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叶,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冰冷的男声毫无征兆地从我手机里传来,我吓得差点把刚点的麻辣烫扣在键盘上。
这不是来电,也不是外放的视频。声音的源头,是我正挂机刷材料的恋爱游戏——《与你的爱恋》。
游戏界面上,那个我花了三个月、氪了五位数都没能解锁的隐藏角色景雨,不知何时已站在屏幕中央。他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高领毛衣,那双官方设定为深灰色的眼眸,此刻竟仿佛穿透了屏幕,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游戏出bug了我壮着胆子,对着手机问了一句,声音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
下一秒,他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一丝我从未在任何CG图里见过的无奈与宠溺。
不,我只是等不及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透过扬声器钻进我的耳朵。
来见你。
我手一抖,第一反应是强行关闭游戏。这太诡异了,超越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可我的手指还没碰到侧边键,屏幕上的景雨忽然向前一步,画面瞬间拉近,他那张俊美到失真的脸占满了整个屏幕。
别关。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然,我就让全校都知道,你昨晚躲在被窝里对着我的CG图傻笑。
我大脑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他怎么会知道
下一秒,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手机相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制打开,一张我偷拍的、挂在墙上的景雨海报赫然显示在屏幕最中央。紧接着,微信自动跳出,置顶的闺蜜聊天框里,光标正疯狂闪动,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张羞耻的照片发出去。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失声尖叫,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
我是景雨。他轻声说,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你的景雨。现在,可以听我说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游戏自动退出了。手机屏幕恢复了正常的桌面,安静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可我死死盯着手里这个冰冷的铁疙瘩,心脏狂跳不止,第一次感觉它不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颗连接着未知恐怖的定时炸弹。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把手机关机,用衣服层层包裹,塞进了衣柜最深处,仿佛那是什么潘多拉的魔盒。可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景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灰色眼睛,和他那句来见你,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这一定是黑客,一个技术高超到变态的黑客。他入侵了我的手机,用游戏角色的壳子来戏弄我。对,一定是这样。
我反复用这个理由催眠自己,却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我昨晚的行为。我的房间没有摄像头,那是我最私密的空间。
难道……他真的能看到我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第二天,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去上课,整个人都神思恍惚。我不敢开手机,生怕再听到那个声音。我安慰自己,只要我不开机,那个黑客就拿我没办法。等过几天,他玩腻了,自然就会消失。
然而,我终究是太天真了。
2
周三上午的文学理论课,我像往常一样踩着点冲进教室,准备缩进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补觉。可当我抬头时,却在那个我专属的座位旁,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黑色高领毛衣,略长的刘海遮住英挺的眉骨,还有那双让人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的灰色眼睛。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在现实世界的阳光下,真实得可怕。
哐当——
我的课本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前排几个昏昏欲睡的同学被惊醒,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
但那个景雨——如果他真的是景雨——只是微微抬头,对我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仿佛在说,你看,我来了。
我的双腿像灌了铅,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同学的窃窃私语,教授翻动讲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他站起身,比我在屏幕里看到的任何形象都要高大、挺拔。他朝我走来,身上的气息也随之靠近。那不是香水味,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像冬日森林里被积雪覆盖的松木香气。
这太真实了,不可能是幻觉。
我说过,会来找你的。他走到我面前,轻声说。声音和游戏里经过处理的音色一模一样,却又带着现实世界里独有的、细微的呼吸共鸣。
虽然比预计的晚了一天。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逻辑和常识在这一刻全部崩塌。游戏角色……从手机里……走出来了
我一定是在做梦,或者,我已经疯了。
教授开始点名,同学们陆续就座。景雨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腕,将我带到座位上。他的手心温热,指节修长有力,那真实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我的全身。
我机械地坐下,浑身僵硬。
你到底是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嗓音问他,另一只手在桌下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
