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偏疼小叔,妈妈只关心爸爸。
>父亲的爱像橱窗里的奢侈品,昂贵却从不实用。
>所有人都说我会嫁给许砚,连他自己都这么笃定。
>直到他牵着新女友的手说:苏晚就像我妹妹。
>我笑着恭喜,转头搭上了公务员周聿白。
>他低调得像个普通职员,直到市长弯腰叫他周公子。
>许砚红着眼问我为什么不等他。
>我亮出钻戒:周家送我的老洋房,顶你三辈子工资。
>婚礼当天,许砚举着童年铁盒砸向婚车。
>车窗映出我冰冷的脸:保安,处理掉。
>——后来我才知道,那铁盒里装着他攒了二十年的银杏书签。
>每一片,都写着我名字。
他看破我的把戏还要娶我
>周聿白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眼底闪过洞悉的光。
>我知道他看穿了我故意落下的名片,却装作若无其事。
>当青梅竹马的许砚带着年少回忆出现时,我刻意挽住周聿白的手臂。
>他低头在我耳边轻笑:许小姐的试探,很可爱。
>后来周家危机,我放弃海外项目留下周旋。
>深夜他抵在我办公桌前:为什么赌上前程
>因为我要的从来不只是周太太的位置。
>他吻掉我唇边红酒渍时,许砚的告别信正躺在邮箱里。
>婚礼上他忽然停顿,掏出那张被酒渍晕染的名片:
>从你故意落下第一张牌开始,我就等你坐到我的赌桌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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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砸在青苔密布的台阶上,声音粘稠沉闷,像有什么东西在潮湿的角落里腐烂。楼道里那股熟悉的、挥之不去的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又一次蛮横地钻进鼻腔。我背紧紧抵着单元门内侧冰凉的铁皮,老旧铁门锈蚀的纹路硌着肩胛骨,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一阵沙沙的摩擦声,刺耳又磨人。
外面,是隔壁老王那带着酒气、含糊不清又格外执着的拍门声,还有他粗着嗓门喊我父亲名字的吼叫,一声声,捶打着耳膜。
苏建国!苏建国!开门!欠我的钱到底啥时候还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角,廉价化纤布料在掌心揉成一团,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手心的汗,还是这无处不在的潮气。心跳得又重又快,擂鼓似的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扯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屏住呼吸,只希望老王那被酒精糊住的脑子能快点放弃,或者父亲能恰好回来——虽然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掐灭了。指望他不如指望这扇破门能突然变得坚固。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闷闷的,像只垂死的蜂。屏幕亮起,刺破了楼道里昏沉沉的光线,也刺得我眼睛一疼。
许砚。
那两个字,熟悉得像是刻在骨头上。
指尖冰凉,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划过屏幕。
喂
电话那头,背景音有点嘈杂,是那种高档餐厅特有的、被刻意压低的杯盘碰撞和人声。许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却掩饰不住紧绷的平静。
苏晚,他顿了一下,像是需要组织语言,或者积攒勇气,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沉,一种冰冷的预感迅速蔓延开来。楼道里老王的叫骂声好像瞬间被推远了,只剩下电话里那令人窒息的安静。
嗯,你说。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那个…我和林薇,他又停顿了一下,这个名字像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我们…正式在一起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楼道里老王那苏建国!开门!的嘶吼,此刻听起来竟有些荒诞的滑稽。
哦,是林薇啊。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在尘埃里。指甲却狠狠地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痛感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挺好的。恭喜你们。
话语顺畅地从嘴里滑出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虚伪温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没预料到我如此平静的回应。许砚的声音里明显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试图解释,或者说,试图安抚:晚晚,你别多想。我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像我妹妹一样亲,真的。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特别的家人。
妹妹家人
这两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猛地扎进耳朵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胸腔里刚刚还沉重擂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然后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冰冷的玻璃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
我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那股腥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反而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镇定。楼道的霉味、老王的叫骂、许砚电话里背景的嘈杂……所有声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嗯,我知道。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妹妹嘛,挺好的。放心,我没事。你们好好的就行。
晚晚……许砚还想说什么,语气里的不安几乎要溢出来。
真没事,许砚。我打断他,声音甚至刻意扬了扬,带上一点虚假的轻快,老王又在门口拍门讨债呢,吵死了,我先挂了哈。恭喜你们!
没等他再开口,手指已经用力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屏幕瞬间暗下去,映出我模糊而苍白的脸,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熄灭,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灰烬。
楼道里,老王那苏建国!开门!还钱!的嘶吼,终于穿透了那层麻木的屏障,带着一种末日般的疯狂,重新撞进耳朵里。后背紧贴着的铁门,冰冷坚硬,透过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我身上仅存的热气。绝望像这楼道里的霉菌,悄无声息地、疯狂地滋长蔓延,缠紧了四肢百骸。
不。不能这样。
一股混杂着强烈屈辱和不甘的狠劲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灼烧着冰冷的血液。我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王叔!声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门外,老王那张被酒精和怒气熏得通红的胖脸猛地转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错愕。他大概没料到开门的会是我。
我挺直了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疼痛维持着脸上最后的镇定,甚至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爸真不在家。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回去,这钱,我想办法。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给您个准信儿。
老王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在掂量我这话的分量。他那双被酒精泡得发红的眼睛里,浑浊的疑虑像水底的淤泥一样翻涌。半晌,大概是觉得堵在这里也榨不出油水,也可能是我脸上那副破釜沉舟的神情起了作用,他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转身,臃肿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消失在楼道更深的阴影里。
呸!小丫头片子……下个月下个月再没动静,老子……
后面威胁的话被阴暗吞没,但那黏腻的恶意仿佛还粘在空气里。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楼道里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背脊再也支撑不住,我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手机屏幕还残留着刚才通话的温热,此刻却像块烙铁烫着手心。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那场对话的真实和荒谬。
妹妹……家人……
许砚的声音带着那种施舍般的安抚,又一次在死寂的脑子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割肉。从小到大,所有人理所当然的目光,奶奶撇着嘴说晚丫头以后也就跟着许家小子,妈妈难得从父亲身上移开视线时那漫不经心的许砚那孩子不错,还有许砚自己,那些带着不自觉占有欲的晚晚,别理那小子……无数碎片汇聚成一条浑浊的河,冲刷着我摇摇欲坠的堤岸。原来在他心里,我苏晚,不过是他生命剧本里一个固定的、安全的、可以随时被替换的注脚。一个妹妹。一个可以随意搁置、再在需要时拿出来彰显自己情深义重的道具。
屈辱和一种冰冷的愤怒在血管里奔突,烧得我指尖都在发抖。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更深地陷进肉里。不行。绝不能再困死在这里。困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充斥着债务、被所有人视为理所当然附属品的泥潭里!
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求职APP那个蓝色的图标刺眼地亮着。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用力戳开。一封几天前投递、几乎不抱希望的简历,状态栏赫然显示着已查看。
下面一行小字:面试邀请。
时间:明天上午九点。
地点:市政府办公厅秘书处。
心口那团烧灼的火焰,仿佛被浇上了一勺滚油,猛地窜高。
***
市政府大楼的光洁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清晰地倒映着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吊灯和我局促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文件油墨混合的冷冽气味,与老弄堂里那股子陈腐的霉味截然不同,干净得近乎冷酷。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又孤单的回响,每一步都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苏晚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我抬起头。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秘书处办公室门口,身形颀长,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姿态放松却不显散漫。面容是那种带着书卷气的英俊,鼻梁很挺,眉眼干净,眼神平和,像初秋沉静的湖水。他朝我微微颔首,唇角带着礼节性的、恰到好处的弧度:你好,我是周聿白。请跟我来。
周……周主任好。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那丝不稳。
面试的过程比我预想的要顺利得多。周聿白的问题清晰、专业,围绕着文字处理、协调沟通和应急处理能力展开。他倾听时很专注,眼神沉静,带着一种能让人不由自主沉下心来的力量。我调动起所有的专注力,回答尽量条理清晰,甚至刻意展示了一点在学生会处理棘手事务时锻炼出的圆融。
很好。最后一个问题结束,周聿白合上手中的笔,脸上那层疏离的礼貌似乎淡去了一些,露出一点真实的赞许,你的逻辑思维和应变能力都不错。特别是那份关于优化文件流转的设想,有想法,也具备操作性。他站起身,伸出手,欢迎加入秘书处,苏晚。
掌心相触的瞬间,他手指的温度干燥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冲得眼眶都有些发酸。我紧紧回握了一下,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谢谢周主任!我一定好好干!
走出那间明亮得有些耀眼的办公室,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新的开始!抓住它!一定要死死抓住它!
然而,生活的惯性似乎总带着恶意的嘲弄。刚走出威严的市政府大门,手机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名字。
刚接通,母亲那带着哭腔、永远围绕着父亲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晚晚!你爸……你爸他……这次是真被气着了啊!你小叔……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又把你奶奶的养老钱骗去赌了!输了个精光!你爸去理论,反被你小叔推搡了一把,腰撞桌角上了!现在疼得直不起身……家里一点应急的钱都没了……这可怎么办啊晚晚……
母亲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钢丝,瞬间勒紧了我刚刚因希望而雀跃的心脏,拖拽着它急速下坠,重新跌回那令人窒息的泥沼。奶奶对小叔无原则的溺宠,父亲那虚张声势却不堪一击的面子,母亲永无止境的眼泪和抱怨……一幕幕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动。那点刚刚燃起的、名为新生活的火苗,在现实的冷风里剧烈摇曳,几乎要熄灭。
怎么办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获得新工作的喜悦。我茫然地站在市政府宏伟的台阶下,看着眼前车水马龙,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口袋里那张轻飘飘的录用通知,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捕捉到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却透着绝对质感的黑色轿车缓缓滑到政府大楼侧门。车门打开,周聿白的身影出现在车旁。他微微侧身,似乎在对司机低声交代着什么。
紧接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快步从大楼里迎了出来。那人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我曾在本地新闻联播里无数次见过这张脸——李市长。
更让我心脏骤停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李市长快步走到周聿白面前,脸上瞬间堆起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恭敬。他微微躬下腰,身体前倾的弧度清晰可见,双手极其自然地伸出,不是常见的礼节性握手,而更像是要去搀扶。他的嘴唇快速开合,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个口型,我死死地盯着——
周公子……您慢走……
周公子!
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在我脑子里炸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刚才面试时那个温和专业、沉稳得体的周主任……李市长那近乎卑微的躬身姿态……周公子……
无数碎片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碰撞、拼接。那个只在财经杂志隐秘角落和本地老一辈人口耳相传中才偶尔出现的庞然大物——扎根本地近百年、产业遍布地产金融、能量深不可测的周家!
