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上,我意外与钢琴女神苏晚晴四手联弹。
台下经管系花林薇却对着我比了个挑衅的爱心。
所有人都以为我周旋于两大女神之间。
只有室友知道,我每天蹲图书馆只为等那个总坐窗边的中文系学姐陈书瑶。
林薇在篮球赛公开递水:江屿,考虑一下
苏晚晴发来琴谱邀约:老地方,等你。
手机震动,陈书瑶的消息跳出:今天读到一句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盯着三个名字,手心全是汗。
窗外蝉鸣聒噪,像极了我此刻兵荒马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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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尾巴还带着灼人的热度,黏在皮肤上,甩也甩不掉。傍晚时分,空气里浮动着青草被晒过头的干爽气息,还有食堂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油腻饭香。操场边上,临时搭建的音乐节舞台正嗡嗡作响,劣质音响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发麻,鼓点粗暴地敲打着耳膜。
我,江屿,一个淹没在人群里毫不起眼的计算机系二年级生,此刻正艰难地挤在舞台侧面一个勉强能喘口气的角落里。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痒痒的,我也懒得去擦。台上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乐队在嘶吼,吉他失真得厉害,主唱像是在跟谁拼命,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室友王胖子那粗壮的胳膊猛地箍住我的脖子,差点把我勒得背过气去。他嘴里喷着刚啃完的烤肠味儿,声音盖过噪音直冲我耳膜:江屿!你小子踩狗屎运了!看见没看见没!
他另一只胖乎乎的手奋力地指向舞台后方那片相对安静的阴影区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费力地眯起眼,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头和刺眼的舞台灯光。后台的幕布边缘,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安静地站着,像一株误入喧嚣的白玉兰。柔顺的黑发垂在肩侧,侧脸的线条干净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与周围狂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是苏晚晴。音乐系那位只存在于校园传说和论坛偷拍照里的钢琴女神。她微微低着头,似乎正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出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股清冷的气息还是像一股微凉的泉水,瞬间浇熄了我心头的几分燥热。
看见没活的!苏晚晴!王胖子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啧啧,这气质,绝了!也就你小子,上次音乐课被老师抓壮丁搬琴,才有幸近距离瞻仰过女神吧老天爷不公平啊!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喉咙有点发干。那天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音乐选修课教室,我满头大汗地把一架笨重的立式钢琴推到位,一抬头,就看见她坐在窗边的琴凳上,阳光穿过玻璃,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微微蹙着眉,指尖在琴键上跳跃,流淌出我完全听不懂但异常优美的旋律。她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那种专注和距离感,让我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乐队终于结束了他们声嘶力竭的表演,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和更大的起哄声中狼狈下台。主持人带着夸张的笑容冲上来救场:感谢‘破铜烂铁’乐队带来的……呃……激情燃烧!接下来,是万众期待的时刻!但很不巧,我们下一位表演者,钢琴独奏的苏晚晴同学,她的搭档临时身体不适……
主持人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带着点恶作剧的笑意:时间紧迫,有没有哪位同学……会弹钢琴愿意上来救个场和我们苏晚晴同学临时搭档一下四手联弹!简单点的曲子就行!
台下一片哗然,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口哨声。起哄的声浪几乎要把临时舞台的顶棚掀翻。
谁会上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献丑
就是,跟苏女神搭档压力太大了吧!
有没有勇士哈哈哈!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擂动起来,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疯狂撞击的鸟。血液嗡的一声全冲上了头顶,脸颊烫得吓人。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死死攫住了我。那架黑色的、沉默的三角钢琴在舞台中央,像一块巨大的磁石。
我……我会一点!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点变调的嘶哑,穿透了周围的喧嚣。
是我自己的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哄笑、议论、起哄声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嘲弄的、惊愕的、期待的,像聚光灯一样唰地聚焦在我身上,几乎要将我钉在原地。
王胖子那胖脸上的肉都惊得抖了三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活像见了鬼。他猛地掐了我胳膊一把,声音都劈了:江屿!你他妈疯了!