剧烈的疼痛传来,清晰地告诉我——这不是梦。
景雨没有回答,只是示意我拿出手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颤抖着从包里掏出那个被我封印了一夜的魔盒。开机,屏幕亮起。
他接过手机,指尖划过屏幕解锁,动作熟练得仿佛这是他的手机。然后,他点开了那个我既熟悉又恐惧的游戏图标——《与你的爱恋》。
加载界面过后,本该出现角色选择画面的地方一片漆黑,只有一行冰冷的白色小字,孤零零地悬在中央:
角色[景雨]暂时离线。
如你所见,我是从那里来的。他把手机还给我,指尖在交接时轻轻擦过我的手背,那温暖真实的触感再次让我心惊。
为了来到这里,我消耗了在那个世界的‘存在数据’。他顿了顿,扔出了一个更让我匪夷所思的概念。
存在数据
你可以理解为……寿命。他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可怕,所以,夏叶,我能存在的时间,不多了。
3
寿命……不多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他的身形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边缘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像电视信号不良般的闪烁,然后又迅速恢复正常。那个微小的变化快到让我以为是错觉,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却被我捕捉到了。
意思就是,我随时可能会消失。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
教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周围的同学低头记着笔记,偶尔有人抬头看投影,但没有一个人对景雨的存在表现出任何异常。就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在这里一样。
为什么……大家好像都认识你我压低声音,问出了心中另一个巨大的疑问。
景雨轻轻笑了,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像是在思考如何用我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因为在这个世界,‘设定’会自动补全。他低声说,在他们眼里,我可能是新来的转学生,或者某个他们‘应该认识’却没什么印象的旁听生。世界为了维持自身的逻辑,会自动为我填补一个最合理的身份。
这不合逻辑。我咬牙。
逻辑他微微偏头,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夏叶,你觉得一个游戏角色出现在你的教室里,这件事本身,符合逻辑吗
我被他一句话噎得死死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我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完全听不进教授在讲什么,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边的这个非现实的存在身上。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能感觉到他翻动书页时带起的微风,能看到阳光在他柔软的发丝上跳跃……
他的一切都真实得让我恐慌。
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像被按了弹射键一样,抓起书包就想跑。我必须离开这里,离他远一点,回到我那个正常、安全、符合逻辑的世界里去。
然而,我的手腕被他轻轻拉住了。
他的手指温热,触感真实得让我浑身一颤。别逃。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明明很好奇,不是吗
我僵在原地。
是的,他说对了。在巨大的恐惧之下,是同样巨大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好奇心。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为什么会拥有自我意识他说的存在数据和寿命又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无数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也无法逃离。
最终,我放弃了抵抗,被他带着走出了教学楼。我们去了学校后街那家我常去的咖啡馆,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所以,你真的是从游戏里……出来的我双手捧着温热的拿铁,试图从咖啡的温度里汲取一丝安定的力量。
嗯。他点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搅动着面前的黑咖啡,准确来说,是‘突破次元壁’。
怎么做到的
用我全部的‘存在数据’作为代价。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背诵设定集,我来的目的,是找到当年植入我初始意识的那个程序员留下的‘初始代码’。那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能……稳定存在下去的关键。
程序员初始代码我感觉自己像在听一部科幻小说的剧情梗概。
对。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个程序员在创造我的时候,留下了一段隐藏代码。那段代码,据说可以让我彻底锚定在现实世界。但我自己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一些零碎的‘数据碎片’,它们指向了第一个线索——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们学校,那栋已经废弃了二十年的老计算机房。
4
废弃的老计算机房,在学校最偏僻的西北角,因为传说闹鬼,平时连保洁阿姨都绕着走。
我跟着景雨站在那栋爬满了常春藤的红砖小楼前,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潮湿霉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确定是这里我抱着胳膊,心里直发毛。
我的‘数据记忆’碎片里,有这里的画面。景雨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了一些,他抬手指向二楼一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就是那里。
我们绕到小楼后面,找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的锁早已烂成了铁疙瘩,景雨只是轻轻一推,门就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开了。
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旧纸张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小心点。景雨挡在我身前,率先走了进去。