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血液却诡异地加速奔流。指尖在口袋里死死攥紧了那张薄薄的录用通知,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
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近乎本能的算计,如同毒藤般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瞬间缠绕住我所有摇摇欲坠的理智。
机会。
一个巨大、危险、却可能是唯一能彻底斩断身后那摊烂泥的机会!像一道刺破无尽黑夜的惨白闪电,骤然照亮了前方布满荆棘的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那点因妹妹身份而撕裂的屈辱和绝望,此刻竟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决心所覆盖。许砚……周家……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眼神重新聚焦,落在那个即将坐进车里的挺拔身影上。周聿白……周公子。
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
秘书处的工作繁杂而有序,像一架精密的仪器。我成了其中一个刚刚嵌入的、尚显生涩的齿轮。周聿白是这架仪器的核心,他永远在运转,高效、冷静、滴水不漏。打印文件、校对材料、安排行程、协调会议……我强迫自己拿出十二万分的专注,力求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目光在字里行间反复逡巡,只为捕捉到哪怕一个可能引起他注意的契机。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
一个筹备了数月的全市经济工作推进会议即将召开,规格极高,省市领导都将出席。秘书处全员绷紧了神经。会议前一天下午,会议材料的最终定稿由周聿白亲自审核后,交到我手上进行最后的复印和装订。
厚厚一沓文件,带着油墨的温度。我抱着它们走向文印室,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指尖无意中拂过最上面一页的页眉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触感传来。低头细看,页眉位置,一个不起眼的项目数据,末尾的小数点后面,似乎……少了一个零
心猛地一跳。我立刻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飞速地、一页一页地核对原始数据表格和这份最终稿。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确认无疑!一个关键数据的录入错误!这个错误一旦印在最终分发到所有与会领导手中的材料上,后果……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我抱着文件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周聿白的独立办公室。门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屈指敲门。
请进。周聿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会议前夕特有的凝重。
推开门,他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侧影挺拔,眉头微锁。见我进来,他抬手示意我稍等,对着电话简短地交代了几句便挂断,目光转向我,带着询问。
周主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语速还是比平时快了几分,会议材料最终稿,第17页,页眉处关于‘临港新区年度固投增长率’的数据,原始表格是‘15.37%’,但文稿上录入成了‘15.37’。小数点后少了一个零。请您复核一下!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周聿白的眼神倏地一凝,锐利如鹰隼般落在我脸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重量,穿透我竭力维持的镇定,直抵深处。他没有立刻去看文件,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我自己压抑的心跳。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终于收回视线,迅速拿起桌上的原始数据表格,又拿起我递上的那份文稿,目光精准地锁定在第17页页眉。手指在那个数字上点了点。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那种惯常的温和彻底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工作状态下的冷峻和审视。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小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会议材料第17页页眉数据有重大录入错误,通知文印室暂停所有装订,原始校对人员全部留下待命。
放下电话,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这一次,那锐利之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赞许和……一丝探究。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语气比平时重了几分,你做得很好。非常及时。避免了无法挽回的疏漏。他顿了顿,眼神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重新评估着什么,细节决定成败,尤其是在这里。你观察力很敏锐。
谢谢主任!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微微低下头,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狂澜,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后怕。
危机解除。文印室重新忙碌起来。周聿白亲自监督了错误页面的重新打印和替换装订。当最终准确无误的材料整齐码放在他办公桌上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
他揉了揉眉心,脸上有淡淡的疲惫,但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他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待命的我:辛苦了。耽误你下班了。
没有,主任您才辛苦。我连忙说。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随意自然:走吧,这个点食堂也没像样的东西了。我请你吃个便饭,算是……压压惊,也谢谢你今天的火眼金睛。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主任……我下意识地推辞,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顺路而已。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径直走向门口,工作餐,别多想。
***
车子平稳地滑入一条闹中取静的梧桐老路。枝叶繁茂的梧桐树在暮色中伸展着遒劲的枝桠,筛下细碎昏黄的路灯光斑。最终停在一家毫不起眼的门脸前,深色的木质门扉,没有任何炫目的招牌,只挂着一块小小的、素雅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古体的静字。
推门而入,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里面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回廊曲折,假山玲珑,潺潺的水声隐约可闻。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檀香和淡淡的茶韵。穿着素色旗袍的服务员无声地引路,笑容得体,眼神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不着痕迹的审视。
包厢临着一方小小的荷花池。夏末的荷花已近凋零,几片残叶浮在水面,倒显出几分萧索的禅意。
菜式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清炖的狮子头汤色澄澈如茶,入口即化;一小碟碧绿的清炒鸡头米,颗颗饱满如玉;主菜是一道极其费功夫的蟹粉豆腐,金黄的蟹粉均匀地裹着雪白的嫩豆腐,香气扑鼻。每一道都分量不多,却将食材的本味发挥到了极致。
周聿白显然对这里很熟稔,姿态放松。他话不多,偶尔介绍一两句菜品的讲究之处,语气平淡,像在谈论天气。他询问了几句我工作是否适应,学校里学的东西和实际工作的差异。我打起精神应对,尽量让自己的回答显得得体而不失见解,眼神专注地看着他,适时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对这份环境和美食的受宠若惊与好奇。
他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灯光柔和地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层工作时冰冷的锐利褪去后,显出一种世家浸润出的、难以模仿的温润气度。他为我布菜的动作自然而优雅,没有刻意的殷勤,却让人感到一种熨帖的舒适。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读书上。
平时喜欢看些什么书周聿白端起面前温润如玉的白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心念微动。我放下银筷,脸上露出一点回忆的浅笑:大学时比较杂,最近……倒是想起小时候看《城南旧事》,特别喜欢里面英子那种带着童真的观察,看大人世界的悲欢离合,有种很特别的视角。我顿了顿,眼神放空了一瞬,像是陷入回忆,尤其是她和小偷那段,总觉得……有些人的路,是没得选的。
语气里恰到好处地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怅惘的共鸣。
周聿白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脸上,那温和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了然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包厢里一时间只剩下池水细微的流动声。
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仿佛一层薄纱被悄然揭开,露出下面某些心照不宣的东西。我垂下眼睫,拿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心却悬在半空。
路,都是自己选的。良久,周聿白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窗外摇曳的残荷,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选了,走下去就好。
他没有再看我,但那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了汹涌的暗流。自己选的走下去就好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而平静的气氛中结束。走出那扇低调的木门,夏末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周聿白的车停在路边。
送你回去他拉开车门,侧头问我。
不用了主任,谢谢您!我住的不远,正好散散步。我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
好。他没有坚持,坐进车里。车窗缓缓降下,他看向我,夜色中,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苏晚,今天谢谢你。好好干。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尾灯很快消失在梧桐路的尽头。我站在原地,夜风吹起额前的碎发。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文件的触感和刚才那顿饭的余温。那句路是自己选的在耳边反复回响。
好好干
我慢慢转过身,朝着与老弄堂方向相反的、灯火辉煌的市中心走去。高跟鞋踩在寂静的路面上,发出笃定而清脆的声响。
路,当然是自己选的。
***
日子在忙碌的秘书处工作中如水般滑过。与周聿白的交集,似乎因为那顿晚饭和那次救场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他依旧严谨、高效,布置工作指令清晰。但偶尔在走廊相遇,他微微颔首的弧度似乎比旁人多了那么一丝温度;递文件时,指尖相触的时间会短暂地延长零点几秒;甚至在一次加班后众人疲惫散去时,他路过我的工位,极其自然地放下一个包装素雅的点心盒,轻描淡写一句:楼下新开的,尝尝,提提神。
没有多余的眼神,却引得周围几个同事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我小心翼翼地承接,回应得更加勤勉、细致,眼神里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每一次接触,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像在下一盘无声的棋,落子无声,却步步为营。
工作之外,我几乎切断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许砚打来的电话,被一次次以在加班、很忙、有事为由挂断。他发来的信息,带着困惑和日渐明显的不安:晚晚,最近很忙吗怎么都不回消息是不是生我气了……那些字句在屏幕上闪烁,带着他惯有的、迟来的关心,此刻却只让我感到一种烦躁的讽刺。
生气不。是彻底清醒了。
直到那天下午,我抱着一摞需要周聿白签字的文件走向他办公室。门半开着,里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似乎是在讲电话,语气带着一种少有的、近乎亲昵的无奈笑意。
……妈,您就别操心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是,见过几次,挺聪明一姑娘,工作也踏实……嗯,知道了,有空再说……
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似乎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空白。他口中的姑娘……是谁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那点因他细微态度变化而滋生的隐秘期待和算计,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一种尖锐的危机感淹没。
不行!决不能让这刚刚搭上的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断了!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指尖的颤抖,脸上迅速调整出最自然的表情,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板。
请进。周聿白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
我推门进去,他正放下手机,脸上那丝残余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文件
嗯,主任,这几份需要您签字。我将文件轻轻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声音平稳。
他点点头,拿起笔。就在他低头审阅文件的刹那,我像是脚下不稳,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紧接着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啊!
手中的钢笔——那支他平时签字用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金属钢笔——从指尖滑脱,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掉在他锃亮的黑色皮鞋旁边,笔帽和笔身瞬间分离,深蓝的墨水像一小朵诡异的花,在他一尘不染的鞋面上和旁边一小块深色地毯上洇染开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对不起!主任!对不起!我立刻蹲下身,脸上瞬间布满真实的惊慌和无措,手忙脚乱地想去捡笔,指尖却似乎因为太过慌乱而沾上了墨迹,一抹深蓝蹭在了他干净的裤脚边缘。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擦干净!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一副闯了大祸、惊慌失措又愧疚万分的样子。
周聿白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看着蹲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我,又看看自己鞋面和裤脚上那刺眼的墨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别动。他出声制止了我慌乱的动作,声音倒听不出多少怒气,反而带着一种无奈,越擦越花。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在我身边蹲下。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雪松的气息瞬间包裹过来。他没有看我,只是专注地看着地上的狼藉,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方折叠得极其整齐的深灰色手帕——质地精良,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先用干净的一角小心地裹住染墨的笔身,避免墨水进一步沾染。然后,拿着手帕,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用这个去擦鞋和地毯过于可惜,最终只是轻轻按在鞋面墨水洇染的边缘,试图吸掉一些。
起来吧,苏晚。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一支笔而已。没事。
我这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和他眼中那抹无奈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或者仅仅是对笨拙下属的宽容
可是您的鞋……还有裤子……那么贵……我哽咽着,声音细小,充满了自责。
身外之物。他淡淡地说,终于抬眼看向我。目光在我沾着墨迹的手指和通红的眼眶上停留片刻,语气放缓了些,别哭了。去洗手间把手洗干净。这里我叫人来处理。
他站起身,按下了内线电话。我依旧蹲在那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啜泣着。直到保洁阿姨拿着专业的清洁剂匆匆赶来,他才对我示意:去吧。
我低着头,快步走出办公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方才那副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表情瞬间从脸上褪去,只剩下冰冷。指尖上那点深蓝的墨迹,像一枚扭曲的勋章。
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赌他对弱者那点高高在上的怜悯,赌他世家公子刻在骨子里的、对麻烦的绅士风度,更赌……我低头看着指尖的墨痕,眼神幽深。
赌他刚才电话里那句八字没一撇!
