白大褂的纽扣扣得整整齐齐,第二颗也没松。
陈医生,你怎么掉进水箱了刘姐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昨晚你没回值班室,我们都担心坏了。
陈默盯着她的左额角,光滑无痕。他刚要开口,突然看见床头柜的镜子里,刘姐的左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正对着他笑。
307床的李叔转危为安了。刘姐的声音很轻柔,凌晨抢救回来了,真是奇迹。
陈默的目光落在牛奶杯上,杯壁的倒影里,刘姐的白大褂胸前有个洞,洞里插着把钥匙,露出个小小的7。
他慢慢拿起牛奶杯,对着刘姐笑了笑:刘姐,你知道吗镜鬼换身体时,总会保留原主人的一个习惯。比如李叔总爱用左手摸下巴,比如老秦总爱把钥匙串挂在脖子上……
刘姐的笑容僵住了。
而你,陈默的声音陡然变冷,将牛奶泼向她的脸,从来不喝牛奶,因为你乳糖不耐受。
6
习惯
牛奶泼在刘姐脸上的瞬间,她的表情像块被冻住的蜡。奶渍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水珠,迟迟不滴落——就像镜中倒影里的水珠,永远停在半空。
你……刘姐的声音劈了个叉,一半是平时的温和,一半是昨夜尖利的嘶吼,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查过排班表。陈默缓缓站起身,脚踝的疼痛让他踉跄了一下,却更清醒了,十年前你就在这当护士,档案里写着‘乳糖不耐受’。镜鬼能复制容貌,却复制不了藏在档案里的细节。
刘姐突然笑了,笑声里的温和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尖锐。她抬手抹掉脸上的奶渍,左额角的皮肤像纸一样皱起来,露出下面月牙形的疤,泛着青灰色的光。
细节她一步步逼近,白大褂下的身体开始扭曲,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那你知道苏晴为什么要救你吗因为她的档案里写着‘父亲早逝’——老秦根本不是她父亲,是她杀的第一个镜鬼,用他的身份混进医院,守了十年。
陈默的后背猛地一凉。他想起苏晴说老秦是我父亲时平静的眼神,想起水箱壁上十年前的寻人启事——其中一张的照片轮廓,分明和苏晴重合。
她和我们一样,都是‘容器’。刘姐的手指变得细长,指甲泛出青黑,只是她更聪明,靠着模仿老秦的习惯躲了十年。你以为她是解脱她是主动跳进镜子里,去当新的‘钥匙管理员’了。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307床的李叔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左额角贴着块纱布,露出的半张脸泛着青灰。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着下巴,和陈默记忆里的习惯一模一样,可眼神里的浑浊,却像结了层冰。
陈医生,该换药了。李叔的声音慢悠悠的,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像在倒计时。
陈默瞥见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早上七点整。夜班本该结束了,可走廊里的声控灯还在忽明忽暗,电梯口传来叮的一声,轿厢顶部的应急灯依旧闪着红光。
换什么药陈默握紧了床头的水果刀——是清洁工送来的,说给你削苹果,此刻刀身的反光里,映出个左额角带疤的自己,正对着他笑。
换你的身体啊。李叔的左手突然停在下巴上,关节反向弯折,露出白森森的骨缝,1号柜空了十年,总要有个新主人。苏晴选了你,说你身上有‘执念’——你总在找三年前猝死的师兄,不是吗
三年前,陈默的师兄在值班室突发心梗,死状和这月的七个病人一模一样。当时所有人都说是过劳死,只有陈默在师兄的抽屉里发现了半张纸条,上面写着镜子里的我在笑。
师兄也是被换了陈默的声音发颤,刀尖在颤抖的手心里划出细小的血痕。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进市一院刘姐突然插话,青灰色的手指指向窗外,你师兄的身体现在就在太平间1号柜里,我们留着他的脸,就是为了引你进来。你看,你和他多像,连握手术刀的姿势都一样。
窗外的车棚阴影里,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正弯腰捡东西,侧脸轮廓和陈默的师兄重合。那人影抬起头,对着病房的方向笑了笑,左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
李叔的拐杖突然朝陈默的脚踝扫来。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墙上的穿衣镜上,镜面冰凉,映出三个影子——现实中的他,镜中带疤的他,还有个藏在镜角的、穿着师兄白大褂的影子。
习惯是最难改的。镜中的带疤人影开口了,声音和陈默一模一样,你师兄总爱对着镜子整理领带,所以我们在镜里等了他三个夜班。而你,总爱在夜班时数缝合针的数量,第七针必断——就像307床的第七针,就像你现在手里的刀,马上要……
话音未落,水果刀突然从陈默手中滑落,刀尖朝下,正对着他的脚背。他猛地抬脚躲开,刀身插进地板,发出噗的闷响,刀柄上的反光里,师兄的影子正对着他竖起七个手指。
七个病人,七针断裂,七年了——从师兄死的那天到现在,正好七年。
7
钥匙
陈默拖着伤腿冲出病房时,走廊里的病人都醒了。
他们穿着条纹病号服,排着队往太平间的方向走,脚步整齐得像提线木偶。每个人的左额角都有块月牙形的疤,路过护士站时,都会对着玻璃里的倒影点头,像在打招呼。
刘姐和李叔跟在后面,像押解犯人的狱卒。陈默拐进消防通道,楼梯扶手上的红漆剥落,露出下面的金属,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每个字的末尾都画着个小小的7。
是苏晴刻的。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陈默猛地回头,看见赵磊从楼梯转角探出头,铁链还缠在手腕上,却断了半截,她每天数镜鬼的数量,一个‘正’字代表换了五个身体。
赵磊的左额角没有疤,瞳孔里的血丝淡了些,手里攥着半块镜片,正是之前给陈默看的那块。我装疯是为了躲它们。他把镜片塞进陈默手里,镜鬼在镜子里没影子,但在碎镜片里会显形——它们怕‘不完整’的倒影。
陈默举起镜片,对准楼梯下方。刘姐和李叔的影子在镜片里扭曲成一团,像融化的蜡,左额角的疤变成了黑洞,正往外淌着黑色的黏液。
它们要去太平间‘交班’。赵磊的声音压得极低,每天早上七点半,镜鬼会把新换的身体锁进对应编号的柜子,老身体就扔进水箱溶解。你手里的7号钥匙,是今天的‘交班钥匙’。
他突然抓住陈默的手,把断链的另一端塞进他掌心:我试过砸镜子,没用。但苏晴说,镜鬼的本体藏在第一个镜子里——十年前307床病房的穿衣镜,早就被拆了,藏在医院的档案室。
消防通道的门被撞开了,刘姐的尖叫顺着楼梯飘上来:找到他们了!