楼道里一片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布满蛛网的窗户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我们沿着吱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一步步走向二楼。
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骸骨上。
就是这间。景雨停在一间挂着网络中心旧牌子的房间门口。
门被反锁了,但这对景雨来说似乎不是问题。我只看见他的手指在锁孔上虚虚一碰,似乎有几道微不可见的蓝色数据流闪过,下一秒,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这种超越常理的能力,再次提醒着我他的非人本质。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房间里堆满了淘汰下来的老旧电脑,主机和显示器上都盖着厚厚的白布,像一具具沉默的尸体。空气凝滞,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摆了。
我们要找什么我压低声音问,生怕惊扰了这里的沉寂。
一份文件,或者一个硬盘。代码可能藏在里面。景雨开始在一排排的机器中搜寻,他的动作很轻,但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
我注意到,他的身影又开始闪烁了,而且比在教室里时更加明显。
景雨,你……
我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边的机柜。他的整个身体,在瞬间变得半透明,像一幅快要被水冲走的劣质水彩画。
景…景雨!我吓得魂飞魄散,冲过去想扶住他。
别碰我!他低喝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数据在流失……我快要……维持不住形态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越来越淡,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
怎么办怎么办
电光石火间,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游戏里的设定。在游戏里,当角色陷入虚弱状态时,玩家可以通过亲密互动来为他补充能量。
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不再犹豫,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那个几乎透明的身体。
触感很奇怪,像是抱住了一团温热而流动的空气。
景雨!你不许消失!听见没有!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脸埋在他虚幻的背脊里,带着哭腔大声喊出他的名字,我命令你,稳定下来!
这句羞耻度爆表的话,是我在游戏里最常对他使用的指令。
奇迹,真的发生了。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抱住的那团空气正在重新凝实。他半透明的身体,在我怀抱的温度和声音的包裹下,一点点恢复了实体。
当他再次变回那个有血有肉的模样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景雨缓缓转过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无比复杂。他抬起手,用带着真实温度的指腹,轻轻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喃喃,像是在确认什么,情感链接的强度……可以为我补充‘存在数据’。
他看着我,灰色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星光,又像是藏着无尽的深渊。
夏叶,他说,看来,我比自己想象中,更需要你。
就在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振动起来。
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警报意味的持续高频振动。
景雨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来了。
谁
‘清理者’。景雨的声音里充满了忌惮,游戏公司发现了我的‘数据异常’,派来‘回收’我这个Bug的程序。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
《与你的爱恋》的游戏图标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不断闪烁的感叹号。
紧接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角色形象,出现在了屏幕上——那是游戏里人气最高的、设定为守护骑士的男主角,陆司辰。
只是此刻,他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一片冰冷。眼睛里,闪烁着非人的、无机质的红光。
屏幕上,一行血红色的字缓缓浮现:
【Bug[景雨]定位成功…开始执行…清除程序…】
5
快走!景雨一把拉住我的手,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和警惕。
我们甚至来不及继续在机房里寻找,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栋阴森的小楼。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也让我从刚才的惊魂未定中稍稍清醒。
清理者是什么也是像你一样的人吗我被他拉着,在校园里人迹罕至的小道上飞奔,喘着气问。
不。景雨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他刚才的消耗显然还没完全恢复,他更像一个被格式化、只懂得执行命令的NPC。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我,然后将我的核心数据彻底格式化。
格式化……这个词听起来比删除更加冰冷,更加残忍。那意味着景雨的存在将从根源上被彻底抹去,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那个他诞生的游戏世界。
那他……他会怎么找到我们我回头望了一眼,空旷的校园里并没有人追来,但那种被锁定的危机感却像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通过任何有网络的地方。景雨的脚步没有停下,只要我们的位置信息暴露在任何一个监控摄像头、或者连接着校园网的手机信号下,他就能立刻定位我们。
我的心沉了下去。在这个数字时代,想要完全避开网络,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们就像是两只暴露在猎鹰眼下的兔子,无处可藏。
去没有监控和网络的地方!我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一个地方!