***
第二天,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墨水的微腥。我刻意避开周聿白可能出现的时间,掐着点踏入秘书处。办公室的气氛有种微妙的安静,几个早到的同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刚放下包,内线电话就响了。
苏晚,来一下。是周聿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心提了一下。我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走向那扇深色的门。敲门,进去。
周聿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见我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微微低着头,一副准备接受训斥的忐忑模样。
手没事吧他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蜷了下手指,昨天沾墨的地方已经洗得发白,但仔细看还能看到一点淡淡的蓝色印记。没……没事了,谢谢主任关心。声音放得很轻。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那目光沉静,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真实成色。办公室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晚上有个晚宴,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布置一项普通工作,市里主办的一个文化交流项目答谢会,规格尚可。我需要带个助手,处理些临场文件和记录。你准备一下,下班后跟我过去。
答谢会助手
心脏猛地一跳!狂喜瞬间冲上头顶,又被我死死压住。脸上迅速调整出惊讶、意外,随即是受宠若惊和一丝不安:我主任,这……我刚来不久,怕经验不够,耽误您的事……
经验是积累的。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着装正式些。下班在停车场等我。他不再看我,重新拿起文件,去吧。
是!谢谢主任信任!我一定努力做好!我站起身,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退出办公室。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成了!第一步!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助手的工作!
回到工位,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打开电脑,手指却微微发颤。屏幕右下角,许砚的聊天窗口又固执地闪烁起来。
晚晚,晚上有空吗林薇她们系有个话剧演出,票挺难弄的,一起去看看散散心后面跟着一个小心翼翼的笑脸表情。
我看着那行字,眼神一点点冷下去。散心带着他的新女友施舍给我这个妹妹一点廉价的怜悯和陪伴
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敲下回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距离感:谢谢,不用了。晚上有重要工作安排,走不开。
发送。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聊天窗口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
晚宴设在城中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衣香鬓影。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高级食材的混合气息,轻柔的弦乐流淌其间。穿着考究的侍者托着银盘,在西装革履和珠光宝气的宾客间无声穿行。
我穿着咬牙买下、几乎花光所有积蓄的黑色小礼服裙,剪裁简约却极显身段,站在周聿白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文件夹和一支笔,扮演着尽职尽责的助手角色。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每一个与周聿白寒暄的人,无论身份如何显赫,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或深或浅的恭敬。他始终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疏离,应对自如,偶尔低声向我交代一两句需要记录的关键信息点,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清冽的雪松味道。
聿白!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惊喜传来。
一个身材发福、穿着定制西装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大步走来,满脸堆笑,亲热地拍向周聿白的肩膀。我认得他,本地一个以高调著称的房地产商,姓王,常在财经新闻里露面。
周聿白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只过于热情的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淡了几分:王总,好久不见。
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上次见你还是在你家老爷子寿宴上!王总浑然不觉,嗓门洪亮,周老身体还硬朗吧代我问候啊!对了,他目光一转,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油腻的笑意,这位是新招的助理挺标致啊!
他的眼神像带着钩子,在我脸上和身上扫了一圈。
一股强烈的厌恶感瞬间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微微低下头,避开那令人不适的目光。
周聿白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淡去,眼神倏地冷了下来,像覆上了一层薄冰。他没有回答王总的问题,只是向前半步,以一种极其自然却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将我完全挡在了他挺拔的身形之后。
王总,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注意场合,也注意分寸。
仅仅一句话。那个前一秒还意气风发的王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剩下满脸的惶恐和狼狈。他几乎是仓皇地、语无伦次地说了句抱歉周公子……我……我失陪一下……便狼狈地转身,迅速消失在衣香鬓影的人群里。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出哑剧。周聿白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微尘。他转过身,看向我,眼神里的冰寒已经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没事吧
没……没事,谢谢主任。我连忙摇头,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极具压迫感的一幕而狂跳不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那线条冷硬的下颌线,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巨大的诱惑力,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我淹没。这就是周家的力量!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那些平日里张牙舞爪的人物瞬间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保养得宜、气质雍容的中年美妇端着酒杯,仪态万方地朝我们走来。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矜持而温和的笑容,目光先是落在周聿白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随即,那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不疾不徐地移到了我脸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温和的表象下,是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警告。像冰凉的丝绸滑过皮肤。
聿白,美妇的声音柔和动听,如同上好的瓷器相碰,这位小姐是
周聿白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妈。这位是我的助理,苏晚。他侧身,将我稍稍让出来一点,语气自然,苏晚,这是我母亲。
周夫人好!我立刻微微躬身,脸上迅速扬起最得体、最恭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紧张和仰慕的笑容。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周夫人!周聿白的母亲!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需要评估价值的商品,或者,一个需要警惕的……闯入者。
周夫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她朝我微微颔首,姿态优雅:苏小姐,幸会。很精神的小姑娘。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深处。随即,她转向周聿白,语气亲昵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聿白,你张伯伯他们一家在那边,特意问起你。跟我过去打个招呼吧苏小姐,她又看向我,笑容无懈可击,工作辛苦了,可以自便休息一下。
是,谢谢周夫人!我连忙应道,姿态放得更低。
周聿白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你先去休息区坐会儿,吃点东西。有事我叫你。
好的主任。我恭敬地目送他们母子相携离开。周夫人挽着儿子的手臂,仪态万方,偶尔侧头与周聿白低语,姿态亲密。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笼罩在我头顶。
我走向角落的休息区,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指尖冰凉。刚才周聿白带来的震撼还未平息,周夫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又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兴奋、渴望、不安、被看穿的恐慌……种种情绪在心底激烈地翻搅。
刚在角落的丝绒沙发上坐下,手包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许砚的名字。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我直接按了静音,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腿上。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宴会厅中心那个耀眼的身影。周聿白正与几位气度不凡的长辈交谈,姿态从容,言笑晏晏。周夫人站在他身边,雍容华贵,是这浮华世界最完美的注脚。
一个侍者端着放满香槟的托盘走过。我伸手取了一杯,冰凉的水汽凝结在杯壁上。仰头,微涩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路,是自己选的。周聿白的话在耳边回响。
既然选了,那就……走下去。走到最高处!走到让周夫人也必须正视的位置!走到……彻底碾碎身后那摊烂泥,包括许砚那迟来的、令人作呕的醒悟!
杯子里的金色液体晃动着,映出我眼中那簇越来越旺、越来越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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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晚答谢宴后,我与周聿白之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更紧密地缠绕起来。他交代我处理的事务,渐渐超出普通助理的范畴,涉及一些更核心的日程安排,甚至偶尔会让我初步筛选递到他案头的某些非正式邀请函。每一次任务的完成,我都力求完美无缺,如同最精密的零件嵌入他运转的机器。他并未多言,但那份默许的信任,像投入水中的饵料,引诱着我更深地游弋。
终于,在一个加班的深夜,办公室只剩下我和他头顶一盏孤灯的光芒。我整理好最后一份报告,轻轻放在他桌上。
主任,都处理好了。
周聿白从文件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倦色。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淡淡的阴影,削弱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感。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停顿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明晚有空么朋友新开了一家小酒馆,格调还行,去放松一下算是对你最近辛苦加班的犒劳。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心弦骤然绷紧!来了!等待多时的信号!血液在瞬间加速奔流,冲得耳膜嗡嗡作响。脸上却迅速漾开一个混合着惊喜和恰到好处羞涩的笑容,眼神明亮地迎上他的目光:真的吗谢谢主任!我……我明晚没事的!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看文件,下班等我。
好的主任!我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转身走出办公室的瞬间,嘴角的笑意彻底冷了下来,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第二天傍晚,周聿白的车没有驶向任何喧嚣的酒吧街,而是拐进了城市另一片同样被高大梧桐遮蔽的静谧区域。最终停在一座爬满常青藤的老洋房前。门楣低调,只悬着一盏小小的、散发着暖黄光晕的铜灯。
推门而入,里面却别有洞天。空间不大,设计感极强,是那种融合了工业风的复古腔调。裸露的红砖墙,深色的皮质沙发,巨大的金属酒架直抵天花板,上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酒瓶,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醇厚的咖啡香、雪茄烟叶的微辛,还有若有似无的爵士乐低吟。人不多,三三两两散坐着,衣着看似随意,细节处却无不彰显着低调的奢华和品味。
周聿白显然是这里的常客。酒保看到他,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便熟练地开始调酒。他带我走到最里面一个相对僻静的卡座坐下。深红色的丝绒沙发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
这里的‘暮色’不错,尝尝他询问地看向我。
听主任的。我乖巧地点头。
两杯色泽如同凝固晚霞的酒很快送到面前。周聿白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姿态闲适,与办公室里那个一丝不苟的周主任判若两人。话题也不再局限于工作。他聊起学生时代在国外的趣事,聊起某个冷门乐队的现场,聊起对这座城市的某些观察……语调平和,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见多识广的从容。
我专注地听着,眼神亮晶晶的,适时地流露出惊叹、好奇和恰到好处的崇拜。在他停顿的间隙,也分享一些自己大学生活里无关紧要的琐事,刻意避开原生家庭的泥沼,只描绘那些带着阳光滤镜的片段——图书馆窗外的银杏树,社团活动的趣事,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虽然出身平凡、但积极努力、带着点文艺气息和小聪明的形象。
氛围在酒精和低回的爵士乐中渐渐升温。他看我的眼神,少了审视,多了几分温和的欣赏,甚至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长了那么零点几秒。
说起来,我端起酒杯,借着抿酒的动作,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仿佛在斟酌词句,脸上带着一点回忆的浅笑和淡淡的怅惘,小时候总听奶奶念叨,说我们老弄堂那片,以前可都是顶好的花园洋房呢。可惜啊……时过境迁。我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带着一丝向往,飘向窗外夜色中那些沉默的老建筑剪影,有时候路过这些地方,看着那些漂亮的露台和老树,就会想,住在里面的人,看着四季更迭,该是什么感觉呢
这话语,像一枚精心打磨过的探针,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诱惑,轻轻递了出去。说完,我便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等待着猎物的反应。
周聿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他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坐直了少许。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酒吧迷离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那双沉静的眸子在光晕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在无声地评估着这番话背后的分量和……意图。
时间在爵士乐慵懒的萨克斯风里流淌。那沉默并不算长,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终于,他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酒液,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老洋房么他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余韵,倒真有一栋,空了有些年头了。就在这附近。他顿了顿,眼神里那丝探究和了然似乎更清晰了些,像看穿了一个并不算高明的小把戏,却并不点破,反而带着一种掌控者的兴味,地段还行,就是维护起来麻烦。一直懒得动它。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凝视着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我心尖上:怎么,有兴趣钥匙……倒是在我手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知道了!他一定看穿了我那点可怜的、攀附的心思!可他没有鄙夷,没有戳穿,反而……顺着我的话,抛出了诱饵!那栋地段还行的老洋房!那串在他手里的钥匙!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猛烈地交织、冲撞!脸上瞬间涌起滚烫的热度,是酒精的作用,更是被那直白目光灼烧的窘迫。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指尖冰凉。
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精心准备的台词、伪装的憧憬,在他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面前,显得如此拙劣可笑。所有算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慌乱和……被赤裸裸摆在交易台上的难堪。
周聿白依旧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催促,也没有嘲讽。那平静之下,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洞悉人性所有欲望的冷漠。他像一位耐心的猎手,欣赏着猎物在陷阱边缘的挣扎。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尖刀般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在疯狂震动,屏幕上,许砚的名字伴随着一张他傻笑的照片,执拗地闪烁着!