我没理他,也顾不上理他。双腿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踩在云端,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拨开身边拥挤的人群,一步一步,极其僵硬地朝着那个被灯光烤得发烫的舞台走去。舞台边缘粗糙的木板硌着鞋底,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刀山火海。聚光灯的光柱炽热地打在身上,瞬间蒸干了皮肤上所有的湿气,留下滚烫的触感。台下是模糊晃动的人脸海洋,嗡嗡的议论声浪重新涌起,冲击着我的耳膜。
后台幕布旁,苏晚晴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指尖抬起,落在我身上。那双眼睛很漂亮,像沉静的湖泊,此刻带着一丝清晰的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清凌凌地望过来。被她这样看着,我几乎要同手同脚。
《卡农》D大调那个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背景噪音,像冰凉的玉石轻轻碰撞,清冽又平静。
啊……哦!对!D大调!我舌头打结,笨拙地点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卡农》那熟悉的旋律在疯狂盘旋。这曲子我确实练过无数次,在高中那架老旧得快要散架的立式琴上,为了艺考,手指磨出过茧子,也挨过老师无数次的训斥。
主持人如释重负,赶紧把话筒塞给我,又夸张地说了几句暖场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边那个清冷的存在和眼前这架巨大的、光可鉴人的三角钢琴上。我僵硬地在琴凳的另一端坐下,柔软的皮面微微下陷,和苏晚晴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却异常清晰的界限。她身上传来极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她的指尖已经轻轻落在了黑白琴键上,修长,白皙,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指尖的颤抖,也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指尖下的琴键冰凉光滑。
一、二、三。苏晚晴低声数着拍子,声音很轻,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那声音像带着某种魔力,奇异地抚平了我狂乱的心跳。
第一个音符,从她的指尖流泻而出,清澈、准确,带着月光般的宁静。我的手指紧随其后落下,生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音符总算稳稳地接上了。简单的旋律开始流淌,她的部分如同月光下潺潺的溪流,纯净而富有层次。我的部分则像溪流旁沉稳的基石,笨拙却努力地支撑着。她的节奏极其稳定,像精密的钟表,无形中引导着我。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手指渐渐找到了久违的肌肉记忆,开始流畅地跟随、回应。她的旋律缠绕着我的和弦,我的低音烘托着她的高音。在某个瞬间,我们的指尖在键盘上几乎同时跳跃、落下,动作默契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一种奇异的、近乎灵魂震颤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仿佛不需要眼神交流,不需要言语,仅仅是通过流淌的音符和指尖微妙的触感,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意图和情绪。她微微侧过头,几缕发丝滑落颊边,专注的侧脸在舞台光下美得不真实。台下那些黑压压的人头、嗡嗡的议论,似乎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架钢琴,流淌的旋律,和身边这个散发着清冷光芒的女孩。
最后一个和弦在空气中悠长地回荡,缓缓消散。台下爆发出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和真诚的掌声、口哨声。灯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下意识地侧过头,想去看一眼苏晚晴。她似乎也微微偏过头,清冷的眸光扫过我,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但就在我试图捕捉那抹可能的笑意时,眼角的余光却被台下某个异常明亮的光点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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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
舞台正前方,人群稍微稀疏一点的地方。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那里,穿着明艳的红色吊带背心和牛仔热裤,露出大片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笔直的长腿。她双手拢在嘴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戏谑和绝对自信的灿烂笑容,在周围昏暗的背景里耀眼得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是林薇。经管系公认的系花,校啦啦队队长,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的存在。
她正看着我。
然后,在我大脑完全宕机的注视下,她眨了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双手在头顶比了一个巨大而夸张的爱心形状,红唇无声地开合,清晰地吐出三个字的形状:
我、的、了。
那口型,带着百分百的笃定和毫不掩饰的挑衅,像一支烧红的箭,隔着喧闹的空气,嗖地一声,精准无比地钉进了我的视网膜,穿透了刚刚因音乐而宁静的心湖。
轰!