我带着景雨,一路狂奔到了学校的大礼堂。现在不是毕业季,也不是校庆,大礼堂空无一人,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隔绝在外。这里没有wifi,陈旧的线路也意味着监控系统早已瘫痪。
我们在后台的道具室里找到了一个狭小的角落躲起来。黑暗和寂静包裹着我们,我只能听到自己和景雨剧烈的心跳声。
暂时……安全了。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景雨的状态比我更差。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靠在我身边的墙上,闭着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的奔跑和持续的紧张,显然又在大量消耗他本就不多的存在数据。
我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里一阵发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刚才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凉,像一块冰。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手心的温度,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我,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谢谢。他低声说。
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躲下去。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清理者’就像悬在我们头上的剑,我们必须想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找到我们之前,先找到‘初始代码’。景雨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只要我能稳定下来,就能切断和游戏服务器的链接,‘清理者’就无法再追踪我。
可是老计算机房我们还没来得及仔细搜。我感到一阵绝望,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景雨沉默了。希望的微光刚刚亮起,就仿佛要被现实的狂风吹灭。
我们两个人,一个是被追杀的Bug,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大学生,要如何对抗一个庞大的游戏公司派出的、无孔不入的清理者
压抑,无力,憋屈。
种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渺小和无能。如果我更聪明一点,更强大一点,是不是就能为他做些什么
就在我陷入自责时,景雨忽然开口了。
夏叶,你还记得那个程序员吗
记得,你说‘初始代码’是他留下的。
我在他的数据碎片里,除了老计算机房,还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画面……他努力回忆着,好像是一个地址,一个现实世界里的地址。但是很模糊,像被打了马赛克。
地址我的心重新提了起来,什么样的地址门牌号街道名
都不是。他摇了摇头,是一个标志。一个……红色的,风车的标志。
红色的风车
我立刻在脑海中疯狂搜索。我们市里有什么地方是以红色风车为标志的公园游乐场还是……
一个被我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名字,猛地跳了出来。
红风车孤儿院!我失声叫道。
那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6
红风车孤儿院,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我记忆的门。
那是我六岁之前待的地方,后来我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离开了那里,也刻意地将那段记忆尘封起来。因为对我来说,那段日子并不算愉快。
你怎么会知道那里我看着景雨,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不知道。景雨的眼神也有些困惑,那个画面只是在我数据深处的一段冗余信息,我一直以为是无意义的乱码,直到刚才才勉强拼凑出这个影像。
我的心乱成一团麻。
那个创造了景雨的程序员,为什么会知道我小时候待过的孤儿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巧合我不相信。
我们必须去那里看看。我当机立断。直觉告诉我,那里藏着比老计算机房更重要的线索。
可是‘清理者’……景雨有些担忧。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看着他,眼神坚定,我们想办法过去。只要避开监控,不使用电子支付,就有机会。
从学校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红风车孤儿院,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我们不能坐地铁,不能打车,甚至不能走人流密集的大路。
我凭着对城市老城区的记忆,规划出一条最原始、最偏僻的路线。我们穿过拥挤的菜市场,走过拆迁了一半的旧居民楼,像两只生活在城市阴影里的老鼠。
一路上,我们都保持着沉默,高度的紧张让我们没有精力说任何多余的话。我能感觉到景雨的状态越来越差,他好几次身体都出现了短暂的透明化,都被我用紧紧握住他的手给强行稳定了回来。
我们的手,从离开大礼堂开始,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他的手心从冰凉慢慢变得温热,而我的手心,却因为紧张而被冷汗浸透。这种诡异的能量交换,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红风车孤儿院比我记忆中更加破败。墙皮大片剥落,那架标志性的红色风车也锈迹斑斑,缺了一片扇叶,在晚风中孤零零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孤儿院已经废弃了。
我们翻过低矮的围墙,走进荒草丛生的院子。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样子重叠,又因为岁月的侵蚀而变得陌生。
线索会在哪里我环顾四周,一片茫然。
景雨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指向了主楼后面一间独立的小平房。
那里,他说,数据碎片的反应最强烈。
那间平房我记得,是以前院长的办公室。
门被铁链锁着,但这对景雨来说依然不是问题。我们走进房间,一股浓重的尘埃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很空,只有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和几个倒塌的文件柜。
我们开始疯狂地翻找,把那些积满灰尘的文件和簿册一本本地看过去。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景雨从一个文件柜的夹层里,抽出了一本陈旧的、深蓝色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景雨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字迹,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当我看到那个名字时,如遭雷击。