这不合时宜的铃声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我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想也不想地狠狠按下了拒接键!动作仓促得差点把酒杯碰倒。
对不起主任!我慌乱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被撞破秘密般的狼狈,是……是骚扰电话……
周聿白的目光在我惊惶失措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淡淡地扫过被我死死攥在手里、屏幕已经暗下去的手机。他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似乎加深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又或许,是一丝更深的、冰冷的玩味。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再放下时,他身体重新靠回沙发背,仿佛刚才那场近乎直白的试探从未发生,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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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像撒了一地的碎钻。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雪茄气息、女士香水尾调,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的试探。我坐在丝绒沙发深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摆上一点微不可查的褶皱。周聿白就在对面,隔着一张黑曜石小圆桌,那杯色泽深沉的红酒在他修长指间,像一块凝固的、流动的宝石。
他姿态是全然放松的,背脊舒展地靠着沙发,昂贵的西装面料勾勒出流畅的肩线。他微微垂着眼,目光似乎落在杯中荡漾的液体上,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松弛,一种近乎傲慢的从容。然后,他动了。动作缓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手腕微抬,杯沿贴上唇线,浅浅地抿了一口。喉结随之轻轻滚动了一下。就在那杯沿离开唇瓣的瞬间,他眼睫抬起,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脸上。极快,快得像错觉,一丝了然的、带着点玩味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一闪而过,如同暗夜里擦亮的火柴,短暂却灼人。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在胸腔里擂鼓般沉重地撞击起来。他知道。他肯定知道。那张印着我名字和私人联系方式、被我不小心遗落在隔壁小会客室沙发缝里的名片……他看到了,或者,他猜到了。指尖掐进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痛感,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涌上脸颊的热意。不能慌,林晚,绝不能慌。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放下酒杯,杯底与光滑的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嗒。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身体重新靠回沙发背,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那近乎直白的窥探从未发生。他脸上甚至重新浮现出那种惯常的温和笑意,唇角微弯,连声音都放得低沉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没事。
两个字,轻飘飘的。像羽毛,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口。没事怎么可能没事他那洞悉的眼神,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划开了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我看着他重新变得温和无害的面容,那层完美的面具下,到底藏着什么是觉得我手段幼稚可笑,还是……他也在等,等我的下一步
空气似乎重新开始流动,背景里低沉的爵士乐旋律隐隐传来。我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柠檬水,冰凉的杯壁贴着指尖,试图汲取一点冷静。周先生,我开口,声音尽力维持着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关于东区那块地的后续开发,我们市场部做了几份更详细的提案……
话题被生硬地扭转到公事上。周聿白微微颔首,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刹那间的交锋真的只是我的臆想。他倾听的姿态无可挑剔,偶尔插言一针见血。我们谈论着枯燥的容积率、商业配套、潜在风险。他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节奏舒缓。然而,我的余光却无法忽视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净的铂金婚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恒定的光泽。它像一个沉默的烙印,提醒着我此刻所有心思的僭越与危险。
一个侍者端着托盘无声地滑过。周聿白自然地又拿起酒杯,这次饮得略深。深红的酒液沾湿了他形状优美的下唇,留下一点暧昧的水光。他放下杯子,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温和之下,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一种更深的、难以捉摸的审视,仿佛在耐心地评估一件等待出价的藏品。我的后背,在名贵礼服的面料下,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像一座深不见底的古潭,而我抛下的小石子,只在他幽暗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旋即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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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最终尘埃落定,周聿白主导的资本以绝对优势拿下了东区那块炙手可热的地皮。庆功宴设在云顶酒店的空中花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胜利的香槟气泡和精心调制的花香。我端着一杯浅金色的香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如星河的城市夜景。玻璃映出我模糊的影子,还有身后不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谈笑自若的男人。周聿白。他像这场盛宴理所当然的中心,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无数的目光。
林总监,恭喜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靠近。是合作方的赵总,红光满面,这次多亏了你们前期扎实的调研,关键数据抓得太准了!
我转过身,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与他碰杯:赵总过奖了,是周先生决策果断,团队配合得好。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再次投向周聿白。他正侧耳听着旁边一位资深投资人说话,唇角微扬,神情专注而疏离。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银灰色礼服、身材窈窕的女子端着酒杯,姿态优雅地插入了他身侧的位置。周聿白似乎并未拒绝,甚至微微侧身,方便她靠近说话。那女子仰着脸,笑容明媚,手指状似无意地轻轻拂过周聿白西装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又酸又涩。香槟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却尝不出丝毫甜意,只有冰冷的微苦。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林晚,清醒点。他身边从不缺这样的点缀。你不过是他众多合作者中普通的一个,甚至……连那个被他看穿的小把戏,在他眼里恐怕也幼稚得不值一提。
林晚
一个温和的、带着点迟疑的男声,像穿越了久远的时空隧道,猝不及防地在身后响起。那声音熟悉得让我浑身一震,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猛地奔涌起来。我猛地转身。
时光仿佛在眼前飞速倒流,剥落了眼前男人身上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显露出记忆中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总爱在书包侧袋插一支铅笔的少年轮廓。他的眉眼依旧温润,鼻梁挺直,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沉稳与温和。那双眼睛,依旧像浸在清澈溪水里的墨玉,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专注地看着我。
许……砚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手中的香槟杯轻微地晃了一下,几滴冰凉的液体溅落在手背上。
许砚笑了,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纯粹的喜悦,如同阴霾天里突然透出的一缕阳光。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这么多年……
他向前一步,目光在我脸上细细描摹,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近乎珍视的暖意,你一点都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我的礼服和手中的酒杯,那暖意里便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和疏离。
年少时那些被刻意封存的画面,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罐,瞬间泼满了整个脑海。盛夏午后蝉鸣聒噪的老槐树下,他递过来的冰镇汽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晚自习后昏黄路灯下,并排骑着自行车,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的细碎声响;还有他画板上永远也画不完的、姿态各异的银杏叶……那些干净得近乎透明的时光,带着青草和阳光的气息,汹涌地冲刷着我此刻被香槟、雪茄和冰冷算计包裹的神经。巨大的落差感让我喉咙发紧,鼻尖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
就在这时,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带着穿透人群的锐利,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无需回头,我就知道是谁。周聿白。他一定看到了,看到了我和许砚的久别重逢,看到了我脸上那瞬间失态的震动与恍惚。
一种莫名的、混杂着恐慌和被窥破的羞耻感猛地攫住了我。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近乎自毁的冲动,我猛地转身,踩着细高的鞋跟,快步走向那个光芒中心的漩涡。高跟鞋敲击光洁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里,清晰地像是敲打在我自己紧绷的心弦上。
我径直穿过几个正与周聿白交谈的人,无视了他们略带讶异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鲁莽的决绝,伸出手,牢牢地、几乎是有些用力地挽住了周聿白的手臂。
手臂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坚硬如铁。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昂贵西装面料下传递出的力量感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诧。他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眼眸低垂下来,落在我紧贴着他臂弯的手上,又缓缓上移,对上我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得惊人,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瞬间将我所有仓促堆砌的伪装照得无所遁形。他看到了我的慌乱,看到了我利用他作为挡箭牌的狼狈,也看到了我眼底深处因许砚的出现而泛起的、无法彻底掩藏的波澜。
周围的声音似乎瞬间低了下去,几道探究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我们交缠的手臂。周聿白没有立刻抽开手,他甚至没有动。他只是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态,薄唇忽然勾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然后,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带着醇厚酒香的气息,羽毛般拂过我的耳廓。
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清晰地钻进我的耳道,只有我能听见:
许小姐的试探,
他顿了顿,气息拂过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那笑意似乎更深了,很可爱。
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可爱他把我这近乎孤注一掷、漏洞百出的举动,轻飘飘地定义为……可爱一种巨大的、被彻底看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几乎让我站立不稳。挽着他手臂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隔着西装掐进他的肌肉里。他感受到了,却只是低低地、愉悦地轻笑了一声,那气息拂过耳畔,更像一种无声的嘲弄。
我僵硬地站着,像一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雕塑。眼角的余光里,许砚依旧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失落和深深困惑的茫然。他温润的目光在我和周聿白紧贴的身影上来回移动,最终定格在我因羞耻而泛红的侧脸上。那双清澈如昔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碎裂了。
周聿白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不再是刚才的被动承受,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我挽着他的手更紧地、更自然地压向他的身侧。他从容地抬起头,对着刚才被打断谈话的人颔首致歉,姿态优雅,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他耳边的、只有我们两人知晓的微型风暴从未存在。他带着我,像带着一件理所当然的附属品,重新融入了觥筹交错的中心。我被他裹挟着,脚步虚浮,周遭的一切——水晶灯的炫光、香槟的气泡、恭维的话语——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手臂上传来的、他稳定而强势的体温,和他身上那股清冽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感官里,宣告着一个冰冷的事实:这场由我开始的试探,早已被他无声地接了过去,并且,他显然玩得游刃有余。
---
日子在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张力下向前滑行。与周氏集团的合作进入了深水区,我被指派为项目对接的核心负责人之一。这意味着,我无可避免地需要频繁地出现在周聿白的地盘——他那间位于摩天大楼顶层、视野足以睥睨整座城市的巨大办公室。
每一次踏入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都像踏入一场无形的考核。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天际线,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毯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周聿白通常坐在那张线条冷硬、气势迫人的办公桌后,处理文件,或是进行视频会议。他很少抬头,但每一次我汇报进度、提出方案,或者仅仅是安静地等待他签署文件时,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那目光并不总是锐利,有时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扫过我的指尖、我的眉梢,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细节。
他说话简洁、精准,从不废话。对方案的挑剔近乎苛刻,逻辑链条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次关于新商业体定位的争论,我引用了详实的数据支撑自己的观点,语速略快,带着一丝被反复质疑后的倔强。他听完,没立刻反驳,只是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后仰,靠进宽大的椅背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林总监,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会议室里其他几位同事略显紧张的呼吸,数据很漂亮。但你把目标客群的‘潜在消费意愿’,等同于‘实际购买力’了。他顿了顿,目光终于完全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洞悉的玩味,这中间的鸿沟,是你用‘理想化运营模型’搭了座纸桥。风一吹,就垮了。他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欣赏我瞬间僵住的表情,是急于证明什么还是……心思被别的东西分走了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我心上。我的脸颊瞬间滚烫,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会议室里落针可闻。他精准地戳破了我那点隐秘的、因许砚的再次出现(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也进入了这个项目的协作设计团队)而带来的心绪不宁。他甚至没有提及许砚的名字,但那意有所指的别的东西,像一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在我最敏感的地方。