刚刚被琴声安抚下去的血流,再次以更凶猛的速度冲上头顶。脸颊烫得快要燃烧起来。林薇那灿烂的笑容和挑衅的爱心,与身边苏晚晴清冷沉静的侧影,在脑海里猛烈地碰撞、交织,形成一种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掌声还在持续,主持人兴奋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嗡嗡作响,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从琴凳上站起来,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人。苏晚晴也优雅起身,对着台下微微鞠躬,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清冷神情,仿佛刚才那场引发轰动的合作从未发生。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径直走向后台的阴影,白色的裙摆划过一个安静的弧度,消失不见。
而我,像个逃兵,在主持人试图叫住我之前,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下了舞台,一头扎进台下拥挤混乱的人群里。王胖子那张圆胖的脸带着震惊过度的表情挤了过来。
卧槽!江屿!你他妈真人不露相啊!跟苏女神弹琴!还……还……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胖手指着林薇刚才站的方向,那里已经换成了几个陌生的面孔,林薇!林薇刚才是不是冲你比心了我靠!我是不是眼花了!
闭嘴!快走!我低吼一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像拽住一根救命稻草,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人群外挤。周围的目光,探究的、羡慕的、好奇的、看热闹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我浑身不自在。后背的T恤早就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
好不容易挤出人墙,傍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里,我才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气。王胖子还在旁边激动地絮叨,唾沫横飞:……这下你完了江屿!论坛肯定炸了!苏晚晴和林薇!两大女神啊!你小子何德何能……
闭嘴!胖子!我忍无可忍,猛地停下脚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汗水黏在额头上,弹个琴而已!意外!意外懂不懂!还有林薇……谁知道她发什么神经!
王胖子被我吼得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极其猥琐的我懂的笑容,胖手用力拍在我背上,差点把我拍个趔趄:装!接着装!兄弟,苟富贵,勿相忘啊!
滚!我甩开他的手,心乱如麻,只想立刻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那晚,校园论坛果然如王胖子预言般彻底炸锅。一个名为《音乐节惊天大瓜!钢琴女神苏晚晴&神秘男四手联弹!系花林薇台下高调示爱!》的帖子被顶成了爆红HOT。帖子下面附着好几张角度刁钻但清晰度尚可的照片:一张是我和苏晚晴并肩坐在琴凳上的侧影,灯光勾勒出她专注清冷的轮廓,我则显得僵硬又紧张;另一张,是林薇在台下比着那个巨大爱心、笑容灿烂的特写。评论区彻底沦陷:
卧槽!这哥们谁啊计算机系的江屿何方神圣
苏女神居然会和人合奏还是男的爷青结!