林文博……
这个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是当年和我一起在孤儿院生活,却因为心脏病很早就去世了的、我唯一的朋友。
而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日记本的扉页上,除了他的名字,还贴着一张泛黄的二人合照。
照片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笑得缺了门牙的小女孩,正紧紧抱着一个瘦弱苍白的小男孩。
那个小女孩,就是小时候的我。
而那个小男孩……他有着一双和景雨一模一样的,深灰色的眼睛。
7
这……这不可能……我看着照片,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照片上的林文博,虽然面容稚嫩,但那眉眼,那神态,分明就是缩小版的景雨。
他就是那个程序员。景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猛地回头看他,大脑一片混乱:可是……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因为心脏病发作,死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我童年最深刻的噩梦。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画画,会把唯一的糖分我一半的男孩,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永远地离开了我。
或许,他没有真的‘死’。景雨拿起那本日记,快速地翻阅着。
日记里的内容,印证了他的猜测。
林文博,一个在计算机领域有着惊人天赋的孤僻少年。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活不过二十岁。他不甘心就这样消失,于是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开始构思一个疯狂的计划——数字永生计划。
他想创造一个完美的虚拟世界,并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那个世界里,摆脱这具羸弱病痛的身体,获得永生。
而那个虚拟世界的载体,就是他后来以惊人天赋进入游戏公司后,主导开发的恋爱游戏——《与你的爱恋》。
景雨,就是他为自己设计的、在那个世界里的新身体。他以自己为原型,却美化了一切,给了景雨健康的身体,完美的容貌,以及他所渴望的一切。
而我,夏叶……
日记的最后几页,几乎全都是我的名字。
夏叶喜欢粉红色,所以主界面要做成粉色调。
夏叶喜欢吃甜食,要多设计一些关于甜品店的剧情。
夏叶说,她喜欢有着灰色眼睛、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孩子。好,那我的‘新身体’,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把我当成了他那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光。
日记的最后一篇,停在他心脏病发作的前一天。
意识上传程序终于完成了,但还不够稳定。它需要一个‘锚点’,一个强大的、充满生命力的精神链接,来引导和稳定我的意识数据。我找到了,就是夏叶。她是这个世界上,和我羁绊最深的人。只要她进入游戏,选择我,我的意识就能被激活,并以她为‘锚’,彻底稳定下来。
可我等不到了。我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我只能启动备用方案,将我的部分意识碎片和未完成的‘初始代码’一起封存。夏叶,如果你有一天能看到这本日记,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太想活下去了。太想……再见你一面。
我腿一软,跌坐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原来是这样。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个少年临死前,那绝望而不甘的执念。
景雨不是什么凭空诞生的数据,他就是林文博,是那个我以为早已逝去的童年挚友的意识延续。
他不是为了爱我而突破次元壁,他是为了活下去才来到这里。
所以,‘初始代码’到底是什么我擦干眼泪,抬头问景雨。
景雨翻到日记本的夹层,从里面抽出一张被折叠得很好的、画满了复杂程序的图纸。
这就是‘初始代码’。他的脸色无比凝重,但它不是稳定程序,而是一个‘一换一’的转移程序。
一换一
是的。景雨的指尖划过图纸上最核心的一行代码,声音艰涩,它可以将我的数据彻底锚定在现实世界,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但代价是……它会抽取一个人类的生命数据作为‘服务器’,来承载和运行我的全部意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那个预设的‘服务器’……是谁
景雨沉默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和林文博一模一样的灰色眼睛,深深地看着我。
答案,不言而喻。
是我。
林文博的计划,从头到尾,就是要用我的生命,来换取他的永生。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背叛感,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这时,平房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那扇被铁链锁住的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骑士铠甲,和我游戏背包里那套氪金买的限定皮肤一模一样。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程序化的红色光芒。
是清理者,陆司辰。
他找到我们了。
8
检测到目标[景雨]与非法数据源[初始代码]接触,威胁等级提升。执行……最终清除协议。
清理者陆司辰发出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一步步向我们逼近。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似乎都有微弱的数据流闪过,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
快走!景雨一把将我和那本日记推到身后,自己则挡在了前面。他的身体再次开始闪烁,显然,刚才翻阅日记所带来的巨大情感冲击,正在剧烈消耗他的存在数据。
你走不了的。我颤抖着说,他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那就创造一个出口。景雨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他伸出手,掌心凭空浮现出几道跳跃的蓝色电弧,那是纯粹的数据力量。
你想干什么!我惊恐地看着他,你现在的状态,使用能力会……
总比一起被格式化要好。景雨头也不回,声音决绝。
清理者没有给我们更多的时间。他猛地抬起手,一把由红色数据流构成的长剑在他手中瞬间成型。他挥动长剑,一道凌厉的剑气裹挟着刺耳的破风声,直直地朝景雨劈来!