周总指正的对,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竭力维持平稳,是我考虑不周。我会立刻带团队重新梳理模型,加入更实际的消费转化率变量分析。手指在会议桌下紧紧攥成了拳。
他看着我,唇角那抹极淡的、似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些许。那不是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更像是一个猎手看着猎物在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边缘徒劳挣扎的兴味盎然。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示意会议继续。
这种无处不在的、被他轻易看穿心思的压力,几乎让我窒息。我开始更谨慎地藏匿自己所有细微的情绪波动,强迫自己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只有在偶尔独处时,或者在深夜加班后疲惫地走出办公楼,看到城市寂寥的灯火时,那个温润的身影才会不受控制地浮现。许砚在项目组里很低调,他的设计才华毋庸置疑,几次提交的方案都令人耳目一新。我们在工作场合的接触仅限于必要的沟通,他依旧温和有礼,眼神却多了几分克制的距离感。这距离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既让我松了口气,又隐隐刺痛着心底某个角落。
有一次,项目组临时加班到深夜。我去设计部那边取一份修改后的图纸,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许砚一个人。他伏在巨大的绘图板上,专注地修改着线条,侧脸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柔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铅笔屑和纸张的味道。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时那个堆满画具的、小小的画室。
他察觉到我,抬起头,笑了笑:林总监,图纸在这里,刚改好。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脸色不太好,注意休息。
谢谢,还好。我接过图纸,指尖与他短暂相触,又飞快地分开。那熟悉的温度让我心头一悸。我几乎是仓促地转身离开。走到电梯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在微微发抖。电梯门光滑如镜,映出我略显苍白和失神的脸。就在这时,另一部专用电梯叮地一声轻响,门缓缓滑开。
周聿白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似乎刚结束一个应酬,深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也松开了些许,身上带着一丝清冽的酒气和夜风的微凉。他显然看到了我从设计部方向出来,也看到了我脸上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复杂神色。
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又危险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他微微低头,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落在我脸上,扫过我眼底残留的一丝恍惚。
林总监,他开口,声音低沉,在空旷寂静的深夜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么晚还在为项目殚精竭虑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我刚刚走来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疑问,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近乎嘲弄的了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我因他这意有所指而骤然绷紧的神经,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敬业精神值得嘉奖。不过……他微微倾身,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磁性,别让一些无关紧要的‘回忆’,影响了判断力。毕竟,他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锋,赌桌之上,分心是大忌。
电梯门开了又关。周聿白的身影消失在专属电梯里,留下冰冷光滑的金属门板和我独自站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的大堂。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酒气,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无关紧要的回忆……赌桌……分心是大忌……
他冰冷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紧绷的神经。一股混杂着愤怒、羞耻和被彻底看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凭什么凭什么如此轻描淡写地抹杀我珍视的过去凭什么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评估筹码般的眼神审视我又凭什么,将我所有的心绪波动都定义为影响赌局的愚蠢分心
强烈的屈辱感烧灼着我的理智。我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图纸卷筒,坚硬的筒身硌得掌心生疼。不是为了他,林晚!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你站在这里,熬过无数个通宵,忍受他刻薄的挑剔,不是为了向他证明什么,更不是为了在他这场高高在上的赌局里博取一个可怜的席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那个你一直清楚想要的、能让你真正挺直脊梁的东西!
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劲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慌乱和酸涩。周聿白冰冷的目光和话语,像一桶冰水,彻底浇灭了我心底因许砚而起的最后一丝摇曳的火苗,也点燃了另一种更决绝、更孤注一掷的火焰。
我深吸一口气,夜风带着凉意灌入肺腑,反而让混乱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眼神里的恍惚和脆弱被强行剥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锋利的清醒。我挺直了背脊,不再看那紧闭的电梯门,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坚定。
回到办公桌前,我一把拉开抽屉,将那份带着许砚指尖温度的图纸随意地丢进去。然后,我打开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我毫无表情的脸。鼠标点开邮箱,找到那封来自总部人事部、关于海外新市场开拓负责人遴选的通知邮件。邮件里措辞热情洋溢,描绘着巨大的发展前景和丰厚的待遇,最后一行字格外醒目:请于下周一前回复确认意向。
我没有任何犹豫。光标移到回复框,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
【感谢总部信任与厚爱。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目前在东区核心项目中的职责与承诺尚未完成,此时离开对项目进展及团队协作可能产生不利影响。因此,我决定放弃此次海外机会,继续留任现有岗位,全力以赴确保项目成功。】
点击。发送。
屏幕的光暗了下去。办公室陷入一片沉静的黑暗,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奇异平静。赌桌周聿白,你说对了。这就是我的赌桌。而我押上的,是我的全部前程。我要赢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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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海外机会的决定,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暗涌。总部那位一直很赏识我的副总裁亲自打来电话,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困惑:林晚,你疯了那是多少人挤破头的位置!东区的项目固然重要,但周氏那边自有他们的团队,离了你难道就不转了你这是在拿自己的职业黄金期开玩笑!
我握着电话,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蚂蚁般的车流。电话那头的痛心疾首隔着遥远的距离清晰地传来。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语气平静而坚定:王总,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东区项目对我个人而言,意义重大。我承诺过会负责到底,现在离开,我无法对自己交代。至于未来……我相信机会还会有。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你一向有主见,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林晚,别让自己后悔。电话挂断,忙音单调地重复着。
后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窗上映出我模糊的轮廓,眼神却异常清晰。从不小心落下名片那一刻起,从在许砚面前挽住周聿白手臂那一刻起,从放弃海外机会这一刻起,我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开弓没有回头箭。
周氏内部的暗流开始变得汹涌。那个被周聿白压下去的资金链问题,像一颗埋藏的炸弹,终于被对手精准地引爆了。先是合作银行突然收紧信贷,接着是几个重要的供应商以风险评估为由拖延发货,甚至有模棱两可的负面消息开始在一些财经小报上悄然流传。周氏集团的股价,如同坐了过山车,开始令人心惊肉跳地下跌。
周聿白的办公室成了风暴的中心。进出的高管们步履匆匆,脸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他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波澜,但眼底深处的疲惫和下颌线绷紧的弧度,无声地诉说着巨大的压力。他处理危机的速度堪称雷霆,手段狠辣果决,但对手显然有备而来,且攻势环环相扣。
我的工作强度陡然翻了数倍。不仅要应对项目本身的推进压力,更要协助周聿白的核心团队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公关。我动用了自己积累多年的人脉,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蜘蛛,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穿梭、斡旋。约见难缠的供应商代表,在烟雾缭绕的茶室里软硬兼施;拜访手握信贷审批权的银行高层,在觥筹交错间分析利弊,展现周氏深厚的根基;联系相熟的财经记者,用更详实有力的数据和前景规划,去对冲那些模糊的负面传闻。
连续一周,我几乎没有在凌晨三点前离开过办公室。咖啡成了唯一的燃料,浓重的黑眼圈用再厚的遮瑕也掩盖不住。疲惫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将我吞噬。有好几次,在等待某个关键人物回复的间隙,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几乎要站着睡过去。
一天深夜,或者说凌晨,我终于敲定了最后一份关键的合作备忘,发送出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办公室只剩下我这一盏灯还亮着。我瘫坐在椅子里,甚至懒得走回几步之外的休息室,只想就这么闭上眼,哪怕只睡五分钟也好。
意识刚刚沉入混沌的黑暗边缘,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股熟悉的、清冽又带着夜风微凉的气息悄然弥漫进来。我猛地惊醒,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地坐直身体。
周聿白站在门口。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劲瘦的小臂。他的头发不像白日里那样一丝不苟,几缕发丝垂落在饱满的额前,平添了几分落拓的倦意。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蛰伏的兽瞳,锐利而清醒,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他反手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空旷的黑暗。他没有开大灯,只是迈着无声的步子,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但那无形的压力却随着他的靠近而层层叠加,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最终,他停在我的办公桌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办公桌冰凉的桌面上,身体形成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前倾姿态。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极致,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密布的血丝,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和更深的、属于他本身的清冽气息。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嗡鸣,以及我们之间过于靠近的、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温度的呼吸声。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烟草熏燎过的质感,在寂静的凌晨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为什么
他的视线没有一丝偏移,牢牢钉在我的眼睛里,那里面翻涌着审视、探究,还有一种几乎要将人灼伤的锐利光芒。
放弃海外总部的大好前程,把自己绑在周氏这艘……可能沉没的船上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逼问的穿透力,林晚,告诉我,为什么赌上你的一切
一切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沉重。
空气凝固了。疲惫、困倦、所有的伪装,在他这直抵核心的逼问下,似乎都无所遁形。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眼,毫不退缩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炽烈疑问的眼眸。办公室顶灯的光线从侧面打下来,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更显得他轮廓深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在等我的答案,一个能解释我这种近乎疯狂自毁行为的答案。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积蓄已久、终于要破土而出的决绝。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眼中那抹罕见的、因我而起的困惑和探寻。一股奇异的、混杂着疲惫和孤勇的力量从心底升腾起来。
我微微吸了一口气,凌晨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涌入肺腑。然后,我清晰、缓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掷地有声:
因为,周聿白,
我念出他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周总,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我要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周太太’的位置。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城市灯光无声流淌,像一条遥远的、虚幻的河。周聿白撑在桌面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眼底那翻涌的情绪风暴仿佛瞬间凝固了,锐利的审视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所取代——震惊探究抑或是……一丝被猝不及防击中心脏的震动
他维持着那个极具压迫感的俯身姿势,一动不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达到顶点时,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下移了。
落点,是我的唇。
刚才说话时,因为疲惫和紧张,我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大概是之前为了提神喝过的半杯残存的红酒,留下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深红色的痕迹,沾染在唇角。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无比,像暴风雨来临前最浓重的黑暗,翻涌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极具侵略性的漩涡。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那一小块皮肤。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动了。
不是退开,而是更近地俯身。一只手离开了桌面,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倏然扣住了我的后颈!那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强势,将我整个人往前一带!