林薇那爱心比得也太直接了吧!修罗场预定
啊啊啊!我的苏女神!我的林系花!江屿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楼上醒醒,你哪位
只有我好奇这哥们到底有啥魅力吗看起来平平无奇啊……
平平无奇古天乐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手机屏幕的光映亮脸上烦躁又无奈的表情。指尖划过那些疯狂增长的评论,还有王胖子在宿舍群里疯狂刷屏的截图和哈哈哈,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苏晚晴清冷的指尖触感,林薇那灼热挑衅的笑容,在脑海里反复切换,搅得人不得安宁。
烦死了!我低咒一声,把手机远远扔到床尾,屏幕朝下。黑暗里,只有窗外细微的虫鸣和室友的鼾声。可是,另一个名字,一个被今晚这场巨大风暴暂时掩盖了的名字,却在这片混乱的思绪缝隙里,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陈书瑶。
第二天下午,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后,只剩下慵懒的光斑,在图书馆四楼靠窗的座位上缓缓移动。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混合着淡淡的油墨香。这里是图书馆最僻静的区域之一,人很少,只有翻动书页的细微沙沙声,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我坐在惯常的位置——倒数第二排靠过道,面前摊开一本《算法导论》,密密麻麻的代码像黑色的蚂蚁在眼前爬来爬去,看了半天,一行也没看进去。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斜前方,隔着一个过道和两张空桌子的那个靠窗位置。
她坐在那里。
柔顺的黑色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颈侧。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棉布连衣裙,衬得她整个人像一株安静的植物。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一本厚厚线装书,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和挺秀的鼻梁上投下温柔的阴影。她的手指修长,轻轻翻过一页泛黄的书页,动作轻柔得几乎没有声音。
陈书瑶。中文系大三的学姐。一个像她名字一样,带着书卷气和遥远诗意的存在。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我的名字。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塑料杯底接触桌面的声音。一杯还氤氲着热气的豆浆,静静地出现在我摊开的《算法导论》旁边,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我一惊,猛地抬头。
陈书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桌边,距离很近。她手里拿着另一杯豆浆,脸上带着一种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笑容,眼神清澈平静,像深秋的潭水。
看你总坐这边。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寂静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食堂的,还热着。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啊
谢谢。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手指有些无措地握住了那杯温热的豆浆。指尖传来的温度,似乎一路烫到了心里。
她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窗边位置,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阳光重新笼罩着她,她再次低下头,沉浸到那本厚重的书页世界里,只留给我一个宁静的侧影。
我低下头,看着那杯朴实无华的豆浆,杯壁上的水珠滚落下来,在摊开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指尖残留着杯子的温热,和刚才那短暂对视时她眼中平静的微光,奇异地驱散了昨晚音乐节带来的所有喧嚣和躁动。
图书馆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几天后的傍晚,计算机系对阵经管系的篮球友谊赛在露天篮球场打得如火如荼。汗水在塑胶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印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鞋底摩擦的刺耳声、场边震耳欲聋的加油呐喊声,混合着夏末傍晚依然灼热的空气,像一张巨大的、躁动的网。
我穿着深蓝色的系队球衣,汗水顺着额发不断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我大口喘着气,努力跟上队友的脚步,但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大半。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场边那一片经管系的啦啦队阵营。
林薇无疑是那片阵营里最耀眼的存在。她穿着亮片点缀的紫色啦啦队短裙,长发高高束成利落的马尾,随着她活力四射的跳跃和呐喊甩动着。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整个人像一颗活力四射的小太阳,吸引着全场绝大部分的目光。
江屿!发什么呆!回防!回防!队长的吼声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
我一个激灵,赶紧收回视线,奋力朝着己方半场跑去。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可就在我刚刚跑过中线,比赛哨声暂时中断的瞬间,一道亮紫色的身影,像一阵旋风般,毫无预兆地冲入了场内!
是林薇。
在全场骤然爆发的惊呼声、口哨声和起哄声中,她径直冲到我面前。运动后的红晕染在她健康的小麦色脸颊上,大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笑意。她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
喏!她把水直接塞到我手里,冰凉的触感让我手心一缩。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啦啦队特有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大半个球场,江屿!打得很棒啊!考虑一下
她微微歪着头,笑容灿烂得晃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我的眼睛,眼神大胆而直接,充满了绝对的自信和不容置疑的邀请。
哇哦——!!!
林薇!林薇!林薇!
答应她!答应她!