赵磊推了陈默一把:去档案室!我引开他们!他突然扯掉自己的病号服,露出后背的抓痕——那些抓痕拼凑在一起,正是医院的平面图,档案室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
陈默看着赵磊冲向楼梯下方,铁链在地上拖出火星,嘴里喊着来抓我啊,像个真正的疯子。他握紧7号钥匙和碎镜片,往顶楼档案室跑,每一步都踩在正字的刻痕上,像在踏着前人的骨头往上爬。
档案室的门是密码锁,陈默试了三个数字:师兄的忌日,苏晴的生日,还有自己的入职日期,都不对。他突然想起赵磊后背的平面图,档案室的红圈旁写着个小小的7。
输入7777,锁咔哒一声开了。
档案室里弥漫着樟脑丸的味道,一排排铁柜贴着2013-2023的标签。陈默拉开标着2013的柜子,里面没有病历,只有块蒙着白布的东西,轮廓四四方方,像面镜子。
掀开白布的瞬间,他的呼吸骤停。
镜子里没有他的倒影,只有个穿病号服的女人,左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正对着他笑。女人的手里抱着个相框,里面是个小女孩的照片,眉眼和苏晴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女人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等了十年,就等一个能看见‘习惯’的人。
陈默举起碎镜片,镜子里的女人在镜片中显形了——她的身体是透明的,里面塞满了银色的缝合线,像无数条纠缠的蛇,每根线上都挂着个小小的钥匙,编号从1到7。
我是苏晴的母亲,第一个被镜鬼附身的人。女人的手穿过镜面,抓住陈默的手腕,他的手心突然多了把钥匙,编号是1,镜鬼靠执念活着,我的执念是‘看着女儿长大’,所以它们困了我十年,让我看着苏晴模仿老秦,看着她杀了真正的老秦,看着她最后跳进镜子……
镜子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女人的影像开始扭曲:它们来了!用7号钥匙插进1号锁孔,能毁掉所有镜子通道!快!
档案室的门被撞开了,刘姐、李叔,还有无数个带疤的病人涌了进来,左额角的疤在灯光下泛着红光。陈默举起7号钥匙,对着镜子边缘的锁孔插进去——那锁孔的形状,正是倒过来的J。
不——!镜中的女人们同时尖叫起来,现实中的镜鬼们也跟着嘶吼,身体像被抽空的气球,慢慢瘪下去,露出里面的缝合线。
陈默的手被镜子吸住了,镜中的女人对着他笑了笑,像在道谢。她的影像渐渐淡去,相框里的小女孩照片飘了出来,落在陈默手心,背面写着行字:夜班结束,该回家了。
镜子哗啦一声碎了,无数片镜片里,映出无数个解脱的笑脸。
8
新的夜班
陈默再次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值班室。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病历整整齐齐地码在抽屉里,赵磊的病历也在,最后一页贴着张他出院的照片,笑得很灿烂。桌面上没有口红符号,只有杯没喝完的茶,是他惯喝的龙井。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晚上八点,夜班开始了。
他走到护士站,刘姐正在写护理记录,左额角光滑无痕,第二颗纽扣牢牢地扣着。陈医生,今晚307床新收了个病人,左额角有块疤,说总看见镜子里有人。刘姐抬头对他笑,递过来份病历,你去看看
陈默接过病历,病人姓名那一栏写着苏晴,年龄28岁,职业栏填着精神科医生。
走廊的声控灯突然闪了一下,电梯叮地响了一声。陈默看向电梯口的体重秤,指针指向65kg——那是他的体重。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两把钥匙,编号1和7,还有半块碎镜片。镜片里的他左额角光滑,却在转身的瞬间,看见自己的影子左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正对着他笑。
刘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和得像浸在消毒水里:陈医生,该去查房了。307床的病人在等你呢。
陈默握紧碎镜片,走向307病房。走廊的尽头,穿衣镜里的他正对着自己整理白大褂,左手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那是师兄的习惯,也是他现在的习惯。
夜班,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