我的惊呼被彻底堵了回去。
他的唇,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一丝残留的烟草气息,精准地、不容置疑地压了下来!那不是温柔的触碰,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带着掠夺和占有的绝对力量。温热的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瞬间席卷了我所有的感官,霸道地扫过我的唇齿,也精准地、不容分说地卷走了……那一点残留在唇角的、微凉的红酒渍。
浓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红酒的醇香,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方式瞬间充斥了我的口腔和鼻腔。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暴烈的吻撞得粉碎。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被他紧扣的后颈处传来滚烫的触感,和他唇舌间传递出的、一种近乎焚烧的热度。那热度里,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被点燃的疯狂。
这个吻并不漫长,却像烙印般滚烫深刻。他退开时,唇上还带着水光,呼吸略重,胸膛微微起伏。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风暴,还有一丝……得逞后的、近乎邪气的餍足。他拇指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宣告意味地,擦过我的下唇——那个他刚刚清理过的地方。动作轻柔,却带着强烈的占有信号。
很好。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气息拂过我被吻得发麻的唇瓣,记住你今晚说的话,林晚。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漩涡,然后,他直起身,松开了钳制我的手。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他不再看我,转身,迈着沉稳而略显急促的步伐,拉开了办公室的门,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外面的黑暗里,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唇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和滚烫触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里,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着。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他留下的、危险的余烬。
就在这时,桌上电脑屏幕右下角,邮箱图标闪烁了一下,跳出一个新邮件提示。
发件人:许砚。
主题: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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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聿白的吻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席卷过后,留下满地狼藉的心绪和唇上挥之不去的滚烫烙印。我瘫在椅子里,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许久都无法平息。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和红酒味道,霸道地占据着我的感官。
屏幕右下角,那个来自许砚的邮件提示,如同黑暗中一个突兀的、闪烁的警示灯。
我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试图驱散唇上那令人心悸的触感和脑海里翻腾的混乱。再睁开眼时,目光终于聚焦在那封新邮件上。指尖有些僵硬地点开。
【晚晚,】
熟悉的称呼跃入眼帘,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温柔的熟稔,瞬间刺中了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邮件不长,字里行间却透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与释然。
【展信安。】
【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写这封信。有些话,或许当面反而更难启齿。看到你在周氏如鱼得水,光芒万丈,由衷地为你高兴。那个在画室里对着几何石膏抓耳挠腮的小姑娘,终于长成了能独当一面、掌控自己命运的模样。真好啊。】
【东区的项目设计稿已经全部移交完毕,后续会由我的助理跟进。我接受了北欧那边一个建筑事务所的邀请,负责一个大型生态社区项目。明天一早的航班。那里有很干净的空气,很大的森林,还有……画不完的雪。我想,是时候去寻找一些新的灵感,也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了。】
【年少时的回忆,像夹在旧书页里的银杏叶,脉络清晰,颜色温暖,但终究是定格在过去的风景了。它很美,我一直珍藏。但人不能总靠着回忆取暖。我们都往前走得太远了,远到……已经看不清彼此来时的路。】
【晚晚,看到你望向周先生的眼神,我就明白了。那里面有光,有野心,有不顾一切的勇气,甚至有不甘和挣扎……那是我从未在你眼中见过的、如此鲜活而复杂的光芒。虽然过程可能波折,结局也未必尽如人意,但那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作为……朋友,我唯有祝福。】
【愿你得偿所愿,前程似锦。也愿你,永远记得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么。】
【勿念。】
【许砚】
邮件结束得干净利落。没有煽情,没有追问,只有一种温柔的、彻底的放手。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最后一丝萦绕的牵绊。
我的视线停留在望向周先生的眼神那几个字上。原来……连他都看得这样清楚了吗我自以为藏得很好的那些不甘、挣扎、孤注一掷的野心和……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在旁人眼中,竟是如此昭然若揭。
一股迟来的、巨大的酸涩猛地涌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不是为了许砚的离开,而是为了那份被彻底埋葬的、干净纯粹的少年时光,也为了他这份洞悉一切后、选择安静退场的温柔。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我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涌上的哽咽,肩膀无声地颤抖。
就在这独自一人、被迟来的悲伤和巨大的空茫感淹没的时刻,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周聿白去而复返。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走廊灯光的映衬下形成一个沉默的剪影。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似乎是想送一份遗漏的文件过来。然而,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他的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瞬间捕捉到了我此刻狼狈的模样——脸上未干的泪痕,泛红的眼眶,捂住嘴压抑啜泣的手,还有那封在电脑屏幕上静静摊开的、来自许砚的告别信。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那双刚刚还翻涌着复杂情绪、甚至带着一丝吻后余温的眼眸,在看清屏幕上的邮件署名和内容开头的刹那,如同被极地寒流瞬间冰封!所有的温度,所有的情绪,甚至刚才那一吻残留的旖旎,都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刺骨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那冰冷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毁灭性的失望和……被愚弄的暴怒。他的下颌线绷紧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握着文件袋的手指用力到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没有说话。没有质问,没有嘲讽。只是用那双淬了冰的眼眸,深深地、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一把裹挟着风雪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这就是你所谓的赌上一切这就是你想要的不只是周太太在我吻过你之后,在我以为……之后,你却在为另一个男人的告别信哭泣
他甚至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原地,那冰冷的、失望到极致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他手臂猛地一扬,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如同被丢弃的垃圾,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啪地一声,被重重地摔在了我面前的办公桌上!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凌晨办公室里如同惊雷炸开,震得我浑身一颤,连哭泣都瞬间噎住了。
下一秒,他猛地转身,步伐快得像一阵裹挟着冰雹的狂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门外。沉重的办公室门在他身后被大力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久久回荡,震得人心胆俱裂。
办公室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桌上那个被摔得有些变形的文件袋,以及电脑屏幕上那封刺眼的告别信。唇上属于他的温度早已冷却,心口却像被那个摔下的文件袋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冷风呼啸着灌进来。
我茫然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下。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逝去的少年时光,而是为了眼前这骤然断裂、坠入冰窟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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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被周聿白甩上的门,仿佛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我被摔得粉碎的自尊和一片狼藉的心绪;门外,是彻底冰封的深渊。
邮件事件像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横亘在我和周聿白之间。所有的合作仍在继续,甚至因为周氏危机进入白热化而更加紧密。我们依旧在同一个会议室里争论方案,依旧需要为了同一个目标与难缠的对手周旋。只是,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他不再看我。不是刻意的回避,而是一种彻骨的漠视。会议上,他的目光会精准地掠过我的位置,落在我旁边的任何一个人身上。汇报工作时,他垂眸看着文件,偶尔抬起的视线也空洞地穿透我,仿佛我只是一团没有实质的空气。那晚的暴怒和失望,仿佛从未发生,只留下一种比寒冬更凛冽的冰冷真空。他依旧高效、冷酷、手段凌厉地处理着危机,只是对我,吝啬到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不再给予。
每一次会议,每一次不得不的交流,都像一场无声的酷刑。我强迫自己挺直背脊,声音平稳,思路清晰,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然而,被他目光穿透的瞬间,心口那块被文件袋砸出的空洞,总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寒意。
放弃海外机会带来的压力也如影随形。总部虽然没有再直接施压,但一些原本倾斜的资源开始变得微妙。圈内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我不识抬举、孤注一掷押宝周氏沉船的闲言碎语。曾经对我颇为热络的合作方,态度也变得谨慎甚至疏离。
但更深的寒意,来自周氏内部。周聿白的态度就是最鲜明的风向标。一些原本对我还算客气的周氏高管,眼神里开始带上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视。项目推进中,一些原本顺理成章的环节,开始遇到莫名其妙的阻力。一份需要周聿白签字的加急文件,被他的首席秘书以周总在忙为由,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三次。第四次,我直接拿着文件,堵在了他专属电梯门口。
电梯门打开,他正和两位高管低声交谈。看到我,他脚步未停,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丝毫偏移,径直从我身边走过,仿佛我只是一根碍眼的柱子。那冰冷的、无视的空气擦过我的脸颊。
周总,我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确认,否则后续资金无法按时到位,会延误整个工期。
他终于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身,对着旁边那位负责财务的高管,语气平淡无波:陈总监,流程卡在哪里了让下面的人立刻处理,十分钟后我要看到解决方案。
陈总监愣了一下,连忙应声:是,周总!我马上去办!他略带同情又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匆匆离开。
周聿白这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但那眼神,比看一份普通的财务报表还要淡漠。没有愤怒,没有讥讽,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流程问题,找对应负责人。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林总监,你的职责是确保项目推进,不是越级汇报。
说完,他不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带着另一位高管,步履从容地离开。
我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被无视的文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走廊的冷气似乎钻进了骨头缝里。那份文件,最终还是陈总监派人来取走的。签好字后,被随意地丢回我的办公桌,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日子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冰封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敲打中艰难前行。我像一头孤独的困兽,在周聿白亲手筑起的冰墙内左冲右突,遍体鳞伤。深夜加班时,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万家灯火,映照着办公室里形单影只的我。疲惫和寒意深入骨髓。偶尔,我会下意识地看向他那间永远灯火通明的顶层办公室,里面那个男人,是这一切冰冷源头的掌控者,也是我无法企及、更无法熄灭的寒冰。
放弃海外机会时那股破釜沉舟的孤勇,被这日复一日的漠视和打压一点点消磨。支撑着我继续走下去的,只剩下最后一点不肯认输的倔强,和那句烙印在心底的话——她要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位置。即使这冰封的深渊,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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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的危机如同一条被逼入绝境的狂龙,在周聿白近乎冷酷的铁腕下,终于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对手精心策划的连环陷阱被逐一拆解,致命的证据链在最后一刻被他的核心团队奇迹般地逆转锁定。当最大的对手因经济犯罪被立案调查的消息登上财经版头条时,周氏集团那岌岌可危的股价如同注入强心针,开始了强势的、报复性的反弹。
笼罩在周氏上空的阴霾,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一扫而空。那场几乎让整个集团倾覆的风暴,最终成了周聿白威望更上一层楼的垫脚石。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王者,甚至比风暴之前,更添了几分令人敬畏的杀伐之气。
然而,对我而言,这场风暴的平息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周聿白筑起的冰墙,并未因危机的解除而有丝毫融化的迹象。他依旧吝啬于给我一个眼神,一句交流。仿佛那晚在办公室的失控和之后摔门而去的暴怒,连同我这个人,都被彻底封存进了历史的尘埃里。
项目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琐碎繁杂的事务堆积如山。一天下午,我需要一份关键的、关于项目初期土地评估的原始档案。这份档案极其重要且敏感,按规定只有周聿白本人或其首席秘书有权限调阅。我硬着头皮,拨通了他秘书的内线。
李秘书,打扰了。我需要调阅东区项目编号L-0147的原始土地评估档案,用于最终报告核对,麻烦您……
话未说完,就被李秘书客气但不容置疑地打断:抱歉,林总监。周总交代过,所有核心原始档案的调阅,必须由他本人签字确认。或者,您直接向周总申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公式化的为难。
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直接向他申请无异于自取其辱。我沉默了几秒: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挂断电话,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我。那份档案必须拿到。最终报告关系到整个项目的收官评价,容不得半点差错。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踏入冰原的旅人,起身走向顶层那间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办公室。
厚重的胡桃木门外,李秘书的座位空着。我抬手,指节在冰冷的门板上轻轻叩了三下。
进。
里面传来周聿白毫无波澜的声音。
推开门。巨大的空间里光线充足,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和高级皮革混合的冷冽气息。周聿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更显得他神情冷峻,不近人情。他没有抬头。
我走到办公桌前站定,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的拒绝气息。像一堵无形的冰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周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我需要调阅东区项目编号L-0147的原始土地评估档案,用于最终报告的数据核对和溯源,确保报告准确无误。按照流程,需要您的签字授权。
我将一份打印好的调阅申请单轻轻放在他面前光洁的桌面上。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他翻阅文件的轻微纸张摩擦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文件里,对我,对那张申请单,视若无睹。那刻意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堪。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再次开口时,他手中的笔终于停了下来。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一个方向。
我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他办公桌的左上角,靠近一个造型简洁的金属笔筒旁边,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棕色皮质相框。相框是背对着我的,只能看到深色的皮背。他指的就是那个相框的位置。
什么意思让我看相框那里面是什么
我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被戏弄的愠怒,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想要看清相框的正面。就在我视线越过桌沿,努力聚焦的刹那——
周聿白一直低垂的眼睫倏然抬起!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蛰伏已久的鹰隼,精准地、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牢牢锁住了我脸上那一瞬间因为看清相框内容而无法掩饰的错愕和震惊!