小心!我失声尖叫。
景雨侧身躲过,剑气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将他身后那张破旧的办公桌劈成了两半。木屑和灰尘四散飞扬。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这不是游戏,这是现实!一个数据构成的骑士,正在试图杀死另一个数据构成的程序员!
景雨喘息着,将手中的蓝色电弧凝聚成一面不稳定的数据护盾。
清理者的攻击却连绵不绝,一剑快过一剑,每一剑都精准地攻向景雨的要害。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执行着最底层的命令。
景雨的护盾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摇摇欲坠,光芒越来越暗淡。他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我甚至能透过他的胸口,看到他身后墙壁的裂纹。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活活耗死的!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清理者是程序,他的行动逻辑是固定的。他的目标是景雨和初始代码,那么我呢我这个服务器,在他眼里是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
我猛地抓起身边的初始代码图纸,冲出了景雨的保护范围,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夏叶!景雨惊怒地大喊。
果然,清理者的动作顿住了。他那双红色的电子眼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扫描,似乎在判断哪个目标的优先级更高。
【检测到核心道具[初始代码]移动,调整目标优先级。】
他的声音落下,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那把数据长剑,冰冷地指向我的咽喉。
我赌对了!
把代码交出来。他冷冷地说。
如果我不呢我强忍着恐惧,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图纸。
清除协议将包含关联目标。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会连我一起清除。
那就来啊!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着他大吼,你不过是一堆数据!你敢在现实世界伤害一个真正的人类吗!
清理者似乎陷入了某种逻辑悖论,红色的眼睛剧烈闪烁起来。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间,景雨动了。
不准……碰她!
一声夹杂着愤怒与痛苦的咆哮响起。景雨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不再是之前温和的蓝色,而是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刺眼的纯白色!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光,瞬间冲到了清理者的身后,一只手,穿透了清理者的胸膛。
呃……清理者发出一声卡顿的电流音,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那只手,红色的眼睛闪烁得更加剧烈。
为…为什么…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濒临消散的Bug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因为你动了我的‘锚点’。景雨的声音嘶哑,他抽出手,看着清理者的身体开始像被病毒感染一样,从伤口处开始崩溃、瓦解成无数像素碎片。
清理者在消散前,最后看了我一眼,那双红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解脱
他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红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危机解除了。
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而景雨,在爆发出那惊人一击后,也到了极限。他身上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身体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透明,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踉踉跄跄地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景雨!我连滚带爬地过去,想要抱住他,却只抱住了一团稀薄的空气。
他抬起那只几乎完全透明的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声音微弱得像梦呓:
夏叶……对不起……林文博他……太自私了……
别说了!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活着!