场边的起哄声瞬间达到了顶点,几乎要把篮球架的顶棚掀翻。无数道目光,羡慕的、嫉妒的、看好戏的,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比舞台的聚光灯还要灼热百倍。我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握着那瓶冰水的手心却全是冷汗。
我能感觉到身后队友们惊愕、促狭的目光,甚至能听到王胖子那家伙在替补席上发出的夸张怪叫。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那瓶冰水仿佛有千斤重。林薇依旧笑着,耐心地等着,眼神里的笃定没有丝毫动摇。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一下。
嗡嗡……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在喧天的声浪中几乎被淹没,却精准地刺穿了我混乱的感官。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飞快地掏出手机,借着低头看屏幕的动作,避开了林薇那过于灼热的注视。
屏幕亮起。
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来自那个安静的头像——一本摊开的书的简笔画。
是陈书瑶。
消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今天读到一句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诗经。郑风。风雨。
眼前喧嚣的球场、刺耳的欢呼、林薇灼人的目光、手中冰凉的矿泉水瓶……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被这行字奇异地推远、虚化。只剩下那句古老的诗句,带着图书馆里旧书纸张的气息和窗边宁静的阳光,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然见到了你,我心中怎能不欢喜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握住,然后被投入滚烫的油锅,又被瞬间浸入冰水,极致的混乱和悸动同时炸开。我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眼前笑容灿烂的林薇,越过喧闹的人群,茫然地投向球场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空,仿佛想穿透这层层的喧嚣,寻找那个窗边安静读书的身影。
江屿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笑容依旧明媚,眼神却微微眯起,探究地落在我失神的脸上。
我……喉咙干涩得厉害,我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拒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接受开什么玩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队长终于反应过来,冲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强行把我往场边拖,打着哈哈:哎哟喂,林大系花,挖墙脚都挖到比赛现场了太狠了吧!我们江屿还得打比赛呢!水收了收了,谢谢啊!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我往回拽。
我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队长拖离了风暴中心,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瓶冰水,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流下来,冰凉刺骨。林薇站在原地,看着被拖走的我,脸上的笑容依旧明艳,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悦和玩味,像被冒犯的猫科动物。她没有追上来,只是抱着双臂,马尾辫轻轻一甩,转身走回了啦啦队阵营,留下身后一片更加热烈的议论和口哨。
你小子!把我拖到替补席,队长用力拍了下我的后脑勺,压低声音,又气又笑,行啊!桃花运旺得挡不住啊!苏晚晴!林薇!现在连啦啦队女神都当众示爱了你给兄弟们留条活路行不行
替补席上爆发出压抑的哄笑。王胖子凑过来,挤眉弄眼:就是!屿哥,传授下秘诀呗是不是上次弹琴把女神们都弹迷糊了
我胡乱地把那瓶冰水塞给王胖子,烦躁地抓了抓汗湿的头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只觉得身心俱疲。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哨声、奔跑声、呼喊声依旧喧嚣,但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脑子里乱糟糟地塞满了各种画面:林薇直白灼热的笑容,苏晚晴在琴键上跳跃的清冷指尖,还有……陈书瑶那条安静躺在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下意识地又掏出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指尖悬在屏幕上,犹豫着要不要回复,该回复什么。一个简单的谢谢显得太生硬。解释一下刚才球场上的事又显得莫名其妙自作多情。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只是颓然地放下。
晚自习结束,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宿舍,喧嚣和疲惫感才稍微散去一些。刚把书包扔到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这次,是另一个名字。
【苏晚晴】
消息内容简洁得和她的人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符号,没有任何寒暄,只有一行字:
舒曼,《童年情景》Op.15,第七首。老地方,明天下午三点。
《童年情景》梦幻曲(Trumerei)那首以纯净、梦幻般的旋律著称的名曲我心头猛地一跳。老地方……是指音乐系那间平时没什么人用的小琴房上次四手联弹后,她曾在那里给我指出过几个指法问题。
指尖悬在屏幕上,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是在邀请我……合奏还是仅仅让我去练习这算是什么钢琴女神突如其来的垂青还是对上次合作后某种默契的延续
宿舍里,王胖子正对着电脑屏幕大呼小叫地打着游戏,键盘被他敲得噼啪作响,嘴里还不停嚷嚷着上啊!奶妈加血!。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简洁的文字,苏晚晴清冷专注的侧脸仿佛就在眼前。再想起下午篮球场上林薇那灼热逼人的笑容和当众的考虑一下,还有图书馆里,陈书瑶递来豆浆时那平静清澈的眼神,以及那句像羽毛般轻轻落下、却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诗句……
三个名字,三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像三股不同方向的力量,同时拉扯着我。
苏晚晴。林薇。陈书瑶。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光线渐渐暗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站在宿舍中央,窗外是城市永不疲倦的霓虹灯光,隐隐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影。
宿舍里,王胖子游戏里的厮杀声、键盘的敲击声、他自己大呼小叫的配音,混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浪,一波波冲击着我的耳膜。但这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越来越混乱的心跳声。
砰咚!砰咚!砰咚!