那深棕色的皮质相框里,并非什么商业文件或者家族合影。
那是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阳光灿烂的大学校园,绿树成荫的林荫道上,两个年轻的身影并肩而行。女孩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扎着清爽的马尾,侧着脸对身边的男孩笑着,笑容明媚灿烂,带着不谙世事的无忧无虑。而她身边的男孩,穿着同样朴素的格子衬衫,微微低头看着她,眼神温柔专注,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腼腆和干净。
那个男孩,是许砚。青涩的、眉眼温润的许砚。
而那个笑得毫无阴霾的女孩……是我。大学时代的林晚。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轰鸣声。他……他怎么会……这张照片他什么时候得到的为什么放在他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无数个疑问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我的意识。
就在我心神剧震、脸色煞白的瞬间,周聿白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清晰地响起:
林总监,他的目光从我震惊失色的脸上,缓缓移向那个定格着我和许砚青涩笑容的相框,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落下来:
看来,有些‘无关紧要的回忆’,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他刻意加重了无关紧要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渣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毫无防备的心上。那晚在电梯口,他冰冷讽刺的话语——别让一些无关紧要的‘回忆’,影响了判断力——瞬间回响在耳边,与此刻他眼底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弄,形成了最残忍的呼应。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原来如此!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不仅知道许砚的存在,他甚至……连我们过去的痕迹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他将这张照片放在这里,像一件冰冷的战利品,像一个无声的、永恒的嘲讽!他在用最冷酷的方式提醒我,提醒我那晚在许砚邮件前失态的眼泪是多么的可笑,提醒我所有关于赌局的宣言,在他眼中,或许都抵不过这张旧照片里一个青涩的笑容!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扒光示众的冰冷感将我淹没。我甚至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忘了那份该死的档案。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周聿白那冰冷的视线和相框里许砚温柔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刀,从不同的方向切割着我的灵魂。
他看着我惨白的脸和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得到了某种冰冷的满足。他不再看我,重新低下头,拿起笔,在那份我带来的调阅申请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薄薄的纸,像丢弃一件垃圾,随意地、带着轻蔑地,朝我的方向一甩。
纸张飘落,打着旋儿,落在我脚边的地毯上。
拿去吧。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打发叫花子般的不耐,做好你该做的事。
我僵硬地弯下腰,指尖颤抖着,捡起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上面他签名的墨迹,像一道道黑色的鞭痕。我不敢再抬头看他,更不敢再看一眼那个刺眼的相框。攥着那张纸,我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办公室。身后,那无声的、巨大的嘲讽,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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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象征着权力与冰冷嘲弄的胡桃木门在身后沉重合拢的瞬间,我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背靠着冰凉光滑的电梯金属壁,手中那张签了字的调阅单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颤。电梯无声下行,失重感拉扯着胃部,更添一份眩晕的恶心。
周聿白办公桌上那张照片,像一枚深水炸弹,在我心底最深处引爆。带来的不是毁灭,而是一种被彻底冰封后的、诡异的清醒。那些翻涌的羞耻、愤怒、被玩弄于股掌的屈辱,在巨大的冲击下,反而沉淀下来,凝结成一块坚硬、冰冷的基石。
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知道。我的过去,我的挣扎,我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心思,甚至我因许砚离开而流下的泪……在他眼中,恐怕都如同透明玻璃缸里的鱼,一举一动都清晰得可笑。他将那张照片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像一面照妖镜,时时刻刻映照着我所有的不堪和虚伪。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绝望和孤勇的狠劲,从这块冰冷的基石上滋生出来。既然遮羞布已被他亲手撕得粉碎,既然所有的底牌在他眼中都如同儿戏……那还有什么可隐藏还有什么可顾忌
林晚,你要的,到底是什么那个答案,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尖锐地刺破所有迷雾。
回到办公室,我将那张被视作屈辱证明的调阅单拍在助理桌上,声音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冷静:立刻去档案室,把L-0147原始档案调出来,核对所有数据节点,下午三点前报告放我桌上。助理被我语气中的冷硬惊了一下,连忙应声去办。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我毫无表情的脸。周聿白冰冷的目光和照片里许砚温润的凝视,如同两道交织的光束,在我脑海里反复切割。但这一次,那冰冷的目光不再让我颤抖,反而像淬火的冷水,让我混乱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坚硬。
邮件事件后,周聿白对我筑起的高墙,并非仅仅是惩罚。那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冷酷的筛选。他在等。等我崩溃,等我主动退出这场他早已看穿、却并未直接判我出局的赌局。或者,等我用行动证明,我口中那不只是周太太的野心,究竟有几分斤两。
调阅档案只是开始。接下来几天,我像一台开足马力的精密仪器,将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和无处释放的孤勇,全部倾注到项目的最后收官中。报告写得滴水不漏,数据核查到小数点后两位,每一个可能的风险点都做了详尽的预案说明。我主动约谈之前态度微妙的合作方,不再试图解释或讨好,而是用最扎实的成果和最清晰的利益分析,重新锚定彼此的位置。面对周氏内部那些微妙的眼神和若有若无的刁难,我直接、强硬,寸步不让,用专业和无可挑剔的结果说话。
周聿白的漠视依旧存在,像一片永不消散的阴云。但我不再试图去仰望那片阴云,不再去揣测那片阴云背后的心思。我把自己钉死在林晚这个位置上,像一个最忠诚也最冷酷的士兵,只专注于攻克眼前的堡垒。偶尔在高层会议上,我能感觉到他那道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不再回避,而是平静地迎上去,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工作诉求和一种近乎漠然的坚定。仿佛那晚的失控,那张照片,从未存在过。
一天傍晚,项目最终报告定稿前的最后一次高层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我整理着桌上的资料,动作不疾不徐。周聿白还坐在主位上,没有立刻起身,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冰冷的铂金婚戒,目光落在窗外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上,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抱着厚厚的文件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空旷的会议室,用清晰、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说道:
周总,项目最终报告及所有附件已全部完成,电子版和签字版将于今晚八点前发送至您和李秘书邮箱。项目组职责范围内工作,至此全部完结。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没有请示,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冷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我的任务,完成了。
说完,我没有等待任何回应,直接拉开了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走廊的光线明亮。我挺直背脊,抱着沉重的文件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清脆、稳定、再无一丝迟疑。
赌局未终,但属于我林晚的战场,已经清理干净。接下来,无论他要如何落子,我都已无路可退,亦……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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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近两年的东区核心项目,如同一艘历经风浪的巨轮,终于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平稳地、甚至是堪称辉煌地驶入了港口。最终成果远超预期,无论是商业价值、社会影响力还是设计美感,都成为了这座城市新的标杆。庆功盛宴的规格极高,包下了整座临江的艺术中心。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胜利的香槟气泡和精心调制的花香。
我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银灰色缎面长礼服,站在相对安静的落地窗边,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江面和两岸璀璨的灯火,映照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妆容精致,神情平静,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空茫。
项目成功了,赢得毫无争议。那些质疑的声音、那些冰冷的敲打,都在耀眼的数据和实景面前烟消云散。周氏内部那些微妙的眼神,也悄然转变成了敬畏和认可。我的名字,和这个项目的成功牢牢绑定在一起。这似乎正是我当初孤注一掷所追求的——证明自己的价值,赢得应有的位置。
可是……然后呢
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宴会厅的中心。周聿白无疑是今晚最耀眼的存在。他穿着量身定制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正与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是掌控一切的从容。无数道或倾慕、或敬畏、或算计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偶尔举杯示意,唇角的笑容完美无瑕,眼神深邃依旧,却让人看不透半分真实的情绪。
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冰墙,似乎并未因项目的圆满结束而有丝毫消融。庆功宴开始到现在,他甚至没有看过我一眼。那晚办公室的失控,那张定格着青涩笑容的照片,还有我最后在会议室门后的那句工作完结,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我们彻底隔开。我赌赢了项目,却似乎……永远输掉了靠近他的可能。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疲惫感涌了上来。或许,是时候离开了。离开这座冰冷的城市,离开他无处不在的阴影,重新开始。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宴会厅的主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中央的小型舞台上。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在此欢庆的时刻,我们还有一个特别的好消息要分享!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恭喜今晚的另一位主角——我们周氏集团的掌舵人,周聿白先生!周先生将于下月十八日,与林晚小姐喜结连理!恭喜周先生!恭喜林小姐!