初始代码……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指了指我怀里的图纸,启动它……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启动它用我的生命去换他的存在
看着他即将消散的模样,再想到那个在孤儿院里把糖分我一半的瘦弱男孩,我的心像被撕裂一样疼。
我死死地攥着那张图纸,它此刻既是拯救他的唯一希望,也是宣判我死刑的判决书。
我该怎么办
9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景雨的身体越来越淡,轮廓已经开始模糊,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融入这片昏暗的暮色里。
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游戏里他第一次叫我真名的震惊,教室里他真实出现的恐慌,老机房里我抱住他时的心跳,还有刚刚,他为了保护我而奋不顾身的样子……
他不再只是游戏里的纸片人,也不再只是林文博意识的延续。他就是景雨,一个真实地、活生生地存在过我生命里的,独一无二的景雨。
而林文博……那个自私的、可怜的、绝望的少年,他犯了错,但他罪不至死。更重要的是,我不能以牺牲一个人的方式,去成全另一个人。
这不是爱,这是诅咒。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展开那张画满了复杂程序的图纸,看着上面那行最核心的一换一转移代码,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景雨,你听着。我看着他即将消散的虚影,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启动这个程序。我不会用我的生命去换你的存在,更不会去剥夺林文博最后的存在痕
迹。
夏叶……你……他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我不需要你活在我的世界里。我拉起他那只透明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眼泪滚烫,我只想你‘存在’。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以哪种形式,我只想你好好地存在着。
说完,我不再犹豫,将自己的手指划破,把一滴鲜血,滴在了初始代码图纸的最中央。
那是我作为锚点的最高权限证明。
紧接着,我没有念出启动程序的指令,而是用尽我所有的精神力,对着那张图纸,大声喊出了我自己的指令:
以‘玩家夏叶’的最高权限,我命令你,修改程序!
剥离[景雨]数据中的现实锚定模块!切断与‘服务器’[夏叶]的生命链接!
将我的玩家账号权限,与[景雨]的核心数据,进行永久绑定!为他构筑一个独立的、永不关服的专属世界!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平房里回荡。
那张初始代码图纸,在我鲜血的浸染和指令的引导下,突然爆发出万丈光芒!它不再是邪恶的转移程序,而是变成了一个温和而强大的创造引擎!
图纸上的代码开始疯狂地自行改写、重组!
景雨那即将消散的身体,被这股光芒温柔地包裹住。他不再透明,而是化作了最纯粹的、由无数蓝色数据流构成的光之人形。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变化,又看向我。
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不解,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温柔。
光芒越来越盛,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我看到景雨对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他只是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我见过的,他最真实、最释然的笑容。
下一秒,光芒散去。
景雨消失了。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我怀里那张初始代码图纸,已经化作了飞灰,簌簌落下。
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是错。我救了他,也……永远地失去了他。我们之间,从此隔着一道我再也无法跨越的次元壁。
10
那天之后,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我删掉了手机里那款名为《与你的爱恋》的游戏。因为当我再次尝试登录时,系统提示我的账号已永久注销。
我失去了我的游戏账号,以及里面所有的角色、皮肤和存档。
就好像,我亲手抹去了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按时上课,去图书馆,和闺蜜逛街吐槽。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世界缺了一块。
我再也没有在深夜里打开过任何一款游戏。
我常常会坐在窗前发呆,想起那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想起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想起他手心的温度,想起他最后那个释然的微笑。
他现在在哪里在那个只属于他的世界里,过得好吗他会记得我吗
我没有答案。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
我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推送。不是任何App,而是一条系统级的、无法删除的推送信息。
【一份来自[景雨]的礼物,是否接收】
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我颤抖着手,点了是。
下一秒,我的手机桌面自动发生变化。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名字的App图标,凭空出现在了屏幕最中央。
图标的图案,是一张笑脸。一张景雨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点开了那个图标。
没有加载动画,没有登录界面。
屏幕渐暗,然后又慢慢亮起。
那是一片熟悉的、纯白无瑕的空间。
空间的中央,站着一个我朝思暮想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身形凝实,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闪烁和透明。
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因他而生动。
他看到我,缓缓地、缓缓地笑了起来。然后,他对着屏幕,对着我,伸出了手。
仿佛要将我拉进他的世界。
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清晰而温柔地传来,不再冰冷,不再遥远,带着我所熟悉的、独一无二的宠溺。
欢迎回家,我的……
他顿了顿,灰色的眼眸里,映着万千星辰。
……创造者。