沉重,急促,毫无章法,像一队失了控的鼓手在疯狂地擂着一面破鼓。每一次撞击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悸动,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顺着血脉传遍四肢百骸。指尖冰凉,手心却全是黏腻的冷汗,刚才下意识擦在裤缝上的湿痕似乎还带着令人不适的潮气。
窗外,夏末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一声接着一声,尖锐而绵长,穿透了玻璃窗,像无数根细密的银针,持续不断地扎进鼓噪的耳膜里。
知了——知了——知了——
这单调而聒噪的声响,平日里只觉得是夏日的背景音,此刻却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无休无止的穿透力,蛮横地钻进脑海,与我胸腔里那疯狂擂动的心跳声奇异地重叠、交织、共振!
砰咚!知了——!砰咚!知了——!
心跳是混乱的战鼓,蝉鸣是尖锐的号角。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心底深处腾地升起,瞬间席卷了全身。额头、后背、手心,汗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浸湿了额发,黏住了T恤的后襟。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夏夜微温的空气,却丝毫缓解不了肺腑间那股莫名的灼烧感。
我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塑,目光茫然地落在宿舍灰白色的墙壁上,脑子里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苏晚晴清冷的指尖落在琴键上,流淌出月光般的《梦幻曲》旋律;林薇在聚光灯下比着巨大的爱心,红唇无声地宣示我的了;陈书瑶在图书馆窗边递来温热的豆浆,阳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还有那句像咒语般萦绕不去的古老诗句……
三个画面,三个名字,在脑海里高速旋转、碰撞、切换。琴房的静谧,球场的喧嚣,图书馆的安宁……三种截然不同的氛围,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像打翻的调色盘,所有的颜料都混杂在一起,搅成一团辨不清颜色的混沌。
江屿!发什么呆呢过来帮我看看这关怎么过!这BOSS血厚得离谱!王胖子的大嗓门像一颗炸弹在耳边炸响。
我猛地一颤,像是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被强行拽回现实。茫然地转过头,看到王胖子那张因为游戏而涨红、布满汗珠的圆脸,正隔着电脑屏幕焦急地看着我。宿舍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油腻的头发上。
啊……哦。喉咙里干涩地挤出两个音节,声音哑得厉害。我艰难地挪动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王胖子身后。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游戏画面晃动着,技能光效闪个不停,但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BOSS的血条在哪都分不清。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手机屏幕,屏幕应声亮起,刺眼的光让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锁屏界面上,时间显示着22:47。
三个未读消息的图标,如同三个小小的、沉默的审判符号,静静地躺在屏幕顶端。
一个来自林薇,头像是一张她穿着啦啦队服、笑容灿烂的自拍。
一个来自苏晚晴,头像是一片纯黑,只有右下角一个极小的白色音符剪影。
一个来自陈书瑶,头像依旧是那本摊开的书的简笔画。
它们无声地排列在那里,像三扇通往不同风景、却都充满未知的门。门后是什么是清冷的月光,是灼人的火焰,还是宁静的诗行或者,是更深、更令人不知所措的迷局
窗外的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叫着,一声声,穿透夏夜,固执地叩击着耳膜。
知了——知了——知了——
那声音,和我胸腔里那狂乱奔突、找不到出口的心跳,彻底混响在了一起,成为这兵荒马乱之夜,唯一的、震耳欲聋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