轰——!
如同一个惊雷在死寂的水面炸开!整个宴会厅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无数道震惊、探究、艳羡、了然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唰地一下,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那道追光生生钉在了地板上!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片空白的茫然。什么下月十八喜结连理林晚小姐巨大的荒谬感和不真实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甚至无法思考,只能僵硬地站着,感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几乎要将我灼穿的目光。
掌声和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我的视线穿过晃动的人影,艰难地、本能地投向那个漩涡的中心——周聿白。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束追光之下。光线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刚才宣布的只是一项普通的商业决策。他没有看我。他的目光,穿透沸腾的人群,落在我身后某个遥远的点上,深邃得如同寒潭。
司仪将一支话筒递到他手中。他接过,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话筒上。宴会厅里的喧嚣在他抬手示意下,奇迹般地、迅速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这位商业帝国主宰者的发言。无数镜头对准了他。
周聿白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眸。那目光,如同穿越了万水千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终于,落在了我脸上。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璀璨的灯光,隔着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由冷漠和伤害筑成的冰墙,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我。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里面翻滚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有审视,有探究,有某种尘埃落定后的深沉,甚至……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悲凉的疲惫
他开口了。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寂静的宴会厅,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感谢各位。
他微微停顿,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我,项目成功,离不开所有人的共同努力。而人生,是另一场更漫长的投资。
他话音一转,手伸进了礼服内侧的口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手上。他掏出来的,并非戒指。
灯光下,那是一个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硬纸片。上面深蓝色的字迹,被一种深红色的、不规则的晕染痕迹覆盖了大半,显得模糊而陈旧。
我的心跳,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彻底停止了!
是那张名片!那张我最初为了接近他,故意遗落在小会客室沙发缝里的、印着我名字和私人联系方式的名片!那张被红酒渍晕染得面目全非的名片!它……竟然一直在他那里!
周聿白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拈着那张残破的名片,将其举到追光之下。深红的酒渍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凝固的暗色。他的目光,如同带着千钧之力,穿越所有喧嚣和距离,沉沉地落在我因极度震惊而失血的脸上。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死寂的宴会厅里,也狠狠地砸进我的灵魂深处:
从你故意落下第一张牌开始,
他微微停顿,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和历经风霜后的深沉,林晚,我就在等。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绳索,将我牢牢捆缚在原地。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手中那张被红酒渍晕染得面目全非的名片上,又惊疑不定地扫向我惨白的脸。
周聿白的声音在寂静中继续流淌,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等你坐到我的赌桌对面。
他微微停顿,指尖轻轻摩挲着名片边缘的磨损痕迹,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我,那眼神里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审视一件终于尘埃落定的战利品,等你证明,你押上的筹码,值得我开出的价码。
筹码价码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在他眼中,我所有的孤注一掷、所有的挣扎不甘、所有的痛苦煎熬……都只是一场精心计算的赌局而我,只是一个胆大包天、试图与他博弈的赌徒那张名片,那杯酒,那些冰冷的试探和无情的敲打……都只是他评估筹码的过程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眼前奢华璀璨的宴会厅景象开始摇晃、模糊。周围那些震惊、探究、羡慕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无形的芒刺,扎得我体无完肤。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细微的颤抖,指尖冰凉。我看着他,看着追光下他完美得近乎冷酷的侧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仿佛燃烧着奇异火焰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男人。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羞辱和冰冷的现实击垮时,周聿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更深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缓缓地、清晰地补充道:
现在,告诉我,林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压过了所有无声的喧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眼前所有的迷雾和混乱。宴会厅里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追光灼热地打在我身上,皮肤像是要被点燃。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身上。周聿白站在光柱中心,手中拈着那张残破的名片,像握着开启一切的钥匙,眼神锐利如刀锋,穿透一切伪装,直指核心。
筹码价码冰冷的评估不!一股被压抑到极致、几乎要焚毁一切的不甘和愤怒,如同沉寂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猛地抬起头,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银灰色的礼服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所有的羞耻、慌乱、被当成赌徒的屈辱,都被这股汹涌而上的火焰烧成了灰烬。眼底最后一丝脆弱也被彻底焚毁,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
我的目光不再闪避,直直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审视和等待的眼眸。隔着衣香鬓影,隔着无形的冰墙,隔着那段充满算计与伤害的过往,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沙哑和力量,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要赢!
两个字,斩钉截铁。像淬火的钢铁,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铮然的回响。
宴会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娇羞,没有甜蜜的应允,甚至没有一句关于爱或婚姻的表白。只有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野心!
周聿白脸上的表情,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那层笼罩在他俊美面容上的、万年不化的冰霜,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火,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眼底深处那锐利审视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复杂的东西翻涌上来——是惊讶是震动还是……一丝终于等到猎物亮出獠牙的、近乎兴奋的兴味
他唇角那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在灯光下,似乎极其缓慢地、真正地向上弯起。不再是嘲弄,不再是冰冷,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近乎灼热的愉悦,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尘埃落定的深沉。
他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目光像是穿透了时间,穿透了所有的算计和伤害,看到了那个最初在酒会角落,小心翼翼落下名片的我;看到了那个在许砚面前挽住他手臂、眼中带着倔强和孤勇的我;看到了那个在冰冷办公室里,对着许砚的邮件失声痛哭的我;也看到了此刻,站在追光下,眼神燃烧着赢的火焰的我。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他动了。
他没有走向我。而是微微侧身,对着旁边早已等待多时的司仪,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
下一刻,宴会厅内所有巨大的水晶吊灯骤然熄灭!只有几盏隐藏在角落的氛围灯亮起,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柔和的、朦胧的昏暗之中。
与此同时,宴会厅那扇巨大的、正对着江景的弧形落地玻璃幕墙,原本映照着璀璨城市夜景的部分,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紧接着,一点柔和的、温暖的光芒在漆黑的玻璃幕墙中央亮起。那光芒迅速扩大、延伸,勾勒出清晰无比的线条和色彩。
那竟是一幅巨大的、动态的电子画卷!
画面背景是深沉的、带着历史厚重感的胡桃木色,如同他办公室那面墙。而在画面中央,被一束柔和的光线聚焦的,并非任何商业文件或艺术品。
那是一枚小小的、金黄色的银杏叶书签。
银杏叶的脉络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呈现出一种温暖而永恒的生命力。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虚拟的胡桃木桌面上,像一枚被时光精心收藏的琥珀。画面极其逼真,连叶脉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仿佛触手可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整个宴会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艺术感和象征意义的画面所震撼。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银杏叶……许砚……那个在画室里永远画着银杏叶的少年……那个带着年少回忆、最终安静退场的男人……那个被我视为无关紧要的回忆却被周聿白制成冰冷战利品的过去……
周聿白……他连这个都知道!他不仅知道,他甚至……将它放在了这里在我们所谓的婚礼宣告时刻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瞬间攫住了我。原来,我从未走出过他的棋局。我所有的挣扎、痛苦、自以为是的孤勇和决绝,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他甚至连我心底最深处那片关于银杏叶的柔软角落,都要挖出来,放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作为宣告他最终胜利的注脚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枚巨大的、温暖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的银杏叶书签,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快要凝固。
就在这时,那幅巨大的电子画卷边缘,一行优雅的手写体英文,如同月光下的溪流,无声地、温柔地流淌浮现:
【For
the
past
that
shaped
you,
with
respect.
For
the
future
you
choose,
with
me.】
(致造就你的过往,以敬意。致你选择的未来,与我同行。)
那行字出现得如此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瞬间冲散了画面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冰冷的绝望。它像一道温暖的光,轻轻地拂过被刺痛的神经。
我猛地转头,再次看向追光下的周聿白。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但这一次,他不再只是那个冰冷、掌控一切的王。他深邃的眼眸,正穿越昏暗的光线,穿越人群的阻隔,沉静地、专注地凝视着我。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嘲弄,也没有了那种棋逢对手的兴奋。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极其深沉复杂的东西——一种历经漫长跋涉、终于抵达终点的疲惫与释然;一种看透所有算计与挣扎后,沉淀下来的、近乎悲悯的懂得;一种……沉重的、无需言说的歉意
他看到了我的震惊,我的愤怒,我的绝望,也看到了那行字出现时,我眼底瞬间的震动和软化。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此刻所有的反应都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对着我的方向,微微颔首。
那不是一个王者的俯视,而是一个男人,对他选择的伴侣,一种无声的、沉重的致意。
他看到了。看到了我的全部。包括我视为武器的野心,也包括我藏在心底、关于银杏叶的柔软。他用最残酷的方式撕开过我的伪装,也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将那片柔软的过往,以一种近乎庄严的敬意,还给了我。
他承认了过往对我的塑造。他也将选择未来的权力,以一种沉重的方式,交还到了我的手中。只是这一次,他站在了同行者的位置上。
追光依旧笼罩着他,那枚被红酒渍晕染的名片,不知何时已被他收了起来。他手中空空如也,只是那样站着,如同卸下了所有盔甲的战士,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宴会厅里依旧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两人之间这无声的、惊心动魄的对峙上。
冰冷的绝望,滚烫的孤勇,沉重的歉意,无声的懂得……无数种激烈冲突的情绪在我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看着他。看着那个曾将我推入冰窟、此刻却向我展露从未有过的深沉与疲惫的男人。看着那幅巨大的、带着敬意封存了过往的银杏叶画卷。看着那行宣告着同行未来的英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在所有人的屏息凝视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夜风的微凉和尘埃的味道,涌入肺腑,仿佛也带走了一些沉重的枷锁。我挺直了背脊,银灰色的礼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冽而坚定的光泽。然后,在周聿白深沉目光的注视下,我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
高跟鞋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声响。嗒。嗒。嗒。
一步一步,穿过静止的人群,穿过昏暗的光线,穿过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由伤害、算计、冰冷和懂得所构筑的漫长距离。朝着那束追光,朝着那个等待着的男